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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离她远点。”

“元极!”

江望榆快步上前, “你怎么来了?”

贺枢轻轻瞥了一眼叶盛泉,看向她的时候,温温和和地笑了笑:“今天休沐, 我来看看你,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我打算去书坊。”

贺枢了然颔首, 温声继续问:“那位叶公子来做什么?”

“他来……”江望榆卡了一下, 回头去看叶盛泉, “叶公子,你来做什么?是来找哥哥吗?”

叶盛泉一口气梗在喉咙,看了她一会儿,又看向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 “我来找你。”

“找我?”她疑惑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

贺枢笑着打断:“令白, 时候不早了, 你不是还要去城东的书坊吗?再拖下去就很晚了。”

江望榆仍看着叶盛泉, 保持应有的礼貌:“叶公子,我还有事要忙, 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请直言。”

“我听说城东新开了一间书坊,知道你喜欢看书, 想邀你一起去看看。”

“这就不用了。”她拒绝, “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话音刚落,身侧传来一声咳嗽,她转头看他,疑问:“元极,你好像有点咳嗽,是不小心着凉了吗?最近天气转冷,你要不先回去?”

贺枢保持微笑:“没有, 我身体很好,今天还能陪你去书坊。”

“嗯?你也要去书坊买书吗?”

“是。”

“我也打算去买书。”叶盛泉忽然插话,“正好一起去城东。”

贺枢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对方。

江望榆挠挠头,见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盯着对方又不说话,想不明白原因,开口打圆场:“既然都是要去城东书坊,应该顺路,那就一起走吧。”

说完,两人同时看向她,她更疑惑了:“呃……要不我先走了,你们随意?”

“不。”贺枢率先开口,“我去雇辆马车。”

“我觉得不用吧。”她仰头看看天空,今日是个晴天,风也不大,阳光灿烂,照在身上,生出恰到好处的暖意,“天气不错,我想走过去,就当散步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叶盛泉接话,站直身,“这位公子如果身体不适,想坐马车去,可以先行一步。”

贺枢压根不看他,只说:“确实适合散步。

CR”

江望榆又看看他们两个,率先往前走。

着急去书坊,一路上她也不说话,他们搭话全都干脆直接地一句话结束话题,只管闷头直走。

到了城东的书坊,她熟练地转进书架间,翻找想要买的书籍。

贺枢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了几眼,没什么兴趣,看向专注找书的身影,决定回文渊阁找两卷书。

转头对上一双警惕甚至带着不善的目光,他轻轻笑了一下,跟着叶盛泉走出书坊,站在僻静的角落,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叶公子特意叫我出来有何事?”

“你和江姑娘什么关系?”叶盛泉语气不善,“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叶盛泉的心思简直是一目了然,只有她还懵懵懂懂地看不出来。

“我与她是什么关系,她想要和什么人来往,全轮不到你来操心。”贺枢笑得温和,“不过以前见过几面,父辈交情罢了,你没有任何立场来质问我。”

“我与江姑娘小时候就认识了,而你几个月前才认识她,交情深浅,不是你说了算。”

“那又如何?”

贺枢上下打量一眼,淡淡一哂。

“我与她相识时间是短了些,可惜她似乎与我更亲近些,你又要如何?你特意叫我出来说这些话,可曾考虑过她的名声?想来是心里气不过,平白满足自己的狭隘心思。”

“我……”叶盛泉硬撑着开口,“我只是担心她识人不清,被你骗了。”

“哦?按你这么说,你觉得她难以分辨善恶好坏?”

“你!”

贺枢霎时收敛笑意,眉眼间刀光乍起:“你没有任何资格置喙我与她之间的任何事情。”

叶盛泉脸色一白。

面前的人年纪不大,瞧着比他还小,不笑的时候,神情格外冷静,眼瞳深处隐有寒星,随意一瞥,竟有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扑面而来。

背后突然渗出一身冷汗,叶盛泉嘴唇嗫嚅,僵在原地不敢动。

“离她远点。”

轻轻丢下这么一句话,贺枢径直越过叶盛泉,几步返回书坊。

江望榆还捧着一本书,全神贯注地翻看。

他走近,顺势看向书里的内容,讲的是房屋营造。

耐心等她看完,贺枢方才轻声开口:“你为什么在看这个?”

江望榆听出他的声音,目光还黏在书里,解释道:“学习了解建房子的过程,以便更好地学会房屋建造的风水占卜。”

她合上书,回忆其中内容,走到柜台前结账,放进特意拿来装书的布袋。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当然是继续逛书坊,不同书坊卖的书不一样。”

离开书坊,一起往前走了大半条街,江望榆终于意识到好像少了一个人,往后面瞄看几眼。

“叶公子去哪了?”

“他有事先回去了。”贺枢自然笑笑,“那时候你在看书,他没说就直接走了。”

“哦。”

她没放在心上,瞧见街边的书坊,迅速走进去。

一连逛了几家书坊,江望榆又淘到两卷不错的书籍,心满意足地走出书坊。

“快到午时初了,”贺枢微笑询问,“我请你吃午饭。”

“嗯?为什么突然要请我吃饭?”

“我听说安定门大街的醉仙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难得出宫一趟,想去尝试一番。”贺枢顿了顿,“你愿意陪我去吗?”

“可以是可以……”出门前她和董氏说了不一定回家吃午饭,她捏捏瘪下来的钱袋子,“但是醉仙楼好贵,我的钱都拿来买书了。”

“是我请客。”贺枢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我有钱。”

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街边食肆飘出食物的香味。

江望榆摸摸肚子,真觉得饿了,跟他一起走向醉仙楼。

不愧是闻名京城的酒楼,一楼的大厅建得非常宽阔,雕梁画柱,摆在厅堂的桌椅都刻了繁复精致的花纹。

正中间是一方通阔的舞台,长长的纱幔自楼顶垂落,洁白如雪,柔软如云,随风轻轻飘扬。

台上舞姬身姿曼妙,翩翩起舞,一袭青衫的乐师端坐于旁边,乐声袅袅,如入仙境。

刚走进来,身着华丽衣裙的侍女上前,笑容得体:“公子请随奴往这边走。”

贺枢随手递出一块牌子,见江望榆似乎在四处张望,唤道:“我们去二楼的雅间。”

她收回目光,一边跟侍女沿楼梯往上走,一边分出心思仔细观摩下方的舞台。

贺枢顺势看了一眼台上的年轻乐师,“你在看什么?”

