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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不能想

“不册封皇后就算了, 连妃嫔也没有,听说大臣奏请陛下立后封妃的奏章堆满了案头,每天都有人坚持上奏。”

贺枢捕捉到她话里的听说二字, “所以,还是有人在你的面前乱说话?”

他的语气清清淡淡, 江望榆莫名觉得一丝冷, 犹豫一会儿, 坚持说:“没有,这些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贺枢也不急,耐心地旁敲侧击:“嗯,你为什么突然如此关心他有没有立后?”

“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立后的流程繁琐,完全按照六礼, 前前后后还有好多事情。”她数了数, “不管哪一步, 到时候都要钦天监卜算良辰吉日,假如礼部忙不过来, 说不定还要从监里借人。”

“仅从职责而言,礼部或许是时常要找钦天监, 但我想应该还不能直接命令钦天监的人, 你不用担心很忙。”

“忙不忙倒是另一回事,真到那一天,再忙也跟我没关系。”江望榆捂住脑袋,“所以陛下为什么还不立后封妃,他每天看那些奏章不烦吗?”

确实很烦,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老生常谈, 恨不得直接按住他去成亲。

贺枢观察她的神情语气,结合今天所见所闻,猜测道:“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

抬头对上他关心担忧的目光,她微张开口,在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即将出口,又觉得莫名的羞耻。

“不了,我还是不说了。”她别开头,视线乱飘。

这样看来,的确有人在她的面前乱说话,说的还与他的后宫有关。

贺枢若有所思,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试探,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荷包。

“给你,今天辛苦你陪我去了那么多地方,这是你的工钱。”江望榆直接把荷包塞进他的手里,“除开给孟姐姐做中间人的辛苦费,今天总共挣了十九两四钱八分,给你五两,够吗?”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给别人发俸禄,今日还是第一次领工钱。

见她坚持,贺枢知道自己如果不收,她反而更加心怀不安。

“够了,甚至还有多。”他坦然收下,“难怪你会费这么多心思假扮身份,确实能挣钱。”

“嗯,但是问卦卜算窥见天机,不能经常问。”

她捏捏钱袋子,强打起精神,对他笑得灿烂:“午饭就吃了两块饼,晚饭要好好吃,我请你吃大餐!”

她明明在笑,眼睛里却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眉眼间烦闷一闪而过。

贺枢耐心十足:“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不急,也不用如此麻烦,随便找间食肆就好。”

江望榆想了想,“这样吧,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再请你去醉仙楼。”

“你喜欢醉仙楼的美食?”贺枢却问,“不如我们等会儿就去?”

他说得稀松平常,似乎一点都不觉得醉仙楼价钱昂贵。

她打量他一会儿,压低声音问:“你很有钱?”

贺枢略一沉吟,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够用。”

江望榆只是随口一问,自然没有追问这个够用究竟是有多够用,回想他平常的言行,得出他至少不缺钱的结论,坐在长榻边,低着头不说话。

屋里陷入沉默。

贺枢细细回想,发现她似乎从给那家富商算出适合成亲的吉日后就有点不对劲,蓦然一惊:“令堂催你成亲了?”

“啊?”

看出她的困

惑惊讶,他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没事,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成亲?”江望榆反而被他带偏思路,轻声呢喃,“是不是成亲了就不用进宫……”

贺枢猛地抬起眼帘,舌尖轻轻擦过犬齿,语调依旧温温和和的:“你既然当我是朋友,如果真的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讲给我听,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还能帮你解决。”

他说的诚恳真挚,目光平和,她咽了口唾沫,心弦一松,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出那天偷听的事情。

自己一个人憋了几天,不敢告诉兄长,如今说出来,江望榆反而短暂地轻松一下,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忐忑不安。

她颓然地垮下肩膀,从眉眼一路皱到嘴角,随后慢慢舒展,归于平静,语气淡淡。

“我不想进宫。”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低头看着掌心细细的纹路,“我连圣上的面都没见过,高矮胖瘦、性情喜好都不知道,我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

天色渐晚,屋外寒风呼啸而过,伴随轻微的簌簌飘雪声,屋内久久无声,沉默寂静,光线慢慢暗了下来。

她缓缓合拢手指,勉强坐直,自己安慰自己:“流言而已,肯定是别人胡乱瞎说,陛下都没见过我,肯定看不上我的。”

坐在对面的年轻郎君没有回应她,微微低垂眼帘,还未点灯,他今天本就穿了一身黑底金边长袍,光线昏暗不明,整个人深处黑暗之中。

“元极?”

他闻声坐直,眼眸深邃,恰如最幽暗的黑夜,目光深深,直直看着她,眼瞳深处似乎藏着别的东西。

江望榆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难……难道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贺枢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凝涩,“你……不要怕。”

她不由长舒一口气,拍拍脸颊,“嗯,说不定是我在自作多情,而且陛下是明君,仁和宽厚,肯定不会做出强逼别人进宫的事情。”

她在夸他,贺枢不自觉避开她信任的目光,闭了闭眼,“好像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家。”

江望榆看看窗外,侧耳倾听一阵子,点头答了声好,去前堂跟坐诊的孟含月说了一声,拿起两把油纸伞。

“下雪了,虽然雪很小,但我觉得还是撑把伞比较好。”

暮色四起,街边多是匆忙归家的行人,尚未关门的铺子在门口挂上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晃出昏黄的光影。

“好冷。”江望榆握紧伞柄,说话的时候,面前浮现白色热气,“感觉一下子冷下来。”

贺枢捏紧穿在最外面的大氅边缘,见她只穿着长袄,未带披风,心里尚存一丝犹豫,手上动作却很快,脱下鹤氅,披在她的身后。

“风大雪大,小心着凉。”他找出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别让伯母和令兄担心。”

