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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37155 字 2个月前

第231章 历史回旋(四)

三日后, 第一缕晨光照亮白梅林,八百里加急的蹄声惊起寒鸦一片。

自从那日玄甲军开拔,苏珏便一直在白梅林中苦等, 此时他接过战报,上面的文字触目惊心。

——鲜卑连破边境十五城,鲜卑骑兵用抓来的流民去填护城河。

放下战报, 苏珏深吸一口气, 眼前浮现出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

“看来, 计划要提前了。”

言罢, 苏珏又拿起另一封战报。

残雪压枝,白梅林里飘着细碎的雪霰。

苏珏握着火漆封口的战报,指尖被北风刮得发青。

信纸在案头铺开时, 几片梅瓣落在"鲜卑新封的左贤王可频顿珠绕道阴山"的字迹上, 红印未干的墨迹洇出暗色。

"十三!"

楚越的靴声踏碎了梅枝积雪。玄色大氅挟着冷风卷进亭中,露出身后裹着狐裘的少年。

李安甫发间沾着雪粒子,鼻尖通红,偏要梗着脖子作出一副凛然模样。他腰间佩剑镶着青玉螭纹, 是去年生辰时李书珩亲手系上的。

"世子说要往嘉峪关送冬衣。"楚越解下佩刀搁在石案,刀鞘磕在砚台边沿, 溅起几点墨星, "我在西城门截住马车时, 箱笼里还藏着半匣火药。"

苏珏垂眸将战报折成方胜。

纸角擦过案上白梅, 花瓣簌簌落在世子绣着银线的靴尖。"王爷临行前说过, 世子若能将《武经总要》倒背如流, 便可入军中历练。"

"先生, 父亲此去惊险万分!"

少年突然拔高的嗓音惊起寒鸦, 扑棱棱撞落枝头积雪。

他攥着狐裘领口的指尖发白, "你们都说鲜卑人是秋后蚂蚱,可方才那战报……先生看信时眉头皱了三回!"

梅香陡然一滞。

楚越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却被苏珏一个眼神止住。亭外雪光映着青衫文士的侧脸,他起身时广袖拂过石案,带起一阵裹着墨香的冷风。

"铮——"

剑鸣惊破雪夜。李安甫仓皇后退半步,却见苏珏抽出了他腰间佩剑。寒光劈开簌簌落梅,剑锋堪堪停在世子鬓边,挑断一缕被霜雪黏住的发丝。

"王爷教过世子用剑吗?"

少年喉结滚动,盯着横在眼前的剑刃:"父亲说……剑不出鞘时最利。"

"所以王爷将佩剑留在王府。"

苏珏手腕微转,剑光如游龙掠过梅枝。

碗口粗的老梅应声而断,积雪混着花瓣泼了李安甫满身。"世子可知这一剑若在阵前劈出,要折多少冀州儿郎性命?"

李安甫僵立雪中。

断枝上的白梅落进他颈间,被体温融成冰凉的水痕。

他忽然想起父亲出征那日,玄甲映着朝阳,却在城门阴影里回头望了他一眼。那时满城柳絮如雪,此刻却是真雪落眉睫。

"鲜卑左贤王绕道阴山,今晨突袭玉门。"

苏珏归剑入鞘,金属相击的脆响惊得少年一颤,"世子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跟随楚越而来的副将何焱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愿率轻骑驰援!"

"此刻玉门关外飞雪连天,你带着火药能跑过漠北的寒风?"

苏珏将战报掷入炭盆,火舌倏地卷上"断粮"二字,"王爷要我们守住的从来不是城墙。"

李安甫看着青烟袅袅升起。

他突然意识到父亲留给他的不是冀州,而是眼前这个会在雪夜穿单衣看战报的人。

苏先生广袖下的手腕比梅枝还清瘦,方才握剑时却稳得像父亲架在城头的弩机。

"世子,你可曾闻过将开的梅花?"苏珏忽然指向亭外老梅,"寒香浸骨时最烈,待真正绽开反倒淡了。"

他指尖沾了炭灰,在石案上画出蜿蜒曲线,"鲜卑人想截断粮道,我们就送他们一场塞上风雪。"

