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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枢捧住花灯,往里面看了看,用的骨架不算特别好,被摔在地面,有两根木架很轻易就断了。

“找人修好。”

曹平接过花灯,小心翼翼地捧住,观察皇帝的神情,想到放在厢房那一堆礼物,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陛下,天亮之后,是否还要去江家?”

久久无声,久到曹平以为等不到答案时,天子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满室沉默。

“自然要去,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只不过你先回宫把大橘带出来。”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她不要我们了

天亮之后, 贺枢按照两人约好的时辰,前往江家。

没有任何意外,院门紧闭, 她没有像约定的那样在门口等他。

他上前敲门,等了片刻, 门开了, 江朔华站在门后。

“臣江朔华恭请陛下圣安。”

江朔华飞快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弯腰行礼,神情恭敬,语气本分,与过往的不善截然相反, 更不会再摆出一张不喜的臭脸。

贺枢知道她肯定会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家人,看了一眼院子里面, 温声询问:“令白怎么样了?我能进去见见她吗?”

江朔华明显一愣, 没想到他竟然还如此平易近人, 而不是直接一道圣旨下来,强行进入江家。

“陛下仁厚宽和, 体恤臣子,乃是难得的明君, 家妹身子不适, 不宜面圣,请陛下放心,臣与家妹身为臣属,必定各尽其职,安分守己。”

江朔华堵在门口,直接将两人之间的事情说成君臣之谊,顺带表忠心, 夸他是明君,不要想着借身份强行召见江望榆。

“身子不适?严重吗?要请太医来看看吗?”贺枢听得出来,也不在意,“她当真一点都不愿意见过我吗?”

江朔华偷偷瞄了他一眼,刚张开口,转念想起眼前的人是当朝天子,还骗了一家人那么久,声音骤冷:“烦劳陛下担心了,家妹正在歇息,寒舍简陋,陛下金尊玉贵,难入尊眼,臣奏请陛下早日回宫。”

从江朔华的神色来看,不舒服应该是借口,孟含月也没有来江家看诊。

“你等一下。”

贺枢大步走到巷口,摆手示意曹平叫那些捧礼物的人回去,又提着一个竹篮走回院门口。

“大橘很想她,能不能让它留下来陪她?你带大橘进去,当面问她的意思,那些养猫需要的东西会尽快送过来。”

大橘缩成一团窝在竹篮里,乖巧地喵叫两声。

江朔华犹豫一会儿,接过竹篮,转身进去。

贺枢耐心等在原地,微微垂下眼帘,不过片刻,他听见一阵猫叫声,越来越近,眼前再次出现窝成一团的橘色。

无需多言,贺枢知道了她的答案,主动抱起大橘,捋摸它光滑的毛发。

“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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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了,我们走吧。”贺枢抬头,“明天官衙开笔,你们照旧去钦天监,我不会做任何事。”

说完,他转身便走,大橘不死心地往后叫,被他按回怀里,背影逐渐远去,周身萦绕一股低沉。

江朔华注视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犹不放心,走到路口,没有看见什么坚守在附近的禁军,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走回家。

“哥哥!”江望榆猛地起身,看了一眼院门的方位,又迅速转开,双手揪紧袖角,“他……走了吗?”

“已经回去了。”

江朔华倒了杯热茶,塞进妹妹的手里,摸到她手背的凉意,转述一遍两人的对话。

“阿榆,你的想法是什么?”

江望榆没说话,目光直落在角落的宫灯。

江朔华跟着看了一眼,转移话题:“明天正月十八,要回衙门上值,我帮你告两天病假。”

她现在脑子乱成一团,状态不好,当值没什么问题,但官衙人多,她想自己一个人待待,也不敢见他,怕说错话。

就连大橘都不敢让它留下来,不顾橘猫抓住自己的衣摆,强忍不舍推开它。

“好。”

等兄长一走,江望榆站在书架前,忽略那一排排的天文历算书籍,直接翻找出一卷史书。

另一边。

江朔华走到屋外,顺手关上屋门,转身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略一点头,示意去正屋说。

“榆儿怎么样了?”一进屋,董氏连忙问,“她倒还是按时吃饭,我就担心她一个人憋在心里憋坏了,只怕她夜里压根没睡。”

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圣上,就连董氏和江朔华早上听她说了后,也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她在开玩笑。

“阿榆一向有主见,等她想明白了就好。”

董氏叹道:“唉,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难怪榆儿不想我们打扰她。”

江朔华劝了母亲几句,看看屋外的天色,说:“娘,我要去一趟回春堂,把这件事告诉阿月和孟伯父,免得那位去了医馆,他们却不知道,还跟以前一样。”

“对,你赶紧去。”

*

江朔华第二天准时到官衙上值,去找上司为江望榆告假,被说了几句,大意是年后本来就忙,还要告假,要他帮忙平摊一些公务云云。

他自然一口答应。

整整一天,江朔华一边观察衙门同僚的言行,看上去与年前没有太大区别,一边担心家里,心不在焉,一到下值的时辰,立刻回家。

他刚推开院门,听见妹妹含笑的声音:“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江望榆从厨房探出头,笑道:“哥哥,我和孟姐姐在做蒸米糕,你回来的真巧,刚好熟了,要吃吗?”

