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染血的青年跌跌撞撞,背着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少女,一步一步向外走着。
——这是叶怀昭曾经遗忘的,无忘川的记忆。
“师兄,”十六岁的叶怀昭趴在他的肩头,声音轻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我其实和你打了一个赌。”
谢迟云用断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将喉咙中的鲜血压下,问她:“什么赌?”
叶怀昭的眼神空茫,用气音说:“我赌你不会来找我。”
“你赢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就不能输给我一次呢?”她抱怨着说,“我阿爹和师尊都没有来,你为什么要来?你来了,就会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给我,万一,我带着讨厌你的想法死去该怎么办?”
断裂的白骨向青年攻来,却被他身上逸散的魔气全部吞噬,烧灼出漆黑的浓烟。
青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摇晃一瞬,却在倒地的瞬间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少女。
他咳出一口鲜血,却执拗着说:“师妹,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会将你带回去。”
“……”
叶怀昭的意识越发昏沉,她怔住了片刻,忽地撇过脸。
少女沾着血的手指擦过青年的眼角,虚弱地说:“算了,其实就算你是魔,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再见……你可一定要
让我再喜欢上你。”
“我甘愿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师兄背着她,循着自己曾经离开魔界的道路,再一次地横穿无忘川。
十里妖魔道每走一步便会跌入噩梦,他的眼前闪过无数曾经暴虐残酷的画面,闪过成千上万个与少女兵戈相向的画面,却一步步踩碎,向着唯一一个存在的可能前进。
十里白雪路每走一步便会跌入美梦,权欲金钱不时诱惑着晃过谢迟云的眼前,没有一个让他停留。
他带着自己的过往和未来,走出了无忘川。
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在黑暗的视野中,她听到时闻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
“十里白雪路,十里妖魔道。他毫无灵力庇体,就这么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到最后,他的本命剑断了,双腿被白骨洞穿,眼睛也瞎了一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我用灵力给他传音,说你不能再走了,除非你想和她一起死。”
“他不理我,让我给他指路,就凭着他那把断剑,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滚下禁山,爬着也要带她出来。”
她听到叶珩说:“但她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曾经的赌约、誓言、约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中空无一物,准备下山的谢迟云回过头,看向西翠谷永远流淌的瀑布。
那道瀑布最终会汇入玉映池,而水汽蒸腾,最终会代替他环绕在安静沉睡的少女身旁。
“只要我还记得便足够了,”他回首,对身旁的师尊说,“无论痛苦与否,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记得的。如果她忘记了,那便由我来记住。”
“她会和我创造新的记忆。”
谢迟云的声音最终消弭于无尽的黑暗。
“我们会有新的誓言。”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是一个半魔。
他在魔界生活了十年,然后隐藏身份,来到长风门,成为掌门的大徒弟、她的师兄。
叶怀昭恍惚着回神,又在刺目的光亮中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骤然被刺痛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
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伸手去揉眼睛,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叶怀昭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檀木清香。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被人抱在怀里。
愣神间,有人用柔软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将湿润的眼泪抹去,然后抬起手,宽大的手掌罩住了她的眼睛。
稀薄的光透过指缝落在叶怀昭的眼中,可却看不清外面的环境。
叶怀昭拽着那人的衣袖,声音轻缓地叫了一声。
“师兄。”
“师妹醒了。”被她靠着的胸膛轻轻震动,声音自叶怀昭的头顶传来,“身上的伤口还痛吗?”
叶怀昭答非所问:“师兄,你为什么在这里?”
抱着她的男人沉默半晌,做出了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回答。
“因为你在这里。”
叶怀昭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方才身处哪里了。
那是谢迟云的幻境。
既然是由他的心魔诞生出来的“谢迟云”,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与他有着相同的性格,做出一样的回答并不奇怪。
但叶怀昭宁愿自己方才看到的记忆也只是幻境迷惑她的画面。
她抓着谢迟云衣袖的手指松开,慢慢上移,攥住了他挡住自己双眼前的手掌。
这只手冰凉干燥,没有幻境中深可见骨的伤痕,没有记忆中像是浸在鲜血中的湿润。
她轻声问:“师兄,你为什么挡住我的眼睛?”
谢迟云不答,她便就着这个姿势转身,坐在他的怀里,手指摸索着,触碰他的脸庞。
十岁的谢迟云身形削瘦,可他的面庞轮廓也有着小孩子的柔软。
二十岁的谢迟云身形越发高挑,五官样貌由少年向青年过渡,渐渐有了更清晰分明的面庞线条。
而如今,二十二岁的谢迟云轻轻垂首,任由少女的手指抚过他的下颌,顺着弧度,一点一点摸索着碰到了他的眼皮。
“师兄,”被他捂住眼睛的师妹说,“你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师兄,你是一个半魔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
直白到在叶怀昭话音落下的瞬间,谢迟云便知道她在自己的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直白到,他根本没有第二个回答。
在零星光线透来的手掌中,叶怀昭眨着眼睛,忽然感受到蒙住她眼前视野的手移开了。
头顶夜明石的光芒毫无遮拦地流淌下来,天光乍破,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却首先看到了一双专注看着她的眼眸。
这双眼睛微微下垂,鸦睫在眼尾收拢出柔和的弧度,瞳仁漆黑,可瞳色像是鲜血晕染在池水中,带着水的冷冽清透,又带着血的肃杀诡魅。
她一眨不眨,在自己的身周感受到了根本不该出现的魔气暴动,丝丝缕缕地环绕在她的身旁。
叶怀昭也曾怀疑过,为什么谢迟云看起来身体很健康,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西翠谷找她师尊。
每到这时,她就要被师尊打发出去,即便撒娇耍赖也不能留下。
而现在她知道了。
那是因为谢迟云无法让体内的魔气和灵力达到平衡,只能依靠外物帮忙抑制魔气,好隐藏自己的身份。
后来大约是随着谢迟云的年纪增长,对魔气和灵力的控制越发炉火纯青,叶怀昭很少再见到他单独来找颂慈仙尊。
可现在呢?
叶怀昭甚至不用多想,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回忆一遍,便能发现不少谢迟云疑似控制不住自己魔气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从他们离开无忘川后发生的。
叶怀昭盯着谢迟云那双红色的眼眸,愤怒比得知真相的恍然先一步到来。
“你为什么不好好去当你那万人敬仰的乘玉仙君?”她猛地伸手,将抱着她的男人推到身后石壁上。
谢迟云的后脑重重地磕在坚硬石壁上,在一瞬间晕眩的感知中,他还是下意识撑住了身体,没有让身上的少女摔下去。
“你明明可以瞒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师兄是个半魔——”
叶怀昭根本没看到他的动作,
她吸了口气,眼眶因为愤怒和别的情绪而不受控制地发红:“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只是你的师妹而已,就算没了我你还有无数个师妹,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无忘川那是什么地方?