副将何焱猛地抬头:"大人是说……"

"幽州粮仓的陈米该派用场了。"

苏珏咳嗽着拢紧青衫,袖口露出的腕骨像梅枝上未化的雪,"让斥候带着粮车往阴山北麓走,车辙印要深,落雪后须得像真压了万石粮草。"

李安甫忽然蹲下身。他取下腰间螭纹玉佩按在舆图上,玉色映着未干的墨迹:"用我的车驾。去年鲜卑使臣见过这辆马车,他们认得冀王府徽记。"

副将何焱的佩刀再次出鞘,这次是割断自己的一截衣袍:"末将用性命担保……”

"你的命要留着收陇右十六州。"

苏珏用剑尖挑起那缕断发,轻轻放在炭盆里,"传令各郡打开义仓,就说世子亲赴边境犒军。记住,流言要比马蹄快。"

梅香忽然浓烈起来。

李安甫转头望去,发现被剑气劈断的老梅伤口处绽开了新蕊。

苏珏将佩剑系回他腰间时,指尖拂过剑柄螭纹:"王爷当年在此处刻了八个字,世子可还记得?"

李安甫按住剑鞘的手微微发抖。

他当然记得,那日父亲握着他的手抚摸凹凸的刻痕,甲胄上的血腥气混着梅香——持重若轻,守心如玉。

雪夜渐深时,苏珏带着李安甫登上角楼。

远处官道火龙蜿蜒,那是副将何焱带着伪装的粮队正趁夜色出发。

李安甫看着火光没入雪幕,忽然轻声问:"先生为何不拦我?"

"拦得住少年心气,拦不住北境长风。"

苏珏将暖炉塞进他手中,炉壁雕着同样的螭纹,"王爷十四岁那年,也曾单骑追敌三百里。"

五更鼓响时,梅林深处传来马蹄声。

亲兵送来新的战报,火漆上印着陇右节度使的虎头纹。

苏珏就着风灯拆信,忽然低笑出声:"左贤王果然分兵去劫粮车了。"

李安甫凑近去看,信纸却被塞进他手中。少年就着晨曦辨认字迹,看到"风雪困敌三万"时,一滴墨突然在纸上晕开——原是檐角化雪落在眉心。

"学会了吗?"

苏珏指着远处渐亮的天光,"真正的战场不在黄沙里。"他广袖迎风展开,露出腕间缠绕的旧伤疤,"在人心起伏处。"

……

另一边,李书珩与李元胜已带兵行进了八百里。

一路上,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这日傍晚时分,玄甲军于菩提城原地行军休整。

暮色压过枯树梢,李书珩在辕门外拾到半截断箭。

箭簇沾着干涸的褐血,倒映出远处流民蜷缩的轮廓,像干涸河床上零星的砾石。

"春汛未至,人潮先涌。"

李元胜的玄铁甲掠过他肩头,惊起三两只寒鸦。

他解下佩剑掷在沙盘上,铜制关隘图震颤着裂开细纹,"嘉峪关外三百里,流的是人血,不是黄沙。"

子夜火起。

流民裹着破絮冲击粮车,李书珩的银枪在月光下划出半弧寒光,却挑断数根捆柴的草绳。

麦粒簌簌滚落,暴民们忽然僵在原地,颤抖着扒开泥土。"给稚子留些活路。"

他将枪尖没入黄土,解下绣蟒披风盖住蜷缩的幼童。

晨雾未散时,李元胜立在焦土堆前,掌心躺着半块硬如石块的麸饼。

"治乱如治水,"

他碾碎饼渣撒向龟裂的田地,"堵十处溃堤,不如疏一道活渠。"

辕门缓缓洞开,蒸饼的炊烟混着药香漫过荒野,垂死的流民睁开眼,望见旌旗上褪色的"李"字正浸在破晓的微光里。

待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他们又往前行进了三十里。

残阳将冀州军的玄色旌旗染成暗红。

李书珩勒马立于山岗,铁甲上结着薄霜。北风卷着沙砾掠过他的面庞,在颧骨处划出细密的红痕。

"报——"

陆明踏着枯草奔来,"前方三十里,流民劫了咱们运往嘉峪关的粮队!"