大氅外层是平整顺滑的深青色缎面,内层是柔软狐裘,披上来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一点他的体温。

她压根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系好系带,语气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温柔:“不要拒绝我。”

昏黄的烛光晃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后归于沉寂,又替她拢紧氅衣的边缘。

一阵北风刮过,裹杂冬日凛冽寒意。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两圈,没能说出口,江望榆攥紧大氅内侧,闷声应道:“我们快走吧,等会儿雪可能更大。”

雪一直在下,回到家的时候,地面堆积了一层白雪。

门口挂了一盏灯笼,照亮江朔华脸上的焦急担忧。

“怎么才回来?白天去卜算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有元极陪着我呢,一切都好。”

江朔华松了口气,目光停在妹妹身上的大氅,又移到对面的年轻男子。

“给你。”

江望榆脱下大氅,垫起脚尖,试图穿回他的身上,他却摇摇头,随意地搭在手臂。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贺枢盯着她,全然不在乎旁边的江朔华,“我……”

仅仅说了个开头,他顿住,低声笑了一下,留下一句“没事”,转身离开。

江望榆也准备回家,即将跨进院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看向巷口。

他没有撑伞,雪花飘飘,落在他的肩头,蒙上一层冷白。

那一瞬间,她没由来地在那道修挺拔的背影,看出浓重的失落。

“阿榆?”

她回神,压下那股不安与担心,摇头笑笑:“哥哥,我们回家。”

*

坤宁宫。

先帝驾崩后,当时的皇后成为太后,移居仁寿宫,自此十年未曾住人。

往日里那些宫人偶尔也偷个懒,没有像打扫乾清宫时尽心尽力,可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天子会突然来了坤宁宫。

所经之处,宫人膝盖一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面,尤其是那几名负责洒扫的内侍,浑身抖成筛糠。

天子的神色格外平静,没有分给任何人一丁半点的目光,更不像以前那样叫起。

司礼监掌印在旁跟随,弯腰低头,等天子跨进殿后,沉默地守在殿外,以往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不见踪影。

多年没有住人,通阔的殿内更显空荡荡的,只点了三四盏灯,冷冷清清,没有丝毫人气。

视线在殿内来回巡视两遍,贺枢低头,看向握了一路的玺印。

白玉所制,四角微方,自从他的母亲搬离坤宁宫,这方皇后玺印也被放进匣子里,终日不见光明。

他紧紧握住玺印,边角尖尖,深深刺入掌心。

“我不想进宫。”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犹如鬼魅,萦绕在耳侧,久久不肯消散。

她如此信任他,先前送她回家的路上,一起看星星的屋顶,还有那座小小的角院,距离万寿宫那么近。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还那么看重关心家人朋友,他只要……

狂风大作,猛刮过窗棂,沿着未关紧的窗户钻进来,那几盏烛火摇摇晃晃,终究抵不过呼啸北风,噗的一声灭掉了。

殿内霎时陷入无边黑暗。

不能想。

他缓缓阖闭双眼,犬齿压在舌尖,借着轻微刺痛,平复一瞬间涌起的情绪。

不能想。

不能那样做。

不能吓到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与其强人所难,不如心甘……

那天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 江望榆也想开了。

左不过是流言蜚语,没有必要为了别人毫无根据的猜测而胡思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将那些谣言抛在脑后, 每天按时去官署当值,专心研习历算。

江朔华通常与她一起, 偶尔有几天说有事, 叫她先回家, 不知去忙些什么。

她也不多问,反正这一片都有兵马司巡逻,很安全。

“曹掌柜。”

伞铺的掌柜是名年轻男子,瞧着应该不到三十岁, 长得白净,尚未蓄须, 听见她的声音, 格外客气地唤道:“江姑娘, 你早上可是有什么事?怎么没有来送信?”

“冬日天亮的晚,我担心来的太早打扰你, 以后等我下值了再来送信,你记得告诉元极。”

江望榆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还有一个靛青色荷包。

“我做了一些蜜饯, 你帮我转交给元极,最近他说一直在忙,没空出宫。”

想起十天没有见到的人,她停了一下,又笑道:“蜜饯放久了不好吃,要是找不到他就算了。”

“江姑娘放心,在下务必送到。”

江望榆点点头, 接住对方递来的信笺,撑着一把油纸伞挡雪,回到了家。

江朔华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董氏忙着缝补衣裳。

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回屋,脱下外边的披风,抖搂上面不小心沾染的雪絮,摊开准备搭在旁边的架子时,手忽然一顿。

那天傍晚,他替自己穿上大氅的情景浮现在脑海。

她抿了抿唇,取出怀里的信笺,徐徐展开。

他用的是浣花笺,或许因现在是冬日,笺纸素白,右上角一株红梅,花瓣如火焰通红,薄薄白雪覆在褐色枝干。

上面写的内容很简单,寥寥几句话,都在应和她之前信里写的内容,讲他的事情很少。

可能是皇宫大内的事情不能乱说。

江望榆将信笺放进匣子,提笔写下回信,大概讲了一下在官衙当值的情况,一不小心又写多了自己最近看到有趣的天象,但没有涉及其中吉凶寓意。

她看着一沓信纸,正要收笔,不知为何顿在原地。

时间久了,笔尖的墨水向下滴落,落在纸面,凝晕开一个浓重黑点。

她捏紧笔杆。

心头涌起一股全然陌生的情绪,她盯着面前的信,犹豫许久,终于铺开一张崭新信纸。

落笔写完,江望榆将一沓信塞进信封,看看外面的天色,塞进怀里,匆匆跑出家门。

“阿榆?”

跑到巷口的时候,她遇见刚刚回来的兄长。

“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不穿披风?”

