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你确定能明日不被她发现……
处理好妖王之事后已经到了日落,叶怀昭和桑春踩着黄昏的余晖回了城主府。
一路上她们两人都在猜测时闻筝寻到的解蛊之法究竟是什么,答案越说越匪夷所思。
桑春懒懒道:“颂慈仙尊这么着急,肯定是因为那解蛊之法不是寻常路数,或者有时间限制。”
叶怀昭想了想,觉得有理。
师尊对徒弟的教学以放养为主,下山历练只要不是主动向他求助,他一向不会管叶怀昭在外面干了什么,至于何时回来更是没有要求。
可这次师尊竟然破天荒地写信催她回来,肯定是那解蛊之术非比寻常。
于是桑春接着道:“你们两个中的是双生蛊,话本中这种蛊虫的解蛊方法多半需要做些亲密无间的事情,你们该不会也要这么做吧?”
叶怀昭被她的话呛了一下,红着脸质问:“你究竟都在看什么话本?!而且这也不是在写话本啊!”
她生了一张如玉莹润洁白的面庞,脸上一旦泛起红晕就极为明显,甚至一路蔓延至纤长脖颈上。
眉眼疏淡的少女盯着旁边的好友看了片刻,直把对方看得气呼呼地跺脚,才慢慢叹息一声:“昭昭,我觉得你玩不过你师兄。你以后要是受欺负了就直接跑路吧,然后让他追悔莫及痛彻心扉——我保证不对他说你去了哪里。”
叶怀昭:“?”
她恨不得伸手去摇醒这个自说自话的人:“你到底在说什么?谁告诉你双生蛊就只有这一种解法!”
“而且他怎么敢欺负我?他欺负了我我难道不该先把他揍一顿吗?”
桑春眨了一下眼,慢吞吞说:“是哦,那个是爱恨交织、恨海情天的话本,确实不太适合。”
叶怀昭:“都说了不要把话本当真啦!”
桑春敷衍地应和她的话,实际在心中想虽然叶怀昭不在意,但若是谢迟云当真对自己的师妹存了心思,那我可要先好好把他调查清楚。
万一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装得光风霁月实际道德败坏呢?那昭昭可不就羊入虎口了。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来,刚一迈进城主府就见谢迟云拿着一封极为眼熟的信笺走了出来。
前一刻还气得绕着桑春来回转的叶怀昭忽地收声顿住,睁圆眼睛警惕地瞪着走来的男人。
桑春:“……”
谢迟云:“?”
前者无语沉默,后者茫然对视。
在经历了诡异的一瞬间后,叶怀昭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干咳一声装作风轻云淡说:“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迟云观察着她的神色:“找你。”
叶怀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她向旁边看了一眼桑春,警惕地问:“找我做什么?”
谢迟云抬起右手,向她展示自己手中的信笺,叶怀昭懂了。
她强装镇定,建议道:“我们明早便走?”
谢迟云没有意见,说要去找城主商量一下后续事情,没聊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桑春若有所思:“怎么这次他走得这么快。”
叶怀昭倒是不觉得奇怪:“牢狱中还关着两个魔族呢,他还没挖出来庾慎到底和那魔将交易了什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两人向城主府内走去,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叶仙君!”
叶怀昭回头,瞧见
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额角被汗液浸透:“叶仙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怀昭和桑春对视一眼,后者若无其事说:“我先走了,之前答应给城主家大小姐的术法还没教给她呢。”
叶怀昭和赵清洵去了一处隐秘的拐角,在身周落下术法。
“我之前听人说,你要离开乐寿城?”叶怀昭率先开口问道。
赵清洵点点头:“庾慎已死,张秉和我的婚约也解除了,我爹不想留我——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或许仙君会觉得有些自不量力,”她说,“但是离开这里后,我想拜入宗门求仙问道。”
“我已经托人打听到一个接受魔族血脉弟子的宗门了,不日便会启程。”赵清浔缓声说。
对于她的决定,叶怀昭并不觉得惊讶。
会偷偷背着所有人去和辛道长学习术法、将屋中几本剑谱翻得破破烂烂的少女,怎么会愿意被长久地困在宅院?
但是……
叶怀昭皱眉:“怎就是自不量力了?有魔族血统又如何,你难道有意去害过别人吗?庾慎不算,那是他罪有应得。”
赵清洵微微一顿:“您……知道了?”
叶怀昭:“你说的是哪件?”
面前的少女忽地沉默下来。
春日的风拂过她的裙角,碎叶在气旋中缓慢旋转着。
赵清洵将自己耳旁的发丝别到而后,慢慢垂下红玉般的眼眸:“我一开始,的确以为庾慎会是将我拉出泥潭的那个人。”
只是后来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失望彻底让她放弃了自己少时的幻想。而当她想要抽身离开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
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的确是此次乐寿城异动的罪魁祸首。
她想要摆脱赵家和庾慎的控制,若是自己能力无法办到,那便引另外一道势力入场。
徐家需要一个城主之位,而她需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乐寿城,只要将庾慎扳倒,徐家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发现了庾慎勾结魔族杀人的证据,可却冷漠旁观,等到城主摇摆时,再让徐规做戏失踪,让长风门入场,最后逼迫庾慎对徐规和长风门的仙君动手,让他陷入死境。
赵清洵远比其他人想象得更容易心软,可她也远比其他人想象得更为冷漠。
计划一环套一环地执行,最终庾慎如她所愿那样死在徐规手中。
“但我没想让徐二公子对我做到这般地步,”赵清洵轻声说,“我以为他会恨我。”
叶怀昭没有回应这句话,只问她:“徐规同你说什么了?”
赵清洵:“他说会一直等我回来,等到我认为自己能够掌控我自己的人生后做出决定。”
叶怀昭说:“既然他愿意,那就让他等。”
她语气轻松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你可没操控着他说出这句话。”
赵清浔对她淡淡笑了一下,认真道:“叶仙君,谢谢你。”
这是否会与那过去的九百九十九个芥子世界中一样,还是成为一千个世界中唯一一个不同。
赵清浔不知道,叶怀昭也不知道。
至少在此刻,那个曾经只能踩着树枝看向高墙外世界的少女,有了跃出去的机会。
–
同一时刻,乐寿城牢狱的大门再一次地被打开。
刺目光线争先恐后地跃入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被吊在石壁上的魔族半眯着眼睛,看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来,在他的面前停下。
牢房大门重新关闭,那人手指微动,一簇火光瞬间将手中点亮。
昏暗摇晃的烛光下,是一张清隽温润的面庞。
魔族盯了片刻,忽地嗤笑一声:“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乘玉仙尊亲自来了。”
他咧开嘴,鲜血顺着崩开的伤口慢慢滴落:“怎么不叫您那小师妹来了?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会再次被她的夺魂咒撬开记忆?”