李元胜的赤骝马喷着白气,老王爷的护心镜上映着最后一缕暮光:"竖旗。"

他声音低沉似古钟,身后掌旗官立即擎起蟠龙纹的冀州王旗,旗面破损处还沾着三日前平叛时的血迹。

马蹄声如闷雷滚过荒原。

李书珩瞥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霜,想起出征时母亲将平安符塞进他护腕的颤抖指尖。

忽有火光冲天而起,将他的思绪烧成灰烬。

流民举着火把围住粮车,枯瘦如柴的手抓着生霉的粟米往嘴里塞。

有人被推搡倒地,立刻被无数草鞋踏进泥里。

李书珩长剑出鞘的刹那,听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住手!"

他纵马跃入人群,剑锋贴着流民头巾划过。

有个跛脚老汉抱着半袋米不肯松手,浑浊的眼球映着寒光:"军爷行行好吧,村里的娃儿三天没见米星了……"

李元胜的令旗已高高举起。

李书珩忽然看清粮车缝隙里蜷缩的幼童,那孩子正将发霉的米粒往襁褓里塞。

他收剑入鞘,解下腰间水囊掷给老汉:"冀州军在此,今日起十里内设粥棚。"

"胡闹!"李元胜的怒喝惊起飞鸟,"军粮岂可私动?"

"父亲且看。"李书珩用剑尖挑起粮袋,霉变的米粒簌簌而落,"这分明是贪官以陈粮充新粮。我们若杀这些饥民,明日史笔如刀,刻的就是冀州李氏屠戮百姓的罪名。"

暮色中忽然响起破空之声。

李书珩挥剑格开暗箭,铁器相撞的火星照亮他眉间。

流民中竟混着靛蓝纹面的叛军,方才还哀求的老汉袖中寒光乍现。

"小心!"

李元胜长枪横扫,将刺客挑飞三丈。

血珠溅在李书珩的银甲上,烫出一串红梅。

流民尖叫逃散,却见李书珩翻身下马,徒手扶起跌倒的老妪。

"擂鼓。"

李书珩扯断披风系带,玄色锦缎覆在冻僵的婴孩身上,"传令三军,就地扎营。凡老弱妇孺,每人领三升米;青壮愿从军者,许其戴罪立功。"

篝火次第亮起,李元胜望着儿子在粥棚前舀粥的背影。

米香混着血腥味在寒夜里飘散,李元胜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稳婆将襁褓中的书珩交到他手中时,他是有多么欣喜。

"王爷,"

陆羽捧着染血的密报疾步而来,"嘉峪关急讯,鲜卑大军已至百里外。"

此时,李书珩正俯身给孩童包扎伤口,闻言指尖微颤。

他望向嘉峪关的方向,见北斗七星正悬在嘉峪关箭楼之上,星光冷冽如父亲枪尖的寒芒。

……

又是一日残阳如血,将冀州城头的旌旗染成暗红。

李明月站在城楼上,指节深深扣进青砖缝隙,西北风裹着沙砾抽在脸上,竟比前世战场上的刀锋还要刺骨。

帐中烛火摇曳,案几上摊开的战报字字渗血。

父兄被困嘉峪关的噩耗与前世记忆重叠,他仿佛又看见城墙上挂着的两具焦黑尸首,看见自己握着断剑跪在尸山血海里嘶吼。

指尖划过羊皮地图上蜿蜒的关隘,在三百里处的黑风口重重一点——那里本该是父兄的埋骨地。

"侯爷,苏先生求见。"亲卫的通报声惊破满室血腥幻象。

李明月反手扣住案上青铜剑,剑穗上褪色的流苏扫过沙盘,扬起细尘。

他望着沙盘中用朱砂标注的黑风口,忽然想起前世苏珏捧着断剑踉跄回城的模样。

那日霜雪压塌了冀州城的青竹,苏珏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换来的是一身支离病骨。

帐帘掀起时带进一缕松香,苏珏披着月白大氅立在灯影里,怀中暖炉蒸腾起袅袅雾气。

"明月夜访沙场,原是这般景致。"

他指尖拂过沙盘边缘,玉扳指与木架相击发出脆响,"黑风口地势险要,若在此处埋设火药……"

"苏先生怎知我要用火药?"

