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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恪守君臣本分

贺枢靠在她的颈窝, 轻轻蹭了蹭,低声问:“我记得十五那天你好像不用值守。”

他贴得很近,说话间, 温热的吐息拂落在颈边,有些痒。

江望榆下意识一缩, 伸手推开他, 努力坐直。

“我跟别人换了, 因为还在正月,一天按两个时辰分成六个时段,需要的人更多,所以我也在值守名单上, 幸好哥哥不用去。”

贺枢反手揽住她的腰,再次拉近距离, “我可以当成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吗?”

“本来就是嘛。”她还不习惯跟人坐得这么近, 挣扎着往后退, “我是申时、酉时值守,结束的时候宫门已经关了, 可以留下来陪你。”

“那要不要去……”贺枢卡了一下,算算从西苑去乾清宫的距离, 有些远, 深夜又冷,不得不改口,“你想要什么样式的花灯?我认得几名工匠,可以做琉璃宫灯,很漂亮。”

“还好?只要是花灯就成,我没什么要求。”

一听这话,贺枢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望榆看了他一眼,悄悄起身,试图走向他之前藏书的地方。

刚站起来,手腕被人拉住,他摩挲微微凸起的腕骨,“去哪?”

“……拿书。”

行吧。

如果不让她看,她反而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书。

贺枢松开手,看着她两三步蹦过去,拿起先前那卷被他藏起来的书,一翻开就停在原地,视线直黏在书里。

贺枢耐心等了一会儿。

见她迟迟不动,他耐心告罄,直接一步跨到她的面前,一把抱起她,坐回原来的长榻,自身后环抱住她。

贺枢低头凑近在她的耳边:“这么好看?讲什么的?”

江望榆动了动,调整成适合看书的姿势,头都不抬一下,“《淮南子》,我在看时则训这篇。”

贺枢顺势看了两页,“我记得你以前看过了。”

“是啊。”她翻到下一页,“常看常新,隔段时间看,总会有不同的感悟。”

沉浸于看书,她不再像之前挣扎疏离,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贺枢唇边笑意更深,仍抱着她,偶尔问几句,听她讲述日月星辰、四时变化。

时光宁静悠远,他不需要考虑她说的话暗藏什么深意,更不用像身负皇帝职责时,每一句话都在心里转了两遍才能出口,以免被底下人误作它意。

翻到最后一页,江望榆放下书,轻揉眼睛,看向屋外。

天色有些暗,估摸黄昏了。

江望榆逐渐从书中世界回神,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后靠着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贴在她左侧肩颈处,呼吸平稳匀缓,隐约夹杂一点熏香气息,打在颈侧的肌肤。

她低头一看,一双手虚虚环在腰侧,既不会紧得让她难受,又可以在她起身离开时立刻察觉。

“元极?”她轻声唤道,“你睡着了吗?”

等了一阵,她没等到回答,这个姿势回头也看不到他的样子,想了想,握住他的手腕,悄悄拉开。

江望榆努力放轻放慢动作,刚站起来转了个身,手腕突然被他攥住,用力一拉。

大半天都保持相似的姿势没怎么动,双腿有些发麻,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脚下没站稳,整个人直接往前倾。

他大概也是刚醒,目光微朦,被她撞得往后倒。

双双跌倒在榻上。

“……你要去哪里?”

江望榆一头撞在他的胸前,揉揉额头缓了缓,稍直起上半身。

“没打算去哪,坐久了想站一站,不过天快黑了,我的确该回家了。”

她转头看看天色,双手撑在他的身侧,试图起身,腰上却传来一股桎梏,迫使她重新躺回去。

他略一用力,往上拉了一下,两人靠得更近,轻轻按住她的唇角。

“我是谁?”

江望榆眨眨眼睛,神色茫然困惑。

天色渐黑,屋里没有点灯,光线不明,他的面容半陷于阴影之中,眼眸深深,又像藏了点别的东西。

“你没睡醒吗?元极。”

最后两个字的音刚落下,按在指腹的唇角忽然一重,旋即松了一点力度,轻缓划过嘴唇,带上一点安抚意味。

靠得近,贺枢看清她眼中单纯的关切,只是对他,而不是对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子。

他如此卑劣。

靠隐瞒身份才得到她的喜欢,得到她满心满眼的关心,甚至不敢告诉她真相,害怕她自此疏远,恪守君臣本分。

贺枢闭了闭眼,声音微哑:“嗯,睡得有点久。”

他扶着她坐起来,“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江望榆没应声,目光直落在他的身上,细细打量,握住他的手,竟然摸到点点冷意。

“你做噩梦了吗?”她连忙握紧,不停哈气。

“没有。”贺枢反握住她的手,“我什么时候上门拜访令堂、令兄比较好?”

CR

她一愣,琢磨他这番话背后的深意是想将两人的事情过明路,脸上不由冒出一丝热气。

“元、元宵节后怎么样?过完节没有那么忙,这两天去的话,哥哥肯定不会轻易让我出来找你。”

贺枢追问:“具体哪天?”

“十五日值守,十六日一起去逛灯市。”江望榆认真算了算,“正月十七日好不好?家里没那么忙,还不用去官署当值。”

“好。”

贺枢牵住她的手,按在脸颊,感受她掌心的柔软温暖,轻轻蹭了蹭。

“等我。”

等他告诉她真相。

*

眨眼两三天的时间过去,正月十五元宵节到了。

江望榆下午要去西苑的观星台值守,董氏提前煮了汤圆,正好在午饭的时候吃。

“可惜不能带一些进宫。”董氏又往她的碗里舀了一勺汤圆,“元极那孩子等会儿要跟你一起当值?”