谢迟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魔族的身上。
这里是乐寿城的牢狱,前段日子中城主为了从魔族口中撬出想要的情报,对牢狱中抓获的两个魔族都动了刑。
一个没有挺住,方才他过去时已经死去了。
只剩下这一个,还能强撑着嘲讽。
谢迟云道:“你会脏了师妹的眼睛。”
魔族顿感无语,“啧”了一声后重新满怀恶意地说:“乘玉仙君真是个好师兄啊,为了不脏师妹的眼睛,所以决定自己亲自来给我施展夺魂咒了?”
他猩红色的眼眸盯着烛光后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恶狠狠地说:“我倒要看看,没了叶怀昭,你怎么能绕过魔气,破开六殿下的禁制!”
他的态度极为嚣张,甚至有恃无恐。
山槐的禁制级别极高,若想破开必须有对等的修为对冲;但与之修为相同的修士,无法做到不被魔族体内的魔气影响。
——能做到的人只有叶怀昭一人,可她如今还没破天罡境,无法破开禁制。
若从此处来看,魔族的确有绝对的优势。
那些肮脏的骂声从魔族嘴中一连串地冒了出来,可拿着烛台的男人充耳不闻。
禁窥伺、禁窃听、禁追踪……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在这小小的牢房中落下,繁复的图纹交叠出密密麻麻的虚影,灵力在此处节节高涨。
魔族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小,当最后一道“阻隔魔气”的阵法叠在四周石壁上时,他终于止住声音。
他本能地觉出不对:“你、你想做什么?”
“是山槐派你来此试探我师妹的吧,”谢迟云放下烛台,温声说,“师妹若是死了,那正合她意;若是没死,也会试图将她留在你体内的禁制解开。”
“若是禁制未能解开,那便意味着师妹的修为还未突破天罡境,她好进行下一步布局。”
白衣青年慢慢走到神色僵硬的魔族身前。
他伸出手,按在魔族的脖颈上。
他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像是透明的冰块。
“若是破开了禁制,那么就会被她留在你体内的术法反噬,再受重伤。”谢迟云一字一顿,似是感叹般说,“真是好算计啊,六殿下。”
魔族伤痕累累的喉咙感到一阵一阵的窒息之感。
计划被戳破没让他惊慌,可那一点一点、绞住他脑中禁制的灵力让他痛苦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你、你明知会被反噬,还敢、试图破开禁制?”魔族咬着牙,用扭曲的表情注视着身前男人,“哈——我倒不知道,乘玉仙君,竟会寻死?!——”
在魔族因为痛苦而模糊的视野中,忽地看到白衣青年挑了一下唇角。
而后他听到对方说:“谁告诉你,我会被反噬了?”
禁制被一道与灵力截然相反的力量缓缓撬动。
魔族体内的魔气稳定不变,但随着禁制开始破碎,山槐自爆的术法全部攻向那不速之客。
眨眼间,魔族的生命力便迅速衰弱,鲜血自七窍中流出。
他被痛楚折磨得嘶吼,但不知是否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渗出的鲜血浸染,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瞬,他看到了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眸。
——一双燃烧着魔界炼狱之火,如血的猩红色眼眸。
禁制彻底破开的那瞬,他听到白衣青年平静说:
“滚。”
残留的术法在魔气的催动中缓慢远转,它汲取着宿主的生命力,沉默地将声音传递给术法另一端的主人。
谢迟云的手掐着魔族的脖颈,任由殷红如血的雾气将他笼罩。
他慢慢抬起猩红色的眼眸,在那一瞬间的无节制的肆虐中,忽地转头。
一身素色衣衫的半魔少女站在牢房外,安静看着他。
“我将阿娘留下的压制魔气的药带来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两清了。”
赵清浔犹豫半晌,还是迟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衣青年:“但是……这种程度的魔气,你确定能明日不被叶仙君发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什么?我要和他双修?!……
翌日。
叶怀昭离开前特意去和自己新结识的朋友们告别一番,才不紧不慢地赶去仙舟。
她习惯于踩着时间出现,一向都是最后一个到,没想到这次上了仙舟,却听桑春说谢迟云还没来。
一个从来都是等别人的人这次竟然成了被等的,着实让清楚他性格的叶怀昭诧异一番。
于是等到谢迟云过了半刻钟来到仙舟上时,面对的就是自己师妹好奇怀疑的目光:“师兄这是被什么耽搁了?怎么这次来晚?”
她一面说,一面习惯性地向他这边倾身,身上浅淡的药香瞬间向谢迟云的方向飘来,
谢迟云本是下意识想躲开的——
昨日为了解开禁制动用了他压抑许久的魔气,后来虽是借助药物将其重新压制了,可正如赵清洵所言,叶怀昭的感知极为敏锐,保不齐就会发觉他身上的异样。
可他还没躲开,就见无意识凑到他身旁的少女忽地半路顿住,像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样僵直在原地。
而后,她一寸寸地缩回身子,双手老老实实地抓住栏杆,和他拉开了距离。
谢迟云:“……”
他微微眯起眼眸。
主动躲开和被动躲开,这可是两个意义截然相反的动作。
谢迟云面上不动声色,嘴上依旧说:“袭击师妹的那个魔族今早死去了,方才我去确认了一下。”
叶怀昭毫无所觉,还在为魔族的死去而惋惜。
“这就死了?我还说把他也带回长风门,让师尊把那禁制解开呢,”她摇摇头,客观说,“乐寿城的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好歹让人把情报吐出来再死呢。”
谢迟云面不改色地让乐寿城接下了自己的黑锅。
灵力术法驱动着仙舟缓缓升起,在城中百姓的欢送声中慢慢隐匿于云海之中。
未被云层遮挡的日光倾洒在银鱼般的仙舟上,被术法阻隔后的微风穿过栏杆旁悬挂的风铃,带起细微清脆的响声。
谢迟云将骨节分明的右手松松搭在栏杆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看见叶怀昭小心谨慎地向旁动了动。
他缓缓垂下眼睑。
叶怀昭心想桑春这人怎么一去不复返了,说好的只是进去倒杯茶喝呢?!