他曾经从那里出来,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凭什么让她忘记一切,却独自一人背负了两段最痛苦的回忆?
她总是故意惹他生气、故意找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揪着他不放、故意指使着他做着做那。
他不是说她娇纵任性还爱哭吗?他不是对无关紧要的人冷漠旁观吗?他不是最厌恶软弱的人吗?
他凭什么要为了她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师妹,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
叶怀昭手指紧紧攥着谢迟云的衣襟。
她觉得自己眼前的视野模糊,却强撑着不去眨眼,骂道:“谢迟云,乘玉仙君,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个固执又烂好心的蠢货!”
玉水洞中潮湿冰冷的空气浸透着她呼吸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背上那道千山剑法落下的伤口。
叶怀昭感受到了疼痛,可似乎并不是从背上的伤口传来,更像是连魂蛊在缓慢地啃食她的心脏,带来酸胀混杂疼痛的感知。
叶怀昭松开攥住谢迟云衣襟的手,偏过头,用手背胡乱去
蹭自己脸上的水痕。
她的手腕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叶怀昭愤怒说:“别碰我!”
这一次她甚至都没有犹豫,直接用灵力附在手上,想要挣脱谢迟云。
但她没预料到的是谢迟云比她更快地掐诀制住了她的动作。
她的脸被抬起,叶怀昭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正要狠狠将他推开,眼中的情绪忽地一怔。
抱住她的男人并没有像是幻境中那样,不顾一切地试图将她拦下。
他甚至只是垂下头颅,以一种虔诚而卑微的姿态,嘴唇轻碰了一下她红红的眼角。
只是一个轻柔的触碰。
叶怀昭挣扎的动作全部顿住。
趁着这一瞬间的间隙,男人轻声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你是叶怀昭,是我的师妹,”他的额头抵住叶怀昭,声音轻缓,像是抚过花瓣的风,“这就够了。”
无论是谢迟云还是乘玉仙君,都是因为她而诞生的。
收敛尖刺是为了不将她伤到,学习剑法是为了保护她,隐瞒身份是为了不让她厌恶。
“但在你的生死面前,就算被发现了魔族的身份,就算被你厌恶,我也甘之如饴。”
如果师妹不在,师兄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如果叶怀昭不在,谢迟云本就不会诞生。
红眸的白衣青年用指腹一点一点将师妹脸上的水痕擦掉,看她像是怔住一般任由他所为,忽然狼狈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她抓着谢迟云衣襟的手指松开又攥紧,就像是她本人的心境一样,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他推开,可又贪心地想将他永远抓在手里。
叶怀昭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还有谁知道你是半魔?”
“师尊、颂慈仙尊。”谢迟云回答说。
“比起我,难道你更相信阿爹和师尊吗?”叶怀昭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的弱点,咬紧不放。
谢迟云看着她明亮得耀眼的黑眸。这双眼睛中有愤怒,有纠结,亦有迷茫,却唯独没有他最畏惧的那种情绪。
他忽地牵了牵唇角,轻声说:“因为我更害怕看见师妹厌恶的目光。”
所以连那一丝可能也不敢去赌。
他需要一次一次地向她确认她不会因魔族而对他厌恶,才能有勇气在此时用那双红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她。
叶怀昭心底的那股气在这一句话中忽地散去了。
她想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那些话在她的喉咙中梗了许久,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魔气一直在向外逸散,几乎到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浓度。若非叶怀昭本就对魔气有适应能力,她在谢迟云的身旁还能不能保持神智都要另说。
沉默了半晌,叶怀昭转移话题地问道:“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谢迟云:“最近用得太多,现在有点失控了。”
叶怀昭回想起乐寿城的赵清洵还有谢迟云的故友简茵。
赵清洵的感知迟钝,再加上从未使用过魔气,所以她虽是个半魔,却能活到现在;可简茵感知敏锐、天资聪颖,反而早早死去。
——而她的师兄呢?
叶怀昭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谢迟云的手指,毫无征兆地逼近他。
他们挨得本就很近,叶怀昭几乎整个人陷进男人的怀中,苦涩的药香与檀木香在两人的鼻尖萦绕,呼出的气似乎都在交缠。
谢迟云一动未动。
叶怀昭盯着他,忽地连名带姓地叫他。
“谢迟云。”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是之前因为愤怒的证据。
可叶怀昭此时的声音却无比平静。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必须正面回答我。不许撒谎、不许骗我,否则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师兄。”
这是一个无论对谢迟云还是叶怀昭来说,都格外狠毒的要求。
只要做出了承诺,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谢迟云却没有犹豫:“我答应你,师妹。”
于是叶怀昭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还能活多久?”
魔气浓郁环绕,寂静空寥的玉水洞中,只有呼吸声轻轻回响。
头顶的夜明石终于承受不住肆虐的魔气,“嘭”的一声熄灭。
在忽然暗下的视野中,叶怀昭听到谢迟云缓声说:“一年。”
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甚至还弯了弯眉眼,半开玩笑道:“师妹,我会记得在剥离蛊虫后再去死的,不会让你和我一起殉情。”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不许死。
叶怀昭:“……”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才从这短短两句话中回神。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控制不住地骂道:“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做命?明明只剩一年寿命了,为什么还总是动用魔气?难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谢迟云任由她劈头盖脸地骂,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说:“我没有那么想死。”
叶怀昭:“你当然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在我的前面!”
谢迟云听得哑然失笑,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之前的冷郁一扫而散。
他越笑,叶怀昭就越生气,眼中的怒火重新燃烧。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马上就要死的自觉?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吗?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次,谁让他这么不当回事的?!
叶怀昭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捂着他的下半张脸恶狠狠说:“不许再笑了!”
谢迟云不笑了。
叶怀昭的这一扑毫无征兆,他下意识揽住了少女单薄的后背,又想起来对方的脊背上有伤,于是险而又险地扣住了她的腰。
可这样的姿势让他没能撑住地面,靠在身后的石壁也因为长久停留而开始变幻,措不及防的空隙让两个人同时滚了下去。
夜明石破碎后的玉水洞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将此方角落吞噬。
谢迟云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叶怀昭的后脑,两个人就“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水纹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清透水面下的发丝衣带飘散纠缠,银珠似的气泡咕噜咕噜地上浮。
熟悉的湖泊,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
甚至先咬人的还是气得理智全无的叶怀昭。
片刻后。
叶怀昭手中用力将谢迟云推开,面红耳赤、逃命似地往岸上游。
她在心中气得尖叫。
凭什么!
