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耗尽的叶怀昭瞧上去没有精力,声音都懒洋洋地拖着长音。
她懒得动弹,抬起手任由谢迟云用灵力帮她把身上水分烘干,又把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把自己裹得暖烘烘后才眯了眯眼说:
“但是,”她从外衣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比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现在我心情好,所以如果师兄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我和小春说了什么悄悄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女细白的手指在摇晃间划过低头俯身为她披衣的师兄脸颊。
谢迟云没有抬起眼睛,他又向叶怀昭的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在对方不满地唤他一句“师兄”后,才伸手握住少女不断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指。
他微微抬眼,被雨水浸湿而格外清透的眼眸直直望着交椅上的少女。
“师妹想问什么?”
叶怀昭向后抽手——没有抽动——干脆就保持着被他握住右手的动作,眼中闪着兴致勃勃的光。
“你有没有道侣?”她直白问。
谢迟云的掌心中就是少女存在感极强的手指,他垂了垂眼,说:“没有。”
叶怀昭从交椅中坐直身体。
方才那个落在唇角的吻是她大脑发热混沌后的直觉行动——但叶怀昭现在清醒过来,也并不觉得后悔。
为了不耽误谢迟云的修行,她可是给过机会让他远离的。
是他谢迟云自己蛮横执拗,非说不同意桥归桥路归路的做法,自己亲手把机会丢开。
那她顺从他的话、勉勉强强地同意让他永远不会推开她——这很合理吧?
叶怀昭凑近俯身的师兄,黑亮的眼眸映着对方神色沉静的缩影,慢慢试探着问:“那,师兄有没有爱慕的姑娘?”
屋外戒律堂弟子的术法划出明亮的光柱,穿过窗棂、斜斜落在两人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雨滴声落在耳中,即将被发现的紧张感混着期待得到答案的兴奋,让叶怀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小声说:“——她是谁?”
谢迟云握住她的右手微微收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叶怀昭的眉角措不及防地抽动一瞬,条件反射地想要向后抽手——依旧没有躲开。
简易屋棚中的空气逸散着一股陈旧的潮气,却依旧掩不过似有似无的苦涩药味,其间又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术法的光芒倏地挑亮身前男人的面容。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雨水将整张脸浸润得冷白,鸦黑眼睫上带着将坠未坠的水滴。
他极轻极缓地将手指竖在唇边,无声地说:
【嘘。】
几缕湿发蜿蜒地缠在他的脖颈,随着喉咙的滚动而轻微起伏。
叶怀昭下意识屏息。
她与谢迟云在黑暗之中对视,不时有灯笼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屋中,摇晃的光明明暗暗地闪在两人的脸庞上。
叶怀昭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可与心跳声相比,轻缓潮湿的呼吸似乎又更令人心惊胆战。
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戒律堂弟子搜查的声音渐渐远去,不知是谢迟云落下的阵法过于高深有效,还是桑春的掩护起到作用。
总之,他们离开了。
谢迟云听着屋外嘈杂的声响消失,才慢慢松开握住叶怀昭手指的右手。
少女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关节,看见单膝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站起身,慢慢说:“师妹,这可是第二个问题。”
叶怀昭活动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而后她不满地哼了一声,嘀咕说:“小气。”
谢迟云假装没听到她当着自己的面骂他。
叶怀昭将灵盘捞到怀中,不情不愿说:“我在和她探究你究竟是哪里的人。”
谢迟云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水汽烘干,同样换了件外衣。
“师妹调查出来了吗?”
叶怀昭打了个哈欠:“没有——你可不可以主动给我透露一下。”
谢迟云微笑着:“不可以。”
叶怀昭伸手把两件外衣蒙到头顶,小声嘟囔:“切,小气。”
戒律堂搜查的人虽是走了,但两人因为方才的对决此时灵力都没剩多少,若是出去,很有可能会被巡山弟子抓到。
而且因为叶怀昭方才对灵力的抽调,整个长风门的天气此时都不太稳定。方才下暴雨,此时又在飘雪,极不稳定。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在这简陋的屋棚中凑合一晚。
叶怀昭霸占了白藤交椅,谢迟云只好选择角落处的矮榻。
他身型颀长,那矮榻根本就难以让他躺下。
左右只是一晚罢了,谢迟云干脆坐在矮榻上开始凝神静气,闭目养神。
叶怀昭看了他片刻,又将脑袋向外衣下缩了缩。
算了,回头把那道剑意再稍微炼化一下吧。
搞得像是她在欺负他似的。
屋外的雪花簌簌飘落,转瞬间便将榕树上落了一层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白藤交椅上的少女已经沉沉睡去,身体蜷缩在外衣下,鼓起一团小包。
闭目养神的青年忽地睁开眼睛。
他安静注视着少女几瞬,默默将她蒙住脑袋的外衣向下拉了拉,露出酣红的脸庞。
真是不让人省心。
谢迟云在心中叹息。
–
第二日,桑春是在北林峰找到叶怀昭的。
炼器坊位于山中峡谷,两侧是嶙峋的怪石,苍翠的松树蜿蜒着探出,日光透过枝叶的空隙落到下方的石滩上。
她循着炼器坊弟子的提示找到叶怀昭时,她正站在一块玄石前和一个白发鹤颜的器修前辈吵架。
“你之前可是向我保证绝对能锻出一把上品仙器的,怎么临到最后忽然又说
要多加玄石?这不是坑骗是什么?!”
“叶姑娘,你可别再这血口喷人!我说保证能锻出上品仙器那是因为不加你那劳什子的剑意——你要是非要把那剑意融进仙器中,那可不得多加同等级的玄石去锻造?!”
叶怀昭冷笑:“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契约白纸黑字可是写了锻造上品仙器需要多少钱,你现在干到一半了忽然说加价,信不信我拿着契约去找戒律堂告你坑骗!”
器修的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微变化。
他看了看分毫不让的叶怀昭,又瞥了一眼两人身后的玄石,咬着牙说:“坎水剑意若是想融入仙器必须有同属性的玄石作为介质,没写在契约中是因为从未有人拿这等高阶剑意炼器过!”
