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祭祖仪式
青冥台的祭祖仪式会持续整整三日。
今天是第一日,不少仙门都派人过来为青冥台送了贺礼,各种稀世的珍宝流水般地送入青冥台,又被专门负责的仙师记在簿子上,带着弟子搬入侧殿。
叶怀昭和谢迟云特意等了黄昏日落的时候才来,但青冥台门外聚集的人依旧很多。
他们越过在外围观的城中百姓走进去,被等在山门口的苏白一眼发现。
他摆脱了身旁闲聊的散修,走到叶怀昭的身旁笑道:“叶师妹,我可是在这等了你半天,差点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叶怀昭:“齐元明没和你在一块吗?”
“他是内门弟子,被抓去准备仪式了,忙得脚不沾地。”
苏白解释了一句,将扇子抵在面前挡住嘴唇,小声说:“我和齐兄去看了死去的鬼修。戒律堂那边的人说她本身就身患重病,又和我们打了一架,被关进地牢的时候状态就不怎么好,所以关了一夜后就猝死了。”
叶怀昭:“她的确患有重病,但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猝死。”
苏白:“没错,我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两个都是医修,虽然那晚没有仔细探查过鬼修的身体,可交手时也被动了解了一些对方的身体状况。
“但是青冥台不让我去检查尸首,说是已经处理掉了。”说到这里,他摊开手,“鬼修的性子孤僻,没有朋友,仇人也就只有一个齐元明。如果不是我们去问,她的死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叶怀昭思索:“她死得蹊跷,谁那么快下令把她的尸首处理掉的?”
苏白:“是沈玉山。他说今日便是祭祖仪式,按照规矩不能在宗门中留着死人尸体,就让戒律堂的人把鬼修的尸首处理了。”
他一面说,一面小声道:“他这人瞧着面善,心倒是很冷硬。我就说这种每天都笑眯眯一副好说话的人一定不是善茬吧。”
叶怀昭没接这话。
谢迟云也没对这句话发表意见,只缓缓说:“如果她的死不是意外,那就说明杀她并不是出于与鬼修的仇恨,而是杀了她对凶手而言能获得某种利益。”
叶怀昭拾阶而上,重重叠叠的宫殿屋脊在她的眼前缓缓升起,最终与融金似的落日相接,留下沉郁古老的色调。
她想了想,说:“如果她想保护齐元明,就必然和他噩梦中的阵法祭坛接触过。她又是鬼修,对此类术法应当很是了解,若是给她一点时间,说不定真能让她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进而破坏施展此阵之人的计划。”
谢迟云和苏白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苏白思考片刻,说:“我让齐兄打听过那晚有谁去过地牢,如果硬要说谁可能与魂魄之术有关的话……”
他将扇子“啪”地一声合上,用扇尖指向站在云水三千尽头的男人。
他的神色不变,嘴唇的动作微不可察:“只有他。”
青冥台的正殿前,身穿祭祖仪式特殊衣袍的男人正微蹙着眉和旁边的弟子确认仪式准备的情况。
他听了片刻,简单吩咐几句后,又是另外一个弟子凑上前来询问何时去请仙首。
云水三千的正殿前有不少仙师,可只有他身边围绕的弟子最多。
叶怀昭打量着沈玉山。
众所周知,青冥台的大师兄天生魂魄虚弱,甚至到了影响修为的地步。如果说青冥台中何人需要修补魂魄,无人能比沈玉山更急切。
甚至如果他将阵法祭坛放到青冥台,按照他对青冥台的掌控,只要将自己的师尊庄仙首瞒住,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想到这里,叶怀昭的思绪忽地顿了一下。
而她身旁的谢迟云观察了一番周围,问道:“庄丹雪在哪里?”
苏白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微微睁大眼睛,语气微妙:“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她。”
就在这时,青冥台正殿前方的青铜古钟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比一声浑厚磅礴的声响。
这几道声响饱含灵力,传至远方时甚至将聚拢的云层也冲散得破碎,下方嘈杂的人声渐渐停歇。
白发的仙首在众人瞩目下缓缓入场。
几日不见,他的面色在众人看来甚至比在无相宫出现时还要差,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在神态却格外平静,开口时的声音在术法加持下扩散至云水三千更远端的位置。
“祭祖仪式,开始。”
祭祖之乐奏响的时候,站在涂因身旁的宁绥百无聊赖地将目光向人群中扫了一眼。
因为自己师尊的缘故,他站的位置还算高,只一眼就能将整个云水三千尽收眼底。
他依稀记得自己方才偶然一瞥瞧见了长风门那对师兄妹,但是现在再看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原本的位置只有一个医修还留在原地。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这两人又去哪里了?
——叶怀昭正和谢迟云悄无声息地潜入青冥台内门地界。
青冥台的祭祖仪式和其他门派不同,特意将其放在了日落黄昏之时,据说是因为当年青冥台祖师爷建宗立派就是这时候,并且规定后世祭祖时就连一瞬一息也不能错。
但是这倒是方便了叶怀昭和谢迟云的潜入。
夜黑风高,整个青冥台内门都静悄悄的,只有微凉的风吹拂苍天古树,发出树叶婆娑的细碎声响。
外门正在进行祭祖仪式,青冥台的几位仙尊和仙首都在外门祭台,而青冥台的祭祖仪式又是出了名的繁复冗长,没有个把钟头都不会结束。
青冥台的内门只有几个弟子还在各处禁地巡逻。
但叶怀昭和谢迟云此行并不是奔着青冥台禁地去的。
叶怀昭回忆着苏白转述齐元明告诉她的内门分布,悄悄观察着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寂静的庭院。
她压低了声音说:“……这应该就是沈玉山的住所吧?”
谢迟云无声地打量周围环境。
这里是青冥台内门更深的地界,但与青冥台仙首居住的楼阁相距很远,几乎呈对角线的距离。
如果按照沈玉山在青冥台中的地位和庄黎对他的重视程度而言,他不该住在这么偏远的位置。
——反倒是庄丹雪的住所位置距离庄黎很近。
这是说庄黎虽然信任沈玉山,但更亲近的人还是自己的女儿庄丹雪吗?
谢迟云暂且将这些疑问压下,同样轻声说:“周围有一些监测灵力的阵法。”
这是修真界保护府邸的常用手段。除了监测灵力和反馈府邸主人外,还有一些阵法或禁制可以攻击未有灵力录入、擅闯府邸之人。
叶怀昭手指掐诀:“看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符箓,一人一张贴在她和谢迟云身上。
在谢迟云的目光中,她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啦,我这叫有备无患。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我不是说这个。”谢迟云将符箓抚平,温声说,“这附近还有几道检测魔气的阵法。”
他给自己套上反检测的术法。
叶怀昭:“……”
她不甘心的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谢迟云率先一步走进阵法的监测范围。
“之
前在平清城,师妹当着我的面施展显形术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合着你当时问我这显形术是否对魔族适用,就是为了以后让我发现不了你是吧!