凭什么只是几日不见,他就能把“渡气”的技巧用得那么熟练!
明明一开始还是她占据上风的,他怎么就能那么快地抓住她的弱点转守为攻抢走主动权的?!
他是不是私底下又偷偷学了什么他不该学的东西。
叶怀昭又郁闷又愤怒地想,等下一次——她一定要一雪前耻!
谢迟云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拧干衣裳,无声地微笑。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个插曲,叶怀昭心中原本的难过悲伤硬生生被自己师兄全部打散了。
她收拾好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首,看他吞服丹药。
肉眼可见的,男人身周暴动的魔气在渐渐平复,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叶怀昭甚至用灵识仔细探查了一遍他的身体,发现原本还能从他身上感知到的魔气竟然全部消散了。
这无疑是那瓶丹药的结果。
叶怀昭还记得她之前还去质问过谢迟云,结果就听说了对方幼时曾经去过无忘川的往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
当时没发现,现在看来他当初的回答完全就是避重就轻、移花接木。
他说自己幼时去过无忘川,却压根没提自己又去了第二次;他承认了自己在服药,却故意诱她以为自己服药的原因和她一样,而将真实的原因用看似不可能的“假话”轻描淡写地带过,用无忘川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的确为了瞒住自己半魔的身份做了完全准备。
甚至叶怀昭怀疑如果当初她没有在听说林漱雪的那句话后直接来玉水洞,而是去找谢迟云寻求答案,他的
身份可能还会瞒更久。
似乎是叶怀昭的目光在那瓶丹药上停留了许久,谢迟云主动解释说:“这是能诱导我体内炼狱之火燃烧的丹药。若是我体内的魔气失去控制,便会让炼狱之火消耗魔气,直至魔气与灵力达到平衡。”
叶怀昭紧紧抿着唇,环胸抱臂看着他,不冷不淡说:“怎么这时候就不瞒着我了?”
谢迟云看着她,直白说:“因为我想让你心软。”
他咳了一声,唇色苍白,声音虚弱说:“师妹,我现在在被炼狱之火灼烧。”
叶怀昭:“……”
她脸上故作的冷淡在一瞬间出现了崩裂的痕迹,又很快被她偏过头挡住,像是谢迟云方才看到的只是错觉一样。
“我才不会对一个骗子心软,难道是我让你被炼狱之火灼烧的吗?想让我心软原谅你等下辈子吧!”她嘴硬说。
玉水洞中静默了许久。
片刻后。
叶怀昭一边给谢迟云平复烧灼带来的痛苦,一边咬牙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下次让我治疗,诊费我要收两倍——不,收四倍!”
我才不是心软了。
叶怀昭暗自心想,是因为他之前救过她,现在只是为了偿还人情债罢了。
谢迟云笑眯眯的:“多谢师妹。”
问道大会魁首作为医修的能力自然不必多说,谢迟云体内燃烧不休的炼狱之火很快就在叶怀昭的术法中平复下来。
叶怀昭收回手,问他:“关于你寿命的事,连我师尊也没有方法吗?”
谢迟云:“颂慈仙尊只能为我压制,却无法完全解决半身魔骨半身灵骨的现状。”
“那你不能直接入魔吗?”叶怀昭冷不丁说,“如果完全入魔,你的体内是不是就能只存在魔气,不被灵力干扰了?”
谢迟云偏头看了她一眼。
他其实觉得现在的事情有几分古怪的好笑。
这一届问道大会的魁首正在劝上一届的问道大会魁首入魔。
听上去就觉得这修真界没救了呢。
他在心中想着,耐心给叶怀昭解释:“如果是由半魔入魔,并不能改变我的根骨丹田,还是会有灵力与我体内的魔气相互攻击。”
叶怀昭又提了几个方法,被谢迟云一一否认。
她不再说话了。
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半魔,叶怀昭对于半魔一向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去研究怎么延长对方的寿命。
不仅是她,其实整个修真界对半魔的关注度都远远小于对魔族的关注。
因为只有平庸的半魔才能活得久,天赋高的半魔反而会早早死去,这就导致无论在修真界还是魔界,半魔的存在感一向不高。
几千年来,或许也有人思考过如何让半魔延长寿命,可无一例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叶怀昭心想,难道真的要让师兄在一年后死去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谢迟云忽然说道。
叶怀昭猛地抬起头。
她甚至有几分急迫地追问:“什么办法?”
谢迟云原本被鲜血浸染的双眸已经渐渐恢复了之前的颜色,像是清透湖水的眼睛注视着她。
他张张嘴,像是想开口说话,忽地眼神一冷,拉着叶怀昭瞬影后撤。
“嘭——”
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被头顶碎石砸出了明显的裂痕。
玉水洞忽地传来强烈的震感,两旁石壁开裂,甚至有几处已经开始坍塌,碎石轰隆隆地下坠。
不远处,灵力术法的波动愈发强烈。
谢迟云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有人要到尽头了。”他看向叶怀昭,“师妹,需要我拦住他们吗?”
玉水洞每月会开启十五日,但玉水洞的尽头却不是。
叶怀昭曾听林漱雪说过,玉水洞的尽头每月只会开启一次,在有人到达后便会关闭,直到下一个月才会重新允许进入。
也就是说,先到先得。
叶怀昭之前为了先到玉水洞不眠不休地闯了三天秘境。
只是方才她通过谢迟云看到了自己之前心心念念的无忘川记忆,对进入玉水洞尽头的执念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深了。
但正所谓来都来了,叶怀昭觉得再去尽头转一圈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没有怎么犹豫,很快就道:“我马上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玉水洞的尽头走去。
在她的身后,谢迟云缓缓将目光转移到发出巨大动静的洞穴。
来的真快啊。
谢迟云的灵力在手中渐渐凝实成一把闪烁着幽幽银光的长剑。
——是要进入玉水洞尽头,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准备来杀掉“重伤”的师妹呢?