“是。”

“正月都过了一半,他就送了拜年的拜帖和一些节礼,抽空叫他来家里坐坐。”

她咽下嘴里的汤圆,悄悄抬眸观察母亲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慈蔼。

“过两天,他说正月十七来家里拜访。”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吃汤圆的兄长,“他之前在宫里太忙了。”

午饭之后,江望榆休息片刻,估摸时候差不多了,抱起披风,赶往西苑。

穿过宫门,她远远地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今日元宵,天子要举行元宵宫宴,宴请百官宗室勋戚,还要一同赏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幸好值守名单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不用跟其他不熟的人一起。

这么一想,江望榆脚步越发轻快,走向观星台。

与此同时。

宫宴接近尾声,天子照例赏赐节礼,随即起身走向殿外。

以竹木搭建的棚架,足有四层高,挂满形状各异的花灯,彩色丝绸随风飘扬,四五名伶人衣着亮丽鲜艳,正在表演杂耍。

午门前同样搭了一座鳌山灯,供百姓观赏。

随侍御前的大臣纷纷开始道喜,奉承天下太平,与民同乐云云。

郑仁远身为首辅,自然随候在天子身侧,同样讲了一番颂扬话语,看了一眼天子平静的神情,不再多说。

宫宴结束,天子返回乾清宫,赴宴的众臣依次告退。

郑仁远回到家,换上在家里穿的常服。

“今年的宫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吗?往年你好像没有这么早回来。”

“确实,比往年简单些,没花费那么多时间。”

郑仁远端起茶杯,一下子喝了大半杯,回想先前的宫宴,不知怎么想起了十四天前的正旦大礼朝会以及之后的宫宴。

他的位置比较靠近御座,一抬头就能看清天子的神情,瞧着似乎和以往一样平静,仔细看看后,又发现有点不同。

如果夸张一点形容的话,大概是眉眼含笑、喜笑颜开、心花怒放?

或许天子在除夕之前遇到了非常开心的事情。

“简单些也好,省得你在宫宴上吃不饱。”郑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我让人煮了汤圆,还热着,吃两颗应应景。”

侍女早已准备妥当,一听到吩咐,立刻端上两碗汤圆。

“怎么样?这可是我和彤儿一起包的。”

“好吃。”年纪大了,郑仁远不太喜欢吃过分黏腻的食物,咽下嘴里的汤圆,朝妻子点点头,“你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郑夫人听得眉开眼笑,摆手叫侍女退下,屋里只剩夫妻二人。

“过了年,彤儿算十六岁了,老大媳妇昨儿跟我说,是时候开始给她相看了。”

郑仁远捋捋胡须,“嗯,我会留意一下各家适龄的郎君,你有看中的,跟我说一声,我掌掌眼。”

“你是彤儿的祖父,自然要问你的意思。”郑夫人看了看屋门,压低声音,“你现在是首辅,圣上的后宫一直空着,你看能不能让彤儿……”

“别乱说话!”

郑仁远神色一凛,厉声呵斥:“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老大他们一家的想法?!”

夫妻多年,郑夫人甚少见到丈夫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知道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生气,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老大媳妇跟我提了一嘴,估摸着老大也有些心动。”

“你去跟他媳妇说一声,他那里由我去说。”郑仁远脸色阴沉,“你还记得韦谦彦两次弄出天生凤命的流言,企图送孙女进宫,却每一次都被圣上驳斥的事情吗?”

听丈夫提起被罢官抄家的前首辅,郑夫人明白了,当即答应:“明天早上我就去说,也会跟彤儿说说,免得她年纪小,受她爹娘的影响而想歪了。”

“以后绝对不能再起这样的心思。”郑仁远暗暗长叹,“圣上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没有人能干预圣上的决定。”

郑夫人点头答了声好,见气氛有些沉闷,笑着转移话题:“难得的上元佳节,别老是想官场上的事情了,你瞧你,皱纹都多了好几道,这几日灯市越来越热闹,明天正月十六陪我去逛灯市。”

官衙尚未开笔,事务虽多却并无什么大事。

郑仁远想想之后的安排,一向板着的脸露出笑容。

“好,明天晚上陪你去灯市。”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苦苦压抑

“你不用这么急。”

江望榆将记录的簿册夹在肋下, 伸手替他在背后顺气。

“我在这里守着,不会出事。”

贺枢摇摇头,待气息稳定后, “我想早点过来陪你。”

“宫宴结束了?”

“是。”贺枢反握住她的手,“忙吗?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啊?我们前两天不是一直都待在一起吗?昨天傍晚才分开的。”

“但晚上我看不到你。”贺枢捏捏她的手心, “我很想你。”

耳尖徒然一热, 江望榆抽出手, 捂住耳朵。

“先、先当值……对,我们还要认真值守。”

贺枢看着她蹦远,故意背对着他,露出的耳朵却微微泛红。

他抿唇笑笑, 走近,“我来看风象和下雪的情况。”

“好。”

毕竟在当值, 江望榆秉持过往的认真严谨, 除了趁休息的空隙与他闲聊两句, 其余时间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天象。

太阳落山,天色渐黑, 戌时将近。

观星台上又只剩她一人,等到下个时段来值守的天文生们, 她客气周全地与为首的天文生交接。

“江……江姑娘。”

下了一半的石阶, 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江望榆止步,转身看向追过来的天文生。

很年轻,大概刚及弱冠,好像是去年腊月刚进入钦天监的。

“不知公子有什么事?难道是刚才的记录有误?”

“不是。”对方顿了顿,“明天江姑娘不用值守,是否有空?”

“没空, 我约了人。”

江望榆直接拒绝,想起提前去角院等她的人,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压根没有发现对方失落的神情。

“既无事,我先告辞了。”

她保持相应的礼貌,略一作揖,匆匆跑下观星台,直奔角院。

屋里干净如新,皆无灰尘,像是时常有人来打扫。

点了灯,照亮桌上的两碗汤圆,饱满浑圆,色白如玉,漂浮在碗里,还冒着丝

缕热气,还有其他几碟模样精巧的糕点。

“今日元宵,宫里也做了汤圆,这个是白糖核桃仁馅,这个是红豆馅的。”贺枢解释,“你在家里吃了什么汤圆?”