叶怀昭气呼呼地跟着他一同走进庭院。
远处祭祖的礼乐遥遥响起,又是几道雄浑厚重的撞钟声传来,微风将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吹得叮叮晃动。
沈玉山的住所很有沈玉山的风格。
——非常简朴。
叶怀昭四处转了一圈,皱着眉对谢迟云说:“这里真的是他住的地方吗?”
谢迟云:“按照青冥台弟子的记忆来说,是的。”
也无怪乎叶怀昭会怀疑。
若说是简朴,叶怀昭昨日才去过的封爻府邸也很简朴,可他的房中就留有生活过的痕迹。
但眼前这座屋子太过干净了。
干净到几乎没有人气,根本不像是有人生活在这里。
叶怀昭不信邪的用灵识又观察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有沈玉山留下的灵力痕迹。
这就奇怪了。
为什么一个住所中只有灵力痕迹、却没有生活痕迹呢?
“要么是他另有住所,”谢迟云说,“要么就是,他根本不需要在这里‘生活’。”
修真界中也不是没有完全与世俗生活隔离的修士。
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所有与世俗生活有关、与凡人生活有关的习惯尽数抛开,只做“仙人之事”。
叶怀昭:“可修炼此术的人基本对凡世没有留恋……但沈玉山不像是与凡世完全剥离的人。”
甚至叶怀昭觉得他的权欲之心还挺重的。
她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
没有什么线索,但叶怀昭还是有点不甘心。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再仔细搜查一遍时,忽地被谢迟云一把捂住嘴,拉着她反应极快地瞬影移至苍郁古树的交错枝条之中。
几乎在他们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庭院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依旧穿着祭祖仪式衣袍的沈玉山出乎意料地站在推开的大门外面。
叶怀昭屏住了呼吸。
——沈玉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发觉什么了吗?
树枝狭窄,无处下脚。叶怀昭不得不踩着谢迟云的脚,整个人缩在身后男人的怀抱中。
他们两人贴得很紧,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后颈,吹起她后颈的碎发。
可此时无论是谢迟云还是叶怀昭都没有注意到这暧昧的距离。
叶怀昭睁大了眼睛,看见不知为何回到住所的沈玉山站在大门处。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来,似乎在仔细检查着周围的阵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怀昭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庭院中震耳欲聋。
她一动不敢动,直到眼睛都因为长时间没有眨动而感到干涩疼痛,才看到沈玉山收回目光,抬脚迈入庭院。
他似乎是去屋中取了什么东西,叶怀昭看不见他拿了什么,只发觉他的脚步似乎很是匆忙,应该不是发现了她和谢迟云的潜入。
她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谢迟云手下环抱的少女身体逐渐放松,没等他稍微换一个姿势,下一瞬又立刻绷紧僵硬起来。
叶怀昭眼睁睁看着走出寝屋的沈玉山本是要离开,却忽然停住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叶怀昭看到他们藏身的树下,飘落在池面上翠绿的树叶。
沈玉山院中的古树苍郁挺拔,枝叶茂盛。
除非树叶干枯,在没有外力作用下,轻易不会有树叶飘落。
沈玉山可以认为那格格不入的叶子是被风吹下来的。
他自然也可以认为,是有人碰掉了树叶。
叶怀昭的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不站在树下抬头,在漆黑的夜中是看不见藏在枝叶掩映间的两个人的,更何况他们还加持了隐匿气息的术法符箓。
可再精妙的隐匿气息符箓,也架不住一个人站在咫尺的距离仔细观察啊。
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叶怀昭睁着眼睛,看到原本要走的沈玉山忽地脚步一转,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声与远处隐隐传来的礼乐声重叠,踩着叶怀昭的心跳声精准地响起,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一点逼近她的脖颈。
叶怀昭不自觉地喉头微动,忽然感觉谢迟云稍微松开一点她的肩膀,听到对方沉默地在心中对她说:【一会我会将他引走,师妹去屋中观察他拿走了什么东西。】
叶怀昭莫名开始庆幸此时他们还没来得及剥离连魂蛊。
她无声地点头。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缓缓接近的沈玉山,同时听到谢迟云在心中倒数。
【三】
【二】
——“沈仙君。”
刹那间,一道冷淡的声音几乎重叠着谢迟云倒数的声音响起。
谢迟云紧急刹住了他将要拔剑的动作,和叶怀昭同时向庭院的门口看去。
沈玉山也和他们一样回头。
不远处,没有穿祭祖仪式衣袍的清瘦男人站在夜风中,宽大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不耐地皱了下眉,将自己的衣袖拢住,声音平静说:“沈仙君,你现在可有事?我想同你聊聊。”
差一点就要走到树下的沈玉山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不知他在心中想了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顺从地转过身,轻笑一声说:“您想和我聊什么呢……”
“封堂主。”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沈玉山
青冥台的内门位于树林掩映的深山当中,各处都设有老祖宗们留下的禁制阵法,唯有经过拜师礼、得到仙首认可,方能在内门中自由行走。
叶怀昭和谢迟云需要用其他手段才能躲过禁制追踪,但封爻和沈玉山并不需要。
被风雨打落的枝叶花瓣落在石子路上,踩过时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
一片沉默中,沈玉山的声音率先响起:“封堂主,听说您家中昨日遭了贼,那贼还打伤了您,不知那贼人可否已经捉拿归案?”
他温声说:“若是需要有人帮忙,您尽管开口。”
封爻:“你从何处听说我家中遭贼的?”
“嗯?”沈玉山像是有些诧异,“内门弟子中都已传遍了——啊,若您想问的是最初是谁传出此事的,我也不知道。”
封爻的心中一沉。
见到叶怀昭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是谁在监视他?还是叶怀昭本人特意泄露的?
封爻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看见沈玉山摊开手,神色有些无奈。
“您知道的,我这几日为了祭祖仪式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对门中事情的关注少了一些。不过您若是想知道是谁在议论此事,等过几日不忙了,我可以帮封堂主找找。”
“不用。”封爻拒绝。
他的语气干脆,乍一听上去像是不留情面。
但沈玉山早已习惯了他的语气,只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所以,如果封堂主如果不是因为此事来找我,那是想聊什么事呢?”