“构造风水。”

他一愣,随即抿唇笑笑:“好了,我们先进屋。”

不同于一楼的热闹,雅间胜在一个雅字,位于二楼尽头深处,布置简约,圆桌长榻,窗户半开,里面却暖和,熏香气息清浅素雅。

“公子,是否需要召乐师奏乐?”

“不用。”

侍女屈膝一礼,“还请公子、姑娘暂候,稍后便会上菜。”

江望榆以为这个稍后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可她刚在桌边落座,先前那名侍女便领着两队侍女鱼贯而入,开始布菜,动作迅速稳当。

眨眼的工夫,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每道菜肴模样精致,香味或浓或淡,各有不同,相同的是令人食指大动。

“这么快的吗?”

贺枢坐在她的左手边,拿起筷子,替她夹了一块羊肉水晶角儿,“试试这个,天气冷了,适合吃羊肉。”

寻常羊肉多膻气,送入嘴里的羊肉只有香气,肉质鲜美,嫩得直接溜紧肚子里。

江望榆咽了下去,微张开口想问他哪里来的,面前的碟子迅速被他放满。

“再试一下这个蒸鸡。”

一顿饭吃下来,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直到侍女进来收拾桌面,奉上饭后清茶与消食点心。

“你觉得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挺好吃的。”江望榆喝了口清茶,“你呢?我怎么感觉你好像都没有吃几口。”

“我也饱了。”

刚才他夹什么,她就吃什么,没有特别在意哪道菜肴,贺枢琢磨了一下:“有没有你比较喜欢吃的菜?”

“还好,我不挑食的。”

贺枢想了想:“云锦绚丽多彩,用来裁制衫裙,华美精致,我送你几匹,再者天气变冷,我碰巧得到一些狐裘,改日再带来给你。”

“不用吧,家里不缺布匹。”她挠挠脸颊,“衣服保暖能穿就好,我不挑的。”

贺枢不死心,继续问:“我知道两位擅长做首饰的工匠,簪钗步摇,耳环手镯,你想要什么?”

“不用,我有首饰,出门见客不失礼就好,不用弄的这么贵重,而且平时要去官衙当值,手镯耳坠戴着不方便。”

说完,江望榆发现他似乎有些失落,琢磨一下先前的对话,“你问这些做什么?”

“上个月是你的生辰,我还没有给你送礼。”

贺枢突然有些烦躁,私库偌大,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玉石文玩,难道竟找不出一件符合她心意的东西?

“不用再送礼了。”江望榆坐直,语气认真,“那时候,你愿意陪在我的身边,就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贺枢一愣,抬头对上她明亮含笑的眼瞳,不由跟着笑起来,又见她揉眼睛,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连忙问:“怎么了?”

“可能最近夜里看书,烛火有点晃眼睛,没什么大事。”

贺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你之前说过你的生辰在十月。”她一算,今天二十,十月只剩十天了,急声问,“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不会已经过了吧?我还没有给你庆祝生辰。”

“没过。”贺枢迟疑一下,选择说实话,“四天后就是我的生辰。”

“幸好没有错过。”江望榆长舒一口气,“四天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我算算……”

她忽然顿住,咽了口唾沫,再看向他时,目光隐约带上几分紧张不安。

贺枢暗暗挺直腰背,脑中飞速思考要如何回答她的质问。

“四天之后是万寿圣节……”她果然问,“你和陛下是同一天生辰吗?”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

“其实, 我有一些话想告诉你……”

贺枢忽然想起被他三言两语解决的叶盛泉,不由卡了一下,再看向她身上的袄裙。

或许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年轻男子。

对上她紧张的目光, 他迅速改变到嘴边的话语:“圣上五岁时病重,而先帝信道, 听闻道士所言, 寻找与圣上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男孩, 养在宫中,用来为圣上挡灾。”

“那你……”

“嗯,选的是我。”贺枢微垂眼帘,“元极这个道号是先帝所赐, 也是先帝让我在蓬莱殿当道童。”

他没有撒谎。

五岁那年,他大病一场, 病重之际, 一心修道的男人终于愿意来看他, 掌心宽厚微凉,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那几名深受先帝信任的道士进言, 太子命格贵重,需要另起一层身份养在在道祖前, 可保平安无病。

先帝信道, 自然应允,但当时百官对先帝痴迷修道而不理朝政一事,时有上奏,不宜宣扬,故而只有少数在蓬莱殿侍奉先帝玄修的人知道。

或许是太医院担心项上人头,努力诊治,又或许是道士所言真的有用, 他的病确实慢慢好了起来。

现在回想,那些道士借着他父亲的宠信,获得泼天的富贵,自然希望未来的天子也能信道,保一生荣华富贵。

“那你现在还要替圣上挡灾吗?”江望榆皱起眉,越皱越紧,整张脸皱成苦兮兮的一团,“你这么多年生过重病吗?”

“没有。”贺枢如实说,“只有九月初不甚着凉,有些咳而已。”

“按照这种说法,你需要避讳万寿节吗?要不要提前或推后一天过生辰?”

“也不用,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圣上不怎么相信那些道士的话,不用特意避开。”

江望榆顿时松了口气,“到时候你有空吗?我想帮你庆祝生辰。”

“当然有空。”贺枢回想礼部的安排,补充道,“不过可能下午才有空,上午要待在御前。”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看着他,叹道:“之前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还挺期待万寿节的。”

“期待?”

“是啊。”她的语气徒然扬起来,“非常期待!”

贺枢心念一动:“为什么如此期待?是不是因为陛下?”