“哥哥,我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

江望榆来不及解释,一鼓作气地跑到伞铺,大口喘气,将信放在柜台。

“麻烦今天就帮我把这封信送进宫给他。”

*

西苑的北边建造了一方校场,宽阔空畅,放了刀剑斧钺等十八般武器。

十丈之外,竖起一个靶子,靶中心是红色,多次被尖利箭蔟射中后,红色淡了不少,留下深深箭印。

咻——

利箭破空,穿过冷冽寒风,直中靶心,箭头深陷,箭尾轻轻颤抖。

守在不远处的禁军,大步跑过去,取下箭,又大步跑回原地,把箭插进箭筒,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从靶心取下来的箭矢。

天子一身黑色劲装,袖口扎得很紧,同样纯黑的腰带勾勒出颈瘦腰身。

神色淡淡,手持长弓,他随手拿起一只羽箭,搭在弓上,目光冷静,指尖一松,利箭离弦,再次稳稳地正中靶心。

曹平瞅准这个空档,小声禀道:“陛下,江姑娘的信送进来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封信。”

贺枢的手一顿。

一柄羽箭再次离弦而出,却不像之前无数的箭,尖尖的箭头落在靶心之外。

他放下长弓,张开掌心。

曹平立刻奉上两封信,拿起外袍,小心翼翼地披在天子的身后。

信摸着不是很厚,跟以前的差不多,唯一比较奇怪的是有两封。

贺枢坐在圈椅里,迅速撕开封口,展开信纸。

第一封写的内容与之前的大差不差,都是讲她平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并无特殊。

他拆开第二封。

信里简单提了两句她在钦天监当值的情况,后面写了满满当当两页纸的天象,翻到最后一张,她的语气徒然一变,带上一点小心试探。

她问,能不能去见她一面。

贺枢一瞬间捏紧信纸。

“陛下。”曹平恭声禀道,“这是江灵台叫人一并送进来的蜜饯。”

贺枢抬眸,缓缓扯开荷包。

蜜饯色泽深棕,个头略微饱满,表面微干,入口后,轻轻咀嚼几下,清甜四溢。

曹平偷偷瞄看天子平静的神情,谨慎地开口:“陛下,据锦衣卫所讲,叶家最近好像在找媒人。”

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是吗?”

贺枢轻轻笑了一下,望向远处,目光飘落在金色琉璃瓦的宫顶。

“曹平,你说皇宫好吗?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再进宫吗?”

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冒出来,曹平直接跪下,语气恭敬:“陛下,于老奴而言,宫里便是老奴的家,老奴从不后悔进宫。”

他淡淡瞥了一眼,“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曹平迅速麻溜地站起来。

上次天子出了一次宫,回来的时候,既没去西苑的万寿宫,也没有回乾清宫,反而直接去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独自在里面待了许久。

再出来的时候,神色平淡,眼眸晦暗,周身威压重重。

曹平只能想到一个人。

也不知道江灵台究竟说了什么话,之后天子照旧回信,却再也没有出宫。

“陛下。”曹平越发小心谨慎,“是否需要老奴派人去敲打一番叶家?”

“不用。”

少了一个叶盛泉,还有其他年轻男子。

贺枢又看向手里的信,缓缓阖上眼睛。

宽阔的校场慢慢归于沉默,守在附近的禁军、内侍如同雕塑,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曹平,你安排一下。”

天子的声音平和低沉,飘散在寒风中。

“朕明日出宫。”

*

写信的时候全凭一股莫名涌上来的情绪,等信真的送出去了,她又有些后悔。

他在御前当差,宫里那么忙,万一他不小心惹到宫里的贵人,挨骂受罚怎么办?

江望榆越想越后悔,下值后与兄长在衙门分开,颓着双肩,慢腾腾地往回走。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皂靴,隐在深青色大氅之下,沿着暗纹一路向上,是多日未见的熟悉面容。

她眨眨眼睛,又低头揉了两下,小声嘟囔:“我不会是看错了吧?”

“没有,是我。”心中百转千回,真站在她的面前,贺枢控制神情语气如往常般温和,不敢让她察觉到异样,“抱歉,之前冬至祭天,宫里很忙。”

他在信里解释过,江望榆能理解,当即宽慰道:“没关系,冬至祭天是大事,确实要以此为重。”

“嗯。”

两人面对面站着,无人再说话,沉默飞速蔓延。

行人经过,有的悄悄投来诧异目光。

贺枢想着不能这样傻乎乎地一直站在大街上,“我们去……”

他卡了一下,无声吞回去宅子几个字,改口:“你打算回家了吗?我送你回去。”

江望榆瞅瞅他的神情,答了声好,跟在他的身侧。

拐进一个巷口,行人稀疏,贺枢垂眸,缩在袖中的手无声握紧,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悄悄转头去看她,正好对上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瞳。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他率先偏头避开。

“元极。”她转到他的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却不免有些迟疑,“你不开心吗?还是说我不该写信叫你出来?”

“……不是。”贺枢勉强勾起嘴角,想起那封信,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希冀,“你为什么突然想见我?”

江望榆微张开口,又闭上,伸手揉按心口,紧紧抿唇。

良久,她颓然地垮下双肩,老实回答:“我不知道,就是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很想你,就突然特别想见你。”

贺枢一怔。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脸上的苦恼不似作假,认真求问。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答案,贺枢最后只说:“我也不知道,阿榆,你要自己想。”

江望榆揉揉脸颊,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说的对,我要早点想明白。”

贺枢不由盯着她,无意识地抿出浅笑,“初五那天,你有空吗?”