“阿娘做了枣泥馅跟核桃仁馅的。”江望榆坐在榻边,“我想试一试红豆馅的。”

她舀起碗里的一颗汤圆,轻轻一咬,外层糯米软而薄,齿尖一碰就破开了,里面深赤色的红豆馅一下子流出来。

她连忙吮吸,舌尖猛地被烫了一下,小小地倒吸一口冷气。

“快喝水。”贺枢准备的很齐全,连忙端起一杯温水。

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江望榆没有立刻吞下去,含着嘴里,缓过来后,“感觉里面放的糖刚刚好,不会甜得腻人。”

“那再吃两颗?”

贺枢在碗里舀了一勺吹气,估摸着凉了,小心地递到她的唇边。

她低头顺势一咬,红豆磨得很细,软糯香甜。

一连吃了小半碗,江望榆揉揉肚子,拿起另外一个勺子,学着他之前的动作,舀起一颗汤圆送到他的嘴边。

贺枢慢慢低头,视线牢牢锁在她的身上,眼眸深邃,又捏住她的手腕,准确无误地咬住汤圆,咀嚼几下,微微勾起嘴角。

“很甜。”

吃颗汤圆而已,有必要这样一直盯着她看吗?

江望榆疑惑一瞬,又听到他说很甜,怀疑着顺手舀了一颗汤圆送进嘴里。

味道与之前的相差不多,难道他平常很少吃甜的,所以才连这种程度的甜都觉得很甜?

她想不明白,也不纠结,继续舀起一颗汤圆,“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视线掠过她握在手里的勺子,停在她的唇瓣,贺枢轻咳一声,“好。”

碗里只剩最后一颗汤圆,江望榆吃了不少其他点心,实在有些撑了,舀起递到他的面前。

在汤里泡的有些久,圆滚的糯米外皮有些变坨,他仍像刚才那样咬住汤圆,在嘴唇留下一点沙软的红豆馅。

她看了一眼,朝他伸出手。

柔软的指腹按在唇上,轻缓抚摸两遍,抹掉那点赤色。

她的动作很快,确保擦干净后,便收回手。

贺枢下意识抿了抿唇,趁她不注意,悄悄摸了下嘴唇,仿佛残留一点痒,“阿榆……”

江望榆回以困惑不解的目光。

“没事。”他不得不转换话题,“还饿吗?需要再吃些别的宵夜吗?”

“不了。”江望榆顺手收好桌面,“夜里吃的太撑,容易睡不着。”

贺枢点点头,坐在她的身侧,勾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问:“令兄和小孟大夫的事情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认识七八年了,彼此都知根知底,阿娘也很喜欢孟姐姐,孟伯父虽然没有给哥哥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反对,哥哥和孟姐姐两个人心里都有数,我只要按照他们说的在旁边帮忙就好。”

江望榆挣开他的手,反捧在手心,指尖沿着掌心的纹路,划上划下。

有些痒,久了她指腹的温度一点点地传过来,渗进掌心深处,激起更深的痒。

“孟大夫与她的父亲有什么喜好?”贺枢问,“是不是都喜欢看医书钻研医术?”

“是啊,之前你借的那卷《千金方》,我抄写一份,后来孟伯父又抄了一份,有次我看见书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贺枢“嗯”了一声,“我后天再送几卷医书给两位孟大夫。”

“啊?为什么?”

“后天我要去拜访,已经准备好了送给伯母和克晦的礼物,往后你们与孟家关系不一般,自然不能缺了两位孟大夫的礼物。”

他好像特别期待后天去家里,但说这话的时候,又微微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

江望榆没多想,清清嗓子:“如果我叫你不送,你肯定说不能两手空空地上门,所以你量力而行就好了。”

早在与她约定日子后,贺枢便吩咐曹平去私库翻找了四五遍,后边又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总算列出一份贵重而不失礼的单子。

贺枢仍觉得不够,斟酌开口:“你喜不喜欢……”

他卡了一下,无声将印玺换成别的字:“喜欢印章吗?”

“印章?你是说那种印在书画上的印章吗?”江望榆想了想,“还好,有些印章感觉挺漂亮的。”

“我送你一块。”贺枢认真允诺,“是玉制,不过可能比通常的印章大了一点。”

她没往别的地方想,自然而然地答了声好。

屋里暖和,两人靠着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着聊着,聊到她有次太过沉迷看书推演历书,差点忘记吃饭,还是董氏来找女儿,她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响。

贺枢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你、你不准笑我!”

江望榆又羞又气,伸手推了他一把,试图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没用太大的力气,没推动,自己反倒往后仰。

贺枢连忙伸手去捞她。

江望榆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臂,没能止住向后倒的趋势,反而带着他一起摔在榻上。

铺了一层被褥,倒下的时候,后背摔进厚软的被子,勉强不算痛,身前却直接压来一副沉重的身躯,压得她呛了两声。

平常看他的身形修长,宽肩长腿,偶尔穿劲装的时候,一条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

她真没想到压下来的时候会这么重。

江望榆从短暂的眩晕中缓过神,睁开眼睛就对上他同样茫然的目光,小声嘟囔:“你好重,疼……”

贺枢误会她要说的话,连忙捂住她的嘴,“还在正月,别乱说,不吉利。”

她眨眨眼睛,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绪,也忘了推开他的手,模糊地发出一声疑惑。

压的不算紧,出声的时候,她的嘴唇不慎擦过掌心,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手背。

贺枢眼睫轻颤,还没来得及松开手,许是觉得这样一直被捂着口鼻不舒服,她拉住他的手腕往下,浅浅舒了一口气。

“我现在知道被人捂住口鼻是非常难受了,当初我不该捂那么久,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想起八月底那晚的情景。

明明现在两人的姿势完全反过来,她压在他身上时的那股感觉再次出现,沿着脊柱一路往上。

贺枢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咽了口唾沫,手臂继续发力,试图直起身。

颈侧忽然被人贴近,她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拂落在颈边,越发的痒。

“话说回来,你用的是什么熏香?味道不浓,很浅,但是感觉很独特,我卖了不少香囊,感觉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香气。”

