薛虯看向贾宝玉:“此事还得宝兄弟出面。”
“薛大哥放心吧,老祖宗那边有我呢!”贾宝玉拍着胸膛保证道。
贾琮几人才放下心来,宝玉是贾母的眼珠子,有他出面,此事便稳了。
贾琏举起酒杯,笑呵呵道:“日后他们就要叨扰贵府了,还请薛大弟弟多担待。”
薛虯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几个孩子的长辈就知道了此事。
贾琮的姨娘听说这事是他提出来的,吓了一跳,呵斥道:“你怎么这般莽撞,若叫你琏二哥恼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贾琮不以为意:“二哥才没这么小气呢!”
“你二哥是好脾气,那你老子呢?要是
人家没答应,丢人丢到亲戚家,看你老子不大嘴巴子抽你!”
贾琮:“我觉得有机会才提的,薛大哥这不是答应了吗?”
贾琮的姨娘这才不说话了,后知后觉地欢喜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贾琮:“姨娘找什么呢?”
“把我存的银子找出来,难得人家肯要你,咱们得把束脩给足了,不能叫人家吃亏,回头再把你们退回来。”姨娘语重心长道。
贾琮心说薛大哥才不会!虽然他和薛虯认识不久,但就是直觉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姨娘说得也对,人家帮了他们,他也不能让人家吃亏,于是跑去自己房间,把存钱的匣子拿了过来。
可惜贾琮的姨娘相貌平平,在贾赦的一连串姨娘中并不出色,并不曾受宠过,侥幸生下贾琮也不受重视,母子俩并没有什么体己,加起来也才不到三十两。
这点钱拿去给薛家,真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母子俩面面相觑,贾琮的姨娘摸摸头上的簪子,想着是不是托人拿出去换成银子。但她统共就这么几件首饰,再少上两件就更周转不开了。
犹豫半晌,还是儿子的前程重要些,又打开匣子拿首饰。
正是这时,小丫鬟回禀说平儿求见。
贾琮母子不明所以,平儿是王熙凤身边儿的管事丫头,又是贾琏的房里人,在府里地位颇高,算得上半个主子,平日说句话比他们这些正经主子还顶用。她向来少和妾室们打交道,今儿亲自过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心中狐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又叫小丫头搬凳子给她坐。
“二奶奶那边还有吩咐,我就不坐了。”平儿脸型偏圆、容貌端秀,带着柔和的笑意,令人见之可亲。
她温声道:“今儿是得了二爷吩咐,给三爷送银子来的。二爷说三爷要去薛家念书,礼数上不能少,这些银子便当做束脩,另外书本笔墨、吃穿用度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三成,三爷在薛家的嚼用他会单独给薛大爷,这部分银钱都由他来出,三爷和姨娘不用操心。”
说着把手里捧着的匣子递过去。
这……
贾琮和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姨娘迟疑道:“不用二爷出钱,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
平儿道:“家里小爷求学念书的花销本就该公中负责,虽则三爷不同些,也没有叫姨娘贴补的道理。二爷和二奶奶是长兄长嫂,替幼弟操心本也应当,姨娘快别推辞了!”
直到将平儿送走,贾琮母子还是晕晕乎乎的,打开匣子一瞧,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十两银子,就更迷糊了。
贾琮和贾琏做了近十年兄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贾琮的姨娘感慨道:“从前觉得二爷和二奶奶冷情,嫡亲的兄弟不亲近,偏和那隔房的要好,如今瞧着,大事上还是想着咱们的,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贾琮将匣子重新合上,打算明日叫人给薛家送去,说道:“别人对咱们好,咱们记着便是了,日后自有回报的时候。”
*
另一边,王熙凤斜睨贾琏一眼:“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今儿贾琏从外头回来,张口就让平儿送五十两银子给贾琮,连银子都准备好了,可叫王熙凤开了眼界。
贾琏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爷能打什么主意?琮儿要去薛家念书,我这个做兄长的表示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不应该的,放在贾琏身上就不太寻常了。
贾琏把那日薛虯和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叹道:“我冷眼瞧着,老太太心里只有宝玉,二房也不是省事的,咱们得替自己多打算打算,否则日后分了家,咱们什么也捞不着,日子该怎么过?”