自从那日自清风观回来后她就觉得和谢迟云单独相处极为不自在,要不是把谢迟云撇下自己和桑春两个人离开的行为容易被人诟病,叶怀昭真的想过要不要再推迟一天回去。
而即便是同乘一艘仙舟的现在,叶怀昭也在试图努力找一个理由尽快摆脱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形。
可还没等她想出借口,谢迟云就道:“那魔族在临死的关头说出了一些有用之事。”
叶怀昭回神:“什么?”
“魔界与南境相接,除了那些宗门仙派,乐寿城便是自魔界进入南境的第一座城池,”谢迟云缓声说,“若是想不被修真界发觉地进入南境,乐寿城是唯一的选择。”
在修真界中,长风门对南境具有绝对的管辖权。他口中所说不被修真界发觉,就是在指不被长风门发觉。
叶怀昭不傻,相反她甚至很敏锐,只是她愿不愿意去深究的问题。
而此时她便听出了谢迟云的言外之意。
“师兄的意思是……山槐派到乐寿城的这些魔族是抱着隐藏身份、潜入南境的目的?”
谢迟云在看她手腕上随着仙舟颠簸磕碰在栏杆上的银镯,漫不经心说:“师妹聪明。”
叶怀昭顺着他的话仔细思索一番。
谢迟云这人有点宗门大师兄的通病——他说话喜欢只说半截,剩下半截随人猜测。说是分析,实际是在引着他人去主动理解他的思考。
叶怀昭对他这种习惯还算接受良好,因为谢迟云只会在他认为有必要引导她的时候才这样说话,其余时候还算是正常。
而某些时候甚至会“正常”得接近直白。
叶怀昭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他们是不是来找那个药贩的?”
一个月前,利用季衡远拿到封灵镜的药贩消失了,长风门追捕了许久也没找到他的踪迹,只能确认他应该还没出南境。
若是那药贩与魔族有关系,很难不让人怀疑在此时越过边界进入南境的魔将是来找他的。
谢迟云道:“庾慎与魔将交易,他帮助这些魔族隐藏身份进入南境,而后者帮他杀掉想杀之人。”
叶怀昭眨了下眼:“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谢迟云叹息一声:“或许是的。师妹应该也发现了吧,你在那魔族记忆中看到的魔族,远远多于那日洞穴中围攻我们的魔族。”
——那剩下的魔将和魔族,去了哪里呢?
叶怀昭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声音闷闷说:“一个封灵镜而已,派这么多魔族来做什么?”
长风门作为修真界三大仙门之一,有着不少世间独有的奇珍异宝。
封灵镜很珍贵,可在叶怀昭眼中也没珍贵到值得魔界出动至少两个魔将来抢夺。
这不就是一个能够封印他人灵力的法器吗?世间有类似效果的术法有那么多,做什么非要得到这件法器?
叶怀昭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的事情干脆不想,反正她只要知道必须把那药贩抓回来便是,叶怀昭很快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师兄,你之前突破天罡境时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那段日子是什么感受?”她问道。
谢迟云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只是忽然觉得对剑道有了一种新的领悟,闭关几日后便自然而地破镜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常,既没有夸耀也没有自谦,只是在陈述着事实。
但叶怀昭还是被他噎了一下,才小声嘀咕说:“师兄,要是你对别人这么说,真的会被人家觉得在暗戳戳炫耀招人恨的。”
谢迟云:“师妹是别人吗?”
他微笑着说:“这对师妹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吧。”
虽然一开始没想着来寻求什么情绪价值的,但叶怀昭的虚荣心还是在自己师兄的这番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高兴了,也就不吝于对谢迟云露出笑脸,连带着说话声音都轻快了。
“我卡在天罡境已经一年多了,师尊说让我顺其自然,不要心急,”叶怀昭说,“前几日在洞穴中解决那个踏灵境魔将时觉得摸到了一点破镜的感觉,但是过了那段时间后就又找不到了。”
谢迟云:“或许师妹应该多试试实战。”
叶怀昭思索着:“下个月便是问道大会,难道说我要在这时候破镜?”
她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参加大会的其他修士,但占据巨大优势获胜和普普通通获胜还是有区别的。
除了被拐去无忘川差点没回来的意外,叶怀昭回忆起来的前半生的修道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
既然要拿到问道大会榜首,那就要以甩第二名八条街的差距拿到榜首。
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她在问道大会前突破天罡境。
谢迟云道:“若是师妹不嫌弃,我可以陪师妹切磋交流。”
“不行!”叶怀昭想都不想便下意识说。
她拒绝得过于果断,甲板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仙舟劈开云层、穿过雾霭时的沙沙响声。
谢迟云像是没料到她的这个回答,脸上闪过措不及防的怔愣。
叶怀昭后知后觉地开始找补:“呃,我不是说嫌弃师兄,只是、只是我是医修,师兄你是剑修,我们两个切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去瞄谢迟云的面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纤长的睫羽在眼尾收拢出柔和沉静的弧度。
叶怀昭硬生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种无言的委屈。
完了,好像越描越黑了。
叶怀昭在心中打着鼓,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但是此时她确实不太想和谢迟云单独相处——天知道到时候她会再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些什么!
谢迟云早已入世,他只是因为以身饲蛊才短暂地和她产生非比寻常的交集。
他们本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蛊毒强行将谢迟云绑在她的身边,才让她对此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次回到长风门后她和谢迟云的双生蛊就会解开,届时他们都会重新回到自己应有的道路上。
他依旧是那个行走天下除恶扬善的乘玉仙君,而叶怀昭依旧会为了成为一位合格的掌门接班人而在门派中努力。
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叶怀昭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不去看谢迟云望着她的眼神,狼狈而僵硬地撇过头,小声说:“师兄,谢谢你,但是我会去找其他医修前辈切磋的,就不耽误师兄了。”
她的眼前是如海浪般翻涌的云层,仙舟在两旁拖曳出淡色的灵力流光。
谢迟云微微偏头,薄唇轻抿,忽地抬手按住了叶怀昭身侧随着轻风摇晃的风铃。
他肩宽手长,甚至都不用迈步便隔着一个叶怀昭做完了这套动作,将她笼罩在自己身前。
而叶怀昭因为他措不及防在眼前放大的如玉脸庞下意识屏气。
那些带着酸涩意味的思绪通通都被这个动作打断,她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结结巴巴说:“师、师兄……?”
谢迟云问她:“师妹要找哪位医修前辈?”
叶怀昭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这本就是她随便想出来的借口,哪知道要去找谁啊!