叶怀昭:“这是你的问题,又不是我的。”
两人又打了几番口水仗,眼见叶怀昭咬死了原本的契约不让,器修终于退了一步,不情不愿说:“这一块玄石你至少要付一半,否则叶姑娘就另寻高明吧。”
叶怀昭:“另加两道防护符文。”
器修:“……”
他皮笑肉不笑、极其肉疼地、从牙齿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叶怀昭心满意足地付了钱,转头看到倚在门边的桑春。
桑春:“你昨晚去哪了?”
叶怀昭眨了眨眼,实话实说:“在习道院后的屋棚。”
桑春觉出不对:“你用完那道术法后还有灵力?怎么躲过去搜查的戒律堂弟子的?”
叶怀昭漫不经心:“当然是因为我师兄帮忙在旁边布下掩人耳目的阵法啊。”
她说这话的语气平平常常,桑春也根本没想谢迟云布下了什么阵法,只当对方布下阵法后就离开了,根本不知道两个人竟然还在一起睡了一晚。
此时更吸引她的显然是其他事情。
少女指了一下叶怀昭身后的玄石,轻轻挑眉说:“坎水剑意,这么大手笔?这上品仙器给谁锻造的?”
叶怀昭笑眯了眼:“你猜。”
“我猜是给昨晚和你在习道院打得天翻地覆的某位师兄。”桑春不满地说,“你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谢迟云也陪着你胡闹?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可是差点要被双双关进澡雪阁面壁思过了。”
她眯了眯眼睛威胁说:“你下次再约架,不许挑在我巡山的时候。”
叶怀昭无辜举手:“我可一次都没挑在小春巡山的时候打架。”
桑春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在警告你而不是直接揍你一顿?”
叶怀昭默默放下手。
她转移话题问:“所以小春来找我干什么?不会是只为了来警告我吧。”
桑春瞥她一眼:“距离问道大会开始只剩十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无相宫?”
这次的问道大会轮到无相宫举行。
叶怀昭思索片刻:“大约三日后?具体要看我师兄何时走。”
桑春停顿一瞬:“为什么要看谢迟云?”
叶怀昭理所当然说:“因为我最近在调查他有没有爱慕的姑娘。”
桑春更疑惑了:“你调查这个做什么?之前不是你说不再调查他了吗?”
“因为我现在勉强有点喜欢他。”叶怀昭说。
桑春:“……”
她蓦地沉默了。
隔了一会,面容冷淡如高悬明月的少女冷静道:“你再说一遍。”
叶怀昭眨了下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我说,我觉得我现在勉勉强强——有一点点——喜欢谢迟云。”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赌局
直到三日后登上前往无相宫的仙舟,桑春还是没能从叶怀昭在炼器坊中的一句话回神。
她百思不得其解,怀疑地问:“你之前真没和谢迟云发生什么?”
叶怀昭:“我们打了一架啊。”
桑春:“别人打架都是打成世仇,你们打架怎么还打出感情来了?”
叶怀昭恼怒地跺脚,努力解释:“都说了,只是有一点点——只比普通朋友多一点点——的喜欢!”
桑春对自己好友的嘴硬习以为常,“嗯嗯”点着头敷衍过去,嘴里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怀昭理所当然道:“让他也喜欢我啊。”
旁人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高岭之花般的人物后,或多或少地都会自卑纠结一番,然后再决定怎样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只有叶怀昭,这个大小姐虽然也纠结了几天,但她纠结的点在于如果他们在一起后又分开那还值不值得她去付出,根本就没想过谢迟云不会喜欢她的可能。
虽说桑春认为谢迟云对叶怀昭这个师妹应该也是有感情的,但她依旧对叶怀昭这种超绝自信、理所当然的态度叹为观止。
不过叶怀昭好歹想起来另一件事:“但是我得在连魂蛊成熟前让他和我结成道侣。”
桑春听叶怀昭说过连魂蛊的事情,越听越觉得自己应该把之前随手买的那个民间话本分享给叶怀昭,让她通篇诵读默写。
她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解蛊,这个条件其实也不是必须。”
见叶怀昭看过来,桑春耸耸肩说:“反正只要能解蛊就好了,也不一定非要成为道侣。”
她漫不经心说:“结成道侣那可就是在天道前立誓,违背承诺会被反噬——你确定自己以后都不会反悔?”
远处是谢迟云在和负责护送长风门弟子前往无相宫的仙师交流事情,而近处,面容冷淡的少女凑近叶怀昭。
她悄声说:“当务之急是想哄他将连魂蛊剥离,至于要不要结成道侣,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桑春在长风门中的风评非常两极分化——坏的一方认为她太过于冷漠自私,而好的一方觉得她做事的确完全以自己人的利益为主。
就像现在。
她是叶怀昭的好友,她的立场天然地偏向叶怀昭,给出的建议完全以维护自己好友的利益为目的。
她甚至始终对谢迟云保持怀疑,至今还在调查他当年为什么会在魔界出现。
叶怀昭沉默半晌,也像她一样悄声说:“小春,你要是哪天被别人套麻袋了,我一定二话不说去救你。”
桑春牵了牵唇角,盯着她故意说:“如果套我麻袋的人是你师兄呢?”
叶怀昭眨了眨眼:“那你要等等,我现在还暂且打不过他,等我摇到人一定去救你。”
桑春翻了个白眼,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等你叫到人过来,我早就过头七了。”
叶怀昭于是又过来吵吵闹地哄她。
–
问道大会每五年进行一次,由三大门派轮流举行,不限修为不限门派,只要一百岁以下的年轻修士皆可参加,只是每人一生只能参加一次。
若是谁能在问道大会中取得榜首,那便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若是没有在半路夭折,以后基本上都能成为各大门派的中流砥柱。
甚至有人统计过,自古以来修真界的仙首十之有七八曾经都是某一届问道大会的榜首。
于是为了押宝,不少宗门都会对问道大会的前三甲进行奖励,尤其是榜首的奖励更是丰厚。
若是能在问道大会中取得好名次,几乎是代表在此后的修行之路上的平步青云。
上一届的问道大会榜首毫无悬念,是长风门的谢迟云。
可这一届的问道大会榜首是谁,修真界却各执一词。
无相宫位于北境,与长风门遥遥相对,虽说距离之远不至于与丹河秘境对等,可也不是什么相近的地方。
于是等到仙舟行到第二日时,闲不住的长风门弟子私底下组了个局,开始押这次的问道大会榜首是谁。
叶怀昭嘴上说着“无聊”,其实也在偷偷关注着赌局,等到最后一日时还特意找人问了结果。
然后被结果气得差点没到问道大会就先和人打了群架。
押榜首是谁的情况如下:
【第一名:青冥台,庄丹雪】
【第二名:长风门,叶怀昭】
【第三名:无相宫,宁绥】
叶怀昭被人强行拦
在原地,还在怒骂:“你们怎么回事?明明是长风门的弟子竟然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底是哪个眼瞎的押庄丹雪得榜首的?!”