江朔华走进厨房,视线掠过她脸上的笑容,心里暗自叹息,面上则同样笑道:“你们亲手做的,我自然要尝尝。”

“你不是帮阿榆告病假了吗?”孟含月端起一盘热气腾腾的米糕,解释来江家的原因,“我当然要上门看诊,就算是假的也要演得跟真的一样。”

灶台的火还没歇,很暖和,江朔华拿起一块米糕,中间夹了切碎的红枣干,软糯微甜。

送进口中却味同嚼蜡,他看着专心烧火的妹妹,咽下米糕,微张开口,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孟含月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江朔华了然,点点头,一同帮忙煮好晚饭。

用过晚饭,江望榆笑道:“孟姐姐,你带来的那些账册我会尽快数算清楚,保证后天就能给你。”

“不急,你慢慢看,左右还没出正月。”

“那可不行。”她笑笑,“再过两天我就要回衙门当值了,不得空,到时候还要哥哥帮忙呢。”

说完,她收起桌上的碗筷,仍笑道:“哥哥,你送孟姐姐回家吧。”

江朔华只得起身,牵住孟含月,一起走向回春堂。

“我想着找些事情给阿榆做,这样她才不会想七想八,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所以带了两本账册过来。”

“嗯,我明白,阿娘和阿榆也明白。”

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江朔华思索半晌,终于说:“对不起,阿月,之前说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含月打断,“阿榆今天也跟我说了,她说不希望她和那位的事情影响我们,难道你要让她自责吗?”

“……抱歉,我不该想着推迟的。”

“你们兄妹两个太善良了,总是为彼此着想。”

江朔华握紧她的手,抬头瞧见站在前面的一道人影,立即将孟含月护在身后。

对方显然等了很久,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勾起腰间一块牙牌,清楚地显现司礼监几个字。

“奴是司礼监的内侍,奉诏来送药材给江灵台,还请贵人放心,奴是趁着夜色来的,一路上很谨慎,不曾被人发现,不必担心会出现任何流言。”

江朔华看向对方抱在怀里的几个木盒,没接,“家妹病情不算严重,不必如此劳烦,还请公公如实回禀圣上。”

“我是医师,医馆有药材。”孟含月往前两步,“你们送来的药材虽好,但用不上。”

“奴知道了。”

内侍来之前听过嘱托,见其不收,也不纠缠,再一恭敬行礼,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盯着对方彻底走远,江朔华勉强笑了一下:“我先送你回去。”

送孟含月回到回春堂,江朔华又迅速赶回家里,瞧见正屋暗着,猜测董氏应该是被江望榆劝去睡觉了,又见西厢房还亮着微光,放轻脚步,在门口敲了敲。

“阿榆,阿榆?”

年纪渐长,江朔华每次进妹妹的屋子,都要征询她的意见。

现在唤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他一急,顾不了太多,连忙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点蜡烛,唯有一盏宫灯,光芒柔和透亮,照落在趴在书案上的身影。

江朔华一个箭步冲过去。

江望榆双手搭在案上,头歪在臂弯里,即使睡着了,眉间依旧皱起。

人没事,他骤然放松,伸手想叫醒妹妹,让她别这样趴着睡,容易着凉还睡得不舒服。

右手即将碰到她的肩膀,江朔华的视线一偏,看见案上摊开的两卷书,还有被压在底下的几张纸,上面写了不少字。

眼睛恢复近半年了,一直没有任何不适,他十分轻松地看清书上的内容。

外戚。

江朔华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列在纸上关于历朝历代外戚的内容,尤其是被她重点圈画出的那些外戚结局,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在院子里待了半晌,他才重新停在门口,以不会吵醒董氏声音唤道:“阿榆,很晚了,该睡了。”

耐心等了一刻多钟,他又唤了几声,屋里终于传出江望榆带着困意的声音:“哥哥,你进来吧。”

江朔华迅速扫了一眼书案,收拾得很干净,先前那些史书、纸张全都不见踪影。

他只当不知,讲了一遍遇到那名内侍的经过。

“哥哥,你做的很对。”江望榆没什么表情,“你也告诉孟姐姐一声,无论是以什么名义送什么东西都不要收。”

江朔华答了声好,叮嘱她早些休息后,什么都没问

,再次离开。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江望榆坐在原位,重新翻找出那卷史书,将看了无数遍的记载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

她合上书,看向桌上的宫灯。

良久,她拿起一顶黑色布罩,盖住宫灯。

四周陷入黑暗。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她做不到

之后两天, 江望榆照旧待在家里陪母亲,哪里都没去。

期间有人上门送东西,都挑在江朔华下值回家了, 天色将晚,不易被人撞见的傍晚时分。

除了从太医院送来的上好药材, 还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等, 以及一系列天文历算书籍, 最后一天甚至送来一卷孤本。

江望榆一件没收,全都退回去了,不厌其烦地让那些内侍转告天子,以后不准再送了。

等到正月二十一日, 她按照以前的习惯,早早起来, 和江朔华一起前往钦天监。

“哥哥, 你放心, 我分得清公事和私事。”她笑着宽慰兄长,“不要担心我会因此耽搁当值的。”

江朔华看着她脸上的笑容, 勉强笑笑:“嗯。”

到了钦天监,江望榆留心观察衙门其他人的言行举止, 仍像过年前一样正常。

看来确实像兄长说的那样,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

如今回想,她能安安稳稳地专心在钦天监当差,研习喜欢的天文历算,没有当面遇到一些满带恶意的人,背后必定有他的手笔。

江望榆闭了闭眼,先去主簿厅销假,再回办公的堂屋, 照例先梳理一遍天象记录。

事务一向不算忙碌,她特意做的慢些,这样才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等她放下毛笔,刚好到了下值的时辰。

“阿榆,我们回家。”江朔华立刻说,“想不想去买糕点?”