“因为可以放假。”

“……”

贺枢挣扎着追问:“除此之外呢?”

“没了。”江望榆老实回答,“不过还要看陛下愿不愿意给百官赐假。”

天子生辰的万寿节与正旦、冬至同列为三大节,但不像后两者固定有假,一般看皇帝心情。

今上登基多年,总共就在去年、六年前赐假两次。

“希望圣上今年心情好一点,不要被上个月的事情影响,这样我才有空帮你庆祝生辰。”

“我觉得心情不错。”贺枢抿唇笑笑,“肯定有假。”

他的语气过分肯定,江望榆以为他消息灵通,没多问,思索接下来的安排,说:“我要回家了。”

“好,我送你回去。”

与他在路口分开后,江望榆直接回家进屋,翻找了大半晌,坐在书案前,愁眉苦脸。

之前送过了簪子,再送发簪发冠不合适。

她趴在案上,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歪头,视线一偏,瞧见案上的香囊。

江望榆眼前一亮,猛地坐直,抓起香囊,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直奔正屋。

董氏刚好在屋里,“嗯?榆儿,怎么了?”

视线掠过竹筐里的绣花针、绣线、布料,她最后看向母亲。

“娘,您能教我刺绣吗?”

*

转眼便到了万寿节。

天公作美,天色晴朗,碧空如洗,京城内张灯结彩,满目繁华热闹。

文武百官换上吉服进宫,在奉天殿朝贺,举办大宴,恭祝天子万寿无疆。

江望榆现在是没有品级的天文生,不属于进宫朝贺的官员,再者她也不想去凑热闹,一大早醒来后,便钻进厨房。

“阿榆。”江朔华走进来,瞧见灶台上的米粉,“你在做寿糕?给谁?”

“给元极。”她手上动作不停,在水盆里洗干净梨木所制的模具,拿棉布擦干水,往里面装米粉、馅料,“哥哥,我好像前天就跟你说过了吧?你不记得了?”

“……记得。”

她没有听出兄长前面的沉默,专心致志地用模具做寿糕。

一直忙到午后,灶台上的蒸笼冒出丝丝缕缕热气,江望榆装了满满当当一整个食盒的寿糕,一转身就看见江朔华站在门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哥哥?”她疑问,“你怎么了?你都在这里站了一个上午。”

江朔华不说话,继续盯着自家妹妹。

她顺着兄长的目光,看看提在手里的食盒,琢磨了一下,另外拿碟子装了两三块寿糕。

“蒸笼里还有很多寿糕,哥哥,你想吃的话,直接拿就好了。”

江朔华一噎:“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元极。”江望榆走出厨房,抬头看看天色,匆忙回屋拿起一样东西,小心放进怀里,抄起食盒往外跑,“我应该很快就回来。”

担心跑得太快弄散食盒里的糕点,她不得不控制步伐,尽量快走向约好的宅子。

隔得尚远,她便看见站在院门口的身影,一袭绯色圆领袍,身姿修长,笔直如竹。

“抱歉,我迟到了。”

“没事,我也是刚到。”贺枢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先进屋。”

毕竟是生辰,院子打扫得干净,廊檐下挂了两三盏红灯笼,屋里同样整洁,角落烧着炭盆,不冷。

江望榆打开食盒,语气认真郑重:“祝你福寿绵绵,无病无灾,心想事成。”

贺枢注视她明亮澄净的眼瞳,笑意漫开,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只化作一声简单的“嗯。”

“你快吃寿糕,天气冷,等会儿冷掉就不好吃了。”

面前的糕点做成桃子形状,寿字纹样各不相同,香气清淡,还飘着一丝热气。

贺枢拿起一块,送入口中,米粉磨得很细,入口绵软,里面包着同样磨得细腻的红豆沙。

“好吃吗?”江望榆老实交代,“我偷懒用了模具,没有那些大厨精湛的厨艺,可以徒手做出好看的糕点,不好吃的话,你不用顾忌,可以直说,我不介意。”

“好吃。”贺枢咽下嘴里的寿糕,强调一遍,“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寿糕。”

她瞅瞅跟前有些掉粉的寿糕,心里有自知之明,只当他善解人意,特意说那样的话宽慰自己。

“这个送你,是生辰礼物。”她取出一个香囊,“我请孟姐姐帮忙配的草药,有安神静心的功效。”

贺枢看向她的掌心。

藏青色的底,几近漆黑,露出来向上的那面,以纯白色丝线绣出圆点直线,因系口扎紧,表面泛起几道浅浅的褶皱,略有失真,隐约辨认出是一柄勺子。

他轻声问:“你做的?”

“嗯。”江望榆扯平香囊表面,露出完整的图案,“我不擅长绣花鸟虫鱼那些精致纹样,也就稍微比较擅长星图,之前你说喜欢贪狼星,但是不能绣在上面,只能退而求其次,绣了剩下的北斗六星。”

勺子口果然缺了一个白色圆点。

贺枢拿起香囊,凑近鼻尖,轻嗅两下,闻到一股浅淡微苦的气息,之后隐约带了一点微甜,轻轻开口:“我很喜欢,一定会随身带着。”

“你喜欢就好。”她打起精神,看看外面的天色,“好了,我回家了。”

“你这就要走了?”

“对呀。”她看看寿糕和香囊,“可能庆祝得有些简陋,比不上万寿节的热闹,可是……”

江望榆顿住,咽下囊中羞涩四个字,询问他的意见:“明年满二十,是整寿,到时候我再热热闹闹地帮你庆祝?”