王熙凤心里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叫你这么说,咱们俩都是傻的,帮着府里跑前跑后,什么好儿也捞不着,只是挂着钥匙的丫头和小厮罢了?”
贾琏心里:难道不是吗?
王熙凤看起来聪明,管家这几年风风火火,瞧着很是那么一回事,可她到底得到什么了?钱没有,权也没有,倒是落了一堆埋怨,人人都道她狠心无情,不比二太太慈和。
他自己管着外头一摊子琐事,也没落下什么好儿,纯是瞎子电灯——白费蜡。
但贾琏不敢这么说,赔笑道:“二奶奶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琮儿跟我是亲兄弟,日后分了家,咱们才是一家人,跟他亲近些总没有坏处,左不过几十两银子,少吃两顿酒也就罢了。”
“几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只是单给琮儿一个是不是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兰儿和宝玉都不缺钱,用不着咱们巴巴送去,至于环儿……”贾琏轻哼一声,不太看得上眼的样子,“他是二房的庶子,轮不到咱们插手,管得多了还得落埋怨。”
想到王夫人对贾环的态度,王熙凤没话说了。
正如贾琏所料,贾兰和宝玉并不把这点钱放在心上。
李纨有嫁妆,还有贾珠的遗产,手里的财物保障她们母子生活绰绰有余,为了儿子的学业花点钱不算什么。
宝玉则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回去后就研究新制的胭脂去了,幸而袭人从小厮嘴里打听到了,叫人打听了其余几人的束脩,又着意添上几分。
最为难的便是贾环。
赵姨娘虽然比贾琮的姨娘受宠些,但贾政自诩正经人,极少在后院的女人身上用心思,王夫人又盯得紧,一年到头没多少赏赐。除去花销掉的,体己比贾琮那边多不了多少。
贾环:“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爱念书。”
“扯你娘个蛋!”赵姨娘骂道,“没出息的下流玩意儿,一点子志气都没有,连那两个小的都不如,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贾环被骂习惯了,此刻也不生气,指着钱匣子撇撇嘴:“这点银子还不够丢人的,我怎么去?”
“丢人就丢人,你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不成,脸面值几个钱?”她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脯,“大不了我去找老爷和太太要,子孙念书的正事,他们要是不管,我就赖在正房不走了!”
“姨娘说的是什么话!”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接着门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孩儿,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①,英姿勃发,正是探春。
她带着丫头侍书进来,规劝道:“姨娘纵然缺钱,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叫人听去如何是好?”
赵姨娘瞧见探春原本有些心虚,听了这话却怒火中烧:“听去便听去,我说的是实话,不怕别人传!”
探春眉毛皱得更紧:“您这是做什么?老爷太太自是疼我和环儿的,好好与他们商量,自有道理与咱们。何必这样胡搅蛮缠,倒闹得人心寒。”
她是受够了赵姨娘时不时惹是生非,况且嘴上强硬有什么用,除了叫自己处境更不堪外还有什么好处?
但赵姨娘听到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冷笑道:“我便知道姑娘攀上高枝,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今儿我告诉姑娘一声,你对太太和宝玉再好,不是一根肠子爬出来的亲骨肉,人家都不可能对你掏心掏肺。你再瞧不起我,也是我生出来的,这辈子就不要想着做嫡姑娘了!”
把探春气得不行,流着眼泪道:“姨娘这话什么意思,我几时想做嫡出了?我只盼着姨娘少生些事,莫要连累我和环儿没有体面便好。”
说完转身就走,侍书匆匆放下一个匣子,小跑几步跟上。
赵姨娘坐在炕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贾环从柜子后头出来,确认探春已经走了,才小心翼翼出来,伸手去开那匣子:“这是什么?”