李明月猛地转身,剑鞘撞翻案上铜灯。

烛泪泼在沙盘里,将标注黑风口的朱砂融成血泊。

"三日前侯爷向工部讨要的硝石数目,足够炸平半座祁连山。"

苏珏指尖摩挲着桌面的裂纹,"侯爷,你执黑子时最爱用天地同寿的杀招。"

帐外忽起狂风,将地图卷得哗啦作响。

李明月按住翻飞的纸页,看见苏珏袖口露出的纤细手腕——这人又瘦了许多。

他闭了闭眼,前世战场上鲜卑步兵的鬼头刀映着苏珏猩红的外袍,那一句"臣愿以命作保"的嘶喊声至今仍在耳畔。

"苏先生。"

李明月忽然郑重了起来,指尖按在地图某处,"你看这黑风口像不像盘龙阙?去年我们在书房拆解《尉缭子》,你说天险不足恃,人心不可量……"

话音未落,苏珏突然挥袖扫乱沙盘。

碎石滚落间,他用竹枝在沙上勾出蜿蜒曲线:"这才是真正的盘龙阵!侯爷以为炸毁天堑就能改命?王爷的中军大帐的位置……"

竹枝猛地戳进沙堆,"根本不在嘉峪关!"

李明月瞳孔骤缩。

前世父帅确实是在转移途中遭伏,可这消息本该七日后才传至冀州。

他盯着沙盘上那道陌生曲线,忽然明白苏珏早已看透全局——就像前世在朝堂上,那人总能从他故意写错的策论里,拼凑出真正的平戎策。

一句“苏先生好谋算。”,李明月再不多言。

而苏珏也被沈爷叫走,说有要事处理。

他现在总理冀州大小事务,每日忙的不可开交。

临走之前,苏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明月,若有所思。

及至子夜十分,梆声穿透帐幔,李明月正在擦拭佩剑。

剑身映出帐外晃动的黑影,他知道苏珏已在风雪中站了两个时辰。

当琴弦崩断的刹那,他故意让指尖渗出血珠,果然听见帐帘被猛然掀开。

"《广陵散》奏到聂政刺韩便该收势,侯爷何苦非要弹破琴弦?"

苏珏夺过瑶琴,发现十三徽处有道新裂的细纹,"你故意引我来……"

迷香在暖炉中腾起青烟,无端叫人迷乱。

“侯爷,你……”

苏珏察觉到熏香有异常,却为时已晚,他的手脚开始发软。

李明月接住了软倒的苏珏。

可苏珏抓住他袖摆的力道大得惊人,就像前世在嘉峪关,他也是这般攥住他染血的衣角。"别……别学聂政……”

破碎的呓语散在松香里,"活人……才能改变结局……"

大雪压折枯枝的脆响中,李明月将苏珏交给了帐外等候的楚越。

“楚将军,您与苏先生保重。”

“侯爷,您也要保重。”

楚越搂着意识涣散的苏珏,眼底尽是无限悲悯。

她知道李明月此去可能会有危险,但或许这是当下唯一的法子。

若能在王爷他们到达嘉峪关之前拦住他们,大军再顺势折返至长安,历史或许能发生一丝偏移。

所以,楚越选择了沉默。

望着李明月决然的背影,楚越一时无言。

她捧着虎符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见李明月解下颈间玉佩——那是苏珏去年生辰所赠,此刻沾着新鲜血渍被塞进昏迷者掌心。

"告诉苏先生,我留了信在《尉缭子》夹页。"

李明月扯断玉佩穗子系在腕间,翻身上马时铁甲碰撞声惊起寒鸦,"三百里烽燧已燃,待黑风口巨石坠落,会有人带轻骑从白狼道……"

朔风卷着雪粒抽打旌旗,三千玄甲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李明月握紧缰绳,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战,苏珏就是举着这面"李"字旗带兵杀入重围。

那时他说:"二公子,只有活着才能看见棋局终章。"