“不是这个原因。”贺枢摇头,定定看着她,“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辰。”

主要是有件礼物要等到晚上再给她,想给她一个惊喜,现在不能直说。

见她保持离开的姿势,贺枢略一思索,取出一卷书,放在案几上。

江望榆定睛一看,是郭太史的《立成》。

“……我觉得我不用那么着急回家,再待一会儿也没事。”

她迅速坐回长榻,迅速翻开书。

贺枢无声笑笑,收好案几上的食盒,小心地将香囊放进怀里,抬眸注视眼前的她。

江望榆一手捧书,一手捏住页角,目光直黏在书上。

日光渐渐移动,除去渴了喝茶,她整整一个下午几乎没怎么动过,全程捧着书在看,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贺枢也不打扰她,静静坐在旁边看着。

偷得浮生半日闲。

天色渐渐变黑,贺枢看看窗外,估摸一下时辰,终于起身,放轻脚步,悄悄走进里间。

光线变暗,书页上的墨字有些看不清楚,江望榆揉揉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

屋里没有点灯,昏暗不亮,只有她一个人。

“元极?”

她唤了两声,没人应,静悄悄的。

以前看过的那些鬼怪志异内容刷刷地冒出来,江望榆咽了口唾沫,趁着屋里还没全黑下来,连忙摸索着去点灯。

屋角出现一点光芒,慢慢靠近,皎洁透亮,宛如十五望日的满月月光。

他站在月色之中,眼中盈满似水的温柔,“送你。”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来日方长

一盏四角宫灯, 细木骨架,青龙腾云驾雾,白虎威风凛凛, 朱雀展翅而飞,玄武神秘庄严, 无一不精, 无一不巧。

灯面用了纯白色绢纱, 没有绘画任何图案,反而没有遮挡里面的光芒,更加明亮清透。

江望榆打量纯白色的光线,不像烛光昏黄摇晃, 疑问:“不是蜡烛吗?”

贺枢直接把宫灯挪近一些,“嗯, 里面用了悬珠。”

她低头往里看。

大小不一的明珠, 整齐有序地挂在灯架内, 浑圆莹润,毫无瑕疵, 散发的光辉皎洁,亮如白昼。

“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叫工匠做的。”贺枢将宫灯塞进她的手里, “你爱看书, 夜里用宫灯,不伤眼睛。”

烛光容易随风摇晃,还要时不时挑灯花,自然比不上夜光珠的光芒稳定。

江望榆抱着宫灯,指腹擦过朱雀灯角,反手递回去,“不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贺枢自然不会说这些悬珠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本来上个月就该送给你的,一直拖到现在。”

“我……”

“你不当我是朋友了吗?”贺枢半垂眼帘,“朋友之间,礼物贵在情义,不分轻重。”

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垂落,在眼底打下一层浅浅的阴影,眉间染上几分低落。

江望榆紧紧抿唇,伸出去的手往回一收,抱住宫灯,“谢谢,我很喜欢这盏宫灯。”

贺枢立即抬头,叮嘱道:“悬珠虽好,但长时间使用的话,也有可能变暗,到时候记得告诉我,再送你一盏新的宫灯。”

“嗯。”

“还有这个。”贺枢朝她张开手心,“这是宅子的钥匙,我不是每天都回这里,往后你想找我的时候,在这里放一封信,我看到就会来找你。”

她盯着那柄钥匙,直觉自己不能随便收下,下意识拒绝:“不行,这我绝对不能收。”

贺枢也不急,退而求其次,“路口有间曹记伞铺,是我假借别人的名义开的,你可以把信放到那里。”

这个办法不错。

江望榆答了声好,“你还在观星台当值吗?”

“不怎么去了,大部分时候都在万寿宫。”贺枢问,“你呢?在钦天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上司同僚为难你?”

后面那句问的轻飘飘,她没有听出其中深意,笑道:“挺好的,吴监正、杨监副为人还算不错,就是颁历前那段时间很忙,现在基本未时末就可以离开了。”

“如果有人为难你,一定记得告诉我。”

“嗯。”她看看窗外天色,几乎全黑,连忙说,“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已是十月下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跨出屋门的那一刻,迎面被冷风一吹,江望榆裹紧衣裳,习惯性仰头看向夜空,观看天象。

天空漆黑,下弦月尚未升起,繁星高悬,浩渺无垠,岁星明亮闪烁,颜色发红,芒角若隐若现。

她立刻警醒起来,迅速放下宫灯,仰头继续看天空,“有梯子吗?”

贺枢一见她专注盯着天空,便知道天象有异,环顾一圈,指了下角落,“在那里,我去搬。”

江望榆比他更快,直接冲过去,利落地搬起梯子,架放在屋檐边,三两下便爬上屋顶,踩在瓦片,找到合适稳固的位置,继续仰头观看岁星,并且寻找角宿、亢宿。

再三确认岁星的光芒颜色,她呼出一口气,一边记住年月日时刻,一边稳住身形,准备往回走。

“咦?元极,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担心你,当然也跟着上来看看,刚才的天象有什么问题吗?”

江望榆琢磨了一下,脚尖一转,偏离方向,指向屋顶,“我们坐那。”

屋顶倾斜,贺枢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同坐了下来,一起仰看夜空。

“那颗特别亮的是岁星,今年是亥年……”详细描述一遍后,江望榆看向西苑观星台的方位,“明天吴监正一定会进宫面圣。”

贺枢若有所思点点头,顺口问:“吉凶何定?有什么寓意?”

刚问完,他想起她过往从来不肯轻易解读天象,补充道:“罢了,你不用……”

“是吉兆。”

江望榆打断,注视着他。

“岁星乃是福星,‘色赤而有角,其所居国昌’,寓意为吉。”她说,“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是有福德之人,往后必定顺遂平安,不必再为任何人挡灾。”

她的目光与语气一样笃定认真,繁星满天,玉宇澄澄,星辰落在她的眼中,澄净透亮。

贺枢轻声呢喃:“阿榆……”

“阿嚏——”江望榆搓搓手臂,“屋顶风大,好像有点冷,我们先下去吧。”

重新站在地面,贺枢见她熟练地放好梯子,回想一下,忍不住问:“你经常这样做吗?”

“……也不算经常吧。”她与他一起往外走,“观星要找高而通阔的地方,屋顶不容易挡住视线,所以我偶尔爬上去,顺便打扫。”

贺枢忍俊不禁:“那你喜欢观星台吗?”