贺枢浑身一僵。

江望榆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凑近他肩颈的位置,单纯怀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轻轻嗅闻他熏在衣领的香气。

“你喜欢这样的香味?”她又多闻了几下,“有香料配方吗?我下次给你做……”

新香囊三个字还未出口,手腕被他攥住,压在耳侧,她再次躺回去。

他撑在她的上方,缓缓往下压了几分,紧紧咬着牙关,两侧脸颊甚至微微凸起,像是在苦苦压抑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

贺枢没有说话。

她躺在他的身下,乖巧信任,全然没有意识到两人现在过分暧昧的姿势,明亮澄净的眼瞳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目光凝落在她红润的唇,掌心还残留压在上面的柔软触感,贺枢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继续往下俯身。

她只是一瞬间的疑惑,没有躲开。

即将触碰时,他猛地惊醒,不敢再向下,又不舍得离开,逼自己转移方向。

短暂的触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离,犹如春风吹过枝头盛开的花朵,在花瓣留下淡淡一吻。

他抵在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刚才亲过的地方,哑声呢喃:“……我是个男人。”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堪称撩拨

江望榆歪头。

贺枢往上直起身, 试图离开,耳垂忽然被捏住。

她捏了捏耳垂,手指来回揉动, 揉完左耳继续揉右耳,随即沿着脖子向下, 停在凸起的喉结位置。

屋里烧着炭盆, 很暖和, 她的指尖带着明显的暖意,顺着边缘画圈,细细描绘喉结的形状,又落在中心, 轻轻一按,仍觉不够, 还多按了几次。

喉结敏感, 贺枢瞬间抓紧被褥, 手背上青筋凸起。

痒,很痒, 那点痒意又带了一点麻,可他不舍得推开她的手, 任由她一路往下。

先前闹了一阵, 衣领口散开些许,他能感受到她的手指轻快地划过锁骨,停在胸前,拍了两下,又揉按两遍,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贺枢的额头渗出一点细汗,不得不抓住她

的手, 哑声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男人。”

突然被怀疑性别的贺枢:“……?”

“根据我之前假扮男子的经验来看。”

江望榆掰着手指一条条地数。

“第一,你的耳朵没有打耳洞,当然这个或许不是很准,有些女孩子可能会很迟才打耳洞;第二,你的喉结不是黏上去的,揉了那么久都没有掉,还会动;第三,你的胸口很平,隔着衣裳摸不准确,但能摸出来没有绑束胸布。”

她看着他,“所以从这三条特征来看,你确实是男人。”

“是、吗?你观察得真准确。”他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来,“阿榆,你真聪明。”

在她严谨认真的分析下,原本危险的话题走向逐渐被掰回来了,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旖旎都淡了不少。

江望榆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没有发现漏洞,瞅瞅他的脸色,略一犹豫,选择不说话,视线飘落在他的领口。

衣领微微散开,露出的锁骨笔直锋利,甚至看见最贴身的里衣,纯白色的交领,往下则被衣裳遮挡。

她咽了口唾沫,面上忽然烧起一丝热意,连忙伸手去推他。

贺枢正在为她说的那些话出神,一时不察,被她推开,仰面倒在榻上。

他下意识揽住她的腰,她没能坐起,还压在他的身上。

贺枢尽力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保证下半身错开,迟疑着开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望榆直觉自己不能乱说刚才的奇怪感觉,犹豫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腰侧被他虚虚揽住,她没有着急离开,侧趴在他的胸前,稍一抬眸就能看见他弧度优美的下颌。

贺枢轻轻揽住她,闭上眼睛。

无声相拥片刻,察觉她挣开自己的手臂,他立即睁眼,“怎么了?”

“你太硬了,睡得不舒服。”

江望榆纯粹描述趴在胸口睡的感觉,没有发现他一瞬间僵硬的身子,趁他发愣的工夫,坐在榻边,揉揉半边脸颊。

压得有点麻。

她一边揉,一边去看他,见他还躺在榻上不动,顺手帮他整理被自己弄散乱的衣裳。

手刚碰上衣领,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幽深,昏黄的烛光晃过,留下一点明灭光影。

她眨眨眼睛,想凑近细看,他却借着她的手坐了起来。

贺枢避开她的目光,缓缓呼出一口热气,声音低哑:“往后不要随便说这样的话。”

“我又说错话了?”江望榆瞄了一眼他的胸口,“可能因为你经常练武,胸膛确实硬邦邦的。”

她停了一下,发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流露出一点嫌弃,连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习武有助于强身健体,大不了我以后不再抱着你睡了。”

贺枢比她更清楚她的话里不包含任何暧昧暗示。

开窍的时候,她比他更勇敢,坦率直白地说出她的心意。

不开窍的时候,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过分亲密,堪称撩拨,目光依旧纯粹澄净,不含任何旖旎,只留他一人苦苦压抑。

“……最后一句就不用了。”贺枢再度呼出一口闷气,扫了一眼狭小的屋子,深知不能再待下去了,转移话题,“是不是很晚了?”

江望榆推开门,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夜空满月,估算道:“大概过了亥时正。”

月光皎洁,她的头发有些松散,尤其是之前贴在他胸前睡的那一侧,几缕头发飘散,垂在白皙脸颊。

贺枢勾起那一缕散发,挽至耳后,捧住她的脸,“我明天什么时候去找你比较好?约在哪里见面?”

“用过午饭后吧,或者你要去家里吃饭吗?阿娘下午的时候还说过年一直没有见到你。”

贺枢想了想,“不了,午饭就不用吃了,我直接去你家里接你,可以吗?”