马鞭破空声撕开雪幕,大军如黑潮涌向西北。

李明月在颠簸中展开染血的地图,三百里外等待他的不只是天堑,更是与命运对弈的最后一子。

……

待苏珏清醒过来,李明月的白马已经踏碎护城河薄冰,马鞍旁挂着他自己连夜绘制的《西北水文图》。

李明月立于马上,看着队伍最后那辆青篷马车——里面装着能炸平山崖的霹雳炮。

五日后,嘉峪关外三百里处,

残阳如血,将嘉峪关外的砾石滩染成赤金。

李明月攥着马缰的指节泛白,玄铁护腕下的脉搏突突跳动。

远处山脊腾起的烟尘像条垂死的龙,在暮色里翻卷着最后一口气。

"禀侯爷,三处隘口都已埋好雷火。"

亲卫韩昭甲胄上还沾着硝石粉,眉骨处一道新添的刀疤泛着暗红,"只是.……真要炸了这百年天堑?"

李明月望着碎石嶙峋的谷地,恍惚又见前世血雾。

父王银甲残破地插在关城箭垛上,兄长被乱马踏碎的头颅滚落在他靴边。喉头忽然泛起铁锈味,他猛扯缰绳调转马头:"炸。"

地动山摇的刹那,三千玄甲铁骑同时勒马。

碎石如暴雨倾泻,李明月却在轰鸣中听见遥远的驼铃——那是冀州军前锋的斥候队,比前世早到了两日。

此时,三百里外的鹰嘴岩下,李书珩手中黄铜千里镜突然发烫。

烟尘散处,本该畅通的官道已成乱石坟场。

更骇人的是那些嵌在岩缝间的铁蒺藜,分明是冀州特制的破甲锥。

"王爷!西侧山体有新鲜凿痕!"

陆羽捧来块棱角分明的青石,断面还渗着松脂气味,"像是……像是有人故意……"

李书珩突然按住心口。

千里镜扫过东南断崖时,一抹熟悉的玄色大氅掠过视野。

那人转身的刹那,玉冠下垂着的珊瑚珠串在风里荡开涟漪——正是那年他亲手为明月戴上的及冠礼。

"侯爷,该撤了。"韩昭望着开始倾斜的日晷阴影,玄铁面甲下的声音发闷,"咱们冀州军的探马最迟一炷香……"

李明月却突然策马冲向废墟。织金靴底碾过锋利的碎石,在满地狼藉中精准地停在一处凹陷。

就是这里,前世的陆明为给他断后,被十二支狼牙箭钉死在此处岩壁。

他抖着手去摸火折子,却发现大氅内袋里还塞着半块桂花糖——是那日大军开拔,自己悄悄塞给陆明的。

轰隆!

第二波爆破来得猝不及防。

李明月在气浪中踉跄后退,忽然被铁甲手臂拦腰抱住。

韩昭的护心镜撞得他肋骨生疼,却听见这寡言的统领第一次失态怒吼:"侯爷,您不要命了?!"

烟尘散尽时,李明月瞳孔骤缩。三百步外的断崖上,冀州军玄底金纹的旌旗猎猎作响。

李书珩的箭尖在暮色中颤动。他看清了那个正在系紧雷火引线的少年——明月左腕还缠着去岁围猎时被黑熊抓伤的绷带,可眉宇间竟凝着父王饮血沙场时才有的狠厉。

"明月,你不该来。"李书珩面色泛着霜寒。

李明月突然轻笑出声。

他展开双臂,大氅被山风吹得鼓胀如帆。

前世兄长也是这样隔着血海看着他,话音未落便被流矢穿透咽喉。

"兄长。"

李明月指尖拂过袖中暗藏的羊皮卷——那是他昨夜绘制的阴山小道图,"带着父亲改走黑水河,那里的浮桥……"

破空声打断未尽之言。

韩昭突然吹响鹰骨哨。东南方尘烟大作,鲜卑主力军队的轮廓隐约可见。

来得竟这样快,李明月猛得将羊皮卷抛给李书珩,然后策马带兵而去。

抓住养皮卷的瞬间,李书珩看见李明月唇边解脱般的微笑,还有随风飘来的一句耳语:

