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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声音

“第一次发现异常是在半年前,那天他和几个同门好友外出游玩,有个女修士不小心受了伤,他便在回程时顺路送了对方一道,回家后却收到了不知是谁留下的纸条,警告他不要和对方走得太近。”

“他以为是谁开玩笑留下的纸条,便没有在意。但是从那天开始,只要他与某个女子有些接触,就会收到类似的警告。”

“到了现在,警告渐渐消失,但他说自己总觉在被人跟踪,屋中也常有被翻动的痕迹,即便是换了住所也不管用。”

向酒楼走去的路上,苏白向旁边的少女解释着目前已知的情况。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许久,说得自己的喉咙都有些冒烟,然后对叶怀昭道:“我检查过了,他没有被邪祟上身,没有被下蛊毒,也没有什么术法。虽说背后之人似是女鬼,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个会驱使小鬼的修士——叶师妹觉得呢?”

叶怀昭不擅巫蛊之术,但她擅长祝由之术。通常而言,涉及鬼神之类的术法她比苏白更擅长。

但叶怀昭却像是陷入了什么沉思,神色恍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苏白:“叶师妹?”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猝然回神:“哦,我觉得也有可能。”

苏白微微眯起眼睛,古怪地打量身边的少女。

隔了片刻后,他语带关切道:“叶师妹,你昨夜是没有休息好吗?若是状态不佳,我们可以换一日再抓这个修士。”

叶怀昭却像是被戳中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化,扬高声音掩饰般的说:“我昨夜休息得很好,现在就能帮忙当诱饵,一个打十个也不成问题!”

虽然反应很快,但目光躲闪呢。

苏白顺着她的话说:“只是做诱饵啦,叶师妹放心,不会让你受累的。”

叶怀昭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走神,积极努力地同他分析:“你有没有去找过伍璋?他的情况是如何解决的?”

苏白:“去找了。情况有点不太一样。”

伍璋并不是在半年前有了异样,而是从小就有被真女鬼纠缠的情况。这倒不是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什么情债,只是因为他的生辰八字特殊,魂魄比常人缺少一点,于是天生就招鬼喜欢——喜欢到想要将这具躯体占据的程度。

后来经过了十多年的调养,才渐渐修补了缺少的魂魄,被孤魂野鬼惦记的事情才少了一点。

这也是他常年贫穷的重要原因,毕竟所有温养魂魄的药材无一例外,都卖得奇贵。

说到这里,苏白吐槽道:“话虽如此,但东境的天命芝是所有地方卖得最贵的,难道说他们东境人都有魂魄虚弱的毛病?”

叶怀昭顺着他的话思索一瞬。

在她认识的东境人中,庄丹雪的魂魄很是凝实健全,没有任何毛病;可她的师兄沈玉山的确是魂魄虚弱,甚至到了影响修为的地步;至于庄黎,她的修为不够,探查不出。

但之前好像也听师尊说过,庄黎的重病就与魂魄有关?

叶怀昭思索着,下意识去摸自己手腕上的双银环,手上却摸了个空。

叶怀昭:“……”

苏白看着话说到一半的少女忽地一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夹杂着怒气的懊悔,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地追着对方的动作看了片刻,而后问道:“叶师妹今日怎么没戴你的法器?”

叶怀昭面不改色:“忘记了。”

真的吗?

苏白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因为除妖之事错过了问道大会,可苏白也在灵盘上关注了无相宫发生的事情。

在问道大会期间,长风门叶大小姐手腕上的双银环几乎成了她的标志之一。后来她在问道大会结束后又平推了一遍周围的秘境,更是让银环轻撞发出的脆响成了所有修士的噩梦之音。

她会因为忘记而没带自己的本命法器吗?

仔细看来,叶师妹今日身上的首饰也少了很多,走路时一点声响也没了,和她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苏白不动声色想着,但礼貌地没有挑破。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个酒楼,距离叶怀昭所住的客栈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酒楼的门口。

这似乎也是东阳城很是火爆的一家酒楼,门口来来往往极为热闹,有普通百姓,也有身穿门服的弟子。

远远的,叶怀昭便看到一个身穿青冥台门服的青年站在门口,格格不入地走来走去,不时抬起头向长街的方向看来。

在苏白露面的一瞬间,他便等不及地迎了上来。

“苏兄,今日能去抓那个修士吗?你说的那位女仙君来了吗?”他神色焦急地问道。

苏白侧身,露出身后的叶怀昭,笑眯眯说:“别着急嘛,人我已经带来了,不会诓骗你的。”

叶怀昭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是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体修,生得人高马壮,肌肉发达,一条胳膊看上去比她的腿还要粗壮。

能看出他的五官样貌长得应当也不错,只是如今脸色惨白、眼下黑眼圈浓重,像是有好几日都没休息一样疲惫不堪。

但是看到叶怀昭时,男人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忽地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您是长风门的叶仙君?是那位打败我们庄师妹、夺得问道大会魁首的叶仙君?”

他说完这句话,才在好友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

男人尴尬地抿了下唇,抹了一把脸,有些局促道:“不好意思叶仙君,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叶怀昭摇摇头,没太在意道:“我理解。你就是苏白师兄说的齐仙君吧?我听说你的事情了,我会帮忙的。”

齐元明顿时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

站在两人身旁的苏白左右看看,笑道:“别站在门口了,齐兄说定了包厢,我们边吃边聊?”

于是三人转道上了酒楼二层。

在小厮离开后,齐元明迫不及待说:“苏兄,昨夜在你走后,我又做了那个梦。”

叶怀昭好奇问:“什么梦?”