但说都说了,叶怀昭还是绞尽脑汁地憋出来几个名字。
将她堵在栏杆和胸膛之间的男人安静听完她说的话。
“我知道了。”他说着,像是只为了问这一句话似的,慢慢收回手,风铃在他的手中发出一声脆响。
叶怀昭还没从方才的动作中回神,就见谢迟云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淡声道:“这些前辈确实是天资卓越之人,想必都会为师妹的破镜提供助力。”
他的话怪怪的,叶怀昭听出来不对,但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嗯,我知道。”
气氛在这句话之后瞬间冷了下来。
谢迟云似乎听出了她的避让,定定看了她片刻后,竟然叹了口气,主动换了个气氛缓和的话题。
叶怀昭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边回应着谢迟云的话,一边一心二用想:
算了,反正双生蛊解开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主动退开一步对他们都好。
然而这样想着的叶怀昭,却在不久后和自己师兄一同走进西翠谷颂慈仙尊院中、听到他说明解蛊之法后彻底傻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她没忍住扬高声音不可置信说:“什么?我要和他双修?!!”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叶怀昭并不抗拒。……
叶怀昭的声音久久回响在西翠谷中,惊起数只在池塘边休憩的仙鹤,挥翅飞起时打翻了旁边泡在水中的竹筐。
里面收拢的药材随着水流散开,蔓开翠绿的色彩,可无论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
时闻筝皱了皱眉,不轻不重说:“心性怎么练的?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
叶怀昭想这怎么是她心性的问题?谁听到自己要和另一个人双修不震惊啊?
她反应已经很快了,就连她师兄都愣在旁边半天没说一句话啊。
叶怀昭瘪着嘴,试图再挣扎一番:“师尊,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这个叫‘连魂蛊’的蛊虫真的只能用……这种方法剥离吗?”
在叶怀昭和谢迟云去乐寿城处理魔族之事的同时,时闻筝也在研究他们两人体内蛊虫。
他花了十日,才从浩如烟海的藏经阁中翻出了一本早已落满灰尘的古籍,在其中找到了一种和自己徒弟身上蛊虫很相似的记载。
然后又花了三日,从另外一本古籍中找到了第二类与之相似的蛊虫。
结合这两种蛊虫,再经过观察,时闻筝为叶怀昭和谢迟云所中的双生蛊取了一个名字:
连魂蛊。
这蛊虫有两种效果:
其一,中蛊之人灵识相连,情绪激动时可感知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其二,蛊虫二百天成熟之时,便会开始啃食宿主灵识,进而废掉灵脉,沦为废人。
时闻筝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在这之前让中蛊的两人以灵识相融相交,引蛊虫相互啃食,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颂慈仙尊扫了一眼小徒弟,俊美得格外凌厉的眼眸一眯,反问她:“为什么这种方法不行?”
叶怀昭犹犹豫豫,小声说:“这种事只有极信任的两个人才能做吧,而且中途还不能升起一丝抵抗之意……我觉得我和师兄不太行。”
听到叶怀昭的话,时闻筝却是转头去看旁边似乎在出神的谢迟云。
他毫不客气说:“你觉得你不行?”
谢迟云:“……”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白衣青年的面色不变,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平静说:“仙尊,师妹失忆了。”
叶怀昭等了一会,没听到他说第二句。
她没听懂她失忆了和谢迟云行不行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没有失忆的话他就行了?
莫名其妙。
可是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时闻筝蹙起的眉头却慢慢松开了。
他转过眼看了叶怀昭几瞬,后者茫然地同他对视,正欲开口细问,就见她的师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最简单快速的办法已经告诉你们了,至于用不用,由你们自己解决,”时闻筝垂下眼睑,淡淡道,“我没有你想得那般神通广大,不保证能再找出第二种剥离蛊虫的办法。”
“蛊虫在你们体内已待了二十八日,你们只剩下一百七十二天做决定。”
说完这句话,时闻筝便直接将两个不省心的弟子赶出了他的院子。
看着朱红大门在自己面前“砰”一声关上,叶怀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头去看同样被赶出来的谢迟云。
他们两个之前刚离开仙舟,便立刻来了西翠谷找时闻筝。
原以为蛊虫会在这里剥离,却没想到最后是他们两个被扔了出来。
气氛无比尴尬,叶怀昭心中在甚至对时闻筝产生了一丝丝的幽怨:
师尊,你怎么不直接把解蛊方法写在信中一并捎来?
她那些给自己开解的心理准备白做了。
不仅白做了,现在叶怀昭一想起自己在仙舟上说出的话那么决绝果断,之后却还是要和谢迟云绑在一起,就尴尬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面前的大门上。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桑春这人是不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的——怎么她的解蛊之路真的和她随口乱说的话本齐头并进了!
胡思乱想间,叶怀昭听到谢迟云说:“师妹想要解开剥离蛊虫吗?”
叶怀昭:“当然想啊。”
虽然之前和谢迟云说既然做不到剥离那就去习惯,可要是能剥离为什么还要去习惯?更何况一百七十二天后她要是还没剥离,那可是必死无疑。
“但是……”
她说着声音忽地一顿,而后以一种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放出灵识,毫无征兆地朝着身旁谢迟云的方向探去。
无形的波浪在四周荡起,像是凭空起了狂风。朱红大门旁栽种的千年古树发出树叶摇晃的“哗哗”响声。
枯叶飘落的中央,叶怀昭黑玉般的眼珠微转,示意谢迟云去看他硬生生将自己拦在半路的灵识。
“但是师兄不想用这种方法剥离蛊虫吧,”她慢慢说,“况且我们现在也做不到。”
若是能剥离蛊虫,叶怀昭其实并不是很抗拒和自己师兄欢好的——毕竟无论是她还是谢迟云都没有道侣,若是你情我愿,谁又规定只有道侣之间才能做这档子事呢?
但是问题就在于这蛊虫并不是仅仅欢好就能剥离。
它需要神交。
要知道,即便是早已对着天道立誓的道侣之间一般都不会神交。
因为这意味着只要其中一方有一点抗拒之意,都有可能让对方脆弱的灵识破碎,非数十年的温养都难以修复。
她信任自己的师兄,而经过地洞之事,叶怀昭相信谢迟云也
在尝试着对她放下戒备。
可他们两个还远远达不到神交所要求的合二为一、同源共流的地步。
就像现在,他的本能在对她戒备。
叶怀昭的话让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谢迟云沉默片刻,说:“师妹是这么想的?”