“不了。”江望榆只想回家,“我昨天刚跟阿娘学做了红豆糕,还剩几块没吃完。”

她不想去,江朔华当然不会逼她,想起她今天比往常更甚的沉默寡言,暗暗长叹。

走回家所在的路口,江朔华像前几天一样看见等在门口的内侍,怀里依旧捧着三四个盒子。

今天来的这名内侍格外年轻,看上去十四五岁,圆圆的脸,满带青涩,穿的又特别单薄,站在寒风中发抖。

“奴问请江姑娘、江公子贵安,奴奉旨来送养身的药材以及文渊阁的藏书,另外,陛下有信送给江姑娘。”

江朔华脚步一顿,看向身侧的妹妹。

“你回去吧。”江望榆径直越过内侍,既不接盒子,也不接信,重复道,“以后不要再送任何东西过来了。”

内侍慌乱不已,苦苦哀求:“江姑娘,奴求求您了,东西可以不收,陛下的信总是要看的,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收下吧。”

之前那些内侍来送东西,被回绝后,都是直接离开,没有像今天这样纠缠。

江望榆停下脚步,依旧没有转身,“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是……”内侍嘴唇嗫嚅,“是奴想说的。”

“之前来的人回宫后有受罚吗?”

“没有。”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江望榆拉着兄长回家,直接关紧院门。

之后两天,依旧有内侍前来,没再送东西,送的只有一份信,江望榆依旧没收,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来了。

“哥哥,你去回春堂吧。”结束一天的当值,江望榆走出衙门,朝身侧的兄长笑道,“最近你一直陪我,好久没有去找孟姐姐了。”

“我同阿月聊过,她不在意这些,也说让我多陪陪你。”

“那是我在意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待待。”她从背后推动兄长,将他推向回春堂的方位,“我已经没事了,不用你陪,再说了,最近又没有内侍守在路口。”

“可是……”

“没有可是。”她笑笑,“我这样不给面子,他早就放弃了,何必继续在我身上浪费大好时光?”

被她劝了两遍,江朔华看清她脸上得自责,只能顺着妹妹的意思前往回春堂。

兄长一走,江望榆勉强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慢吞吞往前走。

不想回家被董氏看出不对劲,她走得很慢,待她再停下的时候,往周围一看,竟然是前往西苑的路。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旋即转身回家,步伐迈得又急又快,生怕不受控制地走向不该去的地方。

快到家的时候,她看见空了两天的巷口又站了一个人。

年轻郎君一袭黑底金边的长袍,身姿修长挺拔,笔直如竹,一听见声响,立即抬头,目光深邃,牢牢锁住她。

隔着一丈的距离,两人遥遥相望,无人说话,晚风吹拂,夜幕降临。

江望榆咬紧牙关,率先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直往前冲。

经过他的身侧时,她听见他说:“阿榆。”

短短两个字,低沉微哑,缠绕一股肝肠寸断的相思之意。

她脚步一顿,但也只停了一瞬,旋即大步朝前,走进家门,没有回头。

临到用晚饭前,江朔华回家了。

“阿榆。”他拉住她,“那位还站在门口。”

江望榆一顿,应了一声,还是没说什么。

虽然已经立春了,天气还没有彻底回暖,这几天突然转冷,夜里寒风呼啸,裹杂不输于寒冬的冷意。

用过晚饭,江望榆坐在屋里,眼前摊开一卷史书,一直停在同一页,迟迟没有翻动。

江朔华刚刚又出去看了一眼,说他还在门口站着,无论兄长如何劝说,他一直不肯离开。

屋外寒风肆虐,簌簌声一阵强过一阵,听上去有些像雪花飘落的声音。

江望榆霍然起身。

推开屋门的那一刹那,凛冽寒风迎面而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又麻又疼。

果然下雪了。

细小的雪絮飞舞在半空中,她伸手,雪絮落在温暖的掌心,转瞬化成水,冷得她一哆嗦。

雪絮飘飘,不见停止的迹象,反倒越来越大。

江望榆攥紧手,猛地冲回屋里,抄起一把油纸伞,提灯冲出去。

他站在院墙根下,既未撑伞,也不穿大氅,还是那身黑色长袍,融进浓浓夜色里。

她走近,借着灯笼的光,看清落满他头顶、肩膀的白雪,甚至连眼睫浮了一层薄薄的细雪,仿佛一座雕塑。

她连忙打开油纸伞,撑在两人头顶。

雪花飘落在伞顶,不像下雨时那般打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回去吧。”江望榆低头盯着鞋尖,不敢看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等到下个月,我会交辞官的奏疏,你也不必再劳心费力地做那么多事。”

话音刚落,他握住她的手。

触碰的那一刹那,刺骨寒意顺着手背一路蔓延,她浑身一颤,用力挣扎,他握得更紧,不得不与他一起握住伞柄。

抬头对上他幽暗的眼眸,盈满浓郁的黑,偏偏带着一点伤心,冲淡了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寒。

“为什么?”贺枢往前逼近,“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你就要舍弃我们的过往,阿榆,你为何如此狠心?”

江望榆死死咬紧牙,无意识转头,下颌忽然被他轻轻捏住。

“阿榆,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你真正的想法。”

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刚与他目光相触,她瞬间闭上眼睛,忍住眼角的酸涩。

“婚姻该讲门当户对,我家世低微,比不上陛下的身份贵重。”

听到不惜贬低自己的家世也要与他划清界限,贺枢反倒气笑了:“按你的说法,谁的身份还能比皇室尊贵?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用成亲了?”

这样简单浅显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他,只要她愿意,他随时随刻都可以给她一个更好的身份家世。

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风声吹刮。

“……哥哥喜欢天文历算,孟姐姐喜欢医术,才华横溢,只要继续研习

下去,未来说不定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史册留名。”

江望榆睁开眼睛,笑了起来,眼前浮现一层朦胧水光。

“我不想百年之后,别人提起他们的时候,只会说他们是碌碌无为的……”她停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外戚。”

酸涩更重,化作泪水,流过脸庞。

“倘若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不怕任何人的流言蜚语,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把哥哥和孟姐姐牵扯进来。”

“卫霍亦可算作外戚,千百年来,无人因此否认他们的功绩,外戚未必全都一事无成。”贺枢捧住她的脸颊,指腹微凉,细细擦去她的眼泪,“你担心日后有人借此攻击令兄和孟大夫?”