齐元明看了一眼她,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盯着桌面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梦到自己站在一座高塔中,身边有许多看不清

样貌的人,还有很多飘在半空的怨鬼。我听到最下层似乎有人一直在呼唤着我,我不想下去,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一直在向下走,与最中心的祭坛越来越近。”

齐元明的声音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滴滴滚落,脸上表情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一样。

“在昨天的梦中,我已经走到了最下层,看到了那个呼唤我的人。”

他抬起头,瞳孔颤抖地,嘶哑地说:“……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叶怀昭抬指掐诀,一道灵力没入男人的眉心。

齐元明混沌的大脑忽地清醒过来。

他呆愣了许久,才感受到原本冰冷的手脚慢慢回暖。

而叶怀昭和苏白的对话也传入了他迟钝苏醒的耳中。

“我怎么觉得不像情债,更像是命债?”

“为什么不能是因爱生恨的情杀债呢?”

“有道理。”

说完这句话的少女转过头,又是一道术法落到了齐元明的身上:“是不是女鬼害命另说,但是你如今的魂魄虚弱,随便几只恶鬼都会影响到你,导致气虚而亡。”

齐元明惊慌道:“那、那我还有救吗?”

“当然有救,”苏白懒洋洋道,“叶师妹的意思是如果不加干涉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如今我来了,只要再让叶师妹帮你把最大的干扰女鬼引出来,剩下的凭你自己的修为也足以抵挡,不是什么大事。”

他摊开手,半开玩笑说:“不过怕鬼这件事我可帮你治不了。”

齐元明苦笑:“之前便是因为怕鬼所以做了体修,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

叶怀昭心想,就是做了体修才更难以躲过恶鬼吧。

据她所知,大部分的体修都会选择用灵力炼化肉/体,反而会忽略灵识魂魄的修炼,面对这类攻击时尤为弱势。

她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在帮齐元明缓解了郁气带来的精神影响后,叶怀昭便没再动作,而是一边吃饭一边听另两个人计划。

说起来,这酒楼的饭菜口味倒是挺熟悉的,是在哪里吃到过呢……?

叶怀昭咬着筷子思索。

没等她想出结果,另一边已经讨论出来完整计划。

他们的计划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让叶怀昭和齐元明装作熟稔的朋友在东阳城附近游玩。

如果一天不行就两天,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背后之人对齐元明身边的女修容忍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想必不需要怎么刺激便会露出马脚。

而这时,就轮到苏白出手了。

“齐兄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解决女鬼问题,还你一个美好睡眠的。”苏白信心满满道。

叶怀昭神态自若地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此时日落西山,正是妖魔开始活跃之时。

她转头,对坐立难安的体修眨眨眼睛:“我们走吧。”

就这样,在谢迟云离开的第三日,叶怀昭和齐元明,以及苏白,三人两组一明一暗开始在东阳城各处闲逛。

在他们离开后,酒楼二层的隔间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撩开帘子,饶有兴趣地向外看去。

他身后的小厮战战兢兢、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听说的事情汇报出来,末了小心翼翼道:“大人,此后的事情那三位仙君设了隔音的阵法,小人没有听到。”

坐在窗边的男人没有过多苛责,只是语气淡淡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小厮走后,他才重新看向走在长街上的那对男女,猩红色的眼眸眯起。

毫不犹豫的,他拿出灵盘,找到一个人的界面,打了好几行字后忽地又顿住。

片刻后,他一点一点将那些话语删掉,收起灵盘站起身。

算了,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魔族愉快地心想,毕竟他也是很久没见到他了呢。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你跟踪她。”……

“叶仙君……也是和苏兄一样,是为了调查长风门失踪的秘宝才来到东境的吗?”

东阳城是青冥台的所在地界,城中居住的多是修士。

既然是修士扎堆的地方,自然也就比其他凡间地界的规矩更随意些。即便已经日落西山,长街上的店铺也没有关门歇业,人潮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叶怀昭和齐元明在酒楼用完膳后,便沿着长街,走走停停地闲逛。

听到这话,她随口应道:“差不多吧。”

她的手中拿着方才齐元明为了拉进关系给她买的一串炸年糕,三两下将食物咽下去后,叶怀昭歪头看向体修:“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她还记得对方第一次见她时,对她的形容并不是“苏白口中提及的叶仙君”。也就是说,他还从别的方面认识过她。

就在叶怀昭思索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体修时,齐元明有些不解的声音响起:

“如今这修真界,何人不识叶仙君呢?”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

她努力了许久,才勉强将自己的唇角压下去一些,矜持地颔首道:“还好吧,不过只是一个问道大会的魁首而已。”

虽然没得到前拼了命地想要得到,但当真正获得这个名头后,叶怀昭也只兴奋了一小段时间就没了兴趣。

桑春对这种行为评价为:渣而不自知。

齐元明不像桑春说话那样嘴毒,虽是生得凶悍强壮,可性子却是与外表完全不同的腼腆内敛。

他没什么心眼,很诚实便道:“我与庄师妹其实算是同辈,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庄师妹就是此辈修士的佼佼者。直到听说了叶仙君,才知道原来天外有人。”

听到他提起庄丹雪,叶怀昭的心念一动。

她不动声色地问:“说起来,庄仙君是什么时候来到青冥台的?据说庄仙君和庄仙首关系不太好?”

齐元明的神色像是犹豫了一下。

叶怀昭捕捉到这一点,以退为进道:“不回答也没关系啦,只是我和丹雪姐姐认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来到她的家乡,想着多了解她一些。”

齐元明心想,虽然大家都说庄师妹和长风门的叶仙君一向不和,可他们得出这个结论的根据似乎也只是她们经常打架。

可经常打架也不意味着关系不好吧?他和沈师兄也经常切磋打架,可沈师兄也并不讨厌他,甚至还经常关照他啊。

更何况,叶仙君是受苏兄的请求来帮他充当诱饵的,她已经冒了这么大的危险,他总要有些表示吧?