“那定在申时初?”江望榆询问他的意见,“灯市主要在城东那边,走过去也不算远,就当散步了。”

贺枢自然没有异议,点头答了声好。

送他离开角院,江望榆锁紧院门屋门,脱掉外袍,上榻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抬手摸摸额头,还没想清楚,困意越重,陷入睡梦之中。

*

翌日,午后。

贺枢提前一刻钟出现在江家门口,抬手规律地敲门,耐心等了一会儿,院门开了,江望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阿榆。”

他抬脚准备进去,她忽然瞪大双眼,用力一摔院门,“砰”的一声,两扇门在他的面前紧紧关闭。

碰了一鼻子灰,贺枢满腹疑窦,停在门口,陷入沉思。

从昨夜两人在角院分开到现在,不过短短八个半时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摔门的是江朔华倒还在情理之中,可偏偏是她,总不可能是她突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院门再次打开,她羞赧歉然的声音传出来:“对不起啊,我刚刚着急过来开门,头发都没有梳好。”

贺枢倏地松了一口气,视线掠过她的头顶,长发松松拢成一束,垂在身后。

“没事,伯母和克晦呢?”

“哥哥和孟姐姐陪阿娘去护国寺了,昨天逛过了灯市,所以今天不打算再去了。”江望榆回答,“先进来吧,要喝什么茶吗?”

“不用太麻烦了,随意一些就好。”

茶壶摸着还烫,江望榆倒了一杯温茶放在他的面前,“我回屋梳头发,很快的,你先坐会儿。”

“不急,慢慢来。”贺枢顿了顿,“要我帮忙吗?”

“你会吗?”

他还真不会。

“暂时不会。”贺枢不得不改口,“往后一定会。”

江望榆没在意,又放了一碟干果在他的手边,匆匆转回屋里。

独自在正屋坐了会儿,贺枢放下茶杯,走进院子里,下意识看向西侧厢房。

屋门虚虚掩着,没有关实,此时她应该坐在铜镜前,手指灵活穿过发间,分股挽发,梳成简单发髻。

她一向不怎么喜欢梳复杂华丽的发髻,觉得太麻烦了,也不习惯戴一些招摇华美的首饰。

正想着,屋门被推开,她走出来,发髻确如他所想般简单,插在发间的却是一柄凤钗。

金色凤头,中心以白银点成凤目,凤尾纤长,金银交织,每根尾羽都缀着两三粒细小的珍珠,随她走近,轻轻颤动,仿佛将要展翅高飞。

“……怎么忽然想到戴这只钗子?”

“因为是你送给我的呀。”江望榆抬手摸了下凤尾,“这么漂亮,今天又是去逛灯市,我当然要戴着了。”

年后送节礼来江家的时候,贺枢亲自看了单子,既要符合他现在的假身份,又要保持恰当的贵重。

按照她平常的喜好,他送了两枚素净而不失华美的玉簪,临到最后,看见一柄凤钗,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放了进去。

他迟迟没有说话,只盯着头顶的凤钗,江望榆不免提起心:“你觉得不好看?我回屋换掉。”

“不,很好看。”贺枢连忙回答,重复一遍,“你今天很美。”

被心上人当面夸赞,她的脸上不免飞起几分热意,勾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走吧。”

锁好家门,两人牵着手,并肩往灯市的方向走。

昨日正月十五上元节,满城繁华热闹,今日未消。

街边铺子大开,门口伙计卖力吆喝,小摊贩见缝插针,逮着空隙便摆上摊子,以不输铺子伙计的声量,高声叫卖。

天还没黑,江望榆也不着急赶去灯市,沿着街边随意漫步。

经过一家书坊的时候,她瞧见里边摆着满满当当几架子的书,很新,几乎没有被翻过。

她不由停下脚步。

“阿榆。”贺枢微微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以她的性子,一旦翻开一卷书,不看完是不肯走的。

江望榆一转头就对上他了然的目光,“没、没什么,我就随便看看。”

之前有几次因为沉迷看书,她一不小心忽略了他,把他晾在旁边大半

CR

天,但他什么都没说,还特意从文渊阁借书给她。

今天答应了陪他赏花灯,一定要全心全意地陪着他。

她主动拉着他走远。

走了一会儿,江望榆发现身侧的人格外沉默,悄悄打量他的神情,又看看街边密集的人群,抬手指向巷口,“我们从那里走,更近。”

巷子偏小,拐过一个转角,便看不到街上的情景。

“你不开心吗?”她紧紧抿唇,“因为我太喜欢看书了吗?”

“没有。”贺枢只是希望她的目光可以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我想抱抱你。”

巷子偏僻,几乎没什么人经过,江望榆没有拒绝,主动环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怀里。

贺枢靠在她肩膀的位置,她很少用熏香,鼻翼间萦绕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他无意识地蹭过她的颈侧,重新站直,温声道:“好了,我们去灯市。”

江望榆还抱着他,抬起眼帘,视线正好落在近在咫尺的薄唇,右手食指微微发痒,又好像有点烫。

她松手,在他远离前,抬手按在他的肩膀,顶着一脸热气,视线向上,撞进他的眼睛。

深邃如同悠远夜空,平和宁静,浮现一丝疑惑,倒映出她飘着红晕的脸。

“我想亲你。”她问,“可以吗?”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朕

鼻尖相碰, 呼出的气息温热,彼此纠缠在一起。

即将碰上她红润的唇时,贺枢猛地惊醒, 用尽全身力气,逼迫自己向后躲。

不可以, 至少不可以是现在, 他还没有告诉她真相。

她的眼眸明亮澄净, 满满地倒映出他的模样,轻轻发出一声疑惑。

贺枢瞬间闭上眼睛,不敢看她,平复内心翻滚的情绪, 再次睁开眼,“嗯, 你想的话……”

“等明天”三个字没能顺利说出口, 她双眼一亮, 唇上忽然覆上一片柔软。

江望榆攀在他的肩膀,垫起脚尖。

软, 很软,比之前用手指摸起来的时候还要软, 像是一片云, 轻飘飘的。

她睁着眼睛,亮晶晶的,深深注视他,一时只会这样贴着不动。

贺枢浑身僵硬,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压抑抱住她的冲动。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叫他反击回去,教会她什么才叫真正的亲吻,而不是一直傻愣愣地贴近,最多就是蹭了蹭,再无其他任何动作。