“还好。”

这里距离家不算远,江望榆担心回去太晚,母亲和兄长担忧自己,走得很快,片刻钟的工夫,便走回家所在的小巷路口。

“送到这里就好。”她率先停下脚步,举起宫灯,“有你送给我的灯,不用担心。”

贺枢看了一眼巷子,住的人少,两边几乎没有挂灯笼,瞧着还有些暗。

“都送到这里了,不差这几步路。”

“但是……”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细听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你还记得回家啊,阿、榆。”

江望榆扭头一看。

江朔华站在几步之外,提着一盏灯笼,周围光线不亮,衬得脸色格外阴沉,目光直直地落在她对面的人身上。

“哥哥。”她两步跑到兄长身边,“你怎么出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江朔华抬手往她的额头轻轻一敲,“出门前怎么跟我说的,最多就去半个时辰,很快就回来,你看现在天都黑了,还半个时辰,我看半天都不止。”

“因为书太好看了。”江望榆小声嘟囔,朝兄长甜笑,放软声音,“哥哥,我错了嘛,以后保证早早回家。”

江朔华哼了一声,听到妹妹再三保证,神色稍缓,再看向对面的年轻郎君时,端起疏离客套的笑容。

“辛苦公子送家妹回来,太晚了,就不请公子进寒舍坐了。”

“哪里。”贺枢想了想两人的年纪

,“克晦不必如此客气,令白为人善良,特意陪我过生辰,我当然要亲自送她回家。”

江朔华脸色微沉,声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挤出来:“公子慢走不送。”

贺枢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不再刺激江朔华,看向她,柔声道:“我先回去了。”

“等等。”

江望榆伸手去抽兄长手里的灯笼。

“嗯?阿榆,你要干什么?”

“哥哥,夜里路不好走,你把灯笼给元极。”

看对方不顺眼是一回事,江朔华还不至于在涉及对方安全的事情上不知轻重,当即将灯笼递给他。

“一盏灯笼而已,公子不必特意还回来。”

掐断对方借着还灯为由来找自家妹妹的可能性,江朔华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回家,阿娘等你回来吃晚饭呢。”

“元极,你早点回去休息。”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顺着夜风飘过来。

“哥哥,今天晚上岁星得光芒是红色的,你有没有看到?”

“当然看到了。”

“我觉得是大吉,不知道吴监正会如何向陛下解读……”

在兄长面前,她格外放松自在,撒娇的时候,声音甜软,仿佛一路甜到心尖。

贺枢注视两人走进家门,低头看了一眼香囊,轻轻一笑。

不急,来日方长。

*

第二天,江望榆刚到官署,都不用刻意打听,就知道吴监正、李监副根本没来衙门,天色还没亮,就候在西苑宫门前,只等宫门一开,即刻进宫向天子禀报昨夜的吉兆。

正好赶在万寿节出现这样的天象,圣上应该会龙颜大悦。

不过这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江望榆摇摇头,捧着整理好的天象记录,与兄长一起走进上司办公的书房,放在书案。

“杨监副,记录已经整理妥当,请大人过目。”

杨监副仔细看了一遍,露出满意的笑容,“整理的不错。”

“是家兄一起帮忙。”

杨监副看向江朔华,“克晦,我且考考你,昨夜岁阴在亥,如何推算下次将在什么时候出现?”

“回大人,岁星运行一纪约为十二年……”

江望榆同样认真倾听,也不打断兄长的回答,忽然听见杨监副问:“令白,岁星颜色发红而带芒角,寓意为吉,那什么样子是凶兆?”

“回大人,岁星颜色光芒青白……”

除了考问天象吉凶,杨监副问的更多是历书推算,尤其是依据往年天象、现行历法,如何推算历书的节气、可能出现的日月星辰运转情形。

杨监副也不光是问,还会指出两人答案中的错误,并且指点如何正确推算。

半个时辰后,杨监副喝了大半杯茶润润嗓子,“你们尚且年轻,要静下心思,潜心钻研。”

兄妹二人同时应是,随之告退。

“哥哥,杨监副真厉害,不愧是监副。”走到僻静的地方,江望榆小声感慨,“可惜监副太忙了。”

“我观察了一个多月,有几个人擅长历算占卜,为人开明,我们可以多向他们学习。”

她连忙答应:“嗯,我们要学的地方还有好多。”

钦天监的书库藏有天文历算书籍,有些同僚为人和气开明,不藏私,丝毫不介意她的女子身份,也不在意两人年纪轻,愿意指教。

忙完公事,又有江朔华在旁边陪着,江望榆时常去书库借书,与兄长等一起潜心钻研天文历算。

一直到了十一月初,她一次都没有去过曹记伞铺。

*

万寿宫内。

天子批完奏章,遥遥看着殿门,问:“还是没有信来吗?”

曹平候在边上,硬着头皮开口:“没有。”

殿内再次陷入安静。

上个月边关急递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曹平小心觑了一眼天子平静的神情,小声开口:“陛下为何不直接去找江灵台?”

非得等人家姑娘写信来找您,没收到信,又老是看着观星台。

当然这些话也就在心里想想,借他一百个胆子,曹平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贺枢没说话,直接走进寝殿里间,一把抱起在猫架子窝成一团的橘猫。

大橘睡得正舒服,突然被抱起来,浑身毛发被人简单粗暴地揉得乱糟糟,尖叫一声。

“带你去个地方,回来给你十盆小鱼干。”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没事就不能来找他吗?……

“哥哥, 你在占卜?”

江望榆看见兄长拿着三枚铜钱,这段时间确实在向钦天监的前辈学习占卜堪舆。

“是六爻?”

“嗯。”江朔华收拢三枚铜钱,排在掌心, “阿榆,不如你帮我卜算一个好日子。”

“但我不是很擅长六爻, 而且哥哥, 你要占卜良辰吉日做什么?”