一片混乱间,有人大着胆子说:“叶师姐,但你是医修啊!”
叶怀昭更气了:“医修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瞧不起医修?信不信医修也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于是又有人说:“叶师姐你受伤了!”
叶怀昭怒道:“受伤了难道就打不过庄丹雪了?”
同为大门派掌门唯一的女儿,又年纪相仿,叶怀昭和庄丹雪总是修真界饭后闲谈的比较对象。
只是她们两人的争斗多半发生在秘境中,很少一对一地打架,而且最后结果一般有输有赢,所以大家对于这两人究竟谁更厉害一向没有定论。
不过这种情况在叶怀昭重伤苏醒后渐渐发生了改变。
无忘川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整片大陆最凶险的三大禁地之一。
有人认为,叶怀昭虽然从无忘川活着回来了,但她的身体估计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以后能够达到的成就应该不会比庄丹雪更高。
这种想法被广为接受,甚至说服了一大部分本来认为“就算是医修怎么了,医修难道就不能打过剑修吗?”的人。
总而言之,如今修真界关于这次问道大会的猜测基本上都是认为庄丹雪会拿到榜首,而叶怀昭屈居第二,无相宫的宁绥继续当他的万年老三。
——还有更极端的人认为受伤后的叶怀昭就连宁绥也打不过。
一群年轻弟子的吵闹成功引来了几名仙师的注意。
戒律堂堂主眉头一皱刚要去抓挑事的人,就见原本闹哄哄凑在一起的弟子们纷纷心有灵犀地作鸟兽散,转瞬间逃得没影了。
桑春本来也在凑热闹,一见自己师尊来立刻脚底抹油逃跑,但还是被眼尖地抓住了。
她无奈地被抓去干活,临走前瞥了一眼身后的拐角处,在心中冷哼一声。
——真是见色忘友。
被评价为“见色忘友”的叶怀昭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看向把自己拉走的谢迟云:“师兄怎么在这?”
谢迟云说:“听到堂主说这里有些吵闹,先行一步来探查。”
然后顺便把风波中央的师妹及时救了出来。
叶怀昭还在为方才的赌局耿耿于怀,闻言说:“师兄押的谁是榜首?”
她紧紧盯着阴影中的谢迟云,心想要是他敢说自己押的是庄丹雪,管他什么喜不喜欢的,她直到问道大会结束绝对不和他说一句话!
谢迟云接受她如有实质的目光,轻描淡写说:“自然是押了师妹榜首——”
叶怀昭哼了一声,终于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三千金。”
叶怀昭后半截的话堵在喉咙中。
她一开始没听清数字,反应过来后,少女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叶怀昭结结巴巴地重复:“三、三千金?”
见谢迟云点头,叶怀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谢迟云眨了眨眼:“我相信师妹不会拿除了榜首之外的其他名次。”
叶怀昭其实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因为她就是认为自己的实力胜过庄丹雪,旁人怎样想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但谢迟云这种绝对信任还是让她稍微感动了。
叶怀昭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自己师兄的胳膊,说:“师兄,这三千金我一定会给你连本带利、翻倍地赚回来。”
她冷笑:“到时候就让那些押庄丹雪得榜首的人赔得底裤都不剩!”
叶怀昭说到做到,仙舟上的日子转瞬过去,很快长风门的弟子便来到了无相宫所在的平清城。
一下仙舟,叶怀昭甚至都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直接拉着桑春去了平清城暗地里最大的赌场。
她的目标明确,直接去找这次问道大会的赌局。
赌局的情况和长风门弟子组的赌局情况差不多,照例是押庄丹雪得榜首的人更多。
叶怀昭看着赌局冷笑一声,直接出手押了与谢迟云一样的三千金。
嘈杂哄闹的赌场中顿时陷入落针可闻的死寂。
叶怀昭这张脸在修真界中还算是有名,立刻有人半是玩笑半是嘲笑地说:“叶大小姐对自己倒是很有自信啊,难道不怕到时候名利两空?”
叶怀昭冷哼:“我会不会两空,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说话的人哂笑一声,正欲开口,又是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自赌场外传来。
“今日这赌场怎么这么热闹?”
所有人同时向外看去。
一个凤眼笑唇、身穿云纹锦袍的年轻男人走进来。
那人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场地中央的叶怀昭,才慢悠悠地将视线转向赌局。
有人笑道:“宁仙君,叶仙君方才可是押了三千金赌自己得榜首,您要不也押几个钱试试?”
宁绥好脾气地说:“行啊。”
他干脆利落地拿出钱袋,抛给赌场的人,嘴上却说:“只押榜首没意思,我们玩点大的。”
叶怀昭挑了挑眉,看见他抬手指向赌场中的另一端。
那是一个此次问道大会三甲人选的赌局。
宁绥笑眯眯说:“我压她第一,我第二,庄丹雪第三。”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零花钱
问道大会举行在即,平清城内聚集了大量修士,更有无数投机的商人想要来此分一杯羹。
叶怀昭和宁绥皆是榜首的大热人选,这两人同时出现在一起,还纷纷豪掷千金押注赌局,消息没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平清城。
后来听说此事的庄丹雪据说也气炸了,叶怀昭押了三千金赌榜首之位,于是她就押了四千金押自己是榜首,隔空和叶怀昭叫板。
叶怀昭冷哼一声,转头又加了一千金。
庄丹雪再加一千金。
两人一千金一千金地加码,最后甚至加到了整整一万五千金,才被青冥台和长风门的两派大师兄叫停。
他们三人虽是收手了,但关于此次问道大会的赌局彻底被炒热了。
以往的问道大会中,几个大热人选间即便是关系不好,出于礼貌也会自谦几句,更是很少在外就表现得这么水火不容。
而这次的问道大会三个夺魁热门都是性格张扬的类型,还没开始对决就摩擦不断,无论是修士还是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对此都非常乐见其成,这一届的问道大会几乎算是近几届中最热闹而备受关注的一届。
但是在无相宫,被临时拨来供给青冥台和长风门弟子居住的楼院却是气氛相反的冰冷。
训话的仙师离开后,青冥台的大师兄对着自己忿忿不平的师妹无奈叹息:“师妹在外代表的是我们青冥台的脸面,即便再如何生气,怎么能被人挑唆着不断去赌场押注呢?”