叶怀昭反问:“师兄不是这么想的?”
谢迟云盯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说:“师妹,你似乎在生气。”
叶怀昭心中一跳,条件反射地想要收敛自己脸上的情绪,却在眨了一下眼后忽然意识到这根本就是谢迟云通过连魂蛊感知到的情绪。
她懊恼地在心中跺脚,强装镇定说:“怎么了,被自己信任的师兄戒备,难道我不能生气吗?”
此话一出叶怀昭自己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身旁的谢迟云像是没料到她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脸上的表情都顿了一瞬。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后,谢迟云斟酌着开口:“师妹,我——”
“谢师兄!”
身穿青龙纹样门服的弟子自传送阵走出,匆匆地向这边跑:“谢师兄,掌门有事找你!”
被打断这句话的谢迟云抿唇。
叶怀昭看了他一眼,撇过头,无视那欲言又止的神色,装作毫不在意说:“师兄先去忙吧,连魂蛊的事情我们下次有时间再说。”
“——我会尽力去寻找除了此法外的第二种解蛊方法的。”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师兄说:“好。”
脚步声慢慢远去,只剩朱红大门前的少女。
叶怀昭在时闻筝门前的千年古树前低头站了片刻。
少女忽地一脚踹在树身上。
她咬牙切齿:“为什么一句解释也不说?”
没有生出灵智的千年古树沉默地向下坠落枯叶,落到低着头难过的少女发顶。
叶怀昭接着骂:“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枯叶在她的肩膀处滑落。
叶怀昭:“欲擒故纵用得可真厉害,你到底怎么想的就不能说出来?”
叶怀昭越想越气,还没来得及再次动脚,就被一道翠绿色的灵光击中,横飞出去。
与此同时,颂慈仙尊阴沉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谁惹了你找谁,再敢踹我的千年古树,我就把你埋了当肥料。”
叶怀昭:“……”
她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哦。”
回到长风门后的第一次谈话,最终以谢迟云被临时叫走、叶怀昭给“受伤”的千年古树补充灵力肥料而结束-
蛊虫无法剥离,但修炼还是要继续的,尤其是下个月问道大会便会举行。
之前在乐寿城的后半截时间,是谢迟云忙得脚不沾地,叶怀昭在单方面躲他。
换到长风门,就是谢迟云试图来找自己的师妹好好谈谈,但去了几次西翠谷,就得到了几次闭门羹。
就算路上遇到了,叶怀昭也是一句:“抱歉师兄,我近日想要专注修炼,连魂蛊的事情等过几日再说。”
如此反复三四次后,叶怀昭听说谢师兄忽然带人下山,去捉拿了什么妖魔,叶珩让他在七日内回来,他却硬生生拖到了第十日才带着一身血回了山。
而他这次回来后,叶怀昭猛地惊觉,谢迟云在自己身边出现的频率似乎降低了。
他如她最初所想的那样和她拉开了距离,但叶怀昭却觉得十分别扭。
她深刻知道这一定是谢迟云的阴谋诡计,想要让她主动去找他。于是她特意不去想这件事,每日一睁眼就是去找人切磋。
叶怀昭的修为临近天罡境,长风门中比她修为水平更高的人不算少,可他们多半都是长风门派出去历练的中坚力量,留在宗门的很少。
在这少数的几人中,叶怀昭选择一个一个去挑战。
这段时间她在和一个叫苏白的医修切磋。
他的年纪比叶怀昭大不了几岁,算是天赋好也愿意努力的类型。再加上前年才刚刚破境,对如何突破天罡境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叶怀昭从他这里也领悟了一些破境之法。
又因为他同叶怀昭一样更擅杀人之术,更能填补叶怀昭对巫蛊的薄弱之处,所以叶怀昭其实挺喜欢这位说话幽默风趣的师兄。
甚至直到苏白直言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给叶怀昭后,她也隔三差五地去找对方探讨招数。
直到有一日,叶怀昭照例去找这位苏白师兄交流术法,对方回答完她的问题后,却摇摇头说:
“叶师妹,我今日下午便要下山去做任务了,你若是还有疑问,可以通过灵盘来询问我。”
天罡境的弟子具有单独一人下山做任务的能力,于是戒律堂那边若是着急了,也会指派任务给这些闲在山上的天罡境弟子。
叶怀昭除了遗憾外没什么惊讶,甚至在下午对方离山时还特意去送了送他。
既然苏白不在,叶怀昭开始找第二位修为比她高的前辈来切磋技艺。
但是没过几日,这一位前辈也被戒律堂安排着去下山做任务了。
而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终于,在第六位前辈也泪眼汪汪执着她的手拜别下山后,叶怀昭愤怒了。
没等天亮,她便御风瞬影跑去了东云峰上,穿过不知为何没把她拦下的防护阵法,一脚踹开了某处院落的房门。
“谢迟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大声叫着,反手将房门用术法锁上,一抬眼却撞见站在床榻边上,衣衫半解、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在那双闪烁着惊讶的浅色眼瞳中,叶怀昭被他屋中的门槛绊了一下。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不咬他了,如今倒是开始咬……
叶怀昭重心不稳身形摇晃一瞬,眼见就要摔在地上,谢迟云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叶怀昭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他伸来的手,慌乱间竟然不知道又踩中了什么东西,直楞楞地向前扑去。
谢迟云躲闪不及,于是——
“嗷——”
摆件倒地叮呤咣啷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在屋中响起,珠帘在半空中轻晃,被两人带倒的玉器碎了满地。
叶怀昭摔在谢迟云的身上,下巴重重地磕在他的胸膛。听到对方闷哼一声的同时,自己也没有收住力道,措不及防地咬住了舌头。
那尖锐的疼痛,让她的眼泪一瞬间就飚了出来。
叶怀昭捂着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向下落。
温热的泪水,在男人半遮半掩的胸膛上流下浅浅的湿润痕迹,又顺着肌理的沟壑慢慢没入深处。
叶怀昭疼得泪眼模糊,没看到自己师兄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产生了变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瞬,又默默让自己平缓。
谢迟云撑在地板上的手肘动了动,最后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少女的侧脸上,拇指擦过她湿润眼眸的下方。
他轻柔地抹掉眼泪,声音低缓说:“我看看。”
叶怀昭只觉得自己满嘴都是鲜血的铁锈味,要不是舌头还在,几乎以为自己在咬舌自尽。