匣子打开,里头却是几件首饰,都是探春的,有两样还是她平日常戴的。
赵姨娘一愣,眼泪便流了下来。
*
却说薛虯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多请一
个先生罢了,对薛家不算什么。然而次日却收到贾家送来的束脩,足有两百多两。
这么多银子,去私塾或请个普通些的先生,足够他们念好几年的书了。
长瑞叹气:“穷人家孩子没钱念书,这几位小爷有钱也不敢请人教他们念书,富贵人家的孩子日子也未必好过呢。”
可不就是么,贾母好体面,这几个在家里又不受看重,哪里敢从外头请先生?难怪要向薛虯求助了。
好在如今算是找了个出路,日后考个好些的书院,才算半只脚从贾家那泥潭里挣出来了。
薛虯将银子交给长瑞:“你叫人单独设个账目,把这笔钱充进去,与几位小爷读书相关的都从这个账上走,再从咱们家账上拨一百两过去,当作薛蟠的花销。”
长瑞应了,见薛虯没旁的吩咐,压低声音道:“贾家那边传消息来了。”
是的,薛虯既然知道贾家是个大坑,还对他们家有所企图,怎么可能不防着?早就收买了几个人作为内应,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母身边,有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次传来的就是王夫人想要算计宝钗落选的消息。
薛虯冷笑一声,倒也不算意外。
长瑞略显焦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在宫里可说不上话!”
“跟宫里说上话还不容易?银子使出去便是了,不过现在还不急。”
王夫人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现在处理此事,之后她又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倒不如叫她以为一切妥当,等到选秀前再出手,打她个猝不及防。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例银核算的事,其实这事虽紧急,却并不难,数额都是计算好的,把银子准备好,相关流程走一走便是了。
但薛虯要考虑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和四皇子说上话,如今薛家与朝廷的关联也只有这个了,错过这个时机,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惜四皇子内敛低调,想要见到他并不容易。
第29章 第29章户部之行
要见四皇子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机会。至少薛虯和他在一个地方有交集——户部。
四皇子受皇帝令监管户部,而薛家除了是领内府帑银行商的皇商外,还是户部挂名行商,后者正需要和户部打交道。
不过一个行商太过渺小,不足以引起四皇子注意,还得想些办法才好。
薛虯打定主意,却也不着急,次日先去内府结算例银。
这差事不复杂,每家每年从内府借了多少钱都很清楚,把利息银子交了便是,薛家早就准备好了,很快就走完了流程。
唯一特殊的就是很多人看薛虯,大约一是认识薛父,听说他猝然离世,想看看他的继承人是什么样子,二来便是被薛虯本人吸引了。
薛虯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倒没什么不适之感。
户部那边就要麻烦许多了,户部挂名行商是从户部支取银钱,采办朝廷需要的物资。需要先核算上年采办情况,与支取的银子做比对,多退少补,确认无误后再支取今年的银钱。因着杂乱又琐碎,总要出一些岔子,核算起来也格外费劲些。
薛虯早就准备好了账目,由他亲自梳理过一遍,确保不会在他这边出现问题,却不急着去户部核算,直到一个长随从外回来禀告,说蒋家的二爷去户部了,又等了一会儿,才带着人与账目登上马车出门。
到了户部,交上名帖,薛虯一行被书吏迎进其中一间房。
房间里空空如也,只并排摆着三张大书案,三位头发斑白的老吏坐在后头,每人都对着一位衣着锦绣的商户,他们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厚厚的册子,一边翻看一边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小吏引着薛虯到一侧坐下,赔笑道:“您来得不巧,这会儿人满了,您坐着稍等片刻。”
“我倒不急,你只管忙,不用管我。”薛虯道。
小吏应了一声,又叫人给薛虯上茶,这才忙自己的去了。他也在这里当差,主要是协助其中一位老吏核算账务,遇到问题时及时处理。
薛虯打量这几位吏员,见他们不管老少都一脸菜色,显然这差事并不好干。不过同样是脸色难看,其中还是有些细微差别,其余几人只是生无可恋,负责蒋家二爷的那两位就是想原地去世了。
也不怪他们如此,蒋家是出了名的难缠,每一笔账目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做生意如此,核算账目也是如此。
他们这样的态度,作为他们的客人自然很舒服,但户部就很难受了,后世计算机时代尚且时常有账目对不上,更不用说现在。每年与蒋家核算账务都是大难题,偏偏蒋家背景还很深厚,轻易开罪不起,只能说谁碰上谁倒霉。
今年碰上蒋家的就是方才为他们引路的小吏和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吏,看二人在蒋家二爷的监督下疯狂查账册,薛虯都有些同情他们了。
这件事不论对错,蒋家要求账目清晰不是错,能将账目理得清清楚楚也是他们的本事。但也不能说户部有错,蒋家只需管自己一家账目,户部却管着天下这么多行商,人手统共就这么多,不可能做到那么细致。
只是被蒋家逼着查找误差的样子格外狼狈罢了。
薛虯看了一会儿,见二人翻了半日账册,差错却没找到几个,额冒汗珠、面如土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放下茶盏上前问:“需要帮忙吗?”