不到一瞬,齐元明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他护着叶怀昭躲过向他们挤来的人流,整理好语言,缓缓道:“庄师妹五岁时母亲去世,于是庄仙首便将她从外面带回了青冥台,抚养在身旁。”

“至于他们的关系……”齐元明犹豫,“只能说不是很亲近吧。毕竟庄仙首是修真界的仙首,在为修真界操劳时可能就忽略了庄师妹的感受。但是庄师妹倒是很崇敬自己的父亲。”

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庄师妹最常戴、最喜欢的一支翠色的簪子,就是庄仙首送给她的贺礼。庄师妹很是爱惜,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被被人斩断了,她还和那人在习道场切磋了三天三夜。”

“还有一次青冥台内部的剑修比试,拿到魁首的奖励是仙首亲自赠送的一个法器。那时的庄师妹年纪很小,修为也没有很高,但是为了得到仙首的嘉奖,还是拼了命地拿到了魁首——我们当时都觉得她像是疯魔了一样。”

说到这里,两人正好走到了一家八宝银楼。

几对男女亲密地从门口走出来,女修发鬓上的流苏一晃而过,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齐元明停住脚步,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有的叶怀昭。

叶怀昭一眼就看出了他想干什么。

如果在平常,为了伪装,她其实无所谓去什么地方。

但是现在……

她果断道:“伪装密友也不一定要买首饰——我们再去旁边的吃食摊逛一圈吧。”

最初的计划其实是伪装道侣,但是被叶怀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齐元明没发现什么不对,他听话地“哦”了一声,顺口道:“叶仙君,我看大家都说听到双银环的脆响就代表你来了——怎么今日叶仙君没戴双银环?”

叶怀昭:“……”

你们能不能别老是惦记着我身上的镯子了!

一个两个的,难道都喜欢听她身上叮叮当当的动静吗?

这都是什么古怪癖好啊。

叶怀昭咬着牙,再一次地重复:“忘了。”

她果断转移话题:“那庄仙君和沈仙君的关系如何呢?”

“沈师兄吗?”齐元明沉思片刻,“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一个词可以概括。”

在叶怀昭的目光下,他字字铿锵有力。

“——长兄如父。”

叶怀昭呆了片刻,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怎么回事,按照她从庄丹雪听说的,她和沈玉山的关系应当很不好啊?

齐元明却自有一套他的说法:“庄仙首常年闭关,很少有时间照顾庄师妹。而沈师兄作为庄仙首的大徒弟,很多时候都是他代替父亲的身份去照顾庄师妹的。”

“虽然庄师妹对沈师兄的态度很别扭,但至少沈师兄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师妹的。”

“等一下。”叶怀昭,“你说的这个喜欢,是哪种喜欢?”

体修天真无邪的目光看向叶怀昭,茫然道:“呃,就是同门师兄妹的情谊?”

“……”叶怀昭,“好的,没问题了,你继续。”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齐元明抓了抓头发,“庄仙首不常露面,有关他的命令一般都是沈师兄代为传达,替他处理事务。而庄师妹在这些年中一直执着于修炼,其实对于权势也不怎么追求,所以他们的关系只是亲近中的平淡。”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叶怀昭的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见庄齐元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道:“哦,可能最近是冷淡了一些。听从问道大会回来的师兄说,庄师妹似乎和沈师兄大吵过一架。”

叶怀昭微微挑眉。

吵架?沈玉山那种性格会和庄丹雪吵架?

她好奇问道:“他们为什么吵架?”

齐元明:“不太清楚。沈师兄在意的事情有很多,不过能让庄师妹和自己师兄吵起来,除了有关庄仙首的事,大约也就只剩修炼了吧。”

叶怀昭若有所思。

两人已经从长街的一端走到了另外一端,眼见就要走出城门了,原本神态轻松的体修忽地一僵。

他猝然顿在原地,瞳孔不自然地紧缩,冷汗在短短几息间浸透了整个后背衣料。

“她、那个东西……”体修神色惊惧,声音断断续续,“我感觉到了,她又……”

“你怎么不走啦?”叶怀昭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装作无知地问:“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再逛一会吗?”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缩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动,用灵盘轻轻敲击了几个字,发送。

【叶怀昭:出现了。】

暗处。

站在阴影中的医修微微眯起眼眸,黑亮的眼珠映着灵盘的幽幽光芒。

他轻轻勾起唇角,活动着筋骨,双手交叠向前抻去爆出清脆弹响。

【苏白:去城外。】-

东阳城外。

空旷无人的幽深山谷中,溪流潺潺流淌,河妖被魔气缠绕的尸首死不瞑目,注视着站在溪流旁,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

男人平复了自己心中躁动的杀意,转身向着河妖的尸首走来。

他身上的白衣纤尘未染,可随手折断的树枝上却落满猩红发黑的血迹,足以见得一路走来多少妖兽毙命于这根脆弱的树枝上。

谢迟云将那根树枝丢在河妖的尸首上,而后手指掐诀,纯净的灵力代替魔气,燃起的火焰在一瞬间将所有半魔的痕迹吞噬。

他慢慢归于浅淡的眼眸安静注视着灼热的火光,面无表情。

在某一瞬间,火星发出一声微弱的爆响。

垂手站在火堆前的男人忽地眼神一冷,反手一道饱含杀意,以灵力构成的箭矢飞向山谷的入口。

“谁?”

箭矢穿透山谷雾气,而溪流撞在漆黑的暗石,迸溅起细碎水花之时,也被箭矢飞速地划过,凶悍攻向翩然落下的一道人影。

——却被那人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

来人翻了个手腕,将灵力所化的箭矢握在手中把玩,声音含笑:“这么不欢迎我吗,乘玉君?”

谢迟云侧首,目光冷淡地看着站在溪流另一端的魔族。

“找我何事?”

魔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悠悠地向谢迟云的方向走来,过河的前一瞬却又是数根箭矢飞射到他的身前,正好拦住了他的脚步。

桑流挑了下眉,只好无奈道:“好吧好吧,我不过去——不会让小师妹发现自己师兄的身上沾了魔气、暴露你身份的。”

谢迟云没有反驳叶怀昭不知道他魔族身份的这句话。

但他还是因为对方提及了叶怀昭而轻微蹙眉。

桑流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谢迟云是因何而皱眉。

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诶呀,现在就要皱眉了,那一会可要怎么办呢,乘玉君?”