他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眸中的杀意-
叶怀昭眼前的道路一直在不断变化,好在她的感知敏锐,只要有了目标,一路平推过去也不是不行。
她走过曲曲折折迷宫似的洞穴,眼前终于一亮。
潺潺水流声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
虬枝盘曲,绿叶如盖,通天蔽日。
坤脉在树根处缓缓流淌,灵力的碎光在光晕中跃动,一节一节的石阶环绕着粗壮树身向上,最终隐没于翠霭濛濛的浓绿枝叶当中。
叶怀昭踩着石阶向上。
每走一阶,她的眼前便会出现一道虚影。
那道虚影从呱呱而泣的婴儿开始,她好奇地睁开眼睛,蹒跚地抓着衣角长大,笨拙地学会奔跑,握住了甚至比她还高的长剑。
虚影渐渐变多,可最常出现的还是一个穿着白衣默默注视她的少年。
她看着他教那个女孩学剑,握着她的手写字,任由她炫耀似的将粗糙潦草的画挂在自己的屋中,却只是安静地笑。
叶怀昭早已从谢迟云的记忆中看到了他的部分,此时再看除了觉得自己小时候真够让人头疼的之外,最大的感想就是师兄离开魔界后的脾气真好,这都能忍她。
她走马观花地瞧着,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一张几乎和她面对面互相望着的虚影。
这意味着她已经看到了她的过去和现在。
再看到的,便是未来。
叶怀昭有一点好奇自己未来会怎样。
但是和卜修不同,叶怀昭对所有“预言”得到的“未来”永远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若是预言的未来很美好她就会相信,若是预言不好那就是预言的水平有问题。
桑春说难怪她次次上卜卦课都要被赶出去罚站。
叶怀昭在心中随意想着,漫不经心地向上踏了一步。
她的眼前没有任何虚影出现。
叶怀昭:“?”
什么意思,难道她没有未来吗?
没等叶怀昭反应过来,古树下的灵力坤脉忽地开始沸腾,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在一瞬间掀起了巨浪。
不仅如此,她脚下所站立的石阶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像是整棵古树都在坤脉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头顶巨大的浓绿树荫不断地有树叶飘落。
她当机立断,直接准备御风离开古树。
可在叶怀昭的双脚离开石阶的一瞬间,古树之下的坤脉爆发般扬起遮天蔽日的浪潮,灵力在她的面前形成一种倒流的巨大瀑布,然后向着她的方向压下。
叶怀昭:“!”
她暗骂一声,御风术运用到极致,逃命一样向着入口瞬影。
坤脉的浪潮追在叶怀昭的身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抢在坤脉落下的前一瞬离开了尽头。
像是巨浪拍击了地面,她的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叶怀昭捂着耳朵想要离开,不知是不是被坤脉的暴动波及,一片翠绿的树叶忽地飘飘荡荡地划过她的眼前。
叶怀昭本不该注意到这片树叶的。
可在即将离开时,她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
光滑透亮的树叶反射着日光,在一瞬间折出朦胧的两道虚影。
她看到身穿金纹玄服的男人站在永远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高台,周围是白骨堆砌的残肢断臂,黑雾翻涌,而鲜血溅落在那张面无表情的清隽面庞上。
他单手持剑,垂眼看着站在高台下的少女。
新生的魔君轻轻启唇,似乎说了什么,可在震天撼地的声响中叶怀昭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只看到高台下的少女抬起手,于是一条魔气构筑的漆黑长龙猛然跃起,贯穿了魔君的胸膛。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心性
叶怀昭向外走去。
她轻轻蹙
着眉,心中还在回忆方才看到的虚影。
她的未来里出现谢迟云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会是成为魔君的谢迟云?
叶怀昭的记性很好,她还记得自己之前在璇玑湖最后一重幻境中看到的谢迟云。
但那时候他成为魔君是因为和她错过了,可这一次她没有错过他、阿娘也将他带回了长风门、他成为了长风门人人称颂的乘玉仙君。
那为什么他依旧回到魔界成了魔君?
如果说他是入魔了,又因为重重事情被迫成为了魔君,叶怀昭也能勉勉强强地接受。
可这个未来最奇怪的并不是谢迟云,而是她。
——她为什么要杀他?
叶怀昭走出玉水洞的尽头,看到持剑站在前方的谢迟云。
后者正在专注布设着阵法,似乎没有意识到被他保护的人已经悄悄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他的侧脸。
叶怀昭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想的。
她确信自己不会仅仅因为谢迟云入魔便与他决裂,更不会因为他成为魔君就与他兵戈相见。
所以是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让她和自己师兄的关系彻底改变了吗?
究竟什么事情会让她对谢迟云动杀心?
思索间,被叶怀昭观察的人已经敏锐地侧首看向她了。
谢迟云轻轻挑眉,像是有些诧异:“师妹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随手将自己手中灵力构造而成的长剑散去,在灵力飘散的碎光中发觉叶怀昭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和恍惚,不由问道:“看到什么了,师妹?”
叶怀昭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将心中的怀疑和思索压下,对谢迟云摇摇头说:“我没进去多久里面就塌了,只看到些零碎的片段——看不懂是什么。”
谢迟云“噢”了一声,倒是没有多问。
他知道玉水洞可以看到未来,但世上所有关于未来的预言无一例外,都很语焉不详且不知所云,只有这样才能绕过天道的注视。
叶怀昭看不懂很正常,不如说如果她清晰地说出来未来会发生什么,反而会让谢迟云怀疑她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天道支付了什么代价。
但叶怀昭反而开口问道:“师兄,你来过玉水洞,看到过自己的未来吗?”
谢迟云:“从未。”
叶怀昭眨眨眼,有几分好奇:“为什么?”
谢迟云声音平静:“因为我不喜欢以未来桎梏现在,所以干脆从不相信任何关于未来的预言。”
叶怀昭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在谢迟云的记忆中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似乎是那个他从未露面的父亲不知从哪听说了什么预言,觉得这个半魔儿子的出生寓意不祥,于是自他出生后就对其不管不问。
他的态度也是谢迟云幼时过得那么惨的一个重要原因。
长大后的谢迟云对预言这么抗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叶怀昭沉默半晌,说:“师兄,你这句话如果让小春听到,她一定会和你打一架的。”
“那请师妹不要告诉桑师妹我说过这句话。”谢迟云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叶怀昭:“……”
她飞速地转过头,避开对方像是钩子般的清透眸光。
既然已经去过玉水洞的尽头,叶怀昭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准备给桑春和宁绥发信号离开。
但谢迟云似乎另有目的。
他抓着将要离开的叶怀昭,手指竖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叶怀昭:“?”
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迟云没有解释,而是拉着她凑近自己方才布下的阵法,示意她仔细听。
叶怀昭的耳边渐渐响起零碎的声音。
阵法外是几个年轻男女的声音。
一开始说话的内容还很正常,在研究谢迟云设下的阵法应该如何破解。
但估计是阵法太过难解,几个人尝试了许久也没有成功,渐渐便有人开始翻旧账,指责是其他人的原因导致他们落后一步来到这里,才让别人抢夺了进入玉水洞尽头的机会。
后来这场骂战愈演愈烈,波及了所有人。
叶怀昭听了一会,除了新学会几个骂人的词外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就在她耐心告罄准备直接询问的前一刻,一道尖锐的女声忽地扬高声音说:“你拖延我们进入玉水洞,不让我们去看过去的回忆,我看就是做贼心虚,生怕我们发现那回灵珠就是你故意让人偷走的吧!”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
回灵珠?那不是前几日青冥台丢失的珍宝吗?