她没注意到谢迟云蹭过她脸颊的手指,也没注意对方幽深的眼眸,一片空白的大脑几乎还在重演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窗外暮色深沉,淡淡的檀木清香自鎏金香炉中袅袅腾起,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辉落在屋中床榻的位置。
站在旁边的青年大约是刚刚沐浴出来,乌黑长发散在身后,湿润的水汽在他的身上缭绕,半遮半掩的衣衫下是泛着冷玉般温润光泽的胸膛。
有深深浅浅的伤疤横亘在肌肤上,未愈的新伤落在心口,结出暗红色的薄痂。
他像是世外谪仙般清冷,可眉心处殷红的朱砂痣却又为其增添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风流。
叶怀昭的心头重重地颤动。
她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谢迟云——即便是在那地洞中时,他身上的衣物都是完整的。
她抖着手想要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可一伸手,就毫无阻隔地按在了自己师兄没有衣衫遮挡的胸膛上。
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不见光,冷白得近乎肃穆,可常年习武练剑造就的身躯又是肌理分明,层层块垒重叠起伏,像是山水画中勾勒而出遒劲有力的山峦线条。
她的全身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没过一会
按住的部分便泛起日晕般的浅红,指甲划出一道红痕。
叶怀昭的后颈霎时间沁出薄汗。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发丝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扯得她顿时又栽了回去。
床榻旁的铜镜中映出的两人衣袂交叠,少女的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她单手去扯自己的发丝,却怎么也没法将其勾开,越急头皮越疼,像是要生生扯下来一块似的。
叶怀昭气得几乎要连术法都忘了,还是被她垫在身下的男人叹了口气,伸手耐着性子帮她把发丝一缕一缕解开。
随着一声“好了”,叶怀昭几乎是连蹿带跳地退后数步,捂着嘴眼睛睁得溜圆地看着谢迟云。
谢迟云不紧不慢地将散开的衣襟整理好,看向叶怀昭:“师妹,你的嘴……”
“我没事!”叶怀昭说话时依旧感觉舌头传来强烈的刺痛感,可她硬生生忍下了,“我可以自己治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叶怀昭左看右看找了一面铜镜,张开嘴伸出舌尖,用灵力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伤,要不是落在舌头上,叶怀昭管都不会管。
借着铜镜,谢迟云看到少女伸出的一截湿红舌尖上,带着一圈被她自己咬出的血痕。
谢迟云伸出手,灵力将碎在地上的玉器重新拼合好,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垂下眼想:
她惯喜欢咬人。
不咬他了,如今倒是开始咬自己了。
叶怀昭极快速地将将伤口治疗好,终于呼出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望向身后的师兄:“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谢迟云回神,哑然失笑:“师妹为何这么说?”
“你别装无辜!”
叶怀昭没因为方才的意外忘记自己的目的,此时冷笑一声说:“苏白师兄、廖师兄、孙师姐……我去请教交流的师兄师姐们在前几日接二连三地接到任务下山,这难道不是乘玉仙君的手笔?”
谢迟云:“天罡境及以上的弟子皆有下山除妖庇护凡间的责任,这并非是我安排的。”
“师兄当然不用安排,你只需要向戒律堂提醒一句‘前些日子积压未完成的任务有些多’,他们自然会将那些陈年旧案分给留在山上的人去完成。”
谢迟云道:“这与师妹认为我在针对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叶怀昭被他这幅波澜不惊的神色都气笑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和他们切磋交流?你明知如此,偏偏在此时将他们调离长风门,这不是在针对我是在做什么?”
谢迟云:“是在传达师尊的意思。”
“谢迟云!”叶怀昭终于忍不住了,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都没有因为你戒备我而生气,你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屋中的气氛骤然一滞。
隔了许久,只着一件单衣的男人缓缓说:“师妹,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叶怀昭扯了扯唇角,心想你费这么大劲、绕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她轻轻抬起头,用下巴轻点谢迟云,声音拖着长音问他:“好,我跟你谈——你想谈什么?”
是委婉表达不想和她用那种方式解蛊,还是指责她夜闯寝屋对他上下其手——后者她可以诚恳道歉——所以说他为什么要夜半时分去沐浴!
叶怀昭在心中嘀嘀咕咕,给心中设想了几个面对谢迟云的应答。
但是谢迟云看了她片刻,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个在叶怀昭的猜测之内。
“谈师妹怎么突破天罡境。”
叶怀昭:“……”
叶怀昭:“?”
她的神色变幻莫测,认认真真地看了说出此话的谢迟云几瞬,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开玩笑一样。
“你把师兄师姐们调去山下、逼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谈怎么让我突破天罡境?”叶怀昭迟疑说,“师兄,方才到底是你还是我磕坏脑袋了?”
谢迟云顺着她的话说:“师妹和我的脑袋应该都没有磕坏。”
他顶着叶怀昭满脸荒谬的神情,淡声说道:“师妹,我可以帮你突破天罡境。”
叶怀昭停顿片刻,缓缓说:“但你不是医修。”
当初在仙舟上时,叶怀昭也不是随口乱说的。
她虽然修习剑术,但剑道之于她只是一个辅修之道,叶怀昭真正修行的依旧是医术。
叶怀昭不怀疑谢迟云教授他人的能力,只是她觉得谢迟云不太适合教授她。
然而谢迟云却道:“但我了解你。”
叶怀昭神情一怔。
谢迟云说:“你的祝由之术、符印之术、五音之术……除去颂慈仙尊外,唯有我一清二楚。”
“况且,比之我……”他轻轻笑道,“颂慈仙尊不通剑道。”
谢迟云抬眼,盯着陷入思考的叶怀昭:“师妹在那几日和医修前辈的切磋交流中应该也知道,你欠缺的并不是什么招数,也并非能力。”
“——而是一个对你知根知底、且能让你生出兴奋之意的对手。”
“只有我可以做到。”
–
直到和谢迟云莫名其妙站到习道场上时,叶怀昭还在心想: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要不然怎么在我答应和他切磋后,就这么自然流畅地带着她闯进了夜晚禁闭大门的习道院中?