他望着对方那双只缠着几缕血丝的琥珀色眼眸,轻声道:“你不知道吧,在乘玉君离开的这三日中,你千娇万宠、心生爱慕的小师妹——已经开始和另外一个男人卿卿我我啦。”

说完这句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溪流对岸男人的神色。

但令人失望的是,男人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像是根本不为这条消息所动。

他说:“你跟踪她。”

桑流:“……”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是啊,我跟踪她。”他无趣地将自己手中的箭矢捏碎,灵力的碎光晃过他猩红色的眼眸,被魔族不耐烦地挥手散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乘玉君不惜放弃生命也要去救的人,我当然会好奇。”

谢迟云平静道:“我警告过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他与对岸的魔族对视。

溪流不断地撞击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天幕的夕阳渐渐落下,黑暗自远方的一线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魔族率先移开了目光。

“都说了,我只是好奇。”他撇了撇嘴,说,“不插手就不插手,难道我很想关注你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嘀咕着,而谢迟云始终保持着冷淡,似乎在见到他的那刻就没了说话的欲望。

魔族身上的金饰晃了晃,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比在面前。

“不过我之前说的那句话可没在开玩笑。”

他歪了下头,猩红色的眼眸直指那双与他弧度相似的眼眸。

“你再没有动作,小师妹可就要跟人跑了,”他弯了下唇,“你能容忍吗,哥哥?”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师妹觉得,我有这个资格……

苏白的优势在于悄无声息地毒杀,而叶怀昭和齐元明的优势在于正面袭击。

他们三个都不擅长与躲在暗处的敌人交手,于是只能尽可能地想办法引那背后之人主动出来。

当那背后之人经受不住挑衅,露出马脚时,便轮到了他们三人的主场。

但是计划是一方面,真正实施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叶怀昭和齐元明在东阳城内逛了一个时辰,又在城外绕了将近一个时辰,从日落走到黑夜,临近亥时,那背后之人才终于忍不住了。

原本还亮着明月微光的夜幕刹那间暗下,四周漫起伸手不见五指的

白雾,顺着树枝滴落的水珠在下坠的一瞬间冻结。

视野被白雾吞噬那刻,叶怀昭的长剑瞬间出鞘,循着本能抬手劈向身后骤然逼近的阴冷气息!

剑刃与漆黑雾气接触的一刹那燃起灼热明亮的火焰,似人非人的鬼魂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啸,却无法阻挡地被火焰吞噬殆尽。

但叶怀昭周身的白雾越发浓郁,黑暗之中似是无数的鬼物在窥伺,阴冷气息长久不散。

站在白雾中的少女挑眉。

“还以为要再耗一会呢,”她嘀咕说,“真沉不住气。”

似是被这一句话激怒了,白雾中忽地响起来无数道直击灵识的凄惨泣音,伴随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整个树林活了过来。

尸骸破土而出,漆黑冤魂重叠着尖叫。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站在中央的少女攻来。

叶怀昭的发丝被凌厉的风吹起,宽袖猎猎作响。

齐元明不见了,要么是他被拉入了幻境,要么是她如今就在幻境。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叶怀昭而言都是照打无误。

她抬手掐诀,赤色的灵力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地火敕令。”叶怀昭轻声道。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赤色红莲的虚影在她的身后展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漆黑夜幕中轻柔地绽放,飘落的花瓣流星般落下,点燃整个树林。

火舌将所有向叶怀昭袭来的鬼物吞噬,冲天的火光将漆黑夜幕映得如同白日,未被燃尽的鬼魂似是想要逃离,被接连落下的红莲业火再次点燃。

短短几个呼吸,群魔乱舞的幻境破碎。

叶怀昭的眼前一花,明月在湖面折射的清冷微光晃过她的眼眸。

呜呜咽咽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我、我只是在保护齐公子,并不是想要害他的。”

叶怀昭转头,看到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瘫坐在地上,正抹着眼睛呜呜地哭。

她哭的时候,被巨大长蛇咬在嘴里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也在哭,血泪哭花了精致的妆容。

苏白环胸抱臂站在长蛇的一旁,不为所动:“你保护他的方式就是每天驱鬼扰得他夜不能寐、时时刻刻跟踪他、威胁他不许和女子接触吗?”

鬼修泪眼婆娑,反问他:“他已经和我结了道侣,为什么还要和那些女人卿卿我我?”

苏白、叶怀昭:“?”

原本还神情恍惚的齐元明霎时间惊醒,他从脖子到脸一下子爆红,语无伦次说:“什、什么?什么道侣?我什么时候有道侣了?”

被苏白的术法困在地上的鬼修顿时睁大了那双哭红的眼睛,声音扬高:“你难道要抛妻弃子吗?!”

齐元明比她还崩溃:“我什么时候又有孩子了?!”

鬼修激动得站起身,又被术法割出一道道的血痕,可她毫不在意,只是一昧道:“我喜欢你,对你一见倾心,在梦境中多次对你表达倾慕之心——你一直没有拒绝我,难道不是接受了我、爱上了我吗?!”

她反手指向旁边被长蛇咬在嘴里的新娘子,愤怒道:“这是我们的孩子,难道你就忍心这么对待她吗?”

这一番话说得不仅齐元明目瞪口呆,只是在旁围观的叶怀昭和苏白也被震得许久都没说话。

城外的树林死寂无声,只有夜风呼呼地刮过繁茂枝叶,枯叶沉默地落到地上。

苏白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真心实意道:“这位鬼修小姐,你有这样的自信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无视所有人的眼光,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双手合十,对着鬼修拜了一拜:“不多,只要分我一半的一半就够了。”

齐元明:“……”

他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无力:“你、算了,我看你也是青冥台的弟子,我们一同去见戒律堂堂主吧。”

鬼修依旧在哀怨地哭着,声声泣血地在骂他无情,说他一定又是被哪个狐媚子勾了心神不要她了,但那女人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对他那么好,没了她的保护他该怎么办。

齐元明听得面色难看,却强忍着没有动手,反倒是苏白听得大脑嗡嗡作响,想要抬手封住她的声音。

叶怀昭拦住了他。

在两人的注视下,她转头看向满身狼狈的鬼修,冷不丁问道:“你没有想要他的魂魄?”