江望榆攥紧他的衣裳,久了,贴在一起的地方有些麻,稍往后退了些,微张开口想说话,却忘了两人现在靠得很近,舌尖不慎拂过。

擦到的一刹那,他的呼吸瞬间沉重,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掌心炙热,像是火焰,将她按进他的怀里。

比先前更亲密无间的贴近,迫使她紧闭唇瓣,感受他的细细研磨。

他的双手如同坚固的桎梏,牢牢锁住她,仿佛害怕她的逃离,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越发用力贴着她的唇,沿着唇线辗转。

他呼吸越来越烫,吹落在脸颊,她脸上原来的热意没能消散,越来越浓,烫得她心尖发颤。

不远处是街道,行人的笑谈声,与摊贩讨价还价的的叫谈,商人卖力的高声吆喝等等,热闹繁华。

僻静的小巷角落,紧紧相拥的两人终于分开。

江望榆大口喘气,呼出的气息与脸颊一样滚烫,倚靠在他的胸前,唇角忽然被他轻轻按住。

经过先前那一阵,唇瓣本就敏感,他的指腹温热,沿着嘴角一路轻轻划过去,细细描摹形状,停在唇上,微微一按。

她浑身一颤,声音发抖:“你……你在干什么?”

“口脂淡了。”贺枢低声,手指伸到她的面前,指腹残留一点红色,“要重新涂口脂吗?”

“我又没有随身带口脂。”

“等会儿去买,好不好?”贺枢凑在她的耳边,声音低哑,“很甜。”

江望榆愣了一下,福灵心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面上刚刚消退的热意又烧了起来,胡乱伸手去推他。

人没推开,反倒被他抓住手腕,抵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阿榆。”贺枢握住她的手,“你为什么想要亲我?”

“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她没有再挣扎,脸热的不行,依旧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避开,“我亲一亲你的话,你会开心吗?”

贺枢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很开心。”

不止先前那样简单的亲吻,眼睛、嘴唇、颈侧,还有……贺枢舔了一下嘴唇,控制声音平静:“以后不用再问我了,你想亲就亲。”

江望榆别过头,半晌后,简单的一个“嗯”字飘散在寒风中。

“阿榆,那反过来,”贺枢贴在她的额头,视线飘落在她的唇,“以后我想亲你的话,能不能也不用问你的意思?”

礼尚往来,她的确应该这样答应他。

“不、不行。”被压住的羞涩爬上心头,她使劲推开他,跳出他的怀抱,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气呼呼地重复,“反正就是不可以!”

话音未落,江望榆闷头往前跑,没跑多远,他从后面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腕,手指沿着掌根向下,划过手心,卡进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她象征性地挣扎一下,转头看他,努力板起脸,“你要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不然我就不理你啦。”

“好。”

穿过小巷,离东华门的灯市越近,挂在街边的灯笼越来越多,随天色变黑,一盏一盏亮起来。

除了简单常见的莲花灯、兔子灯等,还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样式,繁复华丽,巧夺天工,万千花灯一起矗立,光芒柔和,形成一片灯火的海洋。

过了元宵节,灯市依旧人山人海,听说今年天子特旨恩准,十五元宵节及其前后一天总共三天都不宵禁,在次日丑时前回家便可。

江望榆提了一盏羊角灯,经过一盏半人高的鲤鱼花灯,指向灯面的鲤鱼跃龙门,说:“去年好多士子都来看这样的花灯,还有蟾宫折桂,都希望能在二月份会试高中。”

“毕竟三年才一次办科举。”贺枢看向她手里的羊角灯,“这盏灯是不是太普通了?我应该带几盏宫灯出来给你选。”

“不用,这盏花灯就很好啊。”她晃晃灯柄,“也是你刚才买下来送给我的。”

“但是……”

“没有但是。”江望榆一拉他的手,“我们去前面看看,好像有人在耍杂技。”

前方爆发一阵欢呼声,人群里外围了三四圈,偶尔有耍杂技的人跳到半空中,连站在最外面的人都能看见一身彩衣。

对着一堆黑黝黝的后脑勺看了半晌,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怎么喜欢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又拉着他离开。

“你觉得不好看?”贺枢回头看了眼人群,又看看两边,“想看的话,我们去包一间茶馆的雅间,从高处看得更清楚。”

她反问:“你觉得好看吗?”

“还成。”

听出他也不是特别在意,江望榆更不想回去看杂耍了,与他继续随意漫步。

经过一个卖花灯的摊子,正好看见一家四口站在前边,从摊主前面接过两盏花灯。

“娘,好看。”女孩约莫四五岁,提着一盏颜色鲜艳的莲花灯,朝旁边的妇人笑,“比哥哥的好看。”

“才没有!”七八岁的男孩站在女孩身边,提着一盏老虎灯,立刻叫道,“我的花灯最好看!”

一身短褐的男人拍了一掌自家儿子,“跟你妹妹吵啥?就显得你能是不是?”

“大过节的,还没出正月,你打孩子做什么?”妇人瞪了丈夫一眼,看向摊主,“总共多少钱?”

摊主是一名老妇人,年过花甲,鬓边发白,“四百文。”

有点贵,得亏是正月,男人先前也问了价钱,能接受,利落地付了钱。

“阿爹阿娘真好。”女孩依偎在男人的怀里,“我把花灯送给阿爹。”

“那我要送给阿娘!”

“这些都是买给你们的,小孩子家家的,我和你们阿娘这么老了,

还玩什么花灯。”

“玩归玩,以后要乖乖听话……”

一家四口逐渐走远。

江望榆收回目光,转头看见身侧的人似乎有些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落在摊子上的花灯。

难道他也想买花灯?

她想了想,直接拉着他走到摊前,“劳驾,这个怎么卖?”