“有,那天休沐。”她数了数,“今天初三,还有二十七天到除夕,又快到腊八了,白天我要在家给阿娘帮忙,可能要晚上才有空。”

贺枢回想她当时卜算的时辰,在晚上戌时,刚刚好。

“我找你有些事情,傍晚时分我再来找你。”

“嗯?很重要吗?不能现在说吗?”

他摇摇头,“很重要,你一定要赴约。”

听出他语气里的郑重认真,江望榆也不由正色,点头答应:“好,我记住了,我会在家等你。”

贺枢眼中笑意更甚,“嗯,等我。”

她歪头打量,发现他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来,不像先前看到他的时候,周身若隐若现地萦绕一股低沉失落。

“为什么这般看着我?”

江望榆如实告知,想了想,“你

CR

是当差的时候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我没有你那么擅长官场上的事情,但我很擅长做听客,你可以讲给我听,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没有烦心事。”在她的面前,贺枢绝对不可能告诉她实话,“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是什么?”

他微微弯腰,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靠得过分近,她没有倒退远离,眼瞳明亮澄净,满带对他的信任。

他轻轻一笑,在她单纯疑惑与关心的目光中,垂下眼帘,藏起眼瞳深处的一点疯狂,不易被她察觉。

“与其强人所难,不如心甘情愿。”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你真好看。”

什么意思?

不等她细看, 他已经重新站直,温温和和地笑道:“走吧。”

江望榆多看了他几眼,一边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一边跟他往回走。

“对了。”贺枢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最近碰到了那位叶公子吗?”

“上个月底在书坊偶然见到了一面。”她毫无保留地说, “聊了几句, 然后他就回去了。”

“或许他只是碰巧去买书。”

“应该是。”

拐过一处街角, 快到家所在的巷子时,侧边路口走出一个人,还穿着白天那身圆领吏员衫,眉眼间笑意满满, 耳朵似乎有些红。

“哥哥!”江望榆扬起声音唤道,待兄长走近, 估算一下方向, “哥哥, 你刚刚好像是从回春堂那边回来的。”

“嗯。”江朔华轻咳一声,不自觉避开妹妹单纯的目光, “是去了一趟回春堂。”

贺枢轻轻看了江朔华一眼,心下了然, 想了一下两天后的安排, 主动说:“令白,既然克晦在这里,我就不送你回家了。”

“好。”

待他走远,江朔华问:“你回来的路上遇见他了?”

“是,我昨天写信约他见面。”她顿了顿,“哥哥,初五那天你会在家吗?元极说那天晚上找我有事。”

“晚上找你?约在哪里?”

“他只说到时候来家里找我,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非常特别重要的事情。”

江朔华拧眉思索片刻,征询她的意见:“需要我陪你去吗?”

毕竟是晚上,江望榆想了想,“到时候再看看吧。”

*

见过一面后,他的回信不再像之前那段时日简短,恢复最开始的自然,每次至少回两页纸,还会说一些他听到的朝堂消息。

诸如谁可能要升官了,谁被御史弹劾可能要被贬谪,谁又提出什么政策,偶尔还说圣上批奏章批到烦躁,当天进宫的官员差点被骂得狗血淋头。

不愧是在御前当差的人,消息果然灵通。

拜他所赐,江望榆虽然身处钦天监,不能也不喜欢跟朝臣来往,却知道不少朝堂的事情,慢慢学懂看懂官场上的人情世故。

转眼便到了初五这天。

临近腊八,江望榆安心待在家里,帮董氏淘洗熬腊八粥时要用到的红枣。

她洗了一篮子红枣,拿着一柄小刀,坐在厨房门口去核。

院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匆忙跑过去开门,“阁下来找……元极?”

“是我。”

江望榆眨眨眼睛,下意识抬首看向天空。

今天是晴天,难得的好天气,没有下雪,风也不大,天空瓦蓝,圆圆的太阳挂在西边,阳光明媚。

“你不是说晚上才来吗?”

“正巧不忙,就提早出宫了。”贺枢提起竹篮,“我凑巧得到一些冬笋。”

竹篮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冬笋,土黄色的外壳,个头有些尖,根部甚至还带着一点干了的泥土。

“这……”

贺枢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边抬脚往里走,一边温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江望榆将要出口的话卡了一下,回道:“在洗红枣。”

眨眼的工夫,贺枢把竹篮放进厨房,拉来一张小矮凳,坐在门前,拿起那把小刀,“是不是要去核?”

他今天穿了身绯色圆领袍,卷起袖子,卡在手肘的位置,露出坚实有力的小臂,手指修长,握住小刀,利落地割破红枣去核。

她盯着他,总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蹲在厨房门口做这样的活,可他神色坦然,没有任何不适应。

“我这样做的对吗?”

“对。”江望榆迟疑着开口,“你是客人,不能让你做这些事。”

“不用在意。”贺枢笑容温和,却带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疏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倒显得她过分疏离。

江望榆拉了一张小矮凳,坐在他的对面帮忙。

整整一篮子的红枣去了核,她用清水冲洗两遍,看看红枣,忽然唤道:“元极。”

贺枢正在整理衣袖,闻声看向她,嘴唇抵上一点冷意,紧接着偏圆的两颗枣子直接塞进嘴里,她微凉的指腹轻轻擦过嘴唇。

“好吃吗?”

“很甜。”

江望榆跟着丢了一颗红枣进嘴里,甜味很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很甜。

她没多想,听见院门口的声响,“应该是阿娘和哥哥回来了。”

“阿榆。”江朔华的声音比人先进来,“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莲子……你怎么在我家?”

贺枢神色自若,对着江朔华微微一笑,上前接过董氏手里的东西,“伯母,这是在准备年货吗?”

“是。”董氏笑笑,“你是来找榆儿吗?”