鬼修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脸,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叶怀昭。

半晌,她忽然抹了抹眼睛,声音哀怨地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想要他的魂魄?”

苏白意识到了问题。

“他最近一直在做的那个噩梦不是你干的?”

鬼修的脸上忽地爆发出强烈的恨意,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滴滴坠落。

她咬牙切齿:“都是那个让你抛弃我的女人,是她一直想要害你,想要取走你的魂魄、霸占你的身体!”

没等苏白细问,鬼修就已经回归了自己方才的哀怨神色。

她凄惨地望向体修,抹着泪说:“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叶怀昭警觉地眯了眯眼睛。

她自动将鬼修的这番话进行了修正:鬼修只是想让齐元明继续和她做夫妻,却没想取他性命,真正让齐元明魂魄衰弱的另有其人。

如果一个人本身魂魄虚弱,是有可能被孤魂野鬼看上,试图霸占身体的。

可齐元明之前的梦境那样真实,还随着他的魂魄衰弱而循序渐渐,显然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可以做到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有人设了什么阵法祭坛。

这就奇怪了。

叶怀昭轻轻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地想。

齐元明一直住在青冥台,他甚至还是内门弟子,与众多仙师仙尊挨得很近。

是什么人、什么阵法,可以绕过东阳城的监管、青冥台的阵法,在仙首的眼皮子底下取他人魂魄呢?

苏白要带着齐元明将鬼修押回青冥台,但只将叶怀昭一个人扔在外头他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摇个人来时,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妹怎么在这?”

他猛地回头,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年肩上落着月光,眸光沉静地向着叶怀昭的方向看去。

叶怀昭回过神,有点诧异:“师兄?”

苏白大喜过望:“哎呦乘玉君竟然也在这里!”

他之前的纠结一扫而空——乘玉君在这里,还找什么其他人?这位可是叶师妹的嫡亲师兄,最不可能对她做什么坏事的就是乘玉君了!

谢迟云看向被五花大绑的鬼修,清冷月光下越发通透的眼眸扫过苏白和身旁的体修,最后出声问道:“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苏白自觉解释道:“我在帮一个朋友抓人,叶师妹是被我们叫来临时当诱饵引这鬼修上钩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保证,叶师妹只负责伪装我那朋友的亲近之人,她连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叶怀昭真想对苏白说一声别说了。

她选择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苏白师兄,我和师兄一会一道回去,不用担心我了,你快和齐仙君去青冥台吧。”

苏白眨了下眼,停顿一瞬后才说:“哦哦,那就拜托你了乘玉君!”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和齐元明带着鬼修溜走了。

树林中,叶怀昭和谢迟云对视。

叶怀昭没话找话问:“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记得谢迟云说自己可能会四五天才会回来,如今可是才第三天,这么快他身上的魔气就消散了?

“提前解决了混乱。”谢迟云慢慢走过来。

叶怀昭习惯性地伸手去拉谢迟云的手腕,想要用灵识探查他体内灵力的波动情况。

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手,眼前的视野就忽地一暗。本应抓住别人的手腕被一双手按住,然后整个人被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叶怀昭:“……师兄?”

她微微睁大眼睛,有点诧异地抬起头,想要去看男人脸上的表情,却被按住了后颈动弹不得,只能呼吸着谢迟云身上浅淡的檀木清香。

谢迟云没有回答,他抱着被自己的外衣裹住的师妹,御风术运转到极致,不到片刻便从东阳城外回到了客栈。

叶怀昭被推进了没有点灯的昏暗房间中,背靠着禁闭的房门。

她下意识仰头,看到只有零星一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身前男人的身上,照亮他绷紧的下颌。

她本能地说:“我们没有多做什么。”

不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叶怀昭懊恼地咬唇,这么说得怎么好像她在欲盖弥彰似的?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谢迟云垂眼望着她,叶怀昭这才发觉男人眼中竟然还有一点没有退却的猩红。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敢出现在苏白的面前?

叶怀昭走了一瞬间的神,又忽然被唇边的按压感唤回心神。

“我知道。”谢迟云的指腹按在少女殷红的唇上,看着被她自己咬出的浅浅齿痕,眸色幽暗晦涩,“我相信

你,师妹。”

“更何况。”

他的指腹挪开,柔和地擦过叶怀昭的脸颊,让她不自觉地发痒,想要侧首躲开。

可听到下一句话,叶怀昭的动作忽地顿住。

“——师妹觉得,我有这个资格质问你吗?”

她的师兄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因为我愿意。”

叶怀昭听到这句话,却不自觉地皱了眉。

少女转过脸,盯着自己身前的男人,目光停留在他被月光浸染的眼眸上。

她忽然发觉谢迟云这人矛盾得很。

过往的经历让他对所有未知的事情都抱有悲观态度,可骨子里偏执和占有欲又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而十几年的修真界生活又让他知道他不能随心所欲,他需要考虑索求之人的感受。

种种矛盾杂糅在一起,共同塑造了站在叶怀昭身前的男人。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压抑的情愫,猩红肆虐的欲望被理智约束,落在她的身上时就只是轻轻擦过唇角,像是轻风抚过落在池水上的花瓣。