他破开阵法的速度几乎和当初翻窗户进澡雪阁一样熟练。
“师妹,你可以使用医术,亦可使用剑术。”谢迟云站在习道场的另外一端,遥遥说道。
叶怀昭瞥了一眼他,抬指将自己腕间的听白剑放开,薄如蝉翼的长剑顿时兴奋地铮鸣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凝实在她的手中。
谢迟云看着她的动作,微微挑眉。
叶怀昭却懒得解释,握剑的右手抬起,剑尖直指另一端的男人。
“师兄,按照方才所做的约定:我倾尽全力,而你若是没能在百招之内让我越线,那便是你输,此后你我互不干涉。”
“若是你赢了,那我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在突破天罡境前日日找你修习、日日帮你做事。”
谢迟云的修为水平在她之上,可叶怀昭的对敌经验远超她如今的修为水平。
从理论上而言,一个与谢迟云同修为的人是做不到在叶怀昭倾尽全力时,在百招之内让她越界的。
除非这个人极其熟悉她的招数、对她了如指掌。
叶怀昭很好奇谢迟云话语中对她的熟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而这场切磋便是她对谢迟云的考验。
这并非是叶怀昭亦或是谢迟云个人的输赢胜负。
而是在比谢迟云对叶怀昭的熟悉程度,能否胜过叶怀昭对自己的熟悉程度。
叶怀昭站在习道场上,听白剑的剑柄抵着她的腕骨,手腕上悬坠的银镯自动收紧,圈住她的皮肉肌肤。
夜色深沉,整个习道院中只有这一处场地亮起隔绝灵力的阵法光芒,院外巡山的修士挑着灯,打着哈欠走过。
院中,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持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抬手行礼,语气轻快。
“师兄,请赐教。”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最终变成一个落在他唇角,……
没有仙师在旁监督下令,叶怀昭随意行了个礼后,听白剑瞬间出鞘攻向谢迟云。
她的足尖轻点地面,身形消失在习道场上的同时,淡青色的毒雾在刹那间蔓延全场。
谢迟云赤手空拳地站在毒雾的中央,听到少女悠远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师兄,多有得罪了。”
万道银针自看不见的角落飞速逼近,将谢迟云的退路全数封死,一道凌厉的剑光迎面而来!
“铮——”
刀剑相撞的铮响在两人的面前猝然响起。
对峙间,叶怀昭不悦地盯着在毒雾的干扰下依旧精确找到她的谢迟云。
后者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出现一柄银色碎光的长剑,他握着漆黑符文流淌的剑柄,垂眼笑道:“师妹还是喜欢用这招作为第一招”
起手放出干扰心魂的毒雾、再用毒针截断退路、最后再令人措不及防
地出手。
他说得没错,叶怀昭的确喜欢用这招先打一个下马威。
可眼下这个下马威似乎在第一招时就被看穿了。
叶怀昭眯眼瞧了他片刻,灵力包裹右腕忽地挑起长剑,硬生生扛着力量与他交手数招。
灵力凝实而成的剑刃与听白剑相撞,却依旧发出清脆的嗡鸣之声。
叶怀昭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内心却越发觉得不妙。
谢迟云之前说熟悉她的招式,应当不是在随口诓骗她。
他的的确确地知道她的用招习惯,这数十招中谢迟云一招进攻的剑式都没有使用,而防御的招数却永远都能比她快一步抵达。
甚至,叶怀昭几乎有一种是他在牵引着自己下一招用什么的感觉。
她心中思绪翻涌,听白剑在下一瞬忽地向旁偏转角度,化刺为挑,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她改式的动作迅速且流畅,若非本就知道她下一招想用什么的人,根本不会觉察到这其实是临时改变的一个招数。
但与她交手的男人却是眼睛眨也不眨,抓住破绽将叶怀昭挑飞的同时淡声说:“方才的剑术,剑尖应当再下压三寸。”
少女翻飞的衣裙在空中荡开轻盈如蝶的弧度,谢迟云没有收敛的灵力在周围荡开层层无形的波浪,场边古树的叶子瞬间飘飘荡荡地落下。
叶怀昭在落地的前一瞬恰好抬眼,一幕陌生而熟悉的画面瞬间在眼前重叠。
烈日当空,芦苇摇曳,蝉鸣撕扯着燥热空气。
波光粼粼的河流流淌而过,她看到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灵力覆盖全身隔开热浪,却依旧提不起精神地打着哈欠。
她脱了鞋袜,纤细白皙的双脚浸在水中,有一搭每一搭地玩着水。
过了一会,少女像是觉得没意思了,忽地双手撑在身后,歪头去看旁边抓鱼的少年。
她说了什么,此时的叶怀昭并不清楚,只看到少女盯了那少年片刻,忽地勾了勾唇角。
她轻盈地跃下石头,踩着河水,持剑攻向背对着她抓鱼的少年。
哗啦的水声浸透熔金日光,剑气将飞溅而起的水珠斩碎。
眉心一点殷红的少年回首,手中叉鱼的树枝被叶怀昭的剑气斩断。
他的眼中含着无奈的纵容,却是不退反进,顺势用半截树枝将她的长剑压下,点在她的肩头穴位,落下酸麻的触感。
“师妹力气弱,用剑时不妨将灵力加持在手腕上。”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澈,说道,“剑刃可不似树枝这般容易斩断。”
飞溅的水珠在剑气中轰然破碎,而落叶划过眼前,将叶怀昭从回忆中拽回。
“——这时候分神可不太好,师妹。”白衣青年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怀昭在半空中旋身躲开他的剑刃,毒雾重新将她的身形隐藏。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郁闷地心想怎么别的时候回想不起来记忆。
上一次回想起来是在和谢迟云就季衡远的事情对峙,这一次又是和他打架。
难不成只有和他发生激烈冲突时才能回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这样想着,叶怀昭因为交手而产生的兴奋却没有散去,她的眼中升起跃跃欲试。
她在心中默默记着招数。
谢迟云在方才的交手中已经用了五十四招,只要她能坚持过剩下四十六招,那便是他输。
只是简单思索,叶怀昭便决定将听白剑收起,灵力重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剑术是叶珩亲手所教,而谢迟云的剑术也是叶珩所教,谢迟云知晓她会用什么剑术并不奇怪。
那么,抛开剑术,你依旧对我了如指掌吗?
被毒雾笼罩的习道场中闪过几道赤色的灵力光芒。夜风穿过树梢,在即将流向场地中的时候忽地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停止。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阵法旋转升起,符文勾勒的咒律牵引灵力,呼吸间整个习道院的灵力都似是被吸引般向阵法当中涌入。
银色的剑影握在白衣青年的手中,他微微眯起眼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脚下的阵法。
“师妹,你这一招的动静有些大了。”谢迟云提醒说。
叶怀昭:“怎么,师兄觉得自己应付不来?”