“嗯,我来找令白有些事。”

江朔华脸色微沉,正想说话,旁边挤过来一个人。

“哥哥,你去哪里买的莲子?看上去还很新鲜。”

“南城,那边有江南的货商。”

“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吧。”董氏看看天色,“你有没有什么忌口不能吃的吗?”

此话正中下怀,贺枢保持得体的笑容:“没有,早就听到令白说伯母厨艺精湛,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

董氏果然笑得更开心,转身进厨房忙活了。

江望榆跟着进去帮忙。

“这些冬笋是那孩子带过来的?”

“嗯,他说是碰巧在宫里拿到的。”

“他有心了。”董氏看看女儿,斟酌地开口,“榆儿,你和他……”

对上女儿疑惑的目光,董氏摇摇头,改口道:“没事,过来剥笋壳。”

忙活半个多时辰,天色渐渐变黑。

江望榆放下最后一盘菜,顺势坐在桌边。

“阿榆。”江朔华忽然起身,“我跟你换个位置。”

一个位置而已,她有些疑惑,但没有拒绝,再坐下的时候,左边兄长,右边母亲,又看向对面的他。

“可能有些简陋……”

“没有,很丰富。”贺枢拿起先夹了一筷子冬笋到董氏的碗里,再夹给她,“尝尝,喜欢的话,我下次再想办法带一些过来。”

入口的笋丝清脆爽口,带着独特的鲜味,冬日少鲜蔬,江望榆声音含糊:“好吃。”

贺枢抿唇笑笑,直接忽视右边江朔华十分不善的目光,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夹菜。

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

江望榆揉揉肚子,瞧见母亲刚刚端上来的米酒,悄悄伸手。

还未摸到碗沿,耳边响起江朔华严肃的声音:“阿榆,你想做什么?”

她立刻缩手,乖乖坐好。

“没事,在家里呢,腊月喝一点驱寒,没事的。”董氏舀了一小碗米酒,“榆儿,不能多喝。”

江望榆连连点头,两三口就喝完了,舌尖萦绕一股软糯清甜,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趁着母亲和兄长不注意,她又悄悄地喝了小半碗的米酒。

真好喝。

她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看向对面捧着碗米酒小口细抿的人。

屋里的烛光微黄,照在他漂亮的侧脸,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帘,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愣愣地朝他笑了一下。

“戌时了。”江朔华敲敲桌面。

贺枢顺势起身,柔声道:“令白,你可以送我一段路吗?

CR”

为了让江朔华安心,他补充道:“不远,送到巷子口就好。”

“好呀。”江望榆站起来,“哥哥,元极特意来一趟,找我有事。”

天色已黑,一盏昏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驱散黑暗,照亮前行的路。

贺枢暗暗在心里估算时辰,仰头看看夜空,走过大半条巷子,停下脚步。

“阿榆。”

江望榆微微一愣,跟着止步,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叫自己。

贺枢往前,离她只剩一步之遥,紧紧抿唇,藏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握紧,指腹擦过掌心,竟然在干燥的冬日里摸到一层汗水的濡湿。

“阿榆。”他说,“你看看天空。”

天空?

江望榆顺势抬头。

今夜无云,夜幕澄净,上蛾眉月还未升起,星辰闪烁,光芒明亮,汇聚成星河,不及夏夜时的璀璨耀眼,与冬日雪色遥相呼应。

“那是织女星,隔着银河相对的是牵牛星,历经千年时光,依旧遥遥相望。”

贺枢停了一下,没有听她说想明白了,他不敢说得直白明显,往前一步,目光温柔缱绻,凝落在她的身上。

“阿榆,与你的相遇,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往后的时光,你愿意陪……”

“牛宿十一星官,女宿八星官。”江望榆仍盯着天空,抬手一指,“两者都属于玄武七宿,大概在壳的位置……”

四下无声,唯有她认真描绘牛宿、女宿星官排布的声音,最后她干脆从头开始讲了一遍北方玄武七宿,尾音轻轻扬起。

“……壁宿位于最后,你看像不像玄武的尾巴?”

等了半晌,江望榆没有等到回答,低头,揉捏酸痛的脖子。

他站得很近,身上独特的熏香随夜风吹过来,夹杂一两分米酒的气息,令人沉醉。

她用力甩甩头,见他低垂眼帘,迟迟没有说话,不由问:“元极,你怎么了?”

“我、没、事。”贺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没有听见我最开始说的话?”

“最开始?”她揉揉太阳穴,努力回想,又看着他,声音有点飘,“元极,你不要晃来晃去,好不好?晃得我头晕。”

“我没有在晃。”

他明明站得稳而笔直,贺枢心生疑惑,凑近看见她脸颊浮起一点红晕,忽然得出一个诧异的结论。

“阿榆,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醉?”江望榆眨眨眼睛,头往两边歪了歪,义正言辞,“我没有醉。”

有些话过了合适的气氛,不宜再说出口,况且她现在一副醉晕晕的模样,真说出来,她不能清醒回应也没用。

贺枢无奈长叹一声,从她的手里接过灯笼,“我送你回……”

最后一个“家”字尚未出口,她突然往前倾倒,他下意识接了个满怀。

微暖的指尖抚上脸颊,轻轻戳了两下,她靠在他的怀里,仰头甜甜一笑。

“你真好看。”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她会不会完全听不出来?……

贺枢曾经听她说过酒量不好, 但他没有想到竟然不好到这种境界。

在他看来,那些米酒根本算不上是酒,更多的是甜糯米, 酒味清淡得可以算作没有,让他喝两三碗都不会醉。

她喝了两三口就醉了。

他仔细回想, 从她喝完米酒到现在, 方才讲述玄武七宿的时候, 声音就有些发飘,那会儿他正在努力平复心绪,一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这么一想,可能她走出家门没多久就醉了。

贺枢扶着她的肩膀, “我是谁?”