老妇人掀起眼帘,打量两人一阵,“你们是夫妇?”

江望榆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听到后面两个字,脸上一热,急声反驳:“不、不是,我们就是过来买花灯。”

老人看了两眼,“定亲了吗?”

贺枢眼神一冷:“我们过来问你的花灯怎么卖,不该问的别问。”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森寒,再看向江望榆的时候,又恢复往日的温和:“我们走吧,一盏花灯而已,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很多盏宫灯。”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老妇人从那阵惊吓中缓过来,嘴上硬撑道,“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些剩下花灯的图案,哪里适合你们。”

摊子后面搭起一面架子,挂着剩下两三盏花灯,灯面绘制并蒂莲开、鸳鸯同游等图案。

江望榆看清楚了,轻咳几声,努力镇定道:“我们走吧。”

不等他回答,她迅速拉着他快步离开,将那个花灯摊子抛得老远,才停下脚步。

时辰渐晚,街上的游人慢慢变少,大部分人一边逛一边准备回家。

“你刚才在看什么?”江望榆打量他的神色,“是那一家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贺枢握紧她的手,视线掠过她一直提在手里的花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和两位姐姐,在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更没有人送我一盏花灯。”

他笑了一下,摇摇头,甩掉被那一家人勾起的思绪,“阿榆,你还想去哪里?”

江望榆没动,定定看着他,忽然挣开他的手。

“你在这里等我,不准跟过来!”

话音刚落,她掉头就跑,跑得还特别快,生怕他追上去。

贺枢一愣,还没来得及阻止,她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再估摸一下她跑的方向,应该是回之前那个老妇人摆的摊子。

她故意说那样的话,一副敢跟过去就不理他的模样,他稍一犹豫,没有追上去。

每年灯市京兆府都会提前搜整,今年他又特意叫人多巡了两遍,还有兵马司在附近巡逻,很安全。

贺枢停在原地不动,注视远处。

夜色渐深,灯市附近的游人越来越少,只剩零星一些摊子、铺子还开着,看样子是打算熬到子时才收摊关门。

贺枢仍然看着她跑远的方向,去的好像久。

他抬脚欲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疑惑的声音,压得有些低:“陛……下?”

游人归家,两边的铺子都关了门,街上一时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贺枢听出是谁的声音,转身,看向对面的两位老人。

正面看清面容,郑仁远蓦然一惊,压根来不及思考天子为何深夜独自在此,先恭恭敬敬地行礼。

“臣恭请陛下圣安。”

站在郑仁远身边的郑夫人一同恭敬行礼。

贺枢神色平淡,微微颔首:“夜深了,你们该早些回府休息。”

听到天子压根不打算解释离宫的原因,郑仁远稍一犹豫,摆手让妻子先回去,再朝天子深深作揖。

“陛下万乘之尊,安危关系江山社稷,现在宫门已经关闭,寒舍距离此地不远,老臣恳请陛下移尊步前往寒舍。”

“朕自有安排。”

贺枢能听出郑仁远的关心担忧之意,但现在只想让他赶紧走,不免端起皇帝的架子。

“朕……”

一声重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面,夜深寂静,格外明显。

贺枢瞬间转身。

斜侧后方的不远处,一盏花灯掉落在地,素白色灯面描绘一株并蒂莲,碧绿荷叶,粉白花瓣,两朵莲花并蒂而开,缠绵永结。

花灯往前滚动,沾染厚重灰尘,变得脏兮兮的,里面点了一只蜡烛,烛火晃动两下,悄然湮灭,暗了下去。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雪,紧紧咬住唇,看了保持恭敬行礼姿态的内阁首辅许久,再三确认对方的身份。

最后,她直直盯着他。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陛下

江望榆跑回先前那个花灯摊子。

老妇人正在收摊, 因年纪大了,动作迟缓,身后的架子上挂着最后一盏花灯。

“等等。”她跑过去, 抬手一指,“我要买那盏花灯。”

老人眯起眼睛, 打量她一阵, “你不就是刚才那个姑娘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买花灯。”她重复回答, 从荷包取出一排铜钱。

“小姑娘你可要看清楚了。”老妇人取下花灯,特意转到画了图案那一侧,“这上面画的是并蒂莲,可不能随便送人。”

江望榆看着盛开的并蒂莲, 坚定回道:“就是买这盏。”

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老妇人收了铜钱, 将花灯递给她。

她提起花灯准备回去, 瞥见老人还在慢腾腾地收拾摊架, 稍一犹豫,放下花灯, “阿婆,我来帮您。”

片刻钟后, 摊子和架子都收了起来, 江望榆问:“您要自己搬回去吗?”

“等会儿我儿子儿媳过来接我,他们今晚在前面摆摊卖馄饨。”老人捶捶肩膀,“姑娘,你买花灯是要送给先前那个小伙子吗?”

“嗯。”

老妇人笑得更欢:“是你的情郎吗?”

她面上微热,指腹划过花灯上面的并蒂莲,笑着点头。

“早些回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江望榆提起花灯,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时辰渐晚,街上的游人越来越少,偶尔有人从她的身边经过,一副着急回家的模样。

旁边又经过一对有情人,年轻姑娘气呼呼道:“你骗我!说好了送我莲花灯,结果送了一盏牡丹花灯。”

“牡丹更好看,与你更相称。”年轻男子哄道,“别生我的气了,我明天再亲自做一盏莲花灯给你。”

“哼!”