江朔华别开头,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想算一个诸事顺宜的日子,自己总是看不准卦象。”

她看了兄长一会儿,坐在对面, “好。”

江朔华掷卦六次。

江望榆根据每一卦的内容,结合今天的干支时辰, 以及兄长的八字, 一一推算。

“卦象大吉, 说今天就是诸事顺宜的吉日,尤其姻缘, 需要直言不讳,切莫迟疑。”

江朔华盯着卦象, 神情由一开始的犹豫到纠结, 最后变成坚定。

“我知道了,阿榆,我要去……”

“在忙呢?”孟含月的声音从屋外飘进来,瞧见书案上的铜钱,“你们这是在问卦?”

“是,哥哥在算姻……”

“算算吉日。”江朔华连忙打断,“孟大夫, 你怎么来了?”

孟含月挑眉,在他的对面落座,“我来这边看诊,顺便进来看看你们,对了,眼睛感觉怎么样?”

“很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近处远处都能看清楚。”

孟含月顺势捏住他的手腕诊脉,一刻多钟后,收回手,“脉象平稳,情况稳定,恢复得不错。”

江望榆坐在旁边,听到这里,才放松地呼气,问:“孟姐姐,最近有没有人找你做中间人,想要问名选日子的?”

“有当然是有的,阿榆,你怎么突然又想接活了?”

“因为穷。”她正色,“现在不是灵台郎,每个月领到的钱粮比之前少,虽然我和哥哥能一起领,但我还是想多挣些银子。”

“家里缺银钱?”

“不是,阿榆说的夸张了。”江朔华连忙解释,“家里开支其实比以前小,我们也没有以前忙,有空就出去接点活。”

“嗯,毕竟没有人嫌银子少。”

孟含月忍俊不禁:“行,我帮你们留意一下。”

“谢谢孟姐姐。”江望榆起身,“阿娘做了件披风,我去拿给你。”

话音刚落,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孟含月压根来不及阻止。

屋里只剩两人。

孟含月单手托住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江朔华。

她本来是偏冷艳的长相,笑起来的时候,冲淡了几分冷淡疏离。

江朔华被那笑容刺了一下,第一反应竟是转头避开,想起先前的卦象,连忙重新坐直,藏在书案下的双手无声握紧。

“孟大夫,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还叫孟大夫啊。”

孟含月往前倾身,越靠越近,江朔华顿时慌乱起来,僵坐在原位。

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凑在耳边,吐气如兰。

“叫姐姐呀。”

江朔华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

“孟姐姐,天气越来越冷,阿娘特意做了一件披风,说你经常出门看诊,穿着不容易被风吹到。”

江望榆再次回屋,递出一件月白色披风,自末端绣了连云纹,配合月色,云月相映。

“真漂亮,伯母费心了。”孟含月当即披在身上,转了一圈,“克晦,你说好看吗?”

江朔华眼睛眨得飞快,“好……好看。”

江望榆看看两人,突然发现自家兄长的耳朵红通通的,正打算问,

CR

瞧见他身上的冬衣,又闭嘴不言。

可能是太热了。

她咽回疑问,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有人来了吗?”

江朔华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实听见规律平稳的敲门声,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去的时间有些久,江望榆都给孟含月续上了一杯热茶。

她往门口的方向眺看,“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我去……”

看看两个字尚未出口,江朔华掀开挡风的门帘,脸色难看,极为不情愿地让开位置,露出跟在后面的人影。

“元极?”江望榆眨眨眼睛,“你怎么来了?”

贺枢丝毫不在意江朔华的臭脸,举起怀里的橘猫,“大橘想你了,我带它来看你。”

大橘挥舞爪子,响亮亲昵地叫了两声。

九月十月事情多,她足足两个多月没有见过大橘,当即起身,两步跨过去,摸摸橘猫毛茸茸的脑袋。

“抱歉,大橘,这么久没有去看你。”

江望榆抱住橘猫,五指成梳,轻缓捋顺它背部的毛发,感受手上的份量,向上掂量一下。

“我觉得大橘好像胖了好多。”她举起橘猫,从头到脚转了两圈,“以前好像没有这么重。”

“可能是吃得太多了。”贺枢说,“天冷又不肯出门,总是窝在屋里不肯动。”

“太胖了也不行。”孟含月插话,伸手摸了一把橘猫,没能抵抗柔顺光滑的手感,来回捋摸,“这猫真乖,我看其他猫都不肯轻易被人这么摸。”

“是吗?”

江朔华尝试伸手,还未靠近,橘猫龇牙咧嘴地朝他叫了一声,立刻缩进江望榆的怀里。

“没事,哥哥。”江望榆连忙安慰兄长,“你和大橘还不熟,所以才不给你抱,之前它也不肯让元极抱,等熟了以后就没问题了。”

孟含月见他吃瘪,毫不客气地笑道:“阿榆,把大橘给我抱抱。”

大橘跳进她的怀里,舒舒服服地窝成一团。

江朔华盯着那只橘猫,见她们凑到一起,商量着做鱼干肉丸,还可以做一根逗猫棒。

他看向罪魁祸首,压低声音:“你也被猫嫌弃了。”

贺枢略一思索,觉得自己有必要照顾一下他的心情,赞同道:“是的。”

江朔华神色稍缓,指了一个距离自家妹妹最远的位置,“请坐,喝茶。”

还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警惕防备他的江朔华,有些话不好说,贺枢端起茶碗,轻抿几口热茶,习惯性抬眸寻找她的身影。

她笑得很开心,面色红润,想来最近过得舒适自在。

贺枢放下茶杯,正要多看一会儿时,眼前突然被人挡住。

江朔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丝毫不慌,甚至还友好地微微一笑。

江朔华刚刚和缓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不说话。

“这猫真乖。”孟含月再次感慨,揉摸橘猫的动作没停,“能不能留下来?”

大橘现在不像七月的时候排斥宫外的环境,江望榆想了想,询问他的意见:“元极,能不能让大橘留在家里?”