“元极。”

“元极是谁?”

“是好看的人。”

行吧,从好人变成好看的人。

“那你喜……”

贺枢顿住。

她现在是醉了, 可她醒来之后还会不会记得现在的事情, 他着实摸不准, 有些话不能随便乱问。

贺枢吞回剩下的话,“能站直吗?”

“能。”江望榆甩甩头, 一把推开他,“我要回家了。”

她的脚步略显虚浮, 身形歪了两下, 成功往前走了两三步。

贺枢连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劝道:“我扶着你,这样走得更快更稳妥。”

“哦,谢谢你。”

若非看见她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神微微涣散,声音轻飘,贺枢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醉了。

她不再说话, 很安静,搭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贺枢一点都不介意抱她回去,但他十分认真考虑了一下这样做的后果,肯定会被江朔华直接揍出来,甚至可能许久见不到她。

他遗憾地放弃。

幸好距离不远,贺枢搀扶她走回院门口,一眼看见等在门前的江朔华。

“阿榆?”江朔华接住妹妹,拧眉唤了两声,没听到回应,神色了然,“真是的,都叫她不要喝那么多米酒。”

江朔华转头往里面喊了两声,董氏快步走出来,瞧见眼前这样一幕,无奈摇头。

“哎呀,果然醉了。”

“娘,我没醉。”江望榆认出眼前的人,双臂环抱住董氏,“阿娘,我挣了好多钱,过年给您和哥哥裁剪新衣服。”

“嗯嗯,我们榆儿真厉害,不过榆儿也要穿新衣服。”

“阿娘做的米酒好喝,我还要喝。”

“好,我明天再做新的……”

母女两人的低声私语飘散在夜风,身影消失在屋内。

“家妹失礼了。”江朔华作揖,“还请莫怪。”

“哪里。”

贺枢反倒觉得她刚才从未流露的模样很可爱,当然这话也就心里想想,真说出来,江朔华肯定直接把门摔他脸上。

与江朔华寒暄两句,贺枢提出告辞。

往前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了眼关紧的院门,又仰头看看夜空的牵牛织女星,无奈叹息一声。

看来下次不能再借用天象了。

*

翌日。

临睡前董氏喂她喝了小半碗醒酒汤,江望榆醒来的时候,不头晕,不犯恶心,没有任何不适,还能去钦天监当值。

她抽空写了封信向他道歉,说自己麻烦他了,还问他昨天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话。

他的回信也很客气,丝毫不在意,反而叮嘱她往后不要在外喝酒,表示他昨天没说什么事情。

她本来就看是在家里,才会喝那两碗米酒。

信里前面的叮嘱很郑重,后面的回答看着轻描淡写,好像并不在意她因喝醉了没有听清。

江望榆盯着最后那段话,挠头回想半天,实在没有想起那天夜里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能放弃。

之后照常通信。

已是腊月,官署事务多,家里也要准备过年。

“榆儿,这是之前做的一些腊肉和酱菜,你拿去回春堂给孟郎中和月儿。”

江望榆答了声好,从董氏接过装着腊肉的食盒和酱菜坛子,看向东厢房。

“娘,哥哥呢?我今天好像一直没有看到他。”

“他出门采买年货了。”董氏回道,“离除夕越近,街上卖的东西越贵,趁现在还算便宜,先买一些干货回来,左右放的时间比较久。”

但感觉去了好久。

总觉得最近除了在衙门当值,其余时间她好像基本看不到兄长。

江望榆提着东西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答案,不再纠结,抄了近路,准备去回春堂的后院。

拐过转角,隔着两三丈的距离,她看见后院的门开了,孟含月从里面走出来,穿了身海棠红的袄裙。

“孟……”

开口刚说了一个音,下一瞬,院门口又转出来一个人,一袭宝蓝色交领长袍,臂弯处搭着一件披风。

是江朔华。

哥哥怎么来了回春堂?还跟孟姐姐在一起?

她一时疑惑,犹豫着躲在拐角处,思索该如何询问,悄悄探头看向前方。

孟含月拿起披风,替江朔华穿上,双手系好系带,却没有放下,勾住他的脖子,又捏住他的下巴,轻轻凑了上去。

隔得远,隐约看见江朔华脸上浮现一些羞涩,但没有推开孟含月,反倒紧紧回抱。

江望榆瞳孔地震。

她迅速往后转

身,贴在巷子院墙根下,脑子乱糟糟的,晕成一片浆糊。

她空出一只手,使劲掐了一把脸颊,拧扭的钝痛迅速蔓延。

不是做梦。

她咽了口唾沫,也不敢再转头去看,缓过那一阵惊讶,放轻脚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回春堂的前堂。

医馆里暂时没有病人来诊,只有孟郎中坐在诊桌后,正在看医书,听见脚步声,抬头唤道:“原来是令白。”

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孟郎中无奈道:“令堂也真是的,都说了不用,还叫你送过来。”

“孟伯父。”江望榆直接按照母亲的叮嘱,将食盒与坛子放在旁边,“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哎,也成吧,到时候让月儿也送点节礼过去。”

“不用。”

她看了眼去后院的穿堂门,低头揪住袖口,内心挣扎许久,终于问:“伯父,孟姐姐是在后边吗?就她一个人?”

“是,月儿应该是在整理库房的药材。”

“……那我去看看她。”

江望榆走进后院,瞧见库房的门半开着,走过去,不敢直接推门进去,敲敲门框。

“孟姐姐,你在里面吗?”