想要掀起浪潮将花瓣淹没,可又怜惜着花瓣的柔软。

叶怀昭垂着眼,想起来一件曾经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

璇玑湖的水下渡气并不算是她和谢迟云第一次“亲吻”。

在这之前、在无忘川之事发生之前。

他也曾卑劣而充满占有欲地抓着她的肩膀,与她唇齿相贴。

那一年南境内忽然有妖魔祸乱人间。

事发突然,叶珩来不及将外出历练的弟子召回,只好将还留在门中的弟子派出了大半。

叶怀昭就在此列。

起初一切正常,叶怀昭当时的修为水平还不算很高,但解决几个落单的妖兽魔族完全不在话下,很快就将她负责的那一块地界的祸乱解决完。

而这时,她收到了季衡远发来的求救讯号。

季衡远负责的那块地界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界,以他的水平足够自己解决。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发求救讯号并非是真的求救,只是想让距离最近的叶怀昭过来。

但当时的叶怀昭并不知道。

她去找了季衡远,然后在回程路上遭到魔族袭击,为了救他自己身中数箭,差一点就要死在路上。

没死的原因是谢迟云循着她的灵力找了过来。

他没管身后六神无主的季衡远,抱着不断流血的叶怀昭便疯了般地向长风门赶去,直到见到颂慈仙尊,他才松开了紧紧抓着她的手。

在养伤期间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叶怀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指使着他,让他千里迢迢跑去南境某座城池、去买那一家的紫苏饮,他也会御风为叶怀昭带来。

只是他从没告诉过叶怀昭,季衡远曾经多次想要来探望她,却被他面无表情地拦在了院外。

伤好后,得知此事的叶怀昭向谢迟云询问。

而他看着她,声音平静说:“师妹不该总是纵容他。”

叶怀昭本来不怎么生气,她其实想好好和自己师兄沟通的,毕竟无论怎么说,是他救了她还照顾了她一个月。

但此话一出,叶怀昭之前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全部崩盘。

就在她院中的花架前,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确切来说,是叶怀昭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而被她揪住衣领的青年却只是安静看着她,时不时用冷淡的声音说上一句话。

他说的很少,却字字句句都在踩着叶怀昭的怒火。他的样子越发平静,就越让叶怀昭觉得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叶怀昭承认,当时的她应该已经对谢迟云有了朦胧的好感,只是当时不仅她没有意识到、就连谢迟云也没有意识到。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替她解决身边窥伺之人的行为只会让叶怀昭觉得他在肆意插手她的人生。

他们争吵,在听到谢迟云认为她只是单纯厌恶他时,叶怀昭的满腔委屈尽数爆发。

在怒火掺杂着委屈的情绪中,她直接说出了自己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谢迟云,你以为师兄的身份算是什么吗?”叶怀昭的大脑嗡嗡作响,口不择言说,“你不是我的哥哥、更不是我的道侣。以后世上会比你更加重要、让我愿意为他解释、愿意被他管束的人多了去了,你永远都不会在其列。”

她一口气说完,没有看到青年骤然冷下的目光,只一昧道:“——就算是师弟,也会比你更加重要!”

谢迟云没了声音。

叶怀昭说完理智才回神,她知道自己在说着违心话,却一点也不想和他道歉。

——他根本不在意我想什么,那我在意他做什么?

抱着这样赌气的态度,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想走,却被男人忽然抓住了手腕。

然后天旋地转间,她便被压在了身后花架上。

放在隔层上的花盆因为撞击而震颤,不少将坠未坠的花瓣草叶都纷纷扬扬地飘落。

花瓣擦过叶怀昭的额头,又划过她的眼前。

她刚想挣扎抵抗,便听到将自己压在花架上的青年声音低缓说:“你愿意为怎样的人予以优待、敞开心扉?”

叶怀昭靠在花架上,不动了。

她抬头,看着眼中翻涌着强烈杀意的男人。

这个杀意并不是对她的,可叶怀昭却看得讽刺。

——他有什么资格愤怒?

她的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

这种冲动像是当初她突发奇想跑去了乱葬岗、像是她循着直觉将刚入宗门的少年拉到身边、像是她明知自己在被所有人注视,偏偏不假思索地便将所有嘲笑自己师兄“无父无母”的同门弟子打进药馆。

不知缘由,也不计后果,任性得不管不顾。

她顶着谢迟云冰冷的怒火,忽然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逼得他不得不弯腰,伸手撑在了她的脸旁。

熟悉的浅淡檀木香侵染嗅觉,而叶怀昭却眼睛眨也不眨,踮脚咬住了他的嘴唇。

一瓣白色的花瓣被她不小心含住,又被鲜血浸染得晕红,在慢了半拍回过神的撕咬中化作丝丝缕缕、咽进喉咙。

很难说究竟是谁在放纵自己的欲望。

或许只有一人,或许两者皆有。

这个吻被怒火熏染,被爱欲纵容、又在卑劣的占有欲中燃烧至顶峰。

叶怀昭身后的花架被撞翻,噼里啪啦的碎瓦声落在地上,却没能掩住错乱的呼吸。

而谢迟云掐着她的后颈,一边护着她倒在花架旁的草地上。

草叶的汁液将他们身上的衣物浸染,撕扯中谢迟云被叶怀昭推到草地石头上,尖锐的边缘将他的手臂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自唇齿间闷哼一声,而叶怀昭猝然回神。

她跨坐在男人的腰上,他的衣襟被扯得松松散散,隐约露出几道无意间抓出的血痕。

叶怀昭看着他被咬破溢血的嘴唇,忽地有点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她从地上站起身,没

有理会身后直直望着她的男人,转身逃也似地向自己屋中走去。

这一次谢迟云没有拦她。

但在关门前,他还是听到了少女故作冷淡的声音。

“我只会愿意为我愿意的人优待。”叶怀昭说,“我们会做无数遍这件事情、乃至更亲密的事情——而你只会有这偷来的一次。”

“你只会是师兄。”