她紧紧抿唇,别过头。

“阿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保护你所珍视的家人朋友。”

贺枢抬手揽住她的肩背,见她没有抗拒,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我呢?你的心里当真没有留一点位置给我吗?你难道真的忍心见到我在寂寥皇宫中孤独终老?”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掐住掌心,江望榆忍住伸手回抱住他的冲动。

她做不到。

做不到对他熟视无睹,做不到看着他孤零零地待在皇宫,更说不出让他另觅良缘的话。

许久等不到答案,贺枢轻笑一声,松开她。

“回去吧。”

江望榆看着贺枢:“我……”

“你回家吧。”

贺枢打断,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雪越下越大,他没有回头看她。

走出巷口,一直候在外面的曹平瞧见天子身上的雪,吓得赶紧叫人撑伞挡雪,匆匆往身后披上一件大氅。

贺枢停在原地。

曹平不敢靠得太近,不知道两人究竟讲了什么,抬头小心觑了眼天子森寒的神情,硬着头皮开口:“陛下,天气转冷,还请您尽早回去,万一在外面吹了寒风着凉生病,江灵台也会为您担心。”

贺枢依旧没有动,注视眼前的飘雪,忽然推开伞,脱掉鹤氅。

“陛下!”曹平吓了一大跳,飞快地捡起大氅,“您快穿上!”

贺枢没理会,立在风雪之中。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已无迷惘

“望榆, 我们谈谈。”

听见兄长语气郑重地唤她的大名,江望榆心里一突,看着神情严肃的江朔华, 再看向站在他身边同样神情严肃的孟含月,答了声好。

走进屋里, 她坐在两人对面, 低头揪住衣袖。

“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史书?”江朔华缓声问, “尤其是在看关于外戚的内容。”

“……没有,我确实看了史书,但我在看里面的天文历律志。”

“你撒谎的时候,总是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江望榆下意识抬头看向兄长, 刚对上他了然的目光,又迅速扭头避开。

“阿榆, 你太懂事了。”江朔华盯着妹妹, “我知道你的顾虑, 外戚的名声确实可能不大好,那些御史还动不动就弹劾上书, 没错也要找出错来,甚至可能被约束, 不得随意插手朝政, 在家当个富贵闲人。”

江望榆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攥紧袖口。

“但是,朝堂上下那么多官员勋戚,哪个没有被御史弹劾过?我也没有要当大官的想法。”江朔华握住孟含月的手,“我们商量好了,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会主动辞官, 左右在家也可以研习天文,都记在脑子里。”

“不行!哥哥,我不能这么自私……”

“阿榆。”孟含月打断,“你还喜欢那位吗?”

江望榆一怔,紧紧抿唇,说不出违背内心的话语。

“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

孟含月起身转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松开她紧攥成拳的手,温柔握住。

“你一直在想那些外戚不好的结局,难道就没有好的吗?远的不说,就看当今圣上的外家,除了那些酒囊饭袋,有本事的哪个不是在朝堂上立得堂堂正正?今上不照样维护他们吗?我和克晦未必就不能研习医术天文。”

“我……”

“人生在世,谁还不会被人说几句,我和克晦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孟含月叹息一声,“阿榆,你没有发现你一直在考虑外戚,而这个问题的前提就是你愿意入宫,不愿意和他分开吗?”

旁观者清。

难得找到心仪之人,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不是与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而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任谁一时都难以接受,容易胡思乱想。

江望榆倏地一惊,眼睫轻颤,指尖微抖,想起他昨夜说的那句话。

听完她的转述,孟含月宽慰道:“遇到困难,试着告诉他,不要一个人乱想,要学会一起面对。”

临走前,江朔华轻轻抱了一下妹妹。

“望榆,你要认清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和母亲都会支持你,更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两人离开后,江望榆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良久,她站起来,走到角落,翻找出被她藏起来的东西,取下那顶黑色布罩。

明月珠不分昼夜地散发光芒,莹润皎洁,照亮黑暗,她抱起宫灯,手指按住一角,指腹徐徐描摹青龙。

最后,她抱住宫灯,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无迷惘。

*

翌日。

江望榆还要去钦天监当值,途径隔壁太医院,正好看见里面冲出来一群太医,个个都亲自提着药箱,神色慌张,压根顾不上其他人,径直往前冲。

她辨认一下那群太医离去的方向,是去西苑。

她的心猛地悬到嗓子眼。

停在原地,注视太医们消失在转角,又快到上值的时辰了,江望榆不得不走向官署。

江朔华跟她一起来的,同样看到了那一幕,再看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多问,只是在当值的时候,主动接过她的差事,帮忙完成。

熬了大半晌,江望榆看看窗外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哥哥,我去找一趟何主簿。”

“我跟你一起去。”

到了主簿厅,她瞅中对方不忙的空隙,连忙问:“何主簿,今天去观星台值守的天文生名单定下来了吗?可以再加一个人吗?”

“今天?”何主簿估算时辰,“人都定好了,来不及再调整,进宫的牙牌也没有多余的。”

“当真不行吗?或者我和别人换一下?”

何主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突然如此着急想去西苑?”

屋外忽然走进来一名书吏,直接说:“江姑娘,外面有人找你。”

江望榆一愣,又见在何主簿这里没办法弄到进宫的牙牌,只得先出去看看究竟是谁来找她。

有人站在转角处,见到两人,急忙上前,弯腰道:“江灵台,请随奴来,有人要见您,正在曹记伞铺等候。”

她认得对方,是之前去家里送过东西的内侍,见得对方如此谨慎,不由追问:“是谁?”