老吏从百忙之中抬起头,上下打量薛虯一番,有些不悦地问:“你这小娃是谁家的?”
不等薛虯说话,小吏便小声道:“这是金陵薛家的新任家主。”
老吏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和缓了很多,耐着性子问薛虯:“你通晓账目?”
薛虯微笑颔首:“略通一二。”
老吏明显不大相信,但什么也没说,只吩咐小吏:“分几本账册给他。”
小吏随便抽了几本不太重要的账册给薛虯,又一头扎进账册的海洋里去了。薛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翻着账册,直到把最后一本看完都没开口。
屋里不止忙碌的老吏和小吏,还有很多人没什么事,见这边有热闹,不自觉便分了一点注意力过来,见薛虯放下最后一本账册,一个中年男人笑呵呵安慰:“没查到是吗?不要紧,这账目难查,经年老吏都头疼,你小小年纪查得出来才稀罕呢!”
这人也是好意,他看这少年长得好、气度也好,心里就十分欢喜。还主动帮户部的忙,虽然可能帮了倒忙,但这份心是好的嘛!这么好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了,还是要以鼓励为主的。
薛虯对他笑了笑:“多谢您宽慰。”
“别与我客气!”中年男人眼前一亮,这少年严肃时已经很好看,没想到笑起来更好看,还这般有礼,真是越看越喜欢!
想到家中未出阁的女儿,就要问一问薛虯的年龄籍贯、是否婚配,然而不等他说话,薛虯先找其他人要来笔墨,对着账册快速书写起来。
中年男人好奇上前一看,只见纸上字迹遒劲、力透纸背,正是薛虯查到的种种疏漏错处,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一页。
中年男人:“……”
薛虯写了足足三页才停下,让人给老吏送去,老吏正在忙,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当时就愣住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少年,见他安静地低头喝茶,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仿佛一切贬损或赞扬都与他无关,突然就信了他方才说的话。
他应该是懂账目的,不是“略通一二”,而是十分精通,这些疏漏应该都是真的。
果然,经过他和小吏一起验证,纸上所写条条为真。即便早有准备,也不免心生惊讶。查找错漏并不容易,往往查出一条都要耗费很多精力,很多时候还要靠运气,薛虯拿到账册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查到
这么多,由不得他们不惊讶。
中年商人更是心中卧槽,他刚才可是亲眼看着薛虯看闲书一般看完那几本账册,然后下笔如飞写下来的,突然就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最后结果不出所料,薛虯被老吏请去帮忙,他仿佛人肉扫描仪,看上几眼就知道哪里有问题,老吏和小吏只需要记录下来,再与蒋家核对即可。
在他的帮助下,往年一整天都未必能核算清楚的蒋家账目,今年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核算完毕,蒋家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户部众人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笑容。
值得一提的是,蒋二爷离开前还看了薛虯好几眼,十分遗憾的样子。大约在遗憾薛虯是薛家家主,若他只是普通账房,蒋家就能挖墙脚啦!
对账目要求非常高的蒋家,是真的很需要这种扫描仪式人才啊!
蒋家离开后,薛虯也没能闲着,老吏们又挑出几户难缠的人家,把他们的账目给薛虯扫描……检查。
看他飞快地挑出一条条错误,众人叹服之余,也不免发出想要的声音。
——好想要个这样的同僚啊!不敢想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快乐!
他怎么就是薛家的家主呢?
这边动静闹得大,自然也瞒不住外头的人,很多人放下手里的活前来围观,九皇子恰巧路过瞧见,还以为亲亲四哥监管的户部出了什么事,不放心地前来查看,便目睹了扫描仪的工作现场。
小半个时辰后,一匹马停在四皇子府门口。
九皇子跳下马,顺手将缰绳扔给守门的小厮,问道:“我四哥呢?”