这事还另有隐情?
被女修指责的人立刻反击说:“我看是你在做贼心虚!那晚离开禁地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算起来你比我离开的时间更久吧!”
女修冷哼一声:“我离开是被沈师兄叫走的,又不是我故意离开。”
“难道我不是被仙首叫走的吗?!”
……
再往下听便是没什么信息量的车轱辘话,叶怀昭若有所思地收回心神,看向旁边的谢迟云。
她想起来谢迟云回长风门走的那一趟。
叶怀昭想了想,伸手戳了一下神色专注的青年:“师兄,你来东境除了找我,就是为了找到丢失的秘宝吗?”
谢迟云伸手抓住她乱动的手指:“一部分原因吧。”
叶怀昭被抓住了手指还是不老实,试图用另只手继续戳他,被谢迟云直接抓住了两只手腕。
他解释道:“师尊得到消息,山槐此时正在东境,被她窃走的秘宝或许也在东境,于是让我来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另外,”谢迟云警告性地捏了捏叶怀昭的手指,“长风门失踪的那个弟子之前和他的道侣结下过神魂灯,根据神魂灯,我们发现这个弟子暂时还没有死,且位置就在东境某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炼狱之火的缘故,谢迟云的手指温度较之前来说很是灼热。
叶怀昭被他抓住的地方隐约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没一会就想抽回手。
她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瞪了一眼似乎有几分遗憾的谢迟云,嘀咕说:“怎么感觉所有难解决的事都聚在一起了?而且还在东境。”
谢迟云:“因为只有东境能允许这些事情存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的东境和群龙无首没什么区别。
庄黎虽然还活着,但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人都知道他活不了多久,而青冥台关于下一任掌门是谁的态度依旧很暧昧,这就导致有人站沈玉山,也有人站庄丹雪。
东境最有话语权的青冥台尚且自顾不暇,更遑论关注整个东境了。
叶怀昭对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随意听了一耳朵后便将其抛之脑后。
恰好此时桑春也和她发了讯息,叶怀昭对比了一下她的位置,纳闷问她:【你们怎么还越走越远了?】
桑春:【你和乘玉君一个接一个掉进裂隙,我们当然要从裂隙里面找你们,然后就又被捕捉了幻境,走出来后就到这里了。】
她补充说:【但是我们找到出口了。你和乘玉君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我不想再看宁绥和他师尊的恩恩怨怨了。】
让桑春来说,比起宁绥,她甚至更愿意去看叶怀昭和她师兄的爱恨情仇。
虽然这两人的性格都挺不像正常人,但至少这个恋爱谈得很正常人啊!
桑春看着宁绥的幻境,甚至恨不得把他重新丢去无相宫的禁地天天挨抽。
瞧上去挺正人君子的一个人,结果一遇上无妄仙尊就变得和阴暗男鬼一样。
真不知道无妄仙尊怎么还没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师门。
她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叶怀昭也没闲烦,甚至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自己背上千山剑法落下的伤都忘了疼。
还是谢迟云提醒道:“师妹,你背上的伤真的不用处理一下吗?”
叶怀昭一心二用:“千山剑法的伤口我治不了,只能让它慢慢愈合,或者等出去后找青冥台的药堂拿药。”
谢迟云默默记了下来。
等叶怀昭从桑春的聊天中回过神来时,发现对方竟然在布设另一道阵法。
她瞧了
片刻,想起什么似的说:“师兄,外面那几人和之前的不是一波人吧?”
谢迟云:“不是。”
他说:“之前想进来的那几人是散修,被我改变地形引走了。现在外面的这几人是青冥台的修士,一会我会将他们引到出口。”
修真界对秘境的潜规则一向是弱肉强食,并不禁止杀戮。
像是一开始的情况,对谢迟云而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来几个人杀几个人,用阵法改变地形牵引他们离开反而是更费时费力的办法。
他确实对他们留手了。
叶怀昭支着下巴想了想。
或许她之前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谢迟云从魔界离开后,心性似乎确实发生了改变。
他是半魔,无论是修真界和魔界其实都不太容忍他。
但在长风门的十几年中,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做那个除恶扶弱的乘玉仙君。
或许也有些冷漠的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他的确没做过任何有违道义的事——季衡远也不例外,谢迟云之前只是厌恶他,做了无数暗杀的方案,却直到他想对她下手才真正施行了计划。
叶怀昭曾听说过,如果有人拥有悲惨的过往,或许会选择放任自流,或许也会选择永不堕落。
谢迟云大概就是第二类人。
他学剑不一定是为了救天下苍生,可也一定不是为了屠尽天下苍生。
这是他和璇玑湖幻境那个魔君的本质区别。
叶怀昭心中某个紧绷的弦忽地一松。
她抓住身旁的师兄,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一反常态认真说:“师兄,你这样挺好的,不用再改变了。”
她想了想,像是觉得这句话太平淡,又凶巴巴地补充道:“你要是敢动摇心性,我就不认你是我师兄。”
谢迟云不太明白叶怀昭到底是从哪里跳到这句话的。
不过叶怀昭的思维一向跳脱,他早已习惯了对方冷不丁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点头,声音温和道:“我知道了,我会一直保持心性,让师妹不讨厌我的。”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叶怀昭见到桑春时,对方几乎是生无可恋地环胸抱臂站着,满脸阴郁。
瞧见叶怀昭走来,少女眼中写满了“得救”两字。
“出口就在不远处,”桑春立刻说,“我带路。”
和对方急不可耐的神色相比,宁绥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恍惚,像是还没从某个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
叶怀昭盯了他几瞬都没让对方抬起头。
她转头向桑春问道:“这人怎么了?”