庄丹雪自知理亏,低着头闷闷说:“我错了师兄,是我当时没有思虑清楚。”
她的大师兄也知道自己师妹的性格——她和叶怀昭斗了一辈子,事事都要在她前头,当然不可能任由叶怀昭抢了风头。
“平清城人多口杂,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师妹这几日好好休息。”
他拍了拍师妹的肩膀,说道:“掌门相信师妹一定能发挥不错的。”
庄丹雪咬着自己的下唇,最后还是闷声说:“好。”
考虑到长风门和青冥台一向不对付,无相宫给长风门安排的住所在远离青冥台的另一端。
谢迟云把叶怀昭拎回临时住所,一路上脸上都没怎么笑,看得本想出言劝上几句的其他弟子也瞬间噤声。
有人和叶怀昭关系不错,很快就
给桑春疯狂敲字,让她赶紧来救人。
隔了半晌,睡午觉被灵盘震醒的桑春不耐烦地回道:【你信谢迟云会骂他师妹,还是信我能干掉那三个人拿榜首?】
好心弟子:“……”
屋中,被从赌场拎回来的叶怀昭和自己的大师兄对视。
谢迟云正欲开口,叶怀昭就垂着眼尾,小声说:“师兄,我饿了。”
她从仙舟下来后便去了赌场,根本就没吃午膳。
谢迟云给她倒了杯水,又拿出来几盘糕点让她先吃着,转身离开屋舍。
没过一会儿,青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回来,推到叶怀昭的面前。
“无相宫的膳堂过时便不再有饭食,我去小厨房简单做了碗面,师妹先垫一垫。”
叶怀昭开开心心地拿过筷子开始吃饭,坐在桌子对面的谢迟云看着她吃,一边说:“屋中只是简单收拾了一番,还未添置东西,师妹若是缺些什么告诉我,我再去找无相宫要。”
他没有提赌局的事情,叶怀昭自然也不会去触那个霉头,而是说:“沈玉山为什么来无相宫了?”
沈玉山便是青冥台掌门的大徒弟,与谢迟云在长风门中的地位相同,只是修为比他更逊色几分,在宗门事务管理上的权力又比谢迟云大上几分。
谢迟云淡淡道:“他是代表庄仙首来问道大会的。”
叶怀昭惊诧问:“庄仙首竟然不打算在问道大会出现?”
历届的问道大会都需要仙首宣布开始,庄黎如今竟然连问道大会都来不了了?
她咬着筷子,小声嘀咕说:“难怪庄丹雪近日瞧上去那么焦躁不安。”
亲爹都要死了,能不着急吗?
谢迟云没有接她这句话,叶怀昭放在桌上的灵盘倒是发出几声嗡鸣。
她一手拿着筷子吃面,另只手将灵盘扒拉过来。
是她的那位仙友发来的消息:
【还活着没?】
叶怀昭说:【当然,我师兄又不是沈玉山。】
她想了想,又说:【说好的你七我三,不许反悔。】
停顿一会后,宁绥慢吞吞说:【当然。】
恰在此时,叶怀昭听到谢迟云淡声道:“师妹近日很缺钱?”
她微微眯着眼说:“还好。”
她思索着说:“不过宁绥最近倒是挺缺钱的。”
叶怀昭吃饱喝足后显得尤为满足,在日光下伸懒腰的样子像是优雅的猫。
她不怀疑谢迟云竟然看出来她和宁绥做的局,此时歪了歪头,无辜说:“是庄丹雪非要和我下赌注的。”
她只是稍微挑拨了一下,她就稀里糊涂地上了钩。
虽然这点钱在庄大小姐眼中估计也算不了多少,但能让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吃瘪,叶怀昭还是很乐见其成的,也就不介意让宁绥稍微利用一下她。
她拍拍裙子站起身,心情很好地问:“师兄要和我出去玩吗?”
谢迟云摇头:“师妹先去吧,师尊有些事情想让我和无相宫的仙师商量一番。”
他没空,叶怀昭只好耷拉着唇角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准备自己去平清城逛几圈——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平清城呢。
她说:“师兄等我回来帮你带好吃的。”
谢迟云弯着眉眼笑了一下,叫住了转头就要离开的叶怀昭:“师妹稍等片刻。”
他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走过去,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摸出来钱袋放到她的手中。
“过几日问道大会便开始了,练功与否没什么区别,师妹这几日好好玩,若是钱不够再找我要。”
虽然之前为了锻造上品仙器花了一大笔钱,但来无相宫前叶怀昭可是软磨硬泡地从亲爹手中要了一大笔零花钱,现在的确算不上缺钱。
不过,谁会嫌自己赚钱多呢?
而且还是谢迟云亲手给她的。
叶怀昭本来没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好哄的。
但她压了压唇角——没压住——干脆眯眼对自己师兄笑了一下,真诚说道:“师兄你真好。”
谢迟云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看到穿着一身漂亮衣裙、戴着金簪玉佩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的拐角,他眼中不自觉的笑意才渐渐落下。
他伸手,隔着衣衫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已经过了数日,但心口处的伤口在触碰时依旧在隐隐作痛,即便像是谢迟云这样极能忍痛的人都不自觉地抽了一下眉角。
还是要尽快解决。
谢迟云在心中想,若是拖得再久些,师妹腻烦了该如何?
–
叶怀昭穿梭在平清城中各种商铺地摊中,一路上都兴致勃勃。
她先去了一趟书铺,挑挑拣拣地给睡午觉没离开无相宫的桑春买了好几本新出的话本。
又去隔壁的衣料铺子看了看,给自己和谢迟云以及好友们挑了几件成衣。
最后又去买了几个糖人边走边吃,明眼人都瞧出来她此时的心情不错。
被她强行来拉凑数的宁绥低头瞥了她几眼,懒洋洋说:“叶大小姐心情这么好?”
叶怀昭说:“当然。”
宁绥以为她是因为庄丹雪的事情心情好,却不想听到叶怀昭问道:“你有师兄吗?”