不愧是在万寿宫当差的内侍,很快便听出她话里别的意思,“陛下尚在西苑,是曹掌印想要见您,不便亲自来钦天监,故而如此吩咐。”

江望榆压下内心的失望,说:“我先去告假。”

“不必。”内侍显然很着急,“江姑娘请随奴去便是了,剩下的事情会有人安排妥当,此外江公子如果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江朔华当然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去,当即说:“我也一起去。”

一同匆匆赶到曹记伞铺,后院中间站了一个人。

不像之前所见的绯色通袖袍,往常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一见到他们,两步上前,语气焦灼:“老奴见过江灵台、江公子。”

“哥哥,这位是司礼监的曹掌印。”江望榆简单介绍,随即急声问,“曹掌印,你着急找我过来,是不是……他生病了?”

曹平听出她话里的停顿,也不隐瞒。

“陛下前天夜里便开始发热,反复不停,直到现在还在发热,偏偏年后朝政繁忙,陛下又不肯歇息,老奴劝不动,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自作主张来找江灵台,绝非圣旨,恳请您随老奴进宫劝一劝陛下,不能这样糟蹋身体。”

前天夜里,正是他到家里找她的那一天,她将他晾在外面的寒风中,足足大半天。

“万请江灵台、江公子放心,老奴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不会有旁人知晓,更不会有人说闲话。”

江朔华没说话,看向自家妹妹,无声征询她的意见。

江望榆咬了咬唇,说:“好。”

曹平果真安排好了一切,一直到进西苑的宫门前,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

“哥哥,我一个人去见他就好。”江望榆站在宫门外,“你回家吧,阿娘还在家等你。”

江朔华皱眉:“阿榆……”

“请江公子放心。”曹平适时出声,“我一定亲自送江灵台回家。”

话已至此,见她态度坚决,江朔华只得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宫门的守卫象征性检查一下牙牌,迅速放行,目不斜视,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块牙牌还请江灵台收下。”曹平露出掌心的牙牌,“您拿着这个,无论皇宫还是西苑,都不会有人拦您进宫。”

江望榆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接。

曹平也不强求,收回袖子里,叹道:“陛下五岁的时候,先帝派我去了东宫,眨眼的工夫,已经过了十四年,江灵台,您入朝也有两年多了,应该听过一些先

帝的事情吧?”

“嗯。”

“陛下刚刚拿稳笔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批阅奏章,先帝与太后都不怎么愿意管陛下,也就后来为了压制韦谦彦逐渐膨胀的势力,太后才愿意偶尔出面帮陛下……”

听曹平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江望榆没应声,看见越来越近的万寿宫,才问:“曹掌印,这些话是你主动要说的,还是他授意你说的?”

“是老奴自己想说的,今天出宫去找江灵台,也是老奴自己的主意。”

曹平推开殿门,弯腰候在旁边。

江望榆静静地看着殿内,正中间御座暂时无人,良久,她抬脚走进去。

在观星台值守大半年,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天子所居的万寿宫。

很安静,殿门口守着两名内侍,规规矩矩地低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进殿。

她没有心思看殿内布置,转到次间,视线直直落在御座之后的人。

浅青色绣金线的龙袍,威仪赫赫,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瞧着有些宽大不够合身。

御案上奏章堆得很高,他手持朱笔,拧眉看奏章,两侧脸颊透着一点不正常的淡红色。

批阅完一份奏章,他放在旁边,许是听见开门的声音,又没有听到人行礼,掀起眼帘。

目光过分沉静,不可避免地带上一点久居高位的冷漠,全然不像在她面前的温柔平和。

四目相对,彼此沉默。

贺枢率先别过头,声音嘶哑:“你不是不想见我吗?为什么又愿意进宫了?”

“曹掌印叫我来的。”江望榆一步步往前走,“你是因为那天夜里吹到冷风才发热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今天早上太医进宫为你看诊,病情怎么样?严重吗?”

贺枢目光微动,旋即压下去,“没什么,说我心思郁结,不要再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外面吹冷风。”

江望榆停在御座旁边,深深注视他,突然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贺枢转身避开。

她小声问:“让我看看你,好吗?”

贺枢没动。

江望榆走近两步,伸手按住他的额头。

还好,摸着比正常的温度高,但不算滚烫如火,并非高热。

她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贺枢忽然抓住她的手,缓缓往下移动,指尖掠过他雅致的眉眼,停在脸颊。

贺枢坐直,眸光深深,拉着她的手继续偏移。

在他的唇即将碰上掌心的时候,江望榆猛地抽出手,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你是真的不小心着凉了,还是……”她放缓语速,“故意吹风淋雪把自己弄生病的?”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活该!”

贺枢看着她, 轻轻笑了一下。

“是故意的,那天离开后,我没有撑伞, 没有穿大氅,故意站了很久, 觉得喉咙痒、身体有些发冷后才回宫的。”

“你为什么要说实话?”江望榆盯着他, “难道你不怕我生气, 直接出宫,以后听到你生病的消息,再也不来看你吗?”

“怕。”

贺枢起身,停在她的对面, 再次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

“但我之前骗了你, 哪怕我可以叫他们闭嘴严守秘密, 我也不想再骗你。”

他的心跳传到掌心, 似乎在一点点加快。

江望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收回手, 转身就走。

她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眨眼的工夫走到殿外。

贺枢一直盯着她的身影消失, 低头看看手心, 仿佛残留一股柔软细腻的触觉,缓缓盖住眼睛。

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那些以前被强压下去的念头,循着黑暗再次冒出来,越来越强烈……

殿内寂静无声,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非常熟悉。

“药熬好了。”她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喝药。”

贺枢瞬间睁开眼,盯着面前的人,脸上少见地浮现愣怔。

“你嫌弃药苦?”江望榆端起碗,药汁黝黑,苦味浓郁,递到他的面前,板着脸,“活该,谁叫你自讨苦吃。”

“你……不是回去了吗?”贺枢直盯着她,眼中浮现一点希冀,“你原谅我了?”