“爷在书房,九爷自己过去便是。”
九皇子常来四皇子府,对这里十分熟悉,不用小厮带领,自己便往书房去了。
四皇子正在看书,他之前被砍了一刀,伤得有些严重,很是养了一段时间。如今虽然好全了,但是外头风声鹤唳,他不想被推上风口浪尖,干脆一直推说不舒坦,除了份内的差事,杂事一概不管,闲人一概不见,每日在府里看看书喝喝茶,日子十分悠闲。
见到九皇子兴冲冲进来,四皇子严肃的脸上也不免泛起一丝笑意,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今儿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还没有,我一会儿再做。”九皇子神秘兮兮道,“四哥,你知道我今儿遇见谁了吗?”
“谁?”四皇子翻过一页书,淡淡问。
九皇子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兴致勃勃道:“金陵薛家的新任家主,薛虯!在江南的时候就是他帮了你吧,前几天你还特意叫人去户部叮嘱,让核算的时候不要为难他。”
“原来是他。”四皇子想起数月前的江南之行,当时他受伤严重,若非薛虯义诊送药,能不能挺过那一天都未可知。后来差点被追兵找到,也是薛家的人帮他逼走追兵。虽然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此事,但的确救了他一命无疑。
四皇子恩怨分明,这份恩情自然要报,不许户部为难只是其一,倘若薛家可靠,他日后还会分一些油水多的好差事给他们,倘若不可靠,在薛家有难时帮上一把便是了。
至于跑去薛家人面前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什么的,四皇子压根没想过。
但他没想到会从九皇子口中听到薛虯,语气还这么奇怪,奇道:“他怎么了?”
九皇子便绘声绘色地把方才之事讲了一遍,若非知道他性格耿直不喜说谎,四皇子都要以为他在骗自己玩了。
九皇子嘿嘿一笑:“四哥,你最近不是在发愁户部核算太慢吗?我瞧这就是个好机会,指不定他有什么诀窍呢。”
四皇子若有所思,放下书站起身:“走吧,咱们瞧瞧去。”
第30章 第30章见四皇子(再修文)……
四皇子和九皇子到了户部,不需要带路就知道薛虯在哪儿,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了。
四皇子一路走过去,便见今儿衙门上下的人都格外亢奋,在其中一间班房门口围观的不算,其他人也兴致勃勃讨论什么,还有人拿着账册翻来翻去,一会儿后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到了最热闹的班房门口,他还看到其他衙门的人以及几个商人模样的生面孔,应该是来核算账目的商户,现在在排队等待。
四皇子听了几耳朵,才知道这些人原本没打算今天来,是听说了这边的热闹特意赶来围观的,也是想趁这个机会把账清一清。
往年他们与户部的账目总是不清不楚,不过一来没有蒋家那样的背景,开罪不起户部,二来也的确没那么多功夫消耗,大多时候只能选择息事宁人,亏点钱了事。
——反正户部是不可能亏钱的!
当然商户实际上也没有吃亏,他们拿户部的钱采办,价格上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多出来的钱都进了自己腰包,这也是朝廷默认给他们的办事费用。
如今只是从这一部分里分出一些给户部,他们也还有得赚,只是多少的问题而已。
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进了荷包的银子再往外掏的,往年没有办法也就罢了,既然今天冒出一个薛虯来,很多商户就想抓住这个机会把账目理一理。
四皇子心里便有数了,商人挑剔,能让他们这样看好,可见薛虯的确有独到之处。
他制止了众人请安,没有进去班房,而是同其他人一样站在门口看。
不大的班房里围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官吏和慕名而来的商人,另外两桌的吏员已经停下差事,专心协助薛虯。
薛虯被众人围在中间,手里拿着账册查对,不一会儿便指出一条问题,旁边的小吏赶紧记上,另一个小吏与对应商户核对,商户带来的账房赶紧翻账本,核对无误后点点头,第一个小吏便在该条记录后头做个标记。
四皇子打眼一扫,隐约见每一条后头都有个一样的标记,可见薛虯找出来的疏漏很准确。
且速度也很快,他一个人看账册,一个小吏做记录,两个负责与商户核对,商户更是带着好几个账房,就这样都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每每显得手忙脚乱。
四皇子前面一个年轻吏员发出羡慕的声音:“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
“别白日做梦了!”他的同伴语气酸溜溜的,“这是需要天赋的,我们这种普通人别想了。”
吏员:呜!
不止年轻吏员,在场的谁不想要这样的技能?户部就不说了,掌管天下钱粮,整日与账本打交道。若有这份本事,当差便会轻松很多,说不定还能得到上官看重升官发财呢!