他想了想,委婉道:“如果封堂主不着急,或许可以等明日,我请封堂主于院中细聊。”
封爻知道他这样说是因为祭祖仪式还在进行中,他还需要赶紧回祭坛盯着流程。
但封爻就是故意挑着这时候来找他的。
只有这时候,庄黎才无法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封爻停住脚步,深绿藤蔓在两人身后的玉石柱上紧紧缠绕,禁制上的雄浑剑意似有似无地传来。
他看着沈玉山,沉声说:“为什么天和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沈玉山怔了一下。
他状似回忆着,停顿片刻后才缓缓说:“天和师弟……我已经派人去玉水洞仔细搜寻过三次、也让戒律堂追踪了他的灵力,但只找到了天和师弟的断剑。”
封爻自南境远赴东境青冥台拜师修炼,几十年过去依旧孑然一身,只在十年前收了一个父母皆被魔族杀害的男孩为徒。
男孩的修炼天赋很好,性子也宽厚老实,很令人省心。
即便封爻这个冷情冷意、本想一个人孤独到老的人都有了恻隐之心,这些年中对他耐心教导,倾注了很多心血。
但世事难料。
在两年前,宋天和去玉水洞历练,至今音讯全无。
沈玉山犹豫一瞬,试探着说道:“封堂主,已经过去两年了,若天和师弟还活着,他一定会回青冥台。如今这般情况,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这是戒律堂给出的调查结果。
封爻一开始并不相信。
他自请调去了望水城,日日夜夜地在玉水洞外停留,甚至还亲自去玉水洞走了好几趟。
两年过去,他终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他曾经留不住自己的亲人一样,他也留不住自己的徒弟。
他已经心灰意冷——如果在昨日没有遇到叶怀昭的话。
封爻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面前温和微笑的青年。
掌门身体抱恙,眼见时日无多,青冥台的一些仙师暗地中都在沈玉山和庄丹雪之间选择站队。
封爻不关心宗门事务,自然也不怎么关注沈玉山的情况。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此人
在青冥台中极有威信。
很多人都说,若非他的确与仙首长得一点也不像,几乎会以为他比庄丹雪更像庄仙首的亲生孩子。
他的能力出众、处事圆滑,从来到青冥台的那天起便得了庄仙首的青睐,至今都是距离庄仙首最近的人,就连庄丹雪也比不过。
这样的人,想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瞒下自己的行踪、杀死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封爻忽然振袖,灵力在半空中拉出几道歪歪扭扭、猩红色的线条,像是一座座起伏的山峦图案。
他冷声道:“难道你不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猩红色的灵力光芒在渐渐暗下的半空中漂浮,映在沈玉山玉石般偏冷质的瞳仁中。
他淡淡看了一眼,不解道:“封堂主想说什么?”
“你还装傻?”封爻衣袖下的手指攥得咔咔作响,眼眸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天和并非一人去的玉水洞,他是与你同行的——而你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为什么?”
“……封堂主是在怀疑我杀了天和师弟吗?”沈玉山声音轻缓,“我为何要这么做呢?天和师弟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他于我有什么好处吗?”
远处祭祖的礼乐仍旧在响,却被乐修换成了极为悲悯宏大的调子,像是在祭奠缅怀所有逝去的生灵,乐声撞响身后禁地的玉石柱,共振出雄浑的轰鸣之声。
就在这一瞬,封爻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揪住了眼前青年的衣襟,咬着牙愤怒道:“——因为你修炼的邪术需要他的魂魄!”
狂躁的灵力在他的身周暴起,掀起的狂风几乎要将周围一圈的苍郁古树全部掀翻。
沈玉山微弱的反抗在这狂躁的灵力前没有任何作用。
如同刀锋般凌厉的灵力将他裸露在外的脸颊手背划出一道道细微的血痕,可这都抵不过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灵力威压。
他闷哼一声,身体颤抖摇晃,而封爻却依旧不解恨似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沈玉山、你怎么敢的?”男人的声音暴怒,裹挟着恨意,“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谋取他人魂魄、弥补自身缺憾的狠毒想法?两年前、十年前、还是你来到青冥台的那刻?”
他反手指向身后禁地,眼睛几欲喷火:“长风门的封灵镜、禁地中的回灵珠、还有无相宫记载禁术的古籍……你身为青冥台掌门之徒,竟敢与魔族为了一己私欲做出此等肮脏不耻之事!你简直禽兽不如!”
沈玉山狼狈地被他用灵力掼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眼珠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封爻身旁轻轻晃动的图案。
他的脸上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只是盯着那虚空的一点,忽地恍然大悟地开口:“原来天和师弟最后拼死也要发出的讯息,是这个啊。”
封爻:“——你竟然还敢提他!”
“为何不能提?”沈玉山微笑着伸手,攥住了封爻的胳膊。他的手指冰凉,像是死人一般的温度。
鲜血在他的唇边溢出,越发衬得那双眼眸冰冷得如同玉石一般的死物。
“封堂主,天和师弟的确不是我杀的。”他说,“另外,这几十年修真界所有失踪的弟子,都不是我杀的——嗯,我只杀过一个鬼修,不过那也只是被逼无奈罢了,谁让她那么不知死活、试图触及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说杀人,而只是如同寻常一般布置着什么任务。
封爻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他好像当真是这样认为的。
在沈玉山眼中,他的徒弟、那些人根本不算人。
那些“人”只是为了让他能成为一个魂魄完整、天资出众之“人”的耗材。
封爻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他曾经从未怀疑过沈玉山。
毕竟,这可是青冥台掌门、庄仙首的亲传徒弟,正如他所说,他有什么必要去杀宋天和呢?
可叶怀昭说那个女人在调查失踪弟子之事,她认为凶手就在青冥台。
在第无数次对着月光观察宋天和留给他的唯一线索时,封爻坐在打开的窗子旁,忽地心神一动。
他轻轻抬手,让那几道以血构成的图案向上飘散。
弯月湿漉漉地悬挂于夜空之上,而下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与鲜血勾勒的线条重叠。
——宋天和曾无数次坐在他窗边伏案疾书。
在他因撕裂魂魄的疼痛而惨叫颤抖、意识即将消散于世间时,最先想到的也是透过窗外,看到的明月山峦。
他想对自己的师尊说小心沈玉山,可到最后,也只能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山,在愧疚与悔恨中死去。
与仙首的大徒弟相比,他的徒弟当然不值一提。
可这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他在父母亲人死后,唯一的寄托。
封爻不相信庄黎会不知道沈玉山在青冥台中做了什么。
他不会将沈玉山交给青冥台审判。
即便被所有人误解、即便被所有人怨恨,他也要亲手杀了沈玉山。
他绝不会让他的徒弟白白死去。
远处的祭乐之声渐渐变弱,可封爻知道距离祭祖结束还有很长时间,他还有时间杀了沈玉山之后逃出青冥台。
身后的禁地禁制依旧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运转,据说每一任青冥台掌门都会派专人前来加固,时至今日,禁制早已与最初的效果大相径庭。
抵在沈玉山脖颈的灵力逐渐染上了杀意,封爻紧紧抿着唇,抬手就要一剑将他的脖颈斩落。
“——噗嗤。”
长剑穿透血肉,鲜血顿时喷射而出。
枝叶摇晃的影子落到地上,滴滴鲜血坠落。
“封堂主,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要离开祭台、在此时回内门取东西吗?”