“没有。”她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喝不喝药?不喝我就真的走啦。”

至少比先前不肯理他的样子好,贺枢唇边抿出点笑意,接过碗,一饮而尽。

盯着他完全喝了药,江望榆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暂时还有些发烫。

“曹掌印说还有一副药正在煎,大概半个时辰后能煎好。”

贺枢应了一声,“是不是等我喝完药,你就要出宫?”

“当然。”她扫视一圈殿内,“难道我还能留宿宫中吗?这里又没有位置留给我。”

贺枢心说只要她想,皇宫、西苑众多宫殿任她选择,哪怕新建一座宫殿也并非不可能。

“那你愿意……”他悄悄勾住她的手,“再陪陪我吗?我很想你。”

江望榆挣开,往后倒退两步,站在原地不动。

贺枢不想逼得太急,翻开一份奏章,刚看了开头,又听到她问:“你还在生病,奏章一定要现在全部批完吗?”

江望榆扫了一眼御案上的奏章,那沓没批完的奏章大概还有一尺高。

“一些紧要的政事已经先处理好了,剩下的确实不算急。”贺枢心念一动,“不如你来帮我批奏章?”

“什么?”她略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直接将朱笔递到她的面前。

“我不会。”

“我教你。”贺枢翻开一本奏章,“你看,这是鸿胪寺上的奏章,通常开头都会写一些恭维的废话,扫一眼忽略就好,再看中间详细内容,这里大概在讲朔望朝参的安排……”

听到朔望朝参几个字,江望榆被他带偏的思绪瞬间回笼,冷哼一声:“那时候我问陛下去哪里了,你怎么回答我的?”

听她翻起旧账,贺枢别过头,轻轻咳嗽一声,没说话。

“还有,陛下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们正在吵架,我还没有原谅你。”

贺枢捂住头,重重咳嗽两声,翻开一份奏章。

江望榆盯着他脸上残留的红色,忍不住劝道:“能不能先去休息?曹掌印说你一直没怎么睡好。”

对上她担忧的目光,贺枢毫不犹豫地放下奏章,“我答应你。”

她暗自放松,面上则不显:“你去睡吧。”

江望榆转身欲走,衣袖一角被人拉住。

“离宫门关闭还有很久,可以不要走吗?”

他没有用太多的力气,她稍一用力就能挣开,彼此僵持半晌,她语气淡淡:“怎么去你的寝殿?”

贺枢双眼一亮,“我带你去。”

走到一半,江望榆扭头看了眼半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推开他,满腹狐疑地打量。

“曹掌印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吩咐他说的?”

“不是。”贺枢目光真诚,语气诚挚,“是曹平自作主张,我没有叫他出宫找你,他要说什么话,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确实不是他的命令,只不过身为司礼监掌印、御前心腹太监,曹平察言观色、揣摩圣意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根本不用他吩咐,就能从他故意染病一举看出其中的打算。

而他至多只是默许,没有阻止。

贺枢没有避开她怀疑的目光,“倘若我真的想要见你,何必让曹平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找你?”

江望榆盯了他一会儿,实在没能看出任何异样,又想起曹平确实自称是擅自做主的,按捺疑惑,继续扶他往前走。

寝殿布置清净,没有宫人留在里面,除了常见床榻、案椅,大多是些男子常用的物件,比较特殊的是摆在角落的猫窝、猫架子。

“是大橘的窝,我偶尔让它在这里留宿。”贺枢发现她的视线,解释道,“现在我正生病,不方便留在这里,让内侍在偏殿照顾它。”

她“嗯”了一声,见床越来越近,停了下来,“

就这几步路了,你自己走过去,总不可能还要我扶吧?”

“要。”

江望榆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求问:“你说什么?”

贺枢重重咳嗽几声,控制好力度,往她的身上靠,低声道:“阿榆,我头好晕。”

见他脸上红晕更深,唇色却有点发白,她顾不得太多,左右就几步路,连忙扶他坐在床边,拽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冷吗?我记得发热的时候要多喝水。”

不远处的案几放了茶壶,江望榆见里面装的是温水,没有茶叶,端回来放在床边的小几子。

一连看他喝了两三杯,她放好杯子,“好了,你该睡觉了。”

“睡不着。”贺枢拉住她的衣袖,“我不困。”

“你……”

“陛下。”曹平突然出现门口,端着一副托盘,“药煎好了,已经不烫了。”

“端过来。”

曹平迅速放下碗,迅速离开,全程动作又快又稳当。

如果不是看见贺枢手里端着药碗,江望榆还以为是一场错觉。

等他喝完药,她便说:“温水喝了,药也喝了,你真的该休息了。”

贺枢没应声,手却还抓住她的衣袖。

“……你要怎样才肯安心睡觉?”

他的手顺着袖口往上,握住她的手腕,控制声音里的虚弱恰到好处:“亲我一下。”

江望榆紧紧抿唇,视线停在他略显虚弱的脸上,犹豫半晌,终于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缓缓靠近。

刚刚才喝了药,贴近的时候,她尝到一点药汁的苦味。

他的手迅速搭在腰侧,往前一带,她跌进他的怀里,感受到他的双手锢在腰背,从肩膀到腰间,迫使她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她试着挣扎,反而换来他更加用力的拥抱,让她无法碰一下就离开。

一阵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两人姿势调转,她仰面躺在床上。

贺枢撑在她的身侧,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阿榆,让我教你……”

低声呢喃消失在两人唇瓣之间,

还在发热,他的呼吸比往常更热,惹得她的呼吸同样急促起来,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他细细研磨她的唇,一股奇异的酥痒自唇蔓延,她无力地扬起头,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他似乎还在谋划些什么,耐心十足地磨着她的唇,自唇角开始反复描摹唇线,直到她的意识模糊,无意识地松开齿关。

短短的一瞬松懈,他迅速抓住这道小小的空隙,压得更紧。

恍惚间,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溜了进去,紧追不舍,纠缠不休,让她无处可逃。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直到他退出去,卸了几分力气,时不时在她的唇上轻啄,带了一点安抚意味,等她缓神。

江望榆大口喘气,明亮眼瞳里浮现一层蒙蒙水雾,满面潮红,看上去比正在发热的贺枢还红几分,唇色更深,泛着潋滟水光。

唇舌发麻,她热气上涌,在他又一次亲上来的时候,含住他的唇,用力一咬。

一阵短促的刺痛,贺枢一怔,舌尖下意识舔过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轻轻一笑,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简单相碰,往下压了几分。

“阿榆,你想涂这样的口脂?”