即便本职与账本无关的,日常也要处理其他文书,有这个本事可是如虎添翼!
外面的人只能想想,里头的人就直接问了。
还是方才安慰薛虯的那个中年商人,是的,他还没有走,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干,干脆留下来看看热闹,顺手也帮一点忙。
至于有没有打着其他什么主意,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和薛虯相处了这么一会儿,他看出这少年不是小气的人,干脆直接开口问了:“薛小郎这本事难得,可有什么法门没有?”
此话一出,很多人竖起耳朵等待薛虯的回答。
“大约是熟能生巧吧,我很小就开始学着看账目了。”薛虯含笑道。
这回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薛虯才多大年纪,即便三岁开始看账本,到现在也不过十来年,而在场大部分人都看了几十年的账本了,尤其是那三个老吏,对账本比自己家还熟悉,怎么不见他们熟能生巧?
薛虯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记忆力不错,也喜欢动脑筋。”
也就是说比较聪明了。时下人都比较委婉,夸自己时格外含蓄,大家一听便心里有数了。
这样说就不奇怪了,人与人的
差距堪比天堑,天赋好的人随便钻研一下,就抵得过普通人几十年的努力,众人心里酸溜溜的,但对这个理由接受良好。
不过薛虯这不是一般聪明,而是非常聪明吧!
其实聪明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薛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社会一直在进步,到薛虯梦里那个时代,会计也经过了几轮发展,变得越来越科学便捷的同时,很多从前难以解决的问题也被逐个攻破。当然也衍生出了很多新的问题和困难、出现了很多新的套路,这里就不用赘述了。
所以薛虯看这个时代的账本,多少有点降维打击的意思。再加上他本就聪明敏锐,才能有这个效果。
看众人一副羡慕嫉妒的样子,薛虯含笑道:“这些年我看账本总结了一些规律,诸位可有兴趣听一听?”
当然有!
就算不能如薛虯一样厉害,能跟他学一些也是好的。在场之人不论老少都做出洗耳恭听之态,丝毫不觉得听一个小少年教导有什么不对。可见薛虯能力之强已经超越年龄限制,令众人心悦诚服了。就连商户也不急着清账,给账房先生腾出时间偷师。
薛虯给他们讲了一些规律技巧,很多都是大家没想过的角度,令众人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强得可怕,恨不得立刻拿账本练练手。
四皇子一直等到薛虯讲完,这才令仆从开路,抬步走了进去。
站在前面的人看得正起劲,突然被人推开,皱眉不悦地看过去,就见到四皇子绷着的侧脸,气“咻”一下没了,连忙低下头行礼。
屋里众人见到四皇子进来,也都纷纷请安,薛虯也跟着跪下。
不大的房间里落针可闻,只能听到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哒、哒、哒,最后停在了薛虯面前。
他抬起头,对上一张年轻英挺的脸,四皇子今年二十六岁,容貌并不如何出众,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面颊瘦削微凹,颧骨便格外明显,加上他面容严肃、神情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瞧着便有些可怕了。
但与此同时,他高贵优雅、气场强大,仿佛天生的上位者,很容易令人心折。
至少薛虯见到他的第一面,对这个主公非常满意。
四皇子也打量薛虯,见他小小年纪不卑不亢,与自己对视也坦然自若,心里便多了几分赞赏,问:“你就是薛虯?”
“是。”薛虯回答。
四皇子没再说什么,让众人起来,又走到薛虯方才理事的桌案前,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看了几页,眉毛微皱,再拿起小吏做记录的册子对比一下,又渐渐舒缓开了。
众人给他的心理配音——
这能看出哪里有错?
哦,原来是这样……
四皇子看了小半刻钟才放下账册,对着薛虯点点头:“不错,你年纪虽轻,于此道上倒颇有成就,可有兴趣来户部担个差事?”
众人向薛虯投去羡慕的目光,他们要当官得花钱捐,还没什么前途和权力,薛虯却能让四皇子亲自开口邀请,不用花钱不说,有四皇子做靠山,再加上他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也能官运亨通!
中年富商后悔得脸都在抽,好不容易有个看好的年轻人,还想招回去做女婿呢,煮熟的鸭子它就飞了!