“别管他,”桑春冷漠说,“只是在幻境中被无妄仙尊捅了一刀,出来后就这样了。”
叶怀昭:“……”
叶怀昭:“难怪这么多年来他也没通过璇玑湖的九宫幻境。”
就这承受能力,再闯八百遍幻境也过不去。
她摇头叹息,正要拉着桑春离开,一回头就见身后的谢迟云似乎在观察着旁边的少年。
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恶意,但过于清透的眸光在专注盯着一个人时会有一种将血肉清凌凌剖开的冷感,尤其是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很难没有一种被凶兽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至少那少年的身体僵硬,瑟瑟发抖,本能地向叶怀昭的方向投来求助的目光。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但叶怀昭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谢迟云听到她的笑声,向她投来一个困惑的目光。
叶怀昭嘴上对少年说:“这是乘玉仙君,谢迟云。”
实际在心中慢吞吞给谢迟云说道:【乘玉仙君,你现在越来越像坏人了。】
谢迟云轻轻眨了下眼睛。
他收回看向少年的目光,对叶怀昭轻轻挑眉,唇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此时他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冰冷而遥不可及了。
但叶怀昭却听到谢迟云也在心中对她说:【那师妹便是我的同谋共犯。】
叶怀昭高冷地躲过他直勾勾的目光注视。
她想向谢迟云介绍少年的身份,但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道这少年叫什么。
好在那少年虽然不认识谢迟云,但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主动向他说了姓名。
他说自己叫伍璋。
叶怀昭发觉谢迟云的目光微微一动,像是忽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
伍璋来玉水洞本就是为了搜集某种天材地宝,而之前桑春为了躲避宁绥,直接带着他去扫荡了一圈,提前将他之后十五日的任务完成。
此时他们便一起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中,他就已经稀里糊涂地被谢迟云套出了自己所有的信息。
等到出了玉水洞,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里,叶怀昭才向谢迟云悄悄问道:“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迟云配合地稍稍低头,小声说:“问题不是很严重,只是在案卷中出现过他的名字。”
什么案卷?
叶怀昭还没来得细问,灵识中便感知到了极熟悉的一道灵力。
那人的声音先一步到达。
“你为什么在这里?”庄丹雪质问。
叶怀昭以为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眉间一挑,刚要说难道你也像我之前一样失忆了吗,就听身旁的少年冷冷说:“和你无关。”
庄丹雪这次甚至看都没看叶怀昭,只一昧盯着伍璋。
“玉水洞对你而言太过于危险,稍不注意便可能有性命之忧,”她下意识说,“我之前说过了,你若是有困难可以直接来青冥台找我,我会帮你。你不要总是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们出来时正好是日出,穿着青冥台门服的少女站在海岸的船边,融金似的日光落在她的发丝上,看上去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放在伍璋的眼中却无比刺眼。
他咬着牙,忽地爆发似地扬高声音说:“是,我的修为的确比不过庄仙君,在您看闲庭信步的玉水洞在我这里是困难重重,我就是比不过您!”
叶怀昭轻轻抬起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珠在庄丹雪和伍璋的来回看。
她身边的桑春已经火速竖起了耳朵
那两个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庄丹雪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伍璋讥讽说,“庄仙首都不承认我们这些私生子,难不成庄仙君就自觉担起了长姐责任吗?”
他的声音冰冷:“您之前送来的法器钱财我已经分毫未动地送回青冥台了。我不是庄仙君的弟弟,您不必可怜我,更不必对我有什么额外的照拂。”
“庄仙首只有您这一个女儿,我们不过是碰巧和庄仙君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而已,您的善心不必在我们身上浪费。”他像是浑身竖起了保护自己的尖刺,两双一模一样的双眸对视,“否则,我们只会认为这是您对我们高高在上的施舍。”
趁着庄丹雪怔住的间隙,他直接转身走了。
“……”
玉水洲的岸边一时之间只有海风呼呼刮过,谁也没有说话。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在心中“哇哦”一声。
听伍璋的意思,这种事情庄丹雪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只对他做过。
但叶怀昭从来没听说过青冥台的庄仙首还发过这种善心,看来她瞒得很是天衣无缝。
就是她发善心的对象似乎并不领情。
庄丹雪脸色极差的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她紧紧抿着唇,叶怀昭甚至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茫然。
但那只有短短一瞬,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等她再一眨眼,少女的脸上便重新带上了叶怀昭最熟悉的那副傲慢面孔。
她转过头,从上到下扫视着叶怀昭。
她一眼便发觉了叶怀昭身上千山剑法的气息。
世上会千山剑法的人除了她就只有庄黎,甚至连沈玉山都不会。
叶怀昭身上这剑意怎么来的猜都不用猜。
庄丹雪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竟然还有人会蠢到被幻境中的冒牌货伤到?”
叶怀昭没呛回去,反倒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宁绥冷声说:“幻境怎么了?冒牌货怎么了?难不成庄大小姐就从没在幻境中被人伤过吗?”
庄丹雪:“?”
我又没骂你,你应激个什么劲?
她扫了一眼笑得咳嗽的叶怀昭,懒得再搭理这两人,转
身向玉水洞的入口走去。
只是临走前,她还是向叶怀昭抛了一瓶丹药。
“治千山剑法的伤口。”庄丹雪头也没回,“我们之间的债两清了。”
她的身影在入口处消失,桑春向叶怀昭问道:“她还欠过你人情债吗?”
叶怀昭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之前在问道大会时对她用了红莲业火……因为除了我和师尊外无人可解,待在无相宫的时候就顺便帮她疗伤了。”
当时庄丹雪的表情瞧上去就很不对劲,但叶怀昭懒得管她怎么想的,反正解红莲业火的伤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倒是没想到庄丹雪这人竟然还记住了。
她握着玉瓶抓了一圈,嘀咕说:“刀子嘴豆腐心,活该总是被人冤枉好心。”
叶怀昭来东境只为了去玉水洞找回记忆。但谢迟云不是,他还需要追踪山槐的踪迹找到长风门丢失的秘宝。
左右无事,再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她便决定和谢迟云在东境多待几日。
桑春留下叶怀昭并不奇怪,诡异的是之前天天催她赶紧动身的宁绥反而也没离开。
“你不是要赶着回无相宫见你师尊吗?”叶怀昭咬着被削好皮的苹果,模糊不清说,“怎么不走了?”
宁绥倒在客栈后院的藤椅上,看着天空的太阳出神发呆。
“师尊闭关了。”他将手背挡在眼前,但刺目的光依旧透过缝隙落到他紧闭的眼皮上,投下薄红色的虚影,“说是至少要一年才能出来。”
叶怀昭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动作一顿。
她缓慢地咀嚼着,从中品出一种无妄仙尊无声冷漠拒绝的意味。
她顿时目含同情地摇摇头:“那你等着吧。毕竟和无妄仙尊的众多倾慕者相比,你唯一能拿出手的优势就是年轻。”
躺在藤椅上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反手向她扔过来一本书。
叶怀昭灵活躲过,心情不错地哼着歌离开后院,向谢迟云的屋中走去。
这处客栈是专为修仙者提供的住所,不枉叶怀昭花的一大笔钱,处处都布设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阵法。
叶怀昭在这住的几天甚至还有点乐不思蜀,每天的兴致都很高昂。
——这是叶怀昭本人对外的说法。
桑春深刻认为,叶怀昭最近心情那么好,是因为这里不是长风门,她不用天天和她师兄在仙师的眼皮子底下偷情——这个原因叶怀昭拒不承认。
她咬着苹果,走到谢迟云房门前的那刻正好吃完,三俩下扔掉苹果核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除了谢迟云外,还有一个身穿长风门门服的青年。
叶怀昭一愣:“苏白师兄?”