狂风卷起的黑夜,满身染血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盯着逐渐面露不可置信的男人。
他轻声说:“——我在等您来。”
他手指微抬,前一刻还将他完全压制在地上的男人顿时被强大的灵力掀翻,脊背狠狠撞在身后的玉石柱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封爻捂着自己被剑刃贯穿的胸膛,若非最后一刹的躲避,那剑刃将穿心而过。
可此时他与死亡也无线逼近。
因为缠绕在长剑之上的并非是他能剥离自愈的灵力。
而是魔气。
沈玉山将溅落的鲜血抹去,侧首向从禁地中缓缓走出的女人微笑:“六殿下,您来晚了。”
一身金纹玄袍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艳丽的五官样貌即便在黑夜中也格外瞩目。
她甩手将长剑上的鲜血甩去,轻抬下巴,倨傲地说:“是你开禁地开得太晚了。怎么,你对这个男人很感兴趣?”
沈玉山正要说什么,奄奄一息靠在玉石柱上的男人忽地消失了。
山槐向旁看了眼,有点
幸灾乐祸:“哦,人跑了。”
“他跑不了,”沈玉山微微抬眼,向不远处的仙首楼阁望去,唇角翘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六殿下,您觉得他会向谁求救?”
山槐:“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她冷哼一声,猩红色的眼瞳看向沈玉山:“比起他,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沈仙君。”
她冷声问:“谢迟云在哪?”
魔界六殿下曾经和青冥台的大师兄做过一个交易。
她为对方搜集修补魂魄所需的秘宝、为他抓修士试验禁术。
与之相对的,沈玉山需要帮她谋得魔界魔君之位。
他们合作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的双生哥哥。
世人皆知魔界五殿下因屠杀了整整一个仙门后被仙首斩杀,却无人知道让他神智混乱的药是他的亲妹妹所下。
更无人知道,庄仙首之所以会在那晚去仙门做客,是因为他的徒弟沈玉山在附近受了伤。
在魔界,山槐无法直接对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动手,因为他们各有各自母族的势力。
但换到修真界就不一样了。
只要让他们来到修真界,青冥台便是由她所掌握、刺向没有任何保护的魔界少主的刀。
而如今,值得她关注的魔只剩下两位——确切来说,是一个半。
山槐对他们修真界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关心沈玉山与她的约定有没有实现。
沈玉山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溅落的鲜血:“在我离开后,庭院就会落下禁制,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乘玉君和叶仙君此时应当还被关在——”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山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下半句话,不耐烦催促说:“关在哪?”
沈玉山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是难看,可也不算欣喜,只有诧异稍稍占据上位。
沉默半晌后,他缓缓说:“——在我师尊的楼阁中。”
青冥台云水三千正殿祭台前。
半阖着眼眸,无悲无喜的白发老人睁开眼睛。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忽然站起身,瞬影消失在原地。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师妹,怎么丢下我离开了……
桑春意识恢复的瞬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首先就被几乎要将浑身骨头碾碎的疼痛逼得闷哼一声。
她的大脑昏沉得像是睡了好几百年才苏醒,除了感知最强烈的疼痛外,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脑中的嗡鸣声才渐渐停歇。
“——”
“桑——”
“桑春——”
在一声接一声持续不断的呼唤声中,桑春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一张与她贴得很近的面庞。
是神色有点焦急的叶怀昭。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桑春早已停止运转的大脑忽然被塞进了无数记忆。
叶怀昭在和谢迟云纠纠缠缠,她不想每天待在客栈当第三者,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于是开始和林漱雪调查弟子失踪之事。
桑春对那些失踪的弟子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帮忙调查只是因为她对林漱雪感兴趣。
毕竟,一个在修真界中已经“身败名裂”的修士,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地来调查这种几十年的悬案呢?
她直觉这其中有些猫腻。
随着和林漱雪的调查深入,桑春慢慢觉得不太对。
——怎么越调查、越与青冥台接近呢?
她对林漱雪说:“林前辈,既然牵扯到青冥台,那就不是以我们两人可以应付的事情了。”
考虑到林漱雪的尴尬身份,桑春甚至还主动道:“我可以给我师尊传信,他是长风门戒律堂的堂主,定会将此事汇报给叶掌门。”
在桑春看来,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她的性命。
她觉得此事牵扯到了青冥台,那让叶掌门出面才更加稳妥。
但林漱雪并不这么认为。
她说:“桑师妹,你知道庄仙首时日无多了吗?”
桑春怔愣一瞬,而后她的表情变了。
林漱雪:“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没有时间了,我也没有时间了。我们都等不到叶掌门来的那刻。”
桑春听出了她的不容置疑,劝说的话咽回肚子。
林漱雪并不想将她这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在去青冥台的前一夜,她亲自将桑春送回了客栈。
临走前,她半开玩笑说:“如果我此去没有了音讯,记得帮我回长风门通风报信……就说,长风门掌门的前任大徒弟要去杀修真界仙首,传得越离谱越好。”
桑春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不在意名声,不过在修真界众人看来,林漱雪好像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她抿了抿唇,低声说:“昭昭和乘玉君都不在……等他们回来,我会告诉他们此事的。”
林漱雪似乎笑了一声,然后挥挥手,身影消失于东阳城漆黑的夜晚。
她走了……然后呢?
桑春被叶怀昭扶起来,靠在身后墙上,嘴里被她塞了数颗恢复伤势的丹药,揉着太阳穴沉思。
“然后……我好像就被人袭击了。”她喃喃着,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天太黑了,而那人的修为也远在我之上……我没看清那人是谁。”
叶怀昭帮她渡着灵力,发觉她体内的灵力很是混乱,而且……
她观察着,忽然冷不丁说:“袭击你的那个人,是沈玉山。”
就这道灵力,就算混进一百道灵力里叶怀昭都能辨认出来。
问就是刚刚对着它研究了半天怎么破开禁制。
桑春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还有些诧异问道:“嗯?你怎么知道?不过我记得沈玉山的修为水平似乎比我差一点,他怎么将我打晕带来这里的?”