面容俊美风流的男人轻挑眉:“没有。我师尊可就我这一个徒弟。”
于是叶怀昭遗憾说:“那太可惜啦。”
她笑眯眯说:“没有师兄能给你花钱。”
“……”宁绥皮笑肉不笑,“有师尊能给我花钱就行了。”
叶怀昭嗤笑一声,本来要再和他拌几句嘴,余光忽地瞥见一道极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看去,眼中忽地闪过几丝趣味,抬脚就要走过去。
隔着挨挨挤挤的人群,那人像是心有所觉般回头,恰好与叶怀昭对视。
而后,他拔腿就跑!
几瞬过后。
“大小姐我错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蹲在地上可怜巴巴说。
叶怀昭哼了一声:“你跑什么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所以看见我就心虚。”
“我哪敢啊大小姐!”周鹤亭哭丧着脸,“我怎么可能再做那种勾当?”
“——什么勾当?”慢了一步走来的宁绥随口问道。
他瞥了一眼脸色微妙变化的周鹤亭,又去看面色不善的叶怀昭,丹凤眼微眯:“你们认识?”
“宁师兄。”周鹤亭叫了他一声,结结巴巴说,“我、我就就是之前在丹河秘境时和叶仙君结识的。”
说着,他偷偷给叶怀昭疯狂眨眼睛使眼色。
但是叶怀昭看都没看他。
……完蛋了。
周鹤亭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听叶怀昭若无其事道:“这不是你之前总是和我抱怨说‘愚笨得不可救药’的师弟吗?”
……周鹤亭一时不知该庆幸叶怀昭没把他供出来,还是应该悲哀他在宁绥师兄眼中竟然愚笨得不可救药。
他被深深打击到了,怀疑人生之时旁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叶怀昭问:“你知道你们无相宫附近最近有什么妖魔袭击村庄的事情吗?”
她的话题跳跃太过于迅速,宁绥顿了片刻才目光莫名地瞧了她一眼:“怎么,你们长风门的势力都准备扩展到北境了?”
他半开玩笑说:“我师尊可是等着上位掌门呢,你可别打我们无相宫的主意。”
他的师尊是无相宫的无妄仙尊,乃是无相宫近几年来修为最高深、最有能力接下掌门之位的人选。
唯一的缺点就是无妄仙尊和无相宫现在的掌门关系不佳,连带着下一任掌门的人选依旧扑朔迷离。
叶怀昭无语:“我只是要问你找人。”
“来我无相宫附近找人?”宁绥问,“你找谁?”
叶怀昭将自己手中的糖人三两口吃掉,拍拍手说:“林漱雪。”
她语气轻松道:“我师兄的师姐。”
——作为师姐,应该知道自己师弟爱慕什么姑娘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我猜他应该挺喜欢口是心非……
谢迟云是长风门掌门的大徒弟,但并非是他第一个徒弟。
几十年前,叶珩也曾将一个名叫“林漱雪”的弟子收为亲传徒弟。
作为三大宗门之一、长风门掌门的首徒,这位大师姐修道天赋极高,堪称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迈过天罡境的门槛,成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仅会继
承自己师尊衣钵、成为长风门掌门;过几年等青冥台的那位仙首去世,说不准修真界的坤脉也会选择她成为仙首。
只是世事难料。
三十年前,长风门管辖之下的某个村庄中忽然被数只妖王级别的凶兽袭击,长风门立即派距离最近的弟子——也就是凌霄仙君林漱雪前往镇压。
所有人都认为以她的修为水平,应付那几只妖王根本不在话下。
可事实却是凌霄仙君只杀死了两只凶兽便从村庄撤离、转而应对破镜雷劫——而剩余的那五只凶兽,将整个村庄的百姓都屠杀殆尽。
破镜雷劫凶险无比,本就应该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度过。
可它恰恰撞上了凶兽袭击。
而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凌霄仙君,在自身修为和百姓性命之间选择了前者,任由那一百多条性命被凶兽夺去。
此事一出,举界哗然。
凌霄仙君曾被追捧得有多高,在这件事情后就被唾弃得就有多么恶毒。
再加上她渡劫失败、灵脉灵识大损,修为一落千丈。
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将她湮没,她在顶峰时跌落泥潭,再也没有重新攀登的能力,沦为所有人眼中的“废人”。
后来即便她的师尊叶珩多次挽留,她也无颜留在师门,毅然决然地自请下山,再也没回过长风门。
再后来便是几十年的光阴流过,“凌霄仙君”的名字被无数后起之秀湮没,渐渐被修真界所遗忘。
曾经的赫赫功名,最终只被一句“贪求无厌、德行有亏”所掩盖。
听到叶怀昭的话,无相宫这对师兄弟的反应截然不同。
周鹤亭压根没听过“林漱雪”这个名字,神情茫然地问“这是谁”。
而宁绥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顿,而后眼神古怪说:“你找她?”
见叶怀昭点头,宁绥的脑中迅速想起来自己之前听说过的那些传闻。
他沉默半晌,斟酌着话语说:“我倒是知道她如今在哪,但是你得保证见到她后不许动手。问道大会不日便会开始,不要在这时候再横生事端。”
叶怀昭纳闷:“我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宁绥一愣:“你不是怨恨她吗?”
当年因为林漱雪的事情,长风门也遭到了一些非议,有些人认为长风门的弟子多是自私冷漠之徒,没有承担起应有的护佑世间安稳的大义。
宁绥以为长风门弟子对这位有辱师门的大师姐态度应该不太友好,自然也就以为作为掌门之女的叶怀昭态度更加不好。
谁承想叶怀昭诧异地瞥他一眼,语气诧异:“谁告诉你我怨恨她了?”
她懒得再多说什么,拖着长音说:“你带不带路?不带路我就去找别人。”
宁绥其实也挺好奇叶怀昭找林漱雪做什么。
但叶怀昭不说,他也不好再追问,带着她和同样好奇的周鹤亭向平清城外走去。
他们的脚程很快,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处山林间的村庄出现在众人眼前。
宁绥随手抓了一个蹲在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你不认识的、长得凶巴巴的姐姐?”