“养猫要花的心思不少。”贺枢自然不会当场直接拒绝,随口列举一些事项,“你和克晦往日里都要上值,怕是照顾不周全,太辛苦了。”

江望榆顺着他的话思索,也不舍得母亲在家劳累,只得说:“也是哦。”

“无妨。”贺枢微笑,“我会时常抽空……”

“按照你的说法,你在御前当差更不得空。”江朔华直接指出他话里的漏洞,“岂不是更难照顾橘猫。”

她歪头,看看兄长,再看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原因。

“这位公子照顾大橘这么久了,突然换个环境难以适应。”孟含月打圆场,“还是辛苦你继续照顾大橘。”

“孟大夫不必如此客气。”贺枢的视线轻轻掠过孟含月与江朔华,“我自然会照顾好大橘。”

冬日天黑得早,待了大半天,贺枢不得不提出告辞。

“我送送你。”

一同走出家门,江望榆还抱着大橘,“对不起,元极,你不要生气,哥哥没有故意针对你,他最近没怎么睡好,可能语气有些冲。”

贺枢心说还真是故意针对他的,笑笑:“我明白,当然不会生气,你不用在意,以后在我的面前不用道歉。”

他停顿一下,旁敲侧击:“最近钦天监很忙吗?”

“还好,不算特别忙,就是圣上冬至要去祭天,要跟礼部商量时辰吉日,所以吴监正经常去礼部。”

每年冬至祭天的流程大差不差,真要忙起来也不会特意把担子压到她的身上。

贺枢“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最近去过曹记伞铺吗?”

“没有。”江望榆老实回答,“又没什么事,我想就不要写信去找你了,免得打扰你。”

没事就不能来找他吗?

贺枢缓缓呼出一口闷气,保持微笑:“不打扰,你尽管写信。”

她疑惑地看着他,点头答了声好,又听到他略显迟疑地开口:“你想回观星台吗?”

“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江望榆以为他说的是让她以天文生的身份去观星台值守,“我觉得现在在官署也还好,反正在哪里都是当差,能领俸禄就好。”

而且她最近有点沉迷于历算堪舆,还想趁有空多向各位前辈求教。

看出她的确不是特别执着回观星台,贺枢忍不住问:“你不喜欢看天象了吗?”

“当然喜欢了。”江望榆立即反驳,想了想,猜测道,“是别的灵台郎为难你了吗?”

“……不是。”

“天象其实什么时候都能看,只不过观星台更高,有月晷、星晷等各种仪器,观测更为准确。”

她停下脚步,打量他的神情,问:“元极,你不开心吗?”

“没有。”贺枢从她的怀里接过橘猫,“我回去了,你记得写信,不一定是有事才能写,随便写些什么也好。”

他特意强调两遍写信的事情,她连忙点头,郑重承诺:“嗯,我每天都写。”

江望榆停在巷口,目送他走远,发觉他的背影似乎不像先前那样有些失落。

真奇怪。

她挠挠头,没有细想深究,转身回家。

之后江望榆按照约定,晚上先写好信,第二天去钦天监上值的时候,绕一段路去食肆送信,顺道从掌柜手里收到他的回信。

聊的内容很简单,都是些生活中的琐事。

彼此互通书信三四天后,江望榆照常去官衙当值。

结束一天的当差,她正准备和兄长回家,有名书吏急匆匆跑过来拦住她。

“吴监正找你。”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我会陪你,不要再去找别人……

江望榆与兄长对视一眼, 问:“吴监正找我有什么事?”

“监正没有细说,只说是急事,叫你赶紧去找他。”

“我陪你去。”江朔华开口, “走吧。”

有兄长陪着,她点点头, 跟随书吏, 一起快步走向监正办公的堂屋。

进屋后, 江望榆看见屋里除了坐在书案后的吴监正,还有以前在观星台值守的同僚,就是那位七月底新来的灵台郎。

此时对方身上的官袍有些乱,面色泛白, 眼睛遍布血丝,神色格外憔悴。

“江灵台。”吴监正开门见山, “你今夜去西苑的观星台值守, 时段还是从酉时初到亥时末。”

她一愣, “还请监正讲明原因。”

“江灵台,拜托你了。”那位同僚直接起身朝她行了个大礼, “家中有长辈因病去世,我需要回家处理丧事, 确实没空值守, 还请江灵台出手相助,在下感激涕零。”

“好了,你先回家。”吴监正连忙说,“我准你八天假,观星台的事情不必担心,我和李监副会安排妥当。”

同僚朝在场三人作揖行礼,匆匆离开, 跨过门槛时,险些被绊了一跤。

“现在已经过了申时初,不到一个时辰就到酉时了。”吴监正解释,“起因就是你们刚才听到的那样,这样的大事,我实在不能不准假,但这个月监里要会同礼部、太仆寺等衙门,准备冬至祭天的诸项事宜,人手紧,实在找不到人去顶替。”

“那……为什么是我?”

“你到底当过半年多的灵台郎,有经验,熟悉流程,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别的天文生又还要紧急教他们一遍,来不及。”

顶头上司直接吩咐,还愿意解释这么多,况且那位同僚以前与她没有过节,现在更没有为难她。

江望榆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了:“是,下官这就准备进宫。”

“好。”吴监正神色一松,“这是进宫的牙牌,你先帮忙顶几天,白天不用再来衙门,还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我会尽快安排其他人员。”

“大人。”江朔华突然开口,“可否让我也一起去观星台值守?”

“当然可以,你也是天文生。”吴监正往书案上一看,叹道,“今天大概不行,进宫的牙牌没有准备好。”

“还请监正放心,我必定认真值守。”

江望榆略一行礼,拉着兄长离开,劝道:“哥哥,没事的,我一个人也行。”

“但是……”

“我在观星台很熟了。”她抬头看看天色,“哥哥,我们赶紧回家,要告诉阿娘这件事,还要准备一些东西。”

赶回家中,要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多,江望榆卷起一件披风,匆匆赶往西苑。

宫门守卫一边检查牙牌,一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

她坦然自若。

牙牌无误,守卫只能放行。

进宫后,她沿着以前的路线往前,经过一个宫道口时,忽然听见一道惊讶的声音:“江灵台,您怎么进宫了?”