说到这,桑春才后知后觉地放下手,抬头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类似于牢狱的地方。
漆黑的屋中,禁锢灵力的符文散发着猩红色的微弱光芒。
无数道锁链自周围延伸着,在正中央交汇成蜘蛛网一般的压抑图案,幽蓝色的灵力链条垂下,有两段链条落到她的身体两侧。
看着看着,桑春的手腕忽然感到有些疼痛,大约这两段链条一开始就是在禁锢着她的手腕,后来被叶怀昭斩断了。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也在这里?”桑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谢迟云怎么没和你在一块?”
虽然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桑春知道这里绝对不安全。
谢迟云会让叶怀昭一个人来这里?
听到这话,帮她渡着灵力的叶怀昭恶狠狠地磨着牙说:“我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
“至于谢迟云,”叶怀昭郁闷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气死她了!
叶怀昭在心中愤怒地想,等她抓到沈玉山,一定先将他吊起来抽上一天再说其他的事!
时间回到不久前。
在沈玉山与封爻离开后,叶怀昭和谢迟云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玉山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叶怀昭率先从树上跳下,在院中转了一圈,回头说:“我们出不去了,师兄。”
谢迟云也在观察着方才沈玉山走进去又出来的寝屋。
在叶怀昭凑过来时,他说:“沈玉山似乎是故意回来一趟、让封爻与他‘偶遇’。”
他们并不知道沈玉山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道他们离开这里后谈了什么。
但这暂且都是第二重要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怎么出去。
禁制阻隔了灵盘与阵法的共鸣,也阻隔了叶怀昭和苏白等人的联络。
没有办法,叶怀昭只好将自己会的术法全部尝试了一遍,但眼前的禁制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挑衅般地更亮了几分。
叶怀昭:“……”
她气得想要一脚踹上去,被谢迟云拉住:“我还有一个办法,师妹。”
叶怀昭被他拉着,转头说:“什么?”
谢迟云弯腰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然后手指轻弹。石子在半空中
划过一条流畅的弧度,在两人的注视下轻松越过禁制。
他提醒道:“这道禁制约束的只是拥有灵力或魔气的生灵,并不约束死物。”
叶怀昭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丹药可以让人短暂假死……但是如果我们两个都‘假死’了,谁又带我们出去呢?”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身躯庞大的蟒蛇便出现在了谢迟云身旁。
它嘶嘶吐着信子,猩红色的眼眸似乎在打量着她。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巨蛇的头——鳞片冰凉而没有一丝气息起伏。
谢迟云:“它可以带我们出去。”
叶怀昭看出来这应该是机关造物,但是——
“为什么是蛇?”她嘀咕说,“一般不都是机关鸟吗?”
谢迟云看着她:“师妹不喜欢蛇吗?”
叶怀昭果断说:“不喜欢。”
“……”
谢迟云稍稍抿唇。
他没有说话,但叶怀昭却莫名感觉他好像有点情绪低落。
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想了想,某些时候谢迟云的体温和习惯似乎和蛇类有点像,难不成是自我带入、以为她不喜欢?
叶怀昭顿了一下,勉勉强强说:“嗯……就是,反正,反正师兄你不是蛇,我没有在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蛇’而已。”
不知为何,谢迟云似乎更加不太高兴了。
他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看看她后,又忽然闭上了嘴,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先出去吧,师妹。”
“噢。”
叶怀昭正准备将自己双银环中的假死药拿出来,眼前忽地腾起漆黑的烟雾。
她反应极快地想要弹指击破,谢迟云的长剑也瞬间出鞘。
可那烟雾似是先一步觉察到了他们两人的想法,灵活绕过灵力后,毫无滞涩地将她吞没。
“师妹!”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她听到谢迟云似乎在和什么人交手。
“等我再睁开眼睛,就来到这里了。”叶怀昭摊开手,指了指桑春身旁的灵力链条,“然后看到你被锁在这里。”
桑春为这巨大的信息量消化了片刻。
“你是说,沈玉山故意离开祭台、故意将封爻带走、故意将你和谢师兄留在院中?”她缓缓说,“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但是,这盘棋是为了什么而下的?”
叶怀昭从她的身旁站起身,环视周围,试图寻找出去的方法。
“或许弟子失踪事件除了有庄仙首的手笔外,还有沈玉山的参与吧,”她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将我传送到这里的烟雾是怎么回事。”
如果当时她没有感知错误,那烟雾中似乎有魔气。
也就是说,有一个魔族潜入了青冥台,破开了沈玉山的禁制,并且将她传送到了可能知道真相的地方。
除了谢迟云这个半魔外,她还认识哪个魔族会做这种事?
叶怀昭在心中想着。
桑春的身上除了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口外,其实没有什么细碎伤口。叶怀昭的医术精湛,只短短几息间就让桑春恢复了生机活力。
她转了几圈,忽然停在一处溅落鲜血的墙壁前,不知她摸索了什么,两人头顶漂浮悬挂的锁链忽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不到几瞬,横梁高柱一节一节轰轰隆隆地倒塌,甚至整个屋子也有崩塌的迹象,
叶怀昭立刻瞬影移至桑春的身旁撑起屏障,同时精准地抽出灵力攻向眼前的薄弱之处!
赤色的灵力旋转着撞向高墙,碎屑灰尘飞起的瞬间,叶怀昭带着桑春逃出关押她的牢狱。
但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抓着桑春的右手忽地一空。
另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笑着响起:
“师妹,怎么丢下我离开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对不起,师妹。”……
叶怀昭被那人捂住了眼睛,漆黑的视野中,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透过指缝映入眼中。
她愣了一瞬,试探着说:“师兄?”
她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拉下来,转了个圈看向身后的男人。
谢迟云依旧穿着他们分别时的那套衣袍,只是衣袖下摆处落着点点不知是谁的鲜血,除此之外瞧上去没什么异样。
“是我。”谢迟云应了一声,“师妹。”
幽蓝色的链条自头顶垂落,有几条落到了他的肩头,被男人轻轻拂过。
叶怀昭主动踮起脚,帮他将脸上的细小划痕用灵力抹去,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小春去哪了?”