小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兴奋说:“见过!阿爹阿娘说那个姐姐去打大妖怪啦!”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凶狠暴戾的咆哮声自不远处传来,村头的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叶怀昭的眼力极好,在尘土飞扬的村间土道上很快便看见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状凶兽像是追着什么似地向这边跑来。
在它前面,有一道纤薄的身影不断变化位置、时不时向后甩出几道术法。
叶怀昭稍微看了几眼。
实话说,那几道术法的灵力含量很是稀薄,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被妖兽追在前面的人很是狼狈,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眼见那凶兽巨大的手掌将要落下、将她掀飞出去时,叶怀昭直接出手。
少女腕间伪装成银镯的听白剑在刹那间出鞘,凌厉的剑式携带着赤色灵力席卷而出,心随意动,转瞬便斩出无数道剑影。
妖兽恰好奔跑跃起,庞大的身躯遮蔽日光,落下压抑的阴影。
但它的身形在半空中停滞一瞬后,忽地毫无征兆化作数块被切割的碎块散开,鲜血瞬间如雨倾落。
周鹤亭条件反射地去捂旁边小孩的眼睛,却还是慢了一步。
满身泥巴的小孩目瞪口呆,脑中不断回忆死不瞑目的妖兽和满地血腥,吓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没能出手的宁绥嘴角一抽,头疼地说:“你能不能稍微低调点?”
她一个医修,怎么天天比谁都这么有杀心?
叶怀昭置若罔闻,只抬脚向那被血液淋了满身的女子走去。
林漱雪看着那个面容柔和的少女一步步接近自己。
她倒是没在意自己满身的血污,随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掠到身后,凌厉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叶怀昭。
林漱雪盯了片刻,忽地笑出声:“小姑娘,你瞧着真够眼熟的。”
叶怀昭没少听过这句话:“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阿娘,和我爹只有鼻子和嘴巴像。”
林漱雪却懒懒道:“我没说你爹娘——你和你师兄简直一个德行。”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这倒是第一次有人不说她和她爹娘像,而是说她和她师兄像。
她饶有兴趣问:“什么?”
脸上挂着伤痕的女子伸手,敲了一下斩杀妖兽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听白剑。
指甲与剑刃相击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眉眼写满疏离冷感的女子微微俯身,笑着说:“——求人办事,却先来一个下马威。”
在两人身旁,已经变成无数碎块的妖兽身躯忽地被什么东西捏爆一样,重新炸起满天的肉沫鲜血。
叶怀昭下意识升起灵力去阻挡,却还是没能拦下,同样被湿淋淋地溅了满身鲜血。
周鹤亭刚刚松开手掌,将小孩安抚好,转头就连带着他一起感受了被血雨兜头直下。
空气霎时间凝滞。
片刻后,划破天际的哭嚎声自村头传至村尾:“哇——娘亲!!”
宁绥:“……”
气质矜贵的大少爷咬着牙心想,下次他再相信长风门的人会低调行事,他就是狗!-
本来还好奇叶怀昭找林漱雪做什么的宁绥经过此事后直接对她们两人彻底失去兴趣,带着周鹤亭去找隐藏在村庄附近剩余的凶兽。
此时林漱雪的屋中只有叶怀昭一人。
掐诀处理完身上鲜血的少女淡然自若地坐进屋中。
花了一小段时间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衫的林漱雪给叶怀昭倒了一杯水,带着没愈合伤疤的手指点着破旧桌面。
“长风门的大小姐,”她语气缓慢地将叶怀昭的身份点出来,脸上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找我这个‘长风门的叛徒’,是所为何事?”
叶怀昭喝水润了润喉咙,才开口说:“林师姐认识我师兄?”
“不用叫我师姐,如今我可不是长风门的弟子。”林漱雪先是纠正了叶怀昭的话,才说,“至于你师兄谢迟云——乘玉仙君鼎鼎大名,谁会不知道呢?”
按照常理,林漱雪和谢迟云应当是从未见过面的仇人。
同样是声名赫赫,同样是掌门之徒,一个已经跌落尘埃,一个却是风华正茂。
但是林漱雪说后半句时声音很是平静,没有任何旁人以为的阴阳怪气,只是在陈述事实。
叶怀昭听到转了转杯子,听到对方说:“你是为谢迟云而来?”
少女眨了下眼。
她将自己之前的计划全部推翻,比自己预料之中更早地抛开试探,极为干脆地承认了。
“我听说师兄之前下山历练,曾经与前辈有过几次接触,
而前辈也指导过我师兄。“她说,“我想,前辈应该对我师兄有些熟悉吧?”
这个消息甚至还是桑春告诉她的。
虽然谢迟云说自己没有道侣,但秉持着严谨态度,桑春还是搜集了一番与谢迟云关系非同一般的修士。
然后还真让她找到一个人。
那便是在世人眼中本该水火不容的凌霄仙君,林漱雪。
近些年里,谢迟云其实很少出手惩罚同门弟子。
但据桑春找到的情报,除了之前惩罚在背后诋毁叶怀昭的人外,剩下有将近一半是因为有人对他那位早已离开师门的前师姐出言不逊。
他为什么会对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林漱雪这么关注?桑春不知道,可不妨碍她挖到谢迟云在山下曾经与林漱雪有过联系。
叶怀昭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来找林漱雪——说实话,其实她不觉得谢迟云对自己的前师姐有爱慕之心,她没有什么危机感。
但是毕竟来了平清城,又听说林漱雪近日也在此停留,叶怀昭闲来无事,还是决定来拜访一下。
就算没能问出谢迟云有没有爱慕的姑娘,也算是满足了叶怀昭本人对自己阿爹这位大徒弟的好奇心。
不过林漱雪的态度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她本来还有点兴趣地盯着叶怀昭,听到此话,眼中的兴趣慢慢消失,提不起精神说:“所以呢,你想问些什么?”