苏白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叶怀昭的那刻也有点惊喜:“叶师妹?你竟然也在东境啊。”
叶怀昭和他自前几个月长风门一别后就没再见面,而苏白也不由感慨地说:“之前你和我切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将要破镜,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在问道大会的时候破镜,我们几个师兄师姐听说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呢。”
他遗憾道:“你去参加问道大会的时候我还在山下除妖,没有时间过去,要不然一定去无相宫凑个热闹。”
听到这话,叶怀昭故意向谢迟云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迟云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装作没看到叶怀昭意味深长的目光。
叶怀昭在心中冷哼一声,走到他们旁边坐下,问道:“苏白师兄来东境是为何事?”
面容俊雅的医修示意她去看案卷,一边在旁解释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请我来帮忙。”
据他所说,他这个朋友是除妖路途中结识的青冥台修士,在前几日忽然问他会不会除鬼驱蛊的术法。
他说自己最近好像被女鬼缠上了,每天出门都觉得被人跟踪,夜里也总是会做难以醒来的噩梦,甚至自己的屋中每隔几日就会出现女人的头发。
他自己调查了许久也没有结果,也不好拿这种小事去麻烦青冥台的仙师,便向自己的好友求助。
苏白和叶怀昭一样,虽是医修却更擅杀人之术,而这其中最出色的便是巫蛊术。
“叶掌门本就派我来东境协助乘玉君调查失踪的秘宝,于是我就顺手答应了他,帮忙找出女鬼。”
苏白言简意赅的解释,末了向谢迟云的方向偏偏头说:“不过方才乘玉君和我说,似乎他也遇到另外一个有这类情况的人。”
叶怀昭放下案卷,说:“唔,他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叫‘伍璋’吧。”
从玉水洞出来后,她问过谢迟云为什么在后来盘问伍璋的事。
而谢迟云说自己在一个案卷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叶师妹也认识?”苏白下意识道,想了想又理解了,“哦对,你本来就和乘玉君在东境呆了几日。”
不过叶师妹之前和乘玉君的关系有好到进房间都不用敲门吗?
苏白摸着自己的下巴,有几分狐疑地想。
不过这个问题在他这里只停留了一瞬就被放过了,因为叶怀昭顺便给他提供了伍璋家的位置,让他有空的话可以找他问问,看看有什么线索。
苏白道了声谢,收拾收拾东西就去找伍璋了。
屋内,叶怀昭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迟云,故意清了清喉咙,说:“师兄,你说苏白师兄怎么总有那么多除妖任务需要下山呀?”
谢迟云面不改色:“或许是因为戒律堂认为能者多劳吧。”
叶怀昭撑着胳膊凑过去:“那为什么当初乘玉君没有被派下山,而是正好回了长风门、晚上还正好被我撞见呢?”
她在两个“正好”上语气微妙。
谢迟云望着她水润透亮的黑色眼眸,轻笑一声说:“因为我‘能者多劳’。”
谢迟云从不信命。
没有机会,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第70章 第七十章双银环
叶珩其实也没有将他们几个人放在外面不管。
从苏白出现在城里的那日起,便不时有长风门在外历练的弟子被调到了东境,协助叶怀昭还有谢迟云找到山槐。
这些弟子目前还都在东阳城外,叶怀昭没让他们进城。
毕竟东阳城是青冥台的所在地,凡是修士进出都会有阵法记录。
一个两个还行,若是大量长风门的弟子同一时间进入,说不准青冥台负责登记的修士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要和青冥台开战了。
叶怀昭暂时还不想和青冥台的那位仙首对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日,叶怀昭终于从长风门的弟子那里听说了山槐的踪迹。
再加上谢迟云从魔族那边得来的情报,他们终于确认了山槐如今就在东阳城附近。
但这个位置的确认却没让叶怀昭高兴多少。
“这是不是有点太近了。”苏白忍不住说,“虽然没进东阳城,可距离位置这么近,他们会没发现?”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青冥台。
叶怀昭蹙眉,没有说话。
苏白继续说:“即便庄仙首没在,青冥台的其他几位仙师也应当能觉察到吧?还是说山槐用了什么难以被人发觉的术法?”
叶怀昭:“她若是用了术法,我们也不会发现她。”
苏白想了想,觉得也是。
可这样一来,青冥台至今没有动静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他们最不想见到的
那一个。
——他们知道山槐就在东境,却默许了她的存在。
医修的脸上渐渐带了几分冷意。
叶怀昭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子,嘀咕说:“难怪阿爹给我们派了这么多人,原来是准备抢人——不对,应该是抢魔——的啊。”
苏白沉思片刻,向叶怀昭问道:“乘玉君去哪了,怎么没见到他?”
他这几日魔气又失控了,天天躲着长风门的弟子走,你当然见不到他。
“他去城外调查线索了,估计得过几日才会回来吧。”叶怀昭面不改色扯谎。
苏白“喔”了一声,没有怀疑。
像苏白这类已经突破天罡境的修士而言,外出历练是常态,而下山历练最磨炼心性的事不是除妖斩魔,而是破解疑案。
斩杀祸害百姓的妖魔不需要过多动脑,可破案需要。为了找到某件事的线索,不吃饭不睡觉天天去蹲守都不奇怪。
他说:“这几日我在帮我那个青冥台的友人,和他交流时,我也发现了一点其他线索。”
“青冥台丢失秘宝的事情有问题。”苏白认真道,“或许青冥台的秘宝他们故意让贼人偷走的。”
叶怀昭还记得自己之前在玉水洞听到的那几个青冥台弟子的争吵。
他们各有各的理由,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某个仙师的原因才没有去巡逻,进而导致秘宝失窃。
会有那么巧合的事,让几个仙师选择在同一时间点,精准挑中禁地巡逻的弟子去做吗?
叶怀昭对此保持怀疑。
而苏白补充了他怀疑的理由:“青冥台虽是和长风门以及无相宫一样,也在派弟子寻找秘宝的下落。但和这两个门派相比,他们寻找的力度又很是松散。”
“他们丢失的回灵珠可不是什么寻常宝物。”他说。
叶怀昭:“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让山槐拿走回灵珠,这对他们、对山槐有什么好处吗?”
苏白抓了抓脸,摊开手道:“这就要看无相宫什么时候能找出他们丢的是哪本古籍了。”
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首先要知道的是,山槐窃走封灵镜、回灵珠,以及无相宫的古籍是要做什么?