谢迟云叹气:“这一招用了,我们可就要决出胜负了。”
叶怀昭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她就是要给他找麻烦,故意说:“那师兄可要好好瞧瞧,我这一招你能不能胜过我。”
她不走心地给巡山的弟子道了声歉,手指掐诀,灵力瞬间暴动!
天地为鼎,万物为药,灵力为火。
汲取灵力的阵法在刹那间引起云层翻涌,灵力碎光在夜幕中切出无数道絮状云丝,暴雨倾盆而下。
藏经阁中,翻找半魔古籍的桑春从晦涩难懂的符文咒法中抬起头,神色莫名地瞧了一眼窗外电闪雷鸣的天幕。
这熟悉的招数……
桑春的嘴角微抽,从旁边摸出来灵盘,先是给叶怀昭发了一个“?”后,转头登上了灵盘中供长风门弟子闲聊的灵坛。
她掠过数十条写着“到底是哪个口口半夜不睡觉他口地打架!是不是口口啊!”的帖子,转而点进一个戒律堂的收集贴。
她噼里啪啦敲字:
【xx于深夜入幻境,违反门规,请立即捉拿。】
敲完这句话后,看着巡山弟子回复【收到】,桑春心累地叹了口气。
xx师兄,对不住了,要怪就怪你为什么非得挑叶怀昭和她师兄打架的时候违反门规吧。
为了让昭昭不再被关禁闭,只好牺牲你了xx师兄。
暴雨依旧在下,灵力融入水中,在雨幕中氤氲而起。
谢迟云手中握着长剑,面对那几乎是引灵脉之灵力、倾尽所有的一招时,忽地不合时宜地走神一瞬。
他想起得知季衡远意图对叶怀昭下手,自己准备离开长风门的那日。
颂慈仙尊将他拦住。
“你可知此行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说:“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颂慈仙尊目光冷淡:“你寿命还剩几许?”
他沉默半晌,说:“一年。”
于是颂慈仙尊嗤笑一声,说道:“那为何不像之前那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你如今去招惹她,可知后果如何?”
颂慈仙尊说:“谢迟云,你同我和她父亲承诺过,不会再让她陷入像是无忘川那般的死境。”
“他只有一个女儿,而我也只有这一个徒弟。”
仙舟在长风门外停留,而来自仙尊的灵力威压却生生将他按在原地。
他平静地说:“我不会违背承诺。”
颂慈仙尊脸上闪过一丝讥笑,正欲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但是仙尊,”二十二岁的谢迟云垂着眼,声音低缓,“若是她主动来寻我……我永远无法做到漠视。”
习道院中隔离灵力的阵法破碎。
谢迟云慢慢抬起手中长剑,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也显出一道银色巨剑的幻影。
叶怀昭慢慢睁大眼眸。
她曾经见过谢迟云使用无象剑法,可他一向只用前几式,从未正儿八经地用出最后一式。
——恰巧,叶怀昭如今所用的天地炉鼎阵法,唯有这无象剑法的最后一式可将其斩破。
谢迟云未持他曾经的神武,手中只有灵力幻化而成的长剑虚影,可半空中却忽地响起龙吟似的嗡鸣剑啸,雨丝刹那间停滞。
在这一瞬间的凝滞中,半空中谢迟云的巨剑虚影斩下——
似是裹挟着惊涛骇浪,似是有巨山倾倒,浩大的声势下阵法轰然破碎,赤色的灵力流光旋转着飞向远方。
叶怀昭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那凌厉至极的剑气却没有如同她所料的那样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如风一般,将她裹挟着推出场地。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慢慢响起。
“师妹,是我胜了。”谢迟云垂着眼睛,定定看着她,“你之前所说的‘互不干涉、各走各路’——”
他一字一顿说:“我不接受。”
叶怀昭怔怔地望着他决绝的神色。
灵力早
已在两人的对峙间尽数湮没,于是雨丝毫无阻拦地将他们的满身衣衫浸湿,湿润的水珠沿着脸庞滑落,像是泪,也像是血。
嘈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轰鸣,光芒在眼前炸起,灵力耗尽的疼痛夹杂着境界松动的酸胀同时传递至大脑。
叶怀昭的喉咙发涩,脑海中燥暑的蝉鸣与面前的夜雨交叠重影,哗啦哗啦的河水与雨幕的声响交织。
炽热的日光、幽冷的深夜、潮湿的青石、粼粼晃动的水光。
过去与现在重叠。
叶怀昭的喉咙动了动,忽地毫无征兆地扯住了谢迟云的衣领。
——记忆中的少女不满地撇开长剑,伸手拉过少年。
墨发淡眸、眉眼清隽的两个人同时顺从地俯身,额间朱砂痣殷红勾人。
叶怀昭盯了片刻,冷不丁道:“师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她的手臂勾在师兄的脖颈上,轻轻抬首。
叶怀昭心中的犹疑不定在此时皆被雨水冲刷,那些畏惧、迟疑、害怕……
最终变成一个落在他唇角,试探般的吻。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永远不会推开我。”
——他们坠落于水与日光交叠的粼粼伏日之中。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因为我现在勉强有点喜欢……
浑身被雨水浸透的两个人躲进了习道院后方的简易屋棚中。
比武切磋时经常有人受伤,而药堂与北林峰相距又远,于是便有弟子干脆在习道院后建了处屋棚,能够简单处理伤口。
戒律堂的弟子姗姗赶来,照明的符文咒法在天边燎起一片火光,嘈杂吵闹的搜查声不断传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没有半点灵力的叶怀昭懒洋洋地窝在白藤交椅上,指挥还有余力的谢迟云在周围布下混淆视听的阵法,抹掉他们两人的灵力痕迹。
其中有一道阵法的等阶很高,谢迟云依言布下后,转头去问玩灵盘的师妹:“这道阵法师妹是从哪学来的?”
叶怀昭头也不抬:“小春。”
谢迟云“噢”了一声没再说话,叶怀昭反而抬起头。
她眨了一下眼,故意说:“师兄怎么不问小春学这道阵法是为了什么?”
同样也没什么的灵力的谢迟云低头将自己的衣衫拧干挤水,闻言配合地问:“桑师妹学这道阵法是为什么?”
叶怀昭弯了弯眼眸,黑玉般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笑意:“为了防止我们两个说悄悄话时被你听到。”
谢迟云在屋棚中转了一圈,找到几件大约是药堂弟子特意放在这里的干净外衣。
他拿着外衣走向白藤交椅上的叶怀昭,一边继续配合地问:“师妹和桑师妹说什么悄悄话了?”
“既然是悄悄话,怎么能被师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