“修为、剑式、弱点……”她打了个哈欠,“看在你是叶掌门孩子的份上,我可以无条件回答你一个关于他的问题。”
叶怀昭的眼睛微亮。
她将手中把玩的茶盏推到旁边,手臂撑在桌上,稍稍倾身凑近林漱雪。
在林漱雪看来,这是一个女孩子之间说悄悄话的姿势,带着本不该出现在她和叶怀昭之间的熟稔信任之感。
她心中毫无征兆地忽地一跳。
而下一瞬,她那隐约的直觉成真。
“前辈,你知道我师兄有没有爱慕的姑娘?”面容柔软的少女眨着圆润的眼眸说。
屋外是几个小孩窜过墙边的嬉闹声,破旧的草屋中蚊虫在空中打着转飞过两人的面前。
林漱雪脸上的神色骤然空白。
旁人觉得她和谢迟云的关系应该水火不容,但林漱雪觉得叶怀昭和谢迟云的关系更应该是水火不容的。
看青冥台那对师兄妹就知道了——掌门之位只有一个,但掌门除了大徒弟外还有一个女儿。
庄丹雪修为天赋异禀又如何?她依旧没能从她那位大师兄手中夺得青冥台宗门事务的处置权力。
她忌惮着自己的大师兄,因为若是她想要夺得掌门之位,作为掌门首徒的沈玉山就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叶怀昭有着和庄丹雪相同的处境,甚至更加糟糕——因为谢迟云的修为水平可比沈玉山高深多了,而且他是剑修,继承了叶珩的衣钵。
而现在——听听这位长风门大小姐方才说了什么?
林漱雪的神情迅速变化,诡异的沉默过后,最终定格在一个玩味的表情上。
她慢慢说:“你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人一般都是抱着什么心思吧?”
叶怀昭坦然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
她的逻辑非常清晰:“一点点的喜欢可以很容易地中止。所以在还没有无可救药之前,我要先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再决定我要不要继续喜欢他。”
解蛊很重要,但万一谢迟云有爱慕的姑娘,而那个姑娘也和他情投意合,叶怀昭也不想做那个插足两个人的第三者。
林漱雪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叶怀昭可怜巴巴地叹息:“前辈,师兄他不告诉我。”
林漱雪嗤笑一声:“那你就认为我知道?”
叶怀昭没有说话,但她又圆又大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种理所当然直接给林漱雪看沉默了。
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林漱雪想,这小姑娘这么骄傲又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若是没有谢迟云的纵容,她绝对不会顶着谢迟云的冷脸对他动心,说不定还会张牙舞爪地天天和他打架。
此时她能向她问出这种话,绝对是谢迟云故意纵容引诱的结果。
想到这点,林漱雪豁然开朗。
好歹也是自己便宜师父的女儿,而便宜师父之前对自己也不错,林漱雪决定这小姑娘一点提示。
林漱雪:“我不知道。”
“但是,”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猜他应该挺喜欢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姑娘。”
第40章 第四十章一个很是不清不楚的界限。……
宁绥在村门口找到了闲得无聊教几个小孩用术法的叶怀昭。
她身边围了一圈还没到她腰间的小孩,各个仰着头用崇拜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叶怀昭的指尖每升起一小束火焰,便引来所有人的惊呼。
问道大会夺魁热门没有用任何厉害的术法,她懒洋洋地调动火焰变幻形状,最后停在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上。
“哇——”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叶怀昭顿时笑眯了眼睛,手腕一转,那只火焰构成的小猫自她的手中轻盈落下,飞窜出去。
几个小孩追着小猫跑了,宁绥才带着周鹤亭走来。
他评价说:“幼稚。”
叶怀昭眼中的笑意散去,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宁绥懒洋洋说:“谁说要管你了?我若是越俎代庖,乘玉君不得先手撕了我。”
叶怀昭:“师兄哪有这么残暴。”
宁绥嗤笑一声没说话。
与叶怀昭结识只是意外,若不是她知道他的秘密,宁绥根本不会在明知叶怀昭是谢迟云师妹的情况下与她保持这么多年的联系。
谢迟云这人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他列入“疯子”的范畴中了。
叶怀昭不爽地甩头就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倒了回来,皱眉盯着周鹤亭以及宁绥:“你和你师弟不是去处理妖兽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妖兽呢?”
周鹤亭摸了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没有找到。”
叶怀昭当即鄙夷地看了一眼宁绥,嘲笑说:“几只妖兽都找不到,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能压过庄丹雪拿到第二——你哪来的自信?”
宁绥额角直跳,皮笑肉不笑地拿叶怀昭的话回敬:“这是我无相宫的事情,就不麻烦长风门大小姐操心了。”
他说:“事情办完了没有,办完了就赶紧走。”
他瞥了一眼夹在两人中间惴惴不安的周鹤亭,毫不客气道:“你送她回去。”
周鹤亭欲哭无泪,心想师兄你怎么就这么把我卖了!
可他半点不敢反抗,只能视死如归地对叶怀昭说:“大小姐,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叶怀昭的脑子转得很快。
相较于分别与魔界和东海临近的南境和东境,北境虽然有着被称为“死亡之地”的白仙府,但境内却很少有妖魔侵扰。
宁绥一个临近踏灵境的修士,再加上水平勉勉强强的周鹤亭,会连几只妖兽都抓不到?
叶怀昭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听出了宁绥不想谈妖兽之事。
——他不想谈,我还不想听呢。
她哼了一声,恶狠狠说:“不说拉倒。”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周鹤亭在宁绥的目光威胁下,只好咬着牙追过去:“叶仙君等等我!”
叶怀昭还是等他了。
等彻底离开了宁绥的视野,叶怀昭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少年:“你不是修士吗?才跑这么几步怎么就累成这样。”
周鹤亭幽怨地看着她:“叶仙君,我是符修。”
叶怀昭:“符修怎么了,我还是医修呢。”
你的医修和别人的医修能一样吗?!
周鹤亭在心中腹诽,听到叶怀昭问他:“你知道我抓你来是要干什么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却有无形的灵力威压向周围施加。
周鹤亭心里咯噔一声。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最后战战兢兢:“那个、大、大小姐,妖兽的事情是宁师兄和仙尊们负责,我真的不知道啊。”
叶怀昭觑他一眼:“我没说这个。”
“啊?”周鹤亭一愣。
叶怀昭看着他这幅样子,没好气说:“你忘了自己在丹河秘境时答
应我什么了?”
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似笑非笑:“需不需要我再次帮你回忆一下?”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于眼熟,周鹤亭一个激灵,丹河秘境时的挨打回忆全部涌出。
“不、不用劳烦叶仙君!”他结结巴巴说,“您想问那个情报贩子的事情吧?”