关上门,叶怀昭靠在门扉上,伸手去碰自己破损的嘴唇。

她的唇齿间皆是被撕咬出来的血腥味,却隐隐有花瓣的清香。

叶怀昭发觉自己院中属于谢迟云的气息久久停留,像是要站到天荒地老也不离开一样。

她没有理会,就着满身的狼狈滚进了被窝。

那时候的叶怀昭心想,谢迟云只会拥有从她未来道侣偷来的这一次放纵。

而她也只会拥有从谢迟云对她任性妄为的放纵中,偷来的这一次假戏真做。

她从未将这个撕咬当真。

因为对她还是谢迟云而言,这只是一次卑劣的偷窃。

一个踩着破碎瓦片,从未成真,充满血腥的幻梦。

也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甜蜜的幻梦,让她后来看到即将被风雪吞噬的谢迟云,才生出来一丝本不该有的贪念。

她的贪念让她接过了那把伞。

让她在无忘川将死之时说出了本不该说的话。

让她跌入了同一片深不可测、可又清透见底的池水之中。

——直到此时她又一次的听到同样的问话。

叶怀昭被谢迟云抵在墙上,忽地笑了一声。

她笑得很是莫名,偏偏又克制不住,喘着气,眼角都泛起泪花。

谢迟云怔了一瞬,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笑,只是循着本能伸手擦过她湿润的眼睫。

而叶怀昭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认真说:“我之前并不认识齐元明,接下他的请求只是看在苏白师兄的面子上。完成请求后一直没走也只是因为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或许与庄仙首、与山槐有关。”

谢迟云注视了她片刻。

他说:“为何要说这些?”

叶怀昭:“因为我愿意。”

她的回答莫名其妙。

只有谢迟云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眸光中的情绪一点一点变化,像是忽地意识到了某些事情的改变。

被叶怀昭抓住的手轻轻落到她的脖颈,他像是上一次那样扣住了她的后颈。

寂静无声的深夜,他俯下身子,与少女抵着额头。

极近的距离中,呼吸交触又散开,克制的暧昧缓缓流淌。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轻声说:“我不是师兄了?”

叶怀昭知道他在翻旧账。

他在为曾经那句“你只会是师兄”而耿耿于怀。

她眨了下眼,黑亮的眼眸弯起,笑意在其中越发清晰,像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月光。

“你当然是师兄。”叶怀昭说,“是能让我在心中为你留下一个纵容优待名额的师兄。”

谁又说师兄不能是道侣呢?

叶怀昭心想,反正她知道,师兄将她按在墙边垂首,绝不是只为了将她按在墙边。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第三次

叶怀昭曾经并不想让谢迟云意识到自己喜欢他。

她总是要和人争个高下,即便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却忘了在这种事上从来没有什么赢家或输家。

她总矜持地故作冷淡,却没想自己反而越陷越深,直到此时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无法挣脱来自谢迟云的怀抱。

——或许不能是“无法”,而是不愿。

不愿伤他,不愿让他伤心,不愿让他失望。

世上能让叶怀昭心软的人有很多。

可心软到愿意让她将自己也赔进去的人只有一个。

漆黑的屋中没有点灯,而两个身负灵力的人也没有一个愿意将灵力在周身燃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叶怀昭勾着谢迟云脖颈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掐住了他的肩颈,指节绷起泛白的颜色。

谢迟云将叶怀昭一缕黏在脸颊边上的碎发挑开,问她:“师妹想给我的是哪种纵容呢?”

叶怀昭觉得他就在明知故问。

她向后仰头,勉强躲开了男人在灼热的呼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颤抖,声音发紧说:“你以为呢?”

少女伸出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谢迟云的小腿,半是抱怨地说:“如果我没有纵容你,你还会站在这里吗?”

然而她的脚才踢了一下,就被人抓着膝窝拎了起来,她重心不稳地向旁倒,又被抓住了另一只膝窝。

叶怀昭:“!”

她的身体蓦地腾空,失重带来的危机感让她本能地抓住了自己最近的肩膀,双腿下意识紧紧勾住了身前男人的腰上。

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叶怀昭:“……”

她后知后觉的脸热,用力锤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小声骂他:“说好不动手的呢?”

“师妹,”罪魁祸首垂着眼睛,像是有点委屈地说,“这里是我的屋子。你闯入我的屋子、还指责我先动手——这也是你对我的‘纵容’吗?”

叶怀昭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全身的平衡全靠对方维持,过近的距离甚至能让她听到相贴胸膛随着说话的震动。

她缓过气,故意说:“怎么了?纵容就只是纵容,再多的要看你的表现才能给。”

叶怀昭微微抬头,看着那双在黑夜中显出一点猩红色颜色的眼眸。

“师兄,你可是教过我,人不能不劳而获。”她凑近对方的面颊,无辜说,“我的纵容也有限度,万一你哪天惹我生气了,我可还要收回来。”

谢迟云安静听着她恶劣任性的话,最后说:“怎样的事师妹会生气?”

叶怀昭还真被他问住了一瞬。

谢迟云将她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让她不用总仰着头看他,自己则是弯腰替叶怀昭整理散乱的衣服。

他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被叶怀昭抓得松松散散,隐约露出伤痕交错的胸膛。但叶怀昭倒是还算是齐整,因为他在最后勉强控制了自己。

只是在帮师妹整理衣袖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一顿。

少女的手腕自然地撑在身下桌子上,半截裸露在外的手臂沐浴着月光,白皙透亮得几乎像是一块温润的玉。

——但是她手腕上的镯子全部不见了,只在右手腕上留着听白剑伪装的银环。

谢迟云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袖子拉下,盖住手腕。

叶怀昭还在沉思,没发觉男人一瞬间的停顿。

半晌,叶怀昭才说道:“你若是又瞒着我,试图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那我会很生气。”

谢迟云等了一会:“只有这个吗?”

“你还想做什么惹我生气的事?”叶怀昭又不满地踢了他一脚,“你若是敢在这之后还喜欢上其他人,那就不是生气这么简单了。”

谢迟云:“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叶怀昭眯了眯眼睛,像是觉得他回答得过于不假思索,又补充说:“你若是做了,那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我都要把你千刀万剐杀了。”

她的眼中和说话的语气,无一不在证明这句话的认真。

谢迟云于是也认真说:“这件事情从前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叶怀昭盯了他几瞬,这才冷哼一声转过脸。

她自觉自己不应该在一开始就对他过多纵容,否则以后该怎么办?