"兄长,这次换我守护你们。"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冀州白梅林中,苏珏突然呕吐出一口鲜血。

他抬手拭去唇边的鲜血,然后望着嘉峪关的方向,眼前尽是梦中惨烈的光景。

李明月不告而别,他必须守好冀州。

"这次……"

苏珏抬头望向天际,"换我来做历史的悖逆者……"

第232章 血战嘉峪

朔风卷着狼粪燃烧的焦臭掠过城头, 李明月扶着垛口数鲜卑军阵前的云梯。

七十九架杉木梯用生牛皮裹了横梁,铁钩在暮色里泛着蓝光——是淬过蛇毒的标记。

他伸手抓了把积雪搓脸,指缝间黏着的血渣簌簌掉落, 在砖石上砸出细小的红梅。

"禀侯爷,金汁已熬了三锅。"守备将军递来的水囊结着冰碴,"只是这雪天火油难着……"

话音未落, 东南角楼突然腾起黑烟。李明月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时辰, 这个方位, 正是前世父王中伏的缺口!

他夺过鼓槌连击三声,城头七十二张蹶张弩同时调转方向。弓弦绞动的吱嘎声里,士兵们踩着冰碴将弩机卡入凹槽, 铁矢末端的雁翎在风里抖成一片黑云。

"放!"

淬毒的铁矢撕开风雪, 却见鲜卑前锋阵中竖起丈余高的生牛皮盾。

箭雨钉在浸湿的兽皮上,像片片凋零的黑羽。李明月喉头腥甜,终于看清阵前那面苍狼旗——旗杆顶端挑着串风干的人耳,慕容灼的白毛氅在旗下翻卷如鬼魅。

而此时, 三百里外的鹰嘴岩。

李元胜的剑鞘重重砸在青石上:"两个时辰了!连条马道都清不出!"

碎石堆中埋头苦干的玄甲军浑身一震,铁镐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有个年轻士兵的虎口早已震裂, 鲜血顺着镐柄流到冻土上, 立刻凝成暗红的冰棱。

李书珩却盯着岩缝间半截焦黑的引线。

这是冀州新研制的雷火索, 本该存放在陇右大营的秘库。

当他用刀尖挑起那缕靛青丝线——分明是明月冠缨的流苏颜色。断裂处参差的丝缕间, 还粘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金箔, 正是亲王腰牌上剥落的龙鳞纹。

"父亲。"

李书珩摊开掌心染血的羊皮卷, 冰晶在陈旧的血迹上折射出诡异的光, "阴山小道的水纹标记, 用的是明月独创的暗码。"

李元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出的血沫在银甲护心镜上结成薄冰。

去岁生辰,明月献上的北境舆图在烛火中显出暗纹,那得意的笑声犹在耳畔:"这是儿臣用蔷薇露调的墨,遇热方显……"

西北风卷着冰碴子抽在脸上,李元胜突然抽出佩剑砍向冻土。

剑锋在青石上擦出连串火星,竟劈开道三寸深的裂缝:"传令!分五百轻骑绕行黑水河,其余人继续清障!"

……

嘉峪关外忽然响起胡笳。

可频善奇的白毛氅在阵前展开,数十架包铁云梯被奴隶们扛着冲向城墙。

那些奴隶脚腕拴着铁链,溃烂的皮肉冻在镣铐上,每跑一步就撕下血淋淋的皮。

李明月看见冲在最前的少年奴隶不过十三四岁,突然想起关内地牢里还锁着三百死囚。

"开闸!"

他斩断垛口悬着的铁链,青铜锁头砸在女墙上迸出火星,"让囚犯披甲上城,杀敌十人者赦!"