“在师妹消失后,我也因为不知道踩中什么,被传送到了这里。”谢迟云的身体在她凑近时有些许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缓缓说,“至于桑师妹……方才师妹跌进这里时,我没有看见她。”
叶怀昭感觉有点头疼。
刚刚费劲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桑春,转头又把人弄丢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听到谢迟云说:“我们如今应当是在庄仙首的楼阁中——可能是在地下几层。”
叶怀昭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指了指在两人身旁张牙舞爪一般随风碰撞的锁链,语气微妙:“……他在自己家里搞了一个牢狱?”
你们青冥台仙首和徒弟都挺不走寻常路的。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一个将牢狱开到家中地下,一个将家里搞得像死人住的一样。
“或许不止如此。”
谢迟云示意她去看墙壁上的符文阵法。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个大型禁阵的一部分,”他的指尖轻触墙壁,猩红色的符文瞬间像是活了一般向他的指尖蔓延,“似乎是作用魂魄的。”
叶怀昭:“你怎么就这么接触了!”
谢迟云顿在原地,有点诧异地看着一个箭步冲上来的少女。
她的眼中有些焦急,上上下下观察了他好久,发觉那道符文脱离墙壁后很快就没了生机才呼出一口气,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关心一点你自己的身体。”
谢迟云眨了下眼睛。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隔了一会才想要试探地去碰面前少女毛茸茸的发顶。
不过叶怀昭似乎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身体微微一动,正好与他的手指错开。
谢迟云垂下手指,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那一瞬间轻轻擦过柔软的触感。
叶怀昭观察着禁阵,想了想说:“这是不是那种通过某种方式,修补自己魂魄的禁阵?”
无论是沈玉山还是庄黎,这两人共同的问题都是魂魄残缺。
但谢迟云却在顿了一瞬后,说:“不是。”
他走到叶怀昭的身边,伸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轻声说:“这是分割魂魄的阵法。”
叶怀昭的眉角狠狠抽动一下。
这般反应有一半是为了这句话,另一半则是——
叶怀昭猛地向后仰过身体,躲开面前男人湿热的呼吸。
“停——”
她眼皮直跳,冷不防说:“我没有揭穿你,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锁链摇晃碰撞,发出零零碎碎的清脆声响。
猩红色符文光芒映照之下,被她抵着脖颈威胁的男人似乎眯了下眼睛,熟悉的红光微微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轻轻弯了下唇,轻声说:“小师妹,此话何意?”
“还装?”叶怀昭说,“你不是我师兄,他在哪?”
谢迟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感叹了一声:“真是敏锐啊。”
叶怀昭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又一次进了幻境。
可越试探,她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进入幻境,而且她觉得面前此人伪装“谢迟云”其实也没有那么认真,像是在故意露出马脚等着她发现一样。
他的行为中既有试探,又有一点好奇和兴奋,像是试图通过她窥见一些另外的事情。
伪装谢迟云的男人将那双彻底变成猩红色的眼眸垂下,弯着唇角望着满脸警惕抗拒的少女。
“小师妹不妨猜一猜呢?”面容俊逸的男人贴近她,低头在耳边慢慢说,“是还在内门、还是在这里……”
他长着谢迟云那张俊逸脱俗的脸,气质却在撕破面具后瞬间变得不同,叶怀昭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浅淡而勾人心魂的花香,混杂着像是深夜飘飘散散而来的暧昧酒气。
叶怀昭耳边是他湿热的吐息,他们挨近到近乎于在拥抱。
“谢迟云”右手撑在她的腰侧墙壁上,指尖已经要暧昧地触碰到衣角。
但他
却道:“……还是,已经被我杀了呢?”
叶怀昭忍无可忍。
她抬手横在男人脖颈间,阻挡住他垂下的头颅,指尖锋芒闪烁,一点猩红的颜色出现在他的脖颈。
“如果你敢杀掉他,”她直视这双熟悉的眼眸,“我便会杀掉你。”
在叶怀昭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的头顶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动静,几乎整座楼阁都摇晃了一瞬。
面前,“谢迟云”却慢慢笑了起来。
他说:“你对着我这张脸,真的舍得下手吗?昭昭。”
叶怀昭用动作回答了他。
她的长剑横斩,却被人轻巧地躲过,熟悉的魔气在半路腾起挡住了她紧随其后的攻击,男人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自魔气之后传来。
“诶呀,真是无情呢小师妹,”他说,“你是真心喜欢乘玉君的吗?”
叶怀昭挥手斩碎他的魔气,看着与她遥遥相对的魔族冷笑一声。
她盯着衣着华贵的魔族,故意说:“——我和你哥哥如何,与你有何干?”
桑流——或者说,青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叶怀昭慢条斯理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没听说过吗?”
青崖:“……”
他拧眉说:“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他吗?”
叶怀昭:“我有眼睛也有脑子,我可以自己猜。”
或者说谢迟云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
虽然当时没有意识到,但后来,叶怀昭还是发觉谢迟云记忆中那个常常跟在他身旁的小孩似乎和听云楼的掌柜桑流长得很像。
再后来,就是谢迟云告诉她要小心那些乌鸦。
她才将听云楼的掌柜桑流与魔界的十三殿下青崖联系在一起。
如果方才那小子没有试图动手动脚,叶怀昭其实不介意再听他多说几句的。
毕竟这勉强算是谢迟云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似乎也是他将自己从沈玉山的禁制中传送出来。最重要的是,他貌似对庄黎、对这里很了解。
叶怀昭:“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我师兄现在在哪?”
或许她不知道是,在青崖看来,此时叶怀昭的神色与他记忆中的谢迟云无比相似。
她的眼眸如同黑玉,冰冷冷望过来时像是锋利的刀片,要将他所有的伪装尽数剥离、露出赤裸裸本质一般的极有压迫。
……更加讨厌了。
被叫破身份后,男人的脸上就没了什么笑意,听到叶怀昭的这句话也提不起任何精神,只敷衍说:“在这里,没死。”
叶怀昭又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庄黎的那么多事情?”
她直觉这些事情就连谢迟云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绝不会允许青崖将她一个人带到这里。
“庄仙君,你不觉得自己问的这些事情越界了吗?”他故意在“越界”两个字上加重语气,笑意不达眼底,“我能知道这些,自然是他愿意让我知道。”
“比起这些——”
青崖忽然扬高声音,截住了叶怀昭的话头。
他猩红色的眼眸笑得弯起:“你更应该好奇的,难道不该是你的师兄还瞒了你什么吗?”
叶怀昭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他还瞒了你很重要的事情,”青崖轻轻挑眉,语气玩味说,“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你的师兄会永远是你的师兄吗?”