总得要循序渐进。

自觉克制的叶怀昭开始说起正事,言简意赅地对谢迟云解释了一遍在齐元明身上发生的事情,最后道:“我怀疑在青冥台中存在着一个会影响他人魂魄的阵法或者祭坛。”

谢迟云把玩着她散在肩上的发丝。

他冷不丁说:“庄仙首最近回了东境。”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青冥台,却瞒着所有人去了一个地方,”谢迟云轻声说,“那个地方有一个魔也曾去过,甚至还在那里一直停留没有离开。”

叶怀昭知道谢迟云有自己的势力,这些事情应该就是他暗中调查得来的情报。

在那日从玉水洞挑明身份后,他和自己的手下联络时便没怎么瞒着她,只是叶怀昭一直没有主动去研究过而已。

但即便没有主动研究,叶怀昭也知道他养了手底下那一帮修士魔族半魔并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搜集情报。

或者说,搜集情报只是手段,是为了达成他最终目标的一个方式。

这个目的叶怀昭没有细问,但她知道或许与他口中所说“解决寿命只剩一年问题”的方法有关。

关于这个方法,谢迟云没有说,但从颂慈仙尊那里,叶怀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是一个孤注一掷、九死一生的唯一生路。

叶怀昭心中微沉,却被自己脸颊上轻柔的痒意唤回心神。

谢迟云用她的发尾扫着她的面颊,温声说:“在想什么,师妹?”

叶怀昭摇摇头,没有多说,而是道:“你说的那个魔,应当就是山槐吧。”

谢迟云:“是的。”

他说:“倘若庄黎与山槐有关系,那或许青冥台回灵珠的失窃并不只是意外。存在两种比较合理的可能。”

“其一,回灵珠是庄黎与山槐的交易内容。他将回灵珠以‘不小心失窃’的理由赠与山槐,而山槐为他完成某件事情。”

“其二……”

叶怀昭眨了眨眼睛,接口说:“其二,就是回灵珠并没有失窃,反而是庄黎借山槐的手得到了青冥台和无相宫的两样秘宝。”

毕竟如果三大宗门的秘宝只有青冥台没有失窃,难免会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进而吸引了不该有的注意。

一起失踪了秘宝反而才是正常的。

话说到这里,又回到了最原始的那个问题。

——那三件秘宝搜集在一起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是否和青冥台内疑似干扰魂魄的阵法或祭坛有关?

叶怀昭下意识想要去转自己的双银环,然后又一次地摸了空,偏偏谢迟云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叶怀昭不得不假装给他的手腕摸脉。

谢迟云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用目光传递自己的困惑。

叶怀昭绷着脸,一本正经说:“师兄,你常年手脚冰凉,可能是气血不足,有点肾阳虚。”

谢迟云:“……”

他把玩叶怀昭发尾的手指一顿。

他缓缓松手,在叶怀昭无辜的目光注视下俯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严严实实地将她的手背覆盖住。

“原来师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他似笑非笑地说。

叶怀昭挣脱了他的手,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颌,眨眼说:“不是我这样认为,而是医书上就这么教的呀。事实不就如此吗?”

谢迟云任由她掐着自己,眼眸微微弯起,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他没有接叶怀昭的这句话,反而提及了另外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师妹手上的双银环怎么不见了?”他问。

叶怀昭:“……忘带了。”

这是今日第三个人问她这句话。

叶怀昭本来该是习以为常的麻木,但她看着谢迟云垂下的眼睛,心中忽地升起一众种名的危机感。

她的直觉是对的。

因为下一瞬,对方便接着问:“师妹的脸色不太好,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叶怀昭:“……”

她伸手想要将自己身前的男人推开,却后知后觉的发觉两人如今的姿势很是微妙。

谢迟云一手掐着她的腰,另只手松松搭着她的肩膀,双腿将她困在了桌子和他的身体之间。

一个逃也逃不走的姿势。

叶怀昭心中警铃大作,勉强保持着自己面上的冷静,微扬着下巴倨傲说:“只是失眠了而已。”

谢迟云:“只是失眠吗?”

他的声音平静,像是一点也没觉察到叶怀昭话语间的故作镇定一样。

叶怀昭偷偷去觑他的面容,然后推了推他的胸膛:“当然了,只是失眠。既然知道我昨晚失眠了师兄还不让开,我要回去补觉。”

她的手被谢迟云抓住了。

叶怀昭眼皮一跳,眼睁睁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凑到了唇边,以一种让她心惊胆战的熟悉感轻轻侧首,在她的手心落下缠绵温柔至极的吻。

这只是一个落在手心的吻。

可昨夜的梦境几乎是同步着在叶怀昭眼前闪过。

略微粗糙磨着皮肤的被衾,纠缠着不放的双唇,以及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某处的手指。

叶怀昭不自觉的脊背颤抖,脸颊几乎是在一刹那爆红。

而做出这个动作的男人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可为什么我昨夜听到,师妹一直在叫我呢?”

“师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打扰’得一夜都没睡呢?”

叶怀昭的脊背贴着冰凉的桌面,在叫都叫不出来一声细细密密的吻中,愤恨地咬住他的手指,却被握着抓着腕子重新将故意摘下的镯子戴上。

两道银镯相撞,发出一声伶仃脆响。

叶怀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究竟是什么暴露了她自己。

——连魂蛊只会在她心情剧烈波动时,让第二人听到她无法忍耐的心中声音。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因为你会被某人打翻的醋……

叶怀昭从苏白口中听说了他们昨夜去青冥台后发生的事情。

昨夜他们将鬼修带去青冥台戒律堂后,因为证据确凿,戒律堂很快便给鬼修判了刑罚,当夜就押去了青冥台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