“是我的错,不该骗你。”

“看你诚心认错的份上,原谅你啦。”

“需要我背你回去吗……”

两人亲昵的交谈声逐渐飘远。

江望榆没打算偷听,想起还在等自己的人,加快脚步往回走。

远远地瞧见修长挺拔的身影,她忍不住笑起来,低头看看花灯,放轻脚步,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走近后,隔着大约一丈的距离,她看见他的对面还站了一个人。

鬓边发白,衣着华贵,双手交叠,朝着他弯腰行礼,姿态恭恭敬敬,身形看上去有些眼熟。

她瞬间止步,停在原地,屏住呼吸,直直盯着他们。

弯腰行礼的那人慢慢站直,露出一张严肃板正的脸庞,依旧微微低头,像是不敢直视对面的人,视线固定在地面,甚至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是内阁首辅郑仁远。

江望榆捏紧灯柄,指甲深深掐住掌心,尖锐刺痛逼迫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四周静谧,郑仁远恭敬万分的奏言响起:“……前往寒舍。”

而他的声音平淡冷静,是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显露过的模样,带着一点久居高位的冷漠,恰如夜空寒星,孤高遥远,叫人不敢直视。

朕。

如此简单的一个字,溜进耳朵,无异于一颗惊雷炸响。

难怪司礼监掌印几次到观星台寻找天子,在他的面前恭敬多礼;难怪他的消息如此灵通,朝堂之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难怪他总是问她想不想进宫……桩桩件件,那些被他掩饰被她忽略的画面,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由不得她忘记。

双手紧绷到极致,骤然一松,花灯落地,烛火熄灭,美丽的并蒂莲陷入黑暗之中。

江望榆直直盯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如同在看陌生人一般。

寒意蔓延,冷得她浑身战栗,声音发抖:“臣江望榆恭请陛下圣安。”

她回想学过的面圣礼仪,缓缓屈膝,刚弯下一点,手臂被人扶住。

掌心宽厚温暖,曾经无数次握住她的手。

“阿榆。”他牢牢捧住她的手肘,让她重新站直,“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臣愚笨,还请陛下直言。”

江望榆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连连往后倒退,拉开一长段距离,紧咬牙关,与他遥遥相望,如同隔着不可跨越的银河。

贺枢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闭了闭眼,“阿榆,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三步,见她停在原地没动,连忙大步跨到她

的面前,仅剩一臂距离。

“除了真实姓名与身份,我没有再隐瞒你任何事情。”

“上何有兮人不测,积清寥兮成元极。”江望榆笑了一下,“元极,寓意为天,难怪陛下说最喜欢的星星是……天枢星。”

她明明在笑,眼睛里却隔着一层蒙雾,澄净星光破碎。

贺枢心尖一颤,拉起她的手,见她没有甩开,轻轻揽住她的肩背,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该欺骗你,我原本想明日正式拜访的时候,告诉你真相。”

她既不说话,也不挣扎,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给他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

但贺枢知道以她的性子,这样不吵不闹反倒说明她更生气,他情愿她现在与他吵一架,直接将误会矛盾吵出来。

“陛下抱够了吗?”她语气平平,“夜已深,臣该回家了。”

贺枢一顿,不得不松开手,“我送你回去,不要让伯母和令兄担心。”

江望榆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又迅速转身避开,不再理会,闷头往前走。

贺枢深深注视她纤细高挑的背影,保持五六步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已到子时,街边铺子关门了,外出游玩的行人已经归家,路上只有她和他一前一后两道影子。

路还是来的时候那一条,却不像来时那般携手并肩而行。

经过一个巷口时,走在前面的江望榆脚步一顿,也只是一顿,随即继续大步朝前。

贺枢瞥了一眼,想起在小巷角落的甜蜜,抿了抿唇,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路沉默地走回江家所在的路口,贺枢看着她坚决不回头的背影,终于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肘。

“阿榆,你愿意再听我说一些话吗?”

江望榆没有动。

“五岁那年我病重,皇考给我起了道号,第一次愿意像一位父亲一样抱着我,带我去了刚刚建好的观星台,那是在五月二十日。”

贺枢略加了一分力气,尝试拉着她往后转身,感受到她朝相反方向使劲,当即停下动作。

“去年五月京城接连大雨,韦谦彦上奏说我有些政事做的不好,我有点烦躁,就想去观星台看看,然后遇到了你。”

他转到她的面前,纵使她刻意避开,仍然注视她的眼睛。

“阴差阳错,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可是阿榆,我一直很庆幸那天夜里去了观星台,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江望榆终于抬起头,看向贺枢。

入朝为官已有两年多,她不怎么与人多来往,也从别人那里听过一些关于当今圣上的经历。

先帝求仙问道,太后吃斋念佛,今上八岁登基,高居御座之上,自从太后七年前崩逝后,偌大的皇宫更空寥,与天子异母的两位长公主早已出嫁,甚少进宫。

江望榆别开头,不再看他,“我要回家了,你注意……”

她忽然顿住,纵使宵禁了又何妨,天子一句吩咐,哪里有人敢阻拦。

剩下的话咽回腹中,她径直越过贺枢,闷头冲到院门口,一点都不曾回头。

贺枢站在原地,看到江朔华出来开门,面带疑惑地看过来,随即被她推回去,锁紧院门。

确保她安全回到家,他闭上眼睛,任由寒风拂面,平复心绪,缓步往回走。

走出巷口,贺枢看见等在前方不远处的郑仁远。

“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天子投来的目光平静,语气平淡,说的话不长,郑仁远却背后渗出一丝冷汗,听出天子话里的警告。

先前他不慎撞见两人,导致那位江姑娘识破天子的身份,甚至可能破坏了皇帝的安排。

天子在警告他不能为了脱罪而去打扰江家,更不能向其他朝臣泄露一字半句。

“臣遵旨。”郑仁远深深弯腰,“臣亦会叮嘱内子,绝对不会多言,万请陛下放心。”

说完,郑仁远双手奉上一盏花灯,等天子拿起来,再深深作揖行礼,沉默离开。

贺枢不顾脏污,手指按在灯面的并蒂莲,指尖细细描摹花瓣。

回到在宫外买的宅子时,他还抱着花灯,径直走进屋里。

“陛下。”曹平昨天傍晚时分就到了宅子,听见声响出来相迎,脸上挂着笑容,“送去江家的礼物……”

话未说完,曹平瞥见天子过分平静的脸色,又见天子怀抱一盏烂了的花灯,立刻低头,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