长瑞也十分激动,甚至揪住了薛虯的衣服,仿佛已经看到了薛家光明的未来。
薛虯却拒绝了:“多谢四殿下好意,不过些许账务问题,要解决并不难,不值当一个官位。”
长瑞:“……”
四皇子听明白了薛虯的意思,表面上他是说他做的事不值得用一个官职来换,其实是说他本人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甚至解决账目问题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他挑挑眉,上下打量眼前少年,话说得倒是很大,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薛虯不动如山,任他打量。好一会儿,才听到四皇子冷淡的声音:“跟我来。”
薛虯暗自舒了一口气,谋划了这么多,第一步总算成功了。
*
四皇子在前面走,薛虯和九皇子跟在后面,薛虯脚步不急不缓,对九皇子好奇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
等三人离开了,众人才面面相觑,也不急着清账了,原地八卦起来。
户部有四皇子的班房,除了他没人可以用,每日有小吏负责打扫,从前四皇子每天都会来,如今低调躲风头,倒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四皇子原本想去班房,薛虯却突然开口:“屋里闷了许久,不如出去走走吧,草民瞧外面摆着的花儿开得倒好。”
四皇子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外头走。
九皇子也看了薛虯一眼,笑嘻嘻道:“我不爱赏花,就在门口等四哥吧。”
这就是把风的意思,也是避开薛虯和四皇子谈话。
薛虯冲他点点头,随着四皇子走到花圃边,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四皇子开口问:“你有什么话说?”
薛虯便从袖中取出写好的文章,四皇子看见标题上的“海禁”二字便一挑眉,翻开细看内容,表情便越来越严肃,看完一遍后沉默一会儿,又重头开始看了第二遍。
薛虯耐心等着,直到四皇子看完两遍,诧异地问薛虯:“这是你写的?”
薛虯:“是!”
四皇子道:“你小小年纪,倒颇有见解。”
“殿下可是觉得我年轻,又不曾出过海,不该有这样的见识?”薛虯含笑道,“殿下若有疑惑,只管考校便是了。”
四皇子果然就文章中的几个问题询问薛虯,薛虯一一回答,对答如流、见解独到,对四皇子的追问也应对自如,偶有考虑不周全的,与四皇子讨论一番,也总有新奇的见解,叫四皇子眼睛越来越亮。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将文章还给薛虯:“若你为了此事找我,那便不必再说了,此事关乎重大,并非我能决定的。”
薛虯却压低了声音说:“今日不能,焉知来日不能呢?”
四皇子:“……”
四皇子皱眉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薛虯与他对视:“草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下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四皇子:“……”
半晌过后,四皇子轻笑一声:“你的胆子倒大,不怕我治你的罪吗?”
“四殿下公正严明,草民并未犯错,为何要怕?”薛虯道,“况且户部对草民多有照顾,还没谢过四殿下呢。”
方才薛虯便觉得那老吏态度有异,他提出要帮忙看账本,那老吏原本一脸不快,听说他是薛家人后便态度大变。
薛虯原以为是父亲或者舅舅王子腾的关系,但在后来的闲谈中又觉得不像,原还疑惑是谁帮了他,直到后来四皇子来了,薛虯从那老吏的反应中看出,帮他的人应是四皇子无疑。
原因也不做他想,想必正如他的推测,当日那批追兵搜寻的人正是四皇子,薛虯派去的人也的确帮上了忙,四皇子认这份恩情,才会暗中回护于他。
想明白这一点后,薛虯便更加大胆了,原本按他的打算是要委婉一些的,现在就没有顾虑了,反正就算四皇子不高兴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四皇子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简直要被气笑了,伸手点点他:“你真是无赖!”
薛虯微微一笑:“若能得殿下青眼,做个无赖又何妨?”
四皇子沉吟片刻,说道:“你家与王家、贾家同气连枝,若有难处寻他两家庇护便是了,何必舍近求远?”