周鹤亭说给叶怀昭和谢迟云下的蛊是他从一个情报贩子手中拿到的,当时为了找到下蛊之人和解蛊之法,叶怀昭让他留意情报贩子的动向,有线索立刻传信与她。
只是后来季衡远暴露了,而时闻筝也替他们找到了解蛊之法,叶怀昭这才没有传信催促周鹤亭。
但既然遇上了,叶怀昭还是有几件事情想从情报贩子口中问清楚。
比如究竟是谁帮季衡远炼制的连魂蛊。
周鹤亭满脸纠结,欲言又止。
叶怀昭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结果可能不太妙。
果然,周鹤亭纠结一番,还是缓缓说:“叶仙君,那个情报贩子死了。”
无相宫。
叶怀昭离开后,很快便有一个无相宫的内门弟子来长风门的住处中找谢迟云,说是掌门有请。
谢迟云没有拒绝,随着他离开楼院。
平清城位于北境,虽不至于到达极北苦寒之地,但气候依旧比其他地方更加寒冷一些,即便是四月时节,城外山峦依旧有着薄雪覆盖。
但这一切在无相宫中全然感受不到。
这里依旧是绿树环绕、清水常流。
和长风门相同,无相宫也有坤脉经过。只是相较于其余坤脉皆在地底深处流淌外,无相宫的坤脉是世间唯一一条暴露于地面之上的坤脉。
它似是长河般翻涌波动,绵延不断,即便在白日里依旧看得出灵力碎光在清透澄澈的水中不断跃动。
谢迟云瞥了几眼,很快便在弟子的催促声中收回目光,迈步走入坤脉旁边的殿阁。
殿阁中是三三两两的宗门仙师,无相宫的宫主背对着殿阁大门,似乎没有察觉谢迟云进来了,反倒是与他说话的青年率先抬首,与走进来的谢迟云对视一瞬。
而后,他善意地弯了弯眉眼,提醒说:“宫主,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到了。”
乍眼望去,他与走进来的谢迟云气质很是相似,皆是如春风拂面般的温和知礼。
只是谢迟云的样貌气质虽是温润如玉,但他本人的存在感极强,如同柔和的风,即便再无形无色也能感受到流动。
可沈玉山不是。
在无相宫宫主与谢迟云交谈时,旁人几乎忘记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冥台掌门的首席大弟子。
他是如水一般悄无声息、能完美隐藏自己存在感的人物。
无相宫宫主道:“问道大会的第二轮选拔需在幻境中决出,按照惯例,需要参加问道大会的宗门根据参与人数,各出几名弟子作为巡场督学。”
每一届问道大会都要有这一流程,无人反对。
有人半开玩笑地问:“上次无相宫是将凌河幻境作为问道大会的第二轮选拔,不知宫主这次准备开哪个幻境让我们大饱眼福?”
无相宫宫主摸了摸长须,笑眯眯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众位不就知道了?”
散场后,谢迟云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他停在原地:“沈仙君有何事?”
“乘玉君,”沈玉山慢慢走来,先是和他说了些寒暄话,才道,“听说贵派的秘宝前些日子失窃,仙首这几日十分忧心。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青冥台的帮助,仙君随时都可来找我们。”
谢迟云看了他片刻,说:“有劳沈仙首关心,关于秘宝的事情我们已经有了些线索。”
沈玉山叹息一声:“实不相瞒,其实青冥台前些日子也丢失了一件秘宝。”
谢迟云不动声色:“哦?”
“窃取秘宝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修士,但是却极擅逃跑之术。事情发生后我便派人去抓捕他,只是那人极为狡诈,每次都让他先跑了一步。”
“这次来平清城,虽是因我师尊病重而无法亲至,却也是为了抓捕那窃贼。”
他说:“那窃贼恐怕如今正藏匿在平清城中。”
谢迟云一直安静地听他说着,直到此时才微微眯起眼眸:“沈仙君想说什么?”
“乘玉君不明白吗?”沈玉山微笑着,“或许那窃贼也正是贵派一直寻找的那位偷盗封灵镜的凶手。”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钉在面前男人的脸上,但令人失望的是,谢迟云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浅淡温和。
谢迟云既没否认他的话,但也没有表示肯定,而是模棱两可说:“或许。”
他不轻不重道:“若是连青冥台都有秘宝失窃,或许应该去提醒一下无相宫,若是问道大会期间有人趁机作乱,那就不好了。”
沈玉山在心中想,都说乘玉仙君是最好说话的人,但如今来看,或许最不好试探的人就是他。
既然谢迟云不想多说,沈玉山也不再多费什么劲,又关心了几句长风门掌门的身体后,礼貌道:“听说乘玉君的师妹这次也参加了问道大会。”
“叶师妹天资卓越,想必一定能取得好名次吧。”
谢迟云是叶怀昭的师兄。
而沈玉山是庄丹雪的师兄。
若是沈玉山说了这话,按照常理,谢迟云也该礼貌地说一句“庄师妹应当也能取得好名次”。
但沈玉山眼睁睁看到谢迟云微微弯了弯眉眼,理所当然便说:“自然。”
沈玉山:“……”
怎么这个时候就不谦让了?
他在心中挑眉——谢迟云竟然是娇纵师妹的那类人吗?
但在回去的路上,沈玉山却无端想起来方才在赌场时,匆匆瞥见谢迟云拉着叶怀昭离开时的场景。
昏暗的灵石灯下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最中央的赌台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量兴奋的修士和百姓。
出身三大门派的三人在早已炒热的赌局上不断加码,能保一个普通人好几世荣华富贵的财宝堆叠在一起近乎成山,而伶仃的黄金与灵石的脆响依旧不断响起。
随着此起彼伏的哄闹声,有人在嘶吼着发狂,有人在抓着头发大叫。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把几乎已经气昏头的师妹拉了出来,却看到另一边的谢迟云也走到了他的师妹旁边。
他低头听叶怀昭说了什么话,垂下的面容一半被阴影遮挡,眼中流淌着沈玉山从未见过的温和沉静。
然后他带着少女向外走,和沈玉山一样都用灵力护在身周,却不是像他一样与自己的师妹一前一后。
他的手扣着自己师妹的手腕,掌心贴着银镯,拇指按在跳动的脉搏,侧着身挡在她的身边,带着她向外走去。
周围的人群混乱无序,谢迟云却只垂眼看着他师妹。和他相比少女的身形单薄,被他宽阔的肩膀遮挡。
更快一步走出赌场的沈玉山站在日光下回头,因为光线而微微眯起刺痛的眼眸。
谢迟云自阴影中走入日光下的刹那,以沈玉山的角度来看,那几乎是将他的师妹半楼在怀里。
一个很是不清不楚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