“难道你真的以为,他会一辈子留在修真界吗?”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若有所觉地向脚下望去。
“嗯?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在脚下地面即将破裂的一瞬间,魔族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入叶怀昭的耳朵。
“他是我的哥哥、同样也是魔君的孩子、是魔界的少主……你以为,这些年中他在魔界没有为了魔君之位布局吗?”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原地的那刻,一道饱含杀意的剑意凭空出现击向了他。
青崖的动作很快,但架不住那人的剑意更快,他措不及防下只来得及避开要命处,但还是在临走前被击中,鲜血四溅在周围。
单手持剑的青年站在了叶怀昭的身前,她看不到谢迟云的神色,却听到他用平静到近乎冷酷无情的声音说:
“滚。”
叶怀昭一怔。
锁链于半空中摇晃,青崖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庞消失在原地。
在叮叮当当的脆响中,叶怀昭颇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想不到师兄还会说这种话。
她在心中想着,与转过身的谢迟云对视。
青崖伪装出来的谢迟云和他此时的样子很像,但不同的是眼前师兄身上的细碎伤口似乎更多一些。
叶怀昭用灵力为他抚平伤口,这一次没有人躲避。
她一心二用,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斟酌着话语说:“我觉得,青崖可能与庄仙首有什么合作。比如这墙壁上分割魂魄的禁阵或许就是他提供的……至于我们一开始调查的吸引魂魄的阵法,或许是沈玉山的手笔。”
谢迟云没有说话。
叶怀昭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介意青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解释道:“师兄,我知道他在挑拨离间。他——”
谢迟云忽然伸手,将她抱住了。
她的声音因为谢迟云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陷入了一个紧密贴合、檀木清香萦绕鼻腔的熟悉怀抱。
叶怀昭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伸手环住谢迟云的脊背。
她正欲开口,却听到了谢迟云极轻微的话语。
他说:“对不起,师妹。”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荡平天下不平事
愿望之所以叫做愿望,是因为它很难实现。
就如同叶怀昭明知谢迟云不会永远留在修真界、留在她身边,却还要固执地一遍一遍重复一样。
即便没有青崖的挑拨,叶怀昭也知道,谢迟云终有一日会为了某件事情回到魔界。
从见到铸造而成的坎水剑时就知道。
在玉水洞的虚影中,他便是握着这样一把剑站在高台上,身着代表魔君的玄衣金袍,垂眼注视着她。
她也在看着他,一点一点与未来的谢迟云相重叠。
收到剑的那一夜,叶怀昭做了梦。
梦中除了那些雪夜的旖旎纠缠外,其实还有一段对话。
一段让她醒来后怔怔坐了许久的对话。
屋外,白雪无声地覆盖整座庭院。
屋外,熏香在香炉中早已燃尽,暖融融的光晕在窗边。
梦中的谢迟云抓着她的手,没有控制好力气,将她的手腕抓出一圈深深的痕迹。
他的动作强硬而不容反抗,可撑在她身上,垂眼望着她的目光却一直都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叶怀昭不想看到这样的眼神,于是去咬他的胳膊,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这是叶怀昭的梦,梦中的谢迟云自然是她幻想出来的谢迟云。
可即便是幻想出来的他,叶怀昭也并不是总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被咬了一下的谢迟云垂首去吻她的锁骨,留下浅浅的痕迹,低声说:“如果我无法永远留在你身边,无法一直是你的师兄……你还愿意爱我吗?”
这是梦中谢迟云对她的询问。
可也是叶怀昭对自己的反问。
他终有一日会离开你、终有一日会死亡、终有一日不再留在你的身边……
——到那时,你还会爱他吗?-
封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再见林漱雪会是如今这个情景。
累累白骨之上,残肢断臂几乎堆叠如山,玉石雕砌的墙上溅满乌黑干涸的鲜血。
无数冤魂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声响,却被幽蓝色的灵力锁链贯穿魂体,只能像是被圈养的牲畜一般吊在半空。
鬼风阵阵,冲天的漆黑怨气被符文流转的阵法锁在高塔,头顶悬挂的巨大镜子映出这
人间炼狱一般的图景。
因为大量失血,封爻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冰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漱雪没忍住笑了一声。
但她伤得比封爻还重,几乎像是个血人似的依靠在墙边,一笑便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呛咳,鲜血自她的唇边溢出。
隔了许久,她才缓过气来,瞧着他,声音嘶哑说:“我还要问你呢,封堂主。”
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轻飘飘扫了一圈,开口时的声音带着笑意:“封堂主这是遇见哪个魔了?山槐、还是青崖?”
在不堪与愤怒升起之前,封爻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知道青冥台会有魔族潜入。
他强压下同她争吵的念头,问道:“这是哪?”
林漱雪这次有了些真心实意的诧异:“你不知道这是哪?”
封爻当然不知道这是何处。
去杀沈玉山之前他准备了一些后手,一旦成功将他杀掉,他就会激活隐藏起来的符文阵法,让他逃出青冥台。
但方才他激活了阵法,却没有按照计划逃出青冥台,而是来了这个鬼地方。
要不是看林漱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狼狈的样子,他几乎以为这是林漱雪为了杀他动的手脚。
林漱雪的表情微微变化。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的剑芒打断。
林漱雪条件反射地侧身躲避,可她甚至只来得及动了一下身体,就硬生生被一只从空气中伸出的手狠厉地掐住脖子甩在了墙上。
“唔——!”
这一下直接让她本就不堪重负的骨头又断了几截,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封爻瞳孔紧缩。
他惊骇地看到那只掐住林漱雪的手掌缓慢地使力,对方的喉骨不断爆出清脆的咔哒声。
幽蓝色的灵力光芒拉成一条线,又缓缓地向旁扩大,最终变成一个撕破空间形成的圆洞。
身穿金纹华服的白发老人一步一步走出。
整个高塔的冤魂在一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它们挣扎着,似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下来,却残忍地被幽蓝色的灵力链条锁在墙壁上。
他走出来的那刻,整座楼阁宛如重新活过来一般,重重夜明灯自下而上一层层被点亮,所有的符文阵法同时运转,发出轰鸣共振之声。
庄黎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冷淡。
“凌霄仙君,别来无恙。”
林漱雪艰难地抬起头,在窒息的痛苦中依旧牵扯出一个血腥而冰冷的笑。
“庄仙首……”她断断续续地笑,与他对视,目光几乎要剥开血肉躯体,直窥魂魄,“多年不见……您果然还是一副……”
“行将就木的样子。”
庄黎眯了眯眼睛。
他盯着狼狈不堪的女子看了几眼,忽地毫无征兆地甩手将她扔出去。
林漱雪在地上翻滚着撞到身后白骨堆砌的小山,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无数白骨倒塌,尖锐的棱角在她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封爻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要动用灵力将她护住,却又在最后一刻顿住脚步。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楼阁中的符文阵法发出刺目的光亮,最上方的封灵镜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
他看到,庄黎的表情忽地变了。
他甚至都没有去理会从白骨堆中爬出来的林漱雪,直接御风去检查破碎的明镜,在发觉无法修复的那刻,暴怒的灵力几乎在一瞬间席卷整座楼阁。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着。
林漱雪被压得站都站不起身,脸上却是痛快畅意的笑。
“庄仙首——”她的声音飘飘荡荡,“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感觉,好受吗?”