“虽同气连枝,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且草民也不想一直屈居人下。”薛虯知道四皇子的顾虑,贾、王两家与太子和二皇子亲近,他与这两家是亲戚,的确很难取信于人。
他道:“草民另有一礼奉上,以示薛家投诚之意。”
说着把玻璃的配方奉上。
四皇子自然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一点,倘若这配方为真,其价值简直不可估量。其他皇子即便要派细作,也不会舍得下这么重的血本。
由此看来,
薛家应该是真心投靠的。
四皇子思索片刻,将纸折起来收进袖子里:“待验证此物真伪再与你回复。”
薛虯应下了。
有了共同的秘密,二人似乎亲密了很多,四皇子打趣道:“你的才能果然不凡,难怪看不上户部区区小官。”
“殿下说笑了,户部乃国之重地,大人们各有所长,岂有草民挑剔的道理,当时为求与殿下单独一叙,不得已口出狂言,让殿下见笑了。”薛虯惭愧道。
四皇子:“如此说来,你说有法子解决账务问题也是妄言了?”
“这倒不是。”薛虯的确有办法,简单的就是各种记账查账技巧,但要想从根源解决,就要完善记账方法,制定科学的记账、核查、存档规则,并使其被好好执行。
薛虯将想法一一说来,四皇子听得十分认真,还时不时提出疑惑,薛虯也都一一讲解,令四皇子非常满意。
他道:“你既有此才能,浪费了也是可惜。如今户部账目多有混乱之处,你替我把此事解决了,我保举你做户部员外郎如何?”
户部郎中是从五品的官职,虽然不算什么高官,但是也不小了,贾政做官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薛虯答应,很快便能和贾政平起平坐。
这比他事先想的还要好一些。
薛虯先谢过四皇子的好意,又故作犹豫:“只怕草民不能胜任……”
四皇子一愣,这回却有些看不明白了。
世人汲汲营营,所图不过钱权名利。薛虯既要投靠他,显然想要权利,却又拒绝封官,难道看不上从五品的官职?
若是如此,他就要重新审视此人了,一个自视过高的人,便是再有才能,也只能令之办事,而不能与之谋事。
薛虯迎着四皇子打量的目光,笑道:“刚刚得罪了户部的同僚,只怕他们不欢迎下臣呢。”
是的,莫看薛虯今儿帮户部提高了效率,论理是件好事,但户部的官吏们可未必感激他,说不定还很讨厌他。
只因薛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往年因账目不清楚,商户往往自认倒霉亏钱了事,这些钱一部分流回国库,另有一部分却是进了户部官吏的口袋。
这种事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四皇子监管户部后肃清吏治,管控比较严格,这些人收敛了很多,但也无法完全避免。
此次薛虯帮忙查账,一方面自然是替他们解决了一桩麻烦,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阻断了他们的财路,只今日一次也就罢了,但若要大动干戈,恐怕他们就坐不住了。
四皇子不意外他看得明白,斜眼看他:“这件事你不能解决?”
“能解决!”薛虯微笑,“但若有四殿下的支持,想必能办得更顺利些。”
四皇子嘴角微微翘起,伸手虚点点他,有些无奈的样子,指着跟在身边的中年太监:“我让齐忠协助你,他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有任何事便找他,没人敢为难你。”
齐忠冲薛虯笑笑,比起初见时的高冷,他现在就温和多了,笑容里甚至透着几分慈和。
“奴才见过薛郎君,您有事只管吩咐。”
薛虯侧身避开他的礼,又拱手回礼:“以后麻烦齐总管照应了。”
齐忠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郎君客气了,些许小事,不麻烦!”
二人见过,四皇子又说薛虯:“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罢!”
薛虯:“有齐总管帮忙就足够了,若遇到困难,下臣再向殿下求助。”
四皇子点点头:“其他的呢,生活里可有什么难处?一并替你解决了。”
薛虯愣了一下,都说四皇子面冷心冷、不好亲近,如今看来世人果然多俗物,看人只能看表面。
他问:“殿下不等验证玻璃配方的真伪之后再帮下臣吗?”
四皇子瞥他一眼:“你家能有多大的事?不过抬抬手罢了,即便没有玻璃配方,单为你理账的才能也值当,日后安心办差便是了,莫要想太多。”
“是!”薛虯想了想,说道,“下臣的确有件事求殿下帮忙。”
四皇子颔首:“你说。”
薛虯:“臣有几个兄弟,想要找文武先生,但下臣一家在京城根基浅薄,一时找不到好的。”
四皇子:“我记得你只有一个弟弟?”
“是,另外几个是贾家的兄弟。”薛虯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四皇子听得直皱眉,嗤笑一声,“贾家!”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改明儿送几个先生到你府上,你自己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