“是阿榆呀,直接进来吧。”

屋里分门别类地存放药材,药味很浓,她粗略扫看了一圈,只有孟含月一个人在,海棠红的袄裙艳丽,明艳眉眼间笑意清浅。

江望榆默默从她的脸上移开视线,不敢看她,解释一遍自己来回春堂的原因,站在原地不说话。

“想什么呢?”孟含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最近和初一在官署过得怎么样?你们几时放假?”

“按照往年的惯例,除了观星台依旧安排人员值守观察天象,腊月二十八,官衙封笔,去点卯就好,正旦朝贺之后开始放假五天。”

“感觉还好久,还是像我们家开医馆自由一点。”

江望榆应了一声,心里憋了一大堆问题,站在孟含月面前,却不敢说出来,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阿榆?阿榆?”孟含月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呢?”

她回神:“孟姐姐,你刚才在问什么?”

“我问,你们现在是天文生,正月放假,是不是还要去观星台值守,克晦就说要看衙门的安排。”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担心再待下去会露馅,江望榆连忙说:“我要回家给阿娘帮忙。”

“好。”孟含月笑了笑,“有空我再去拜访伯母。”

她胡乱应了一声,直奔到家,开门看见兄长,一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扭头避开,仿佛做了亏心事。

非礼勿视。

她不该躲在那里偷看的。

虽然就看见两人抱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用过午饭,盯着江朔华又出门采买后,江望榆蹲在廊檐下,捂住脑袋,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

“榆儿?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娘!”她猛地站起来,“您知不知道……”

疑问即将脱口而出,她硬生生止住,险些咬到舌尖,双手用力捂住嘴。

万一董氏不知道,这么贸然问出口,对江朔华和孟含月不利。

“没事了,您当我没问。”

董氏也不追问,却说:“榆儿,进屋坐,我有话想问你。”

一同坐在桌边,董氏捧着花茶,这是孟含月特意调配的方子,有养颜滋补的功效。

董氏喝了小半杯,看向女儿,见她低头不说话,斟酌开口:“榆儿,你觉得月儿怎么样?”

江望榆一愣,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董氏竟然开始如此称呼孟含月了。

“孟姐姐很好,为人善良,事事考虑周全,医术高超,却不为此自傲,依旧潜心钻研。”

董氏赞同地点头,征询女儿的意见:“她和华儿在一起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啊?!”

不小心撞见那一幕后,江望榆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如今听母亲亲口问出这样的话,她终于憋不住了。

“娘,哥哥和孟姐姐……不是,怎么就在一起了……啊,不对,应该是……”

“你不知道吗?”董氏惊讶反问,“榆儿,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江望榆捂住脑袋,整张脸皱成苦兮兮的一团。

董氏看清她脸上的茫然恍惚,突然有点发愁。

江朔华和孟含月都在她的眼皮底子下腻歪一个多月了,她竟然对此完全不知情。

女儿在情爱之事上如此迟钝,万一有年轻男子委婉地向她表达心意,她会不会完全听不出来啊?

不过……董氏转念一想,她要是听不出来,只能证明对方的心意不够深不够浓,没能让她察觉,绝对不是自己女儿的错。

“好了,你现在知道了。”董氏摸摸女儿的脸颊,也不打算点醒她,“反正还不急,到了合适的时候,华儿或者月儿会亲自告诉你。”

江望榆茫然地应了声好。

经此一遭,之后她默默观察,果然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自觉不再去打扰江朔华和孟含月。

“想什么呢?你好像一直在发呆,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自从用过午饭,贺枢见她坐在靠墙临窗的榻边,不看窗外的雪,也不看他刚从文渊阁带来的书,傻愣愣坐着,目光甚至算得上有点涣散。

刚才的菜肴并没有酒。

抬头对上他关心的目光,江望榆微张开口,又闭上,来回几次,一脸严肃。

“我有些话想说,你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保守秘密。”

贺枢不由坐直了些,“你说,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真要问出口,她不敢说的太直接,尽量委婉道:“你有没有觉得哥哥和孟姐姐最近有点奇怪?”

“不算奇怪吧。”贺枢暗暗叹息一声,“可能热恋中的有情人总喜欢黏在一起,或许是不喜欢别人去打扰。”

“什么?你也知道了?!”

贺枢一愣,看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带上几分震惊:“你不会是现在才知道吧?”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她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看出来的, 不难,大概是上个月中旬。”

“原来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明明你不经常见到哥哥和孟姐姐, 居然比我还早察觉……”

江望榆两手撑住脸颊,看了他一眼, 干脆捂住眼睛。

“我是不是好笨, 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没有。”贺枢忍不住追问, “你真的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对呀。”

她说的过分肯定,神色懊恼,不似作伪。

贺枢按了按发疼的额角。

那天夜里,他以为她不小心喝醉了才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如今看来,她是真的以为他在和她讲星象, 压根没往别的方向想, 甚至可能完全没有情爱一事的那根弦。

不过她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应该也听不懂其他男子的。

贺枢勉强自己安慰自己一番,见她神色恍恍惚惚, 琢磨了一下,问:“你不想孟大夫和令兄在一起吗?”

“没有!”江望榆立刻反驳, “我的确很震惊, 但孟姐姐人很好很好的,而且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无论哥哥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插手。”

“那反过来呢?”

“我当然也不会阻止孟姐姐的决定。”

无论朝堂还是皇宫,贺枢自小接触到形形

色色的人,大部分都擅长察言观色,话里有话, 说出来的话明面上一层意思,暗地里一层意思,说不定背后还有一层意思。

他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我是说,令兄往后会阻止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吗?”

“我?”江望榆更加茫然,“怎么突然提到我了?”