幽蓝色的灵力链条贯穿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吊了起来。
林漱雪已经身体麻木,却还是在这一瞬间的疼痛中没忍住从喉咙闷出一声痛哼。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一点一点抬起眼睛。
“庄仙首,您可别忘了,这封灵镜可是长风门的秘宝。”她似笑非笑,“您以为,只有您自己知道这封灵镜应如何认主吗?”
“失去这些为你维持寿命的‘优秀耗材’……”林漱雪讥讽地说,“您又能活几天呢?”
庄黎从半空中飘下,漆黑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在南境时,我曾给过你一次机会、没有将你杀掉,”他的长剑出鞘,剑尖在地上划出深刻的痕迹,“没想到,你竟还敢来我这里找死。”
“给过我一次机会?”林漱雪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眼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你口中的机会,就是给我一次成为你魂魄傀儡的机会吗?”
庄黎冷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可倨傲的神色几乎已经在告诉他们答案。
他是仙首,是天道的眷顾者,是修真界坤脉地主人。
——被他侵占身体、成为傀儡,这是他给予她的荣幸。
这一瞬间的目光直接将林漱雪带回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那个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夜晚。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时候破镜吗?”
林漱雪看着面前的老人,一字一顿:
“——我宁愿将我的灵根丹田全部毁掉,也绝不会留给你。”
电光石火间,封爻忽然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怨恨了林漱雪数十年。
他怨恨她为了自己的修炼之路而弃一百多条性命于不顾,怨恨她违背了自己入道时“荡平天下不平事”的诺言。
——可如果从一开始,她的破境就是为了救下那一百多条性命呢?
他的瞳孔紧缩,因为这从未想过的真相而双手颤抖,前所未有的迷茫充斥着他的大脑。
封爻是一个阵修。
为了找到人间蒸发的林漱雪报仇,他曾经偷学过许多禁阵。
他也曾看到过侵夺他人躯体、碾碎他人魂魄的狠毒之术。
是了——如果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术法,必须要在魂魄破碎前率先将对方的魂魄驱离。
如果要将对方的魂魄驱离,必须要使用非常规的手段。
——比如,引出率先攻击魂魄的破境雷劫。
那一夜,林漱雪的破境雷劫点燃了整整一座山林。
漆黑的火焰咆哮着肆虐,夜幕被烧得宛如白昼,冲天的火焰像是永不熄灭的无忘川炼狱之火。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火焰是什么。
他甚至觉得是凌霄仙君来救他们了。
可当他小心翼翼地爬出地窖时,只看到了惨死在地窖出口的爹娘兄长。
他们的身体被凶兽的利爪贯穿,前来支援的长风门医修收敛着他们的遗体,看到他时惊喜地向旁叫道:“这里还有一个幸存的小孩!”
他浑浑噩噩地被带走,只问了一个问题。
他说:“为什么,凌霄仙君离开了?”
将他抱走的医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便知道了。
因为凌霄仙君选择了自己,放弃了他们。
从那一刻,他心中朦朦胧胧的信仰与渴望尽数崩塌了。
他怨恨她,怨恨她为什么没有践行诺言。
——他怨恨她,毁掉了那个完美的凌霄仙君。
可如今,在他因心神震颤而恍惚的意识中,忽地听到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说过会荡平天下不平事,”林漱雪一字一句说,“即便是仙首,也会照杀不误。”
她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对“凌霄仙君”的注视。
是他自己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憧憬。
是他自己,跌入了泥潭。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仙首
即便是修为水平大不如前的庄黎,他的身上也担着仙首的名号。
只要他依旧是修真界的仙首,那么在修真界界内,他便可以调度所有坤脉灵力为己所用。
林漱雪毁掉了庄黎延缓衰老寿命的阵法,可他自身的实力依旧不是林漱雪和封爻两个人就能对付的。
楼阁中各式术法阵法亮起,地上堆砌的白骨骷髅在短短几瞬间就被掀起的灵力威压尽数碾碎。
封爻趁着林漱雪牵制住庄黎的瞬间,强逼着自己动用所有灵力启动脚下阵法。
灵力光芒在刹那间勾勒出繁复的符文,自下而上,原本照亮楼阁的夜明灯噼里啪啦地破裂,碎片如雨般哗啦哗啦倾洒,却被自阵法当中跃出的金色蛟龙咆哮着吞噬。
庄黎站在楼阁的中央,在瞧见金色蛟龙的那刻面露嘲讽。
“就凭这个,
你们就想杀了我?”
他的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幽蓝色的灵力旋转着飞速脱离,硬生生将那一条由灵力构成的金色蛟龙覆盖。
封爻苍白的脸色更差了。
他咬着牙,从庄黎的动作中看到了那居高临下的凌辱。
他本可以直接将那只金色蛟龙击碎,却硬要与他争夺这只蛟龙的控制权。
他要操控着本该属于封爻的蛟龙将主人杀掉。
这是封爻所有阵法中最具杀伤力的一个。
这金色蛟龙是他的伴生灵、本应是永远无法背叛他、如同臂膀的存在。
可他却能感受到自己对于伴生灵的控制愈发微弱。
如同将他身体的一部分割离。
——这就是林漱雪当年感受到的绝望吗?
在几乎要将魂魄撕裂的痛苦中,庄黎本能地去看撑着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的女子。
林漱雪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完好的肌肤。
可她依旧强撑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断抽调坤脉灵力的庄黎。
封爻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在等什么?
在思绪腾起的瞬间,一道笑意盈盈的声音忽地响起。
“呦,庄仙首这里这么热闹?”
漆黑的雾气凭空出现,已经被幽蓝色灵力吞噬了大半的金色蛟龙忽地昂起头颅,在震耳欲聋的龙吟中硬生生地挣脱了幽蓝色灵力的禁锢,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漆黑浓雾。
这一下根本措不及防。
无论是封爻还是庄黎,甚至说刚刚出声的魔族,谁也没料到那金色的伴生灵会宁死不从。
封爻因为反噬而向后踉跄着跌倒在地上,他却来不及顾忌自己,而是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