一时冲动咬伤了他,清醒之后,江望榆还在后悔,听到他问的话,抬手一摸,指尖沾染一点红色。

想明白这点红色是什么东西,她顿时一口气憋在喉咙。

“你、你坏!你混蛋!”

“对,我坏,我混蛋。”贺枢坦然接受,“我叫人做了一些口脂,你想试一下吗?”

“不想!”她气冲冲地骂道,“你走开,以后不准你再亲我!”

贺枢任由她推搡,顺势抱住她,安慰道:“不涂就不涂,是我说错话了,你能原谅我吗?”

他正在发热,嘴唇原本泛白,被血珠染上一层诡异的红。

“活该!”江望榆犹气不过,使劲推开他,“我不管你了,我要回家!”

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火,贺枢连忙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低声道:“阿榆,你走了,伤口怎么办?难道一直这样流血吗?”

“你自己处理。”

“这里没有镜子,我一个人治不好。”

“那你叫太医帮忙。”

发觉她的态度似乎软了些,贺枢适时调整好表情:“可是,阿榆,如果太医问我如何受伤的,我要怎么回答?”

江望榆下意识看向他的唇,先前那种紧密纠缠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她跳出他的怀抱,扭头就走。

“等着!”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她的心太软了

江望榆找到曹平, 努力面无表情:“曹掌印,麻烦你去找一些止血治伤的药膏。”

“止血?”曹平满心疑惑,但秉持御前掌印太监的良好素质, 只应声,“是, 江灵台稍等。”

她看着曹平离开的背影, 拍拍脸颊, 摸到还未消散热意,停在殿外,任由凉风拂面。

曹平动作很快,不足片刻钟, 重新回来,托盘上摆放两个瓷盒和一卷白色纱布, 还有一名端着盆清水的内侍跟在后面。

“江灵台, 先用清水清洗伤口, 再涂抹药膏,根据伤口情况, 看是否要绑纱布。”

等她接过托盘,曹平主动从内侍手里端起铜盆。

“江灵台, 奴帮您端进去。”

曹平语气神情并无异样, 更没问究竟是谁受伤。

江望榆稍一犹豫,选择走回寝殿内。

贺枢靠坐在床边,听见脚步声,立即睁开眼盯着她。

曹平全程低头,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弯腰一礼,迅速离开。

江望榆看了一眼他的伤口, 捞起铜盆的湿帕,轻柔擦拭上面的血渍。

咬的不算太用力,下唇伤口很小,他微微垂下眼帘,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她拧开药盒,指尖挑了一些药膏,指腹按在伤口,一点点抹匀。

幸好他之前压过一阵子,伤口不再出血,抹了药膏后,只等愈合。

江望榆仔细观察,确保没事后,暗自长松一口气,“好了,最近说话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些,实在不行,你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嗯,小伤口,你不用自责。”

“那我回家了。”

“……宫门还没有那么快关闭,不能再留一会儿吗?”贺枢摸了一下嘴唇,“我觉得有点疼。”

江望榆盯了他半晌,“赶紧睡觉,睡着了就不疼,你忘了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贺枢坐在床边不动,还伸手拉她,抱在怀里,靠在她的肩膀。

她推了他一把,“你还说你习武,可就我知道的,去年九月你感染了风寒,现在又发热咳嗽,仅仅隔了四个多月,所以你是不是……有点虚?”

像她去年从正月开始到八月,夜里一直在观星台值守,吹了那么久冷风,身体一直很好,从未生病。

虚?

抬头对上她怀疑的目光,贺枢磨磨牙,几乎咬牙切齿:“我不虚。”

江望榆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刚才还敢那样做,难道不怕把病气传给我?”

他的手一顿,松了几分。

她迅速起身,反手扶着贺枢躺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捏紧被角。

“生病就安心

休息。”她注视他的眼睛,语气平和冷静,“等你完全痊愈,我们再好好谈谈。”

贺枢松开握住她衣袖的手,“好。”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

发热时容易头晕疲倦,先前喝了药,现在又亲耳听到她的保证,贺枢不再强撑,很快便睡着了。

江望榆看看他熟睡的面容,环顾四周,陷入了沉思。

她明明是因为担心他病得太严重了,才着急进宫看望他,原本想看一眼就回去的,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演变成她守着他睡觉的场面?

她看了眼正在安睡的贺枢,将要收回目光时,忽然顿住。

犹豫一会儿,她往前倾身,一边分出几分心思注意他有没有醒,一边朝前伸手。

顺利拿起枕边的香囊,江望榆立刻坐回锦凳。

过了三个多月,香囊的味道有些淡,又染上一点清淡独特的香味,闻着像他常用的熏香。

是龙涎香。

她盯着香囊上面的星图,良久,放轻脚步,走出寝殿。

曹平一直候在外边,瞧见她出来,连忙问:“江灵台,陛下怎么样了?”