贺枢一噎。

他现在非常相信她解卦的准确性了,确实略有坎坷,要有十足十的耐心。

贺枢捏捏眉心,头一次觉得词穷,“你让我静一静。”

“哦,好的。”

沉默开始蔓延,四下无声。

见他单手撑着额头,大拇指轻缓揉动太阳穴,江望榆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想起他刚才的话,乖乖合上嘴,不说话。

雅间内沉静无声,隔壁屋子隐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闲坐休息的长榻靠墙临窗,两边的窗户都没关,那阵奇怪的声响越来越近,仿佛就直接从墙另一侧的角落传过来。

年轻女子娇弱的声音低而细,带着一点哭腔,模糊地传来夫君两个字,随之响起年轻男子的粗喘,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什么情况?

江望榆茫然地眨眨眼睛,下意识转头看向墙壁。

身侧猛地多了一个人影,紧接着覆上宽厚微热的手掌,手心贴近耳朵,替她遮挡那些奇怪的声音。

“别听。”

他的嘴唇张合,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他坐在她的对面,姿势使然,长袖垂落,从肩膀顺落在胸前,浅浅的熏香从他的身上飘过来,独特清淡。

靠得近,她一抬眼就看见他漂亮的脸庞,轮廓清晰硬朗,眉眼雅致如画,眼帘半垂,遮住深邃如黑夜的眼眸。

面容白皙,薄唇紧抿,唇色淡红,恍如枝头春色。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在那一抹春色。

按上去的一瞬间,唇瓣一松,指腹触碰到一片柔软,甚至有种往回弹的感觉。

“你……”

贺枢无意识开口,嘴唇翕动,擦过她的指尖。

江望榆眨眨眼睛,猛地意识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收手,紧紧攥住衣袖口,右手食指仿佛被烈火灼伤,烫得不行。

她还记得隔壁有人,不敢说得太大声。

“对不起!刚才我……我……”

卡了半晌的我字,她没能成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的鬼迷心窍。

他俯身,低头靠近,嘴唇微微张开,还未吐出一字半句,脸色倏地一变,随即继续用力捂住她的耳朵。

江望榆不敢再乱动,双手抓住衣袖,暂时听不清别的声音,视线又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脸上。

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一瞬间幽深,又像被刺了一下,飞快转头别开视线。

他紧闭双眼,眼尾似乎晕开一抹红,紧紧咬着牙关,脸颊的位置甚至微微凸起。

未知的情况下最难熬,她不敢随便乱动,干脆学他的样子,低头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数时刻。

大约数了一刻钟,捂在耳朵的手松开,四周安静,随即响起他低哑的声音:“好了,没事了。”

江望榆慢慢睁开眼睛,侧耳听了一会儿,隔壁陷入沉默,没有最开始那些奇怪的声音,犹豫着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你……”对上她单纯疑惑的目光,贺枢卡了一下,怀着隐秘的别样心思,加了两个字,“暂时不用懂。”

她偷偷瞄看他的神情,发现他眼尾的红晕似乎深了一点,想起自己失礼的冒犯,不敢追问,低头揪住衣袖,也不说话了。

贺枢起身打开窗,北风迎面,夹杂冬日寒冷,吹散脸上的热意。

下次绝对不能再来这家酒楼,一定要找间隔音好的屋子,不能再被迫听年轻小夫妻的墙角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呼吸,又摸摸心口,心跳也逐渐平稳,坐回她的对面。

“关于令兄和孟大夫的事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到最初的话题,江望榆认真思考,语气同样认真:“不怎么办,等到合适的时机,哥哥会告诉我的。”

贺枢点头,看了一圈屋子,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说:“难得休沐,我陪你再去别的地方逛逛。”

她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今天又不用忙过年的事情,点头答了声好。

离开酒楼,两人沿着街边闲逛。

已是腊月,年味越来越浓,两边的铺子都开着,伙计站在门口,卖力吆喝,招揽生意。

江望榆正在走神,身侧突然被撞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幸好一直走在身边的他扶了她一把。

孩童玩闹的笑声走远,前面有人笑骂那些孩子别乱跑,小心撞到人了。

她从远处收回视线,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目光,比刚才还要近,近到她不知该看哪里,最后竟落在他唇上一点唇色。

摸起来的时候确实有点软,想再……

随着这样诡异的念头冒出来的还有先前听到的那点奇怪声音,混在脑子里,一瞬空白。

江望榆心头一跳,眼睛眨得飞快,右手食指仿佛烫的不行,溢散的热气不受控制地上涌,在脸上炸开。

“我……”她猛地往后一退,转过身,捂住半边脸,“我要回家了。”

“好。”贺枢神色自然,“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急声拒绝,“现在是白天,我认识路,很安全。”

一说完,江望榆压根不敢看他,闷头往前冲,跑到巷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头看。

他还站在原地,周围没有人靠近,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身影,轻轻一笑。

脸上更热,她捂住脸,不敢再看他,扭头就跑。

*

“阿榆?阿榆?在想什么呢?怎么愁眉苦脸的?”

江望榆回神,对上兄长担心的目光,努力笑了笑:“哥哥,我在想后年的历书,应该要置闰月了。”

“十九年七闰,按推算确实要有闰月了。”江朔华打量她的神情,没有被她带偏话题,“阿榆,你这几天好像老是走神?是不是衙门里有人为难你了?”

“没有。”她揪住袖口,“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江朔没有追问,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想说的话,可以告诉哥哥。”

“嗯。”

江望榆自觉不去打扰江朔华和孟含月,离开官署后,与兄长在路口分开,不想回家被母亲看出异样,在街上乱逛。

两边行人来来往往,她漫无目的地乱走,耳边传来行人热闹的谈笑声,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心上。

“……令白!

手腕一重,被人拉住,往后转身,看清对面的人,她疑惑地眨眨眼睛:“元极?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找你。”贺枢无奈道,“这里不是去钦天监的路吗?我正好看到你了,叫了你几声,都没有应。”

“我在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