江望榆顺着声音看去。

曹平站在不远处,面露惊讶,两名内侍跟在他的旁边,手里都捧着锦盒。

“见过曹掌印。”

曹平哪里敢受她的行礼,赶紧虚扶一把,急声阻止:“江灵台不必多礼。”

“在下现在已无官职,担不起曹掌印一声江灵台。”江望榆解释一番自己进入西苑的前因后果,“曹掌印,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观星台,先行告辞。”

司礼监执管进出皇宫的牙牌发放回收,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疏漏,曹平不敢再留她,目送她走远,一把揪住边上的内侍。

“你们两个,赶紧把东西带回万寿宫,然后立刻去准备天文生所穿的官袍!要是敢慢了一时半刻,仔细你们的皮!”

曹平一向很少说狠话,那两名内侍连忙应是,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曹平深吸一口气,拔腿就往乾清宫的方向跑。

*

江望榆走上观星台,上一时段值守的灵台郎和天文生还在,正收拾东西,瞧见她上来,有人不免面露几分诧异,盯着她。

“你是来帮孙灵台值守的吧?他家里那位长辈病了许久,没想到,哎……”

为首的灵台郎知晓一些内情,将记录天象的簿册交给她。

“辛苦江灵台了。”

“言重了。”

送他们离开观星台后,江望榆抱进册子,按照以前的习惯,看向西边的天空。

她来的最早,其他天文生还没有来,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暗中使绊子。

一想到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她顿时头都大了,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留下来。

天色渐渐变黑,她取出火折子,绕了一圈观星台,点起宫灯。

烛火微晃,夜风带着冷意,江望榆裹紧披风,终于听见一阵交谈,声色各有不同,听着大概有四五人。

那一群天文生姗姗来迟,瞧见她,为首的那个笑道:“原来是江灵台,哦不,你现在不是灵台郎,也不过是个和我们平级的天文生。”

她没理会,语气平平,说了吴监正的命令以及值守时要注意的事项,径直转身去观看夜空。

除了开始被人刺了几句,后面那些天文生没再说什么,只不过值守一个多时辰后,陆陆续续地以有事为理由,说要先回一趟院子。

左右她以前也是一个人值守,不想多惹事,没有阻止。

待到观星台上只剩她一个人,江望榆反倒觉得浑身轻松,捧着册子,仰头凝望夜空。

石阶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那些天文生回来了,随意一瞥,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元极,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值守。”贺枢平复呼吸,环顾一圈,“就你一个人?”

“他们去休息了。”

略一思索,贺枢大概猜出原因,“他们擅离职守,你怎么想的?”

“没什么好想的,我又没有权力命令他们。”江望榆并不在意,“反正只用待七八天,而且我习惯了一个人,没出过错,就我自己一个人还更轻松自在。”

贺枢观察她的神情,确实更放松,笑笑:“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还有我陪着你,江灵台。”

“哥哥明天应该也会来。”

贺枢唇边笑意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是吗?不过我想还是要看吴监正如何安排。”

这倒也是。

江望榆点点头,不再多说,照旧捧着簿册。

时隔两个多月再回观星台,四周变化不大,除了一开始有些生疏,后面她逐渐进入状态,一丝不苟地观测记录。

忙到临近亥时末,原本一直陪着她的人又不见了踪影。

她早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与下个时段的灵台郎交接。

“为何只有你一人值守?其他的天文生呢?”

“他们暂时有事先走了,刚走没多久。”

“荒唐,竟然如此松懈。”

江望榆瞅瞅对方不满的神情,没有应声,走下观星台。

然后,她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今晚去哪里睡?

两个多月没有回来,角院指不定住了别人,又或者重新堆满闲杂物件。

她着急进宫,竟然忘记问这件大事了。

“令白?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江望榆放松下来,如实回答:“元极,我不知道去哪里歇息。”

“回角院。”贺枢张开掌心,躺在两柄钥匙,“我刚刚去找钥匙了。”

“角院还空着?”

“嗯,我托人帮忙,特意给你留着。”

一起回到角院,江望榆发现很干净,随手摸了下椅子,指腹没有染上任何灰尘。

“我叫人帮忙打扫了。”贺枢主动解释,将火盆移近了一些,“值了大半夜,外面又冷,先烤火。”

“这么晚还能找到人帮忙吗?”她坐在榻边,顺手摸摸被褥,干净厚实,“这也是你帮忙叫人准备的吗?”

“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对上她认真的目光,贺枢不由暗暗坐直,“你说。”

“你是不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嗯?”

“你看,你能替陛下去诏狱问话,能留着角院,宫里宫外都能叫人帮忙打扫院子……”江望榆一条一条地数过去,“我想,你肯定备受陛下信任,所以你人脉广,消息灵通,宫里的人都愿意帮忙。”

贺枢微微一愣,没有直接反驳,“不是大红人,只是认识的人多了一点而已。”

她想了想,没想起当今圣上格外宠信什么人,“我随便猜的,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陛下。”

贺枢微笑应好,看着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想不想面见圣上?”

“什么?!”

江望榆一时没

能控制脸上惊诧的表情,声音一瞬间拔高,随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想,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贺枢立即追问,“你还讨厌他?”

“不讨厌,但我也不想面圣。”她老实回答,“面圣的礼仪太麻烦了,听上去就劳心劳力,再说了,陛下已经知晓我们家的隐情,我去见陛下,也没什么话好说。”

她尝试想象面圣的场景,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万一惹陛下不开心,要给我定罪,说我御前失仪,要把我抓进刑部大牢怎么办?”

“……倒也不至于如此。”贺枢服了她多变的思路,无奈扶额,“其实他不喜欢听臣子说那些恭维奉承,也觉得很烦,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办几件实事。”

“是吗?”

江望榆掩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角,最近两个多月都在白天当值,这个时候她已经睡觉了。

“元极,你困了吗?”

“确实困了,我先回去了。”贺枢只得起身,“我会陪你一起值守,不要再去找别人。”

“好,我记住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陛下难道会来观星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