“他睡着了,让他多睡一会儿。”

“谢天谢地,陛下总算愿意休息了。”曹平神色一松,声音也轻快许多,“江灵台,老奴送您回家。”

江望榆没有应声,捏紧手里的香囊。

“曹掌印,麻烦你帮忙找绣花针和一些白色绣线。”

*

贺枢缓缓睁开眼睛,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五指。

周围安静无声,他往旁边转头,床边空荡荡的,临睡前守在身边的人果然回去了。

贺枢坐起来,抬手摸摸额头,感觉不像之前那么烫了。

“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点灯、取衣裳、递上擦脸的巾帕等等,动作迅速稳当,几乎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贺枢捏捏眉心,习惯性摸向枕边,却摸了个空。

他霍然起身:“谁动了朕的香囊?”

天子声音森寒,在场内侍扑通一声全部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陛下恕罪!奴不敢乱动!”

贺枢压根不看底下的人,径直翻开床上的枕头、锦被,翻了个底朝天,全然找不到那一枚小小的香囊。

内侍哆哆嗦嗦,勉强稳住身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曹平恰好在这个时候进来。

一见其他人都跪在地上,气氛僵闷,再看天子神色阴沉,直盯着床上,曹平连忙两步上前。

“陛下,香囊在这里。”曹平双手朝上,捧住靛青色香囊,解释原因,“江灵台临走前,吩咐老奴将香囊放回原处,全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送江灵台回家了,又想着让陛下多睡会儿,想等陛下醒了后再放回去。”

贺枢抄起香囊,紧握在手里,语气微冷:“下不为例。”

“是。”

曹平暗暗松了口气,瞅瞅天子的神情,摆手示意内侍赶紧起来,继续忙自己的活。

贺枢闻了一下,发现香气浓了不少,不免有些疑惑,借着烛火仔细打量。

仍然是之前靛青色的底,因时常被握在掌心,布料略旧,唯一变化的是上面的星图。

魁端多了一颗星星,北斗七星之首的天枢星被补了上去,完整地绣出勺子形状的星图,沿着天枢星向上,还有一颗星星。

是紫微帝星。

用的绣线比较新,看着像刚绣上去不久。

曹平继续观察天子的神色,禀道:“陛下,这的确是江灵台亲自绣的,另外,请陛下放心,老奴亲自护送江灵台出宫,看着江灵台走进家门后才回宫。”

“嗯。”贺枢问,“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江灵台吩咐老奴转告陛下,要照顾好身体,如果陛下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绝对不会再进宫。”

贺枢能想象出她说这话的样子。

看上去凶巴巴的不肯理人,说出的话也故作狠心,偏偏里面的意思令人心口发酸。

她的心太软了。

“陛下。”曹平询问,“您现在身子感觉如何?是否传召孙院使前来问诊?”

“来一趟也行。”

贺枢握住香囊,指腹擦过天枢星与紫微星。

“叫礼部、钦天监、太常寺的人明天进宫。”

*

进宫一趟确定贺枢只是普通的发热,临走前,又悄悄摸了摸他的额头,逐渐恢复正常的温度,江望榆放心许多,照常去钦天监当差。

吴监正并两位监副一同占卜,再考虑工部铸造仪器的进度,选出启用新观星台的吉日,正好是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民间多祭祀,天气逐渐回暖,确实是个不错的日子。

衙门里顿时忙碌起来。

要重新安排去城东观星台值守的人员名单,跟工部的人一起搬新仪器过去,布置新观星台下的办公堂屋等等。

原本还要在前一天将西苑观星台的东西全部搬出宫,找地方存放,但不知为何突然没了消息,一直留在西苑。

事情不多,但很麻烦,偏巧吴监正还动不动就进宫面圣,偶尔还带上两位监副。

“阿榆。”江朔华实在没能压制住好奇心,低声问,“你知道那位传召吴监正进宫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江望榆老实回答,“我也还是上月底进宫见过他一面,之后都没见过面。”

不过他倒是送了信给她,第一句话就是他已经痊愈了,能不能来找她。

但那时衙门正忙着,她回信拒绝了。

“应该不是天象或者历书,最近天象又没什么异常。”江朔华猜测,“难道朝堂上还有什么大事?”

“可能是为了新观星台的事情。”她顿了顿,“我有点想去那里观星,之前上去过一次,又高又宽,比西苑那里更适合观星。”

“毕竟是新建的。”

江朔华也很期待,不过孟含月叮嘱他白天不能看光线强烈的地方,夜里不适合用眼过多,暂时还不适合去观星,他现在基本都在做历算相关的差事。

“往后会有机会的。”江望榆摊开一沓纸,“哥哥,这是我去找牙人要的消息,这些都是准备卖的宅子,你跟孟姐姐商量商量,再问问阿娘、孟伯父的意见,看究竟在哪里买新宅子比较好。”

江家现在的宅子不算小,住三个人绰绰有余,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

“阿月那边也找人帮忙在看。”江朔华认真看了两遍,“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牙人?还学会看宅子了?”

“去年六月,元……”她顿住,低头笑笑,“他叫我陪他去城里买宅子,顺带认识的。”

现在回想,当时买宅子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他是想趁机了解市井百态,知晓治下百姓的生活如何。

江望榆摇摇头,笑道:“不过买的话,最好还是要实地去多看看,左右不算特别急,慢慢看,你和孟姐姐商量就好,我没什么意见。”

“好。”

日子照常过。

江望榆每天按时当值,不再像先前那样只在官署、家里两头跑,还会去回春堂找孟含月,偶尔去书坊买书。

董氏和江朔华观察两天,发现她不再强颜欢笑,安心不少,也没有刻意提起两人之间的事情。

除了不再每天去曹记伞铺,变化不大,信倒是每天都能收到,她只读不回。

直到二月初五,这天休沐,江望榆写好一封信,送到伞铺。

她说:“我今天想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