唯一能破解这个问题的或许只有找到那本古籍。但偏偏山槐极为狡猾,当初在无相宫时,她并不是只偷走了一本古籍,而是毁了一部分、带走一部分。
无相宫的古籍浩如烟海,再加上那段时间禁地的古籍在大量搬入藏书阁,有些古籍还没来得及登记就被毁了,没有记录更是难寻。
如果宁绥没有被叶怀昭带来东境,或许他还在和周鹤亭一样,天天在书堆里面翻记录。
叶怀昭一心二用,听到苏白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换了个话题问:“叶师妹,可否请你来帮个忙?”
“什么忙?”
“还是我那个青冥台的朋友,”苏白叹气,“我最近发现了一些缠着他的女鬼踪迹,但那女鬼极为狡猾,每当我靠近时就会消失,只有女修士接近我那个朋友时她才会忍不住出来。”
叶怀昭听出来了:“你想让我帮忙当诱饵?”
“叶师妹,你知道的,我在这东阳城认识的女修士只有你一个;而我那个朋友也不认识其他修为合适的女修士。”他举起手,非常诚恳说,“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只要在他身边待半天引出那女鬼就足够了。”
说完保证,他又向叶怀昭承诺了事成之后无论是他还是那个青冥台的朋友都会给她丰厚的谢礼。
谢不谢礼倒是无所谓,因为谢迟云不在,叶怀昭这几日闲得发慌,只问道:“你觉得那个女鬼的修为如何?”
“大约在天罡境?”
叶怀昭果断:“可以。”
千山剑法的伤口好了,她也是需要活动活动筋骨的。
苏白和她做好约定,解决一桩大事,高高兴兴地走了。
深夜,叶怀昭窝在客栈的床上昏昏欲睡,耳边忽地捕捉到几道零星稀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敲击着墙壁。
叶怀昭警觉地睁开眼睛,偏头向紧闭的窗子看去。
看了一会,她眼中的警惕渐渐散去。
叶怀昭翻身下床,打了个哈欠,顺手又打了个响指。
漆黑夜空中,一只同样漆黑的机关鸟随着打开的窗子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摔在叶怀昭面前。
少女嫌弃地瞥了一眼笨兮兮站起来的机关鸟,将灵力注入其中。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的机关鸟在一瞬间忽地亮起赤色的光,而后符文流转,与千里之隔的长风门某处发生共鸣。
在咔嚓咔嚓的齿轮转动声音中,机关鸟飞速变化,一个长长的木匣代替机关鸟出现在她的面前。
叶怀昭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这是一把长剑。
剑锋未出,便已透出刺骨的寒意。
只听一声如龙吟般的铮鸣,清冽剑身出鞘,剑光折出幽冷的银光,在接触器物的一瞬间爆发出不属于刀剑本身的威压。
叶怀昭满意地持剑比划了几招。
这是她之前让器修融合坎水剑意后打造的上品仙器,后续还多加了钱,才让器修在这几日熬夜锻造出来,千里迢迢用机关鸟送来。
因为过几日便到了谢迟云的生辰了。
想到这里,叶怀昭稍微有点走神。
她花钱让器修锻造仙器时,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谢迟云有这么深的联系,那时的她还以为谢迟云非常讨厌她。
不过也算误打误撞了吧,谢迟云的本命剑为了救她在无忘川折断,而她再为他去丹水秘境重新寻剑。
说来,其实她手腕上的双银环也是她生辰时谢迟云送的。
只是他当时没有亲自来送,叶怀昭早上开门时只见到了贺礼,而他本人却没在。
她想要去找谢迟云别扭地道谢,却没在长风门找到他在哪里。
谢迟云时不时就要下山一趟,叶怀昭早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想着不在就不在吧,反正还能见面。
只是她当时没想到,等再次与他相见,便是在无忘川几乎要死去的时候。
后来,她的记忆已经全部丧失,更谈不上记得要道谢的事情了,只以为自己手上的双银环是她的某个仙师或朋友所赠。
直到两年后,她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份未送出的道谢。
为了那份迟到两年的道谢,叶怀昭准备动身去丹河秘境为谢迟云寻坎水剑意。
再之后,便是由季衡远牵扯出的种种事情,最后又因此恢复了记忆。
叶怀昭心中为这些玄妙的缘分感慨,又欣赏了一番融入坎水剑意的长剑后才收剑入鞘。
她将崭新出炉还没起名的上品仙器收回木匣,再放回双银环中,闭眼睡觉。
但或许是深夜被吵醒,再加上想到了武器的事情,叶怀昭这晚睡得很不安稳,甚至还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她的意识在梦中浮沉,一会像是在云端,一会又像是在水中,周身被暖融融的气息包裹。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画面却十分朦胧,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似的。
窗外刮着呼啸的寒风,难得一见的飞雪将院中的古树裹上了一层银白,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手中拿着一个精
致的木匣,站在被白雪覆盖的长廊下。
叶怀昭看了一会,迟钝地意识到这好像就是当年谢迟云为她送生辰礼的那夜。
谢迟云沉默地在长廊上矗立,不知在思索什么,乌黑的长睫垂下,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接下来该是他放下贺礼离开了吧?
叶怀昭模模糊糊地想着,可梦境却没有像是当年的记忆一样发展。
她看到男人握住木匣的手指微微收紧,关节显出泛白的颜色。然后他空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在声音响起的那刻,叶怀昭发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屋外寒冷,可常年有术法环绕的屋中却温暖如春。
就在这样暖烘烘的环境中,床上的叶怀昭打着哈欠爬起来,揉着眼睛给外面敲门的人开了门。
肩上带着些许雪丝的青年走进来,神色温和地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被丝绸锦缎包裹的银镯。
她伸出手,让师兄帮她戴上,却在对方冰冷的手指握住手心的一瞬间打了个寒颤。
银镯圈着她的腕骨滑落,与原本佩戴的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为她戴上银镯的人却没有收回手。
那只冰冷的手指从她的腕骨一路向上,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然后抬起她的下巴,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从额头到薄薄的眼皮,再到圆润挺翘的鼻尖,最后到她不自觉张开,大口呼吸的双唇。
她的身体陷入了自己柔软的床被,可却意识昏沉。在呼吸困难的同时,有一只冰冷的手掌始终保持慢条斯理的速度,沿着她脊背凸起的弧度慢慢向下,一点一点探寻着。
她呜咽着,想要将那只在她的身上作乱的手掌抓住,却在伸手的一瞬间被人先一步圈住了两只手腕,于是新戴上的镯子磕碰。
在叮铃叮铃的脆响中,黑暗中格外猩红的眼眸垂下,在她的手心落下缠绵柔和的吻。
唇齿厮磨,不断响起环佩叮当的脆响,混着浮动的暗香,融进朦胧柔和的烛光。
而窗外的暴雪越下越大,直至将天地淹没,蒙上空茫完全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