牢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韩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摔在箭楼下。

那人头的发辫散开,露出额间靛青狼纹——是鲜卑死士的标记。

玄甲统领的陌刀还在滴血,刀柄缠着的布条被血浸透,隐约可见歪斜的"明月平安"四字,是出征前他的妻子”偷偷绣的。

"侯爷所料不差,果真有内应想烧粮仓。"

韩昭一脚踢开仍在抽搐的无头尸,尸身腰间的火折子滚到李明月的织金靴边,"东侧瓮城的草料……"

李明月却望着瓮城方向轻笑。

前世此刻,韩昭已经被毒箭射穿右眼,而今生那处箭垛早被他换成裹了生铁的硬木。

寒风卷着雪花灌进领口,他忽然很想念兄长怀里的温度——六岁那年冬猎遇狼时,兄长就是这样把他裹在氅衣里,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冻僵的耳垂。

……

碎石崩落的声响突然变得密集。

李书珩抹了把糊住眼睫的血,发现岩层深处泛着诡异的幽蓝。

这是北境特有的冻土,遇热即化——他猛地扯过火把照向岩壁,水痕正顺着雷火灼烧的沟槽蜿蜒,冰层裂开的脆响如同恶鬼嚼骨。

"退!全体后退!"

玄甲军潮水般向两侧散开时,李元胜却逆着人流向裂缝处狂奔。

鱼鳞甲刮擦着岩壁,在冰面上擦出连串火星。

李元胜终于看清卡在岩缝里的物件:明月总挂在腰间的错金螭纹匕首,刃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是他亲手教七岁稚子刻的,那天小明月被刀锋划破手指,血珠滴在"安"字最后一捺。

地动山摇的刹那,李书珩扑倒父亲滚进避风凹槽。

亿万碎石如天河倾泻,却在烟尘中露出一线天光。

通往嘉峪关的官道,通了。

……

残雪在重檐上积了半指厚,铜鹤香炉里腾起的青烟像条小蛇,顺着朱漆廊柱蜿蜒而上。

楚云轩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上的虎符,青铜冷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

如今长安城中人心惶惶,楚云轩却视若无睹,仍旧每日与诸位公子饮酒作乐,甚至连早朝也不上了。

偶有什么大事,皆由杨兰芝代为处理。

至于丞相林宸,不知为何,总是留宿宫中,抚琴伴驾。

"陛下,鲜卑使者的密信到了。"

林宸捧着锦匣趋步而入,紫貂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目光扫过楚云轩手中的兵符,喉结轻轻滚动。

楚云轩没看他一眼,只是用银刀挑开火漆,羊皮纸上拓着狼头纹章:"三日后,嘉峪关。"

他忽然低笑出声,震得香灰簌簌而落,"好得很,那些蛮子倒比寡人想的还要心急。"

闻言,林宸目光一凛,看来那三国要有动作了。

……

嘉峪关的风呼呼作响。

鲜卑的冷刀砍在垛口时,李明月正往掌心缠浸血的布条。

三日血战,关内守军已折损过半。

第一日:

寅时三刻,鲜卑人的牛角号撕开雪幕。

李明月立在瓮城箭楼上,看着黑压压的敌阵如蚁群漫过冻土。他伸手接住片雪花,在掌心掐出冰水——这是鲜卑人最爱的战法,借着风雪掩盖马蹄声。

"上狼牙拍!"李明月的声音清越如剑鸣。

三十架包铁拍杆从垛口探出,倒刺上还挂着前日被射杀的探子碎肉。

当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时,李明月猛地挥下玄色令旗。裹着火油的拍杆重重砸落,燃烧的碎木与人体残肢炸成赤红的烟花。

有个鲜卑百夫长被拍杆拦腰截断,上半身还死死抠着城墙砖缝往上爬,肠子拖出三尺长的血痕。

韩昭的陌刀队就藏在箭楼夹层。

当第五波敌兵攀上垛口,玄甲武士破壁而出,刀光织成银网。

李明月记得这些死士的招式——前世他们本该全数折在阴山小道,如今却为他在城头劈开血路。

有个年轻武士被长矛贯胸,死前竟用牙咬断敌将喉管,血柱喷上"嘉峪关"匾额。

第二日:

子夜时分,冻雨裹着冰碴子砸向城楼。李明月蜷在箭垛后啃冷硬的胡饼,齿间突然咬到异物——半截断指,不知是哪个守军的。

他面不改色地吐在雪堆里,却摸到腰间玉佩裂了道纹。这是母亲所赠的护身符,前世城破时被可频善奇碾成齑粉。

"禀侯爷,火油用尽了。"

副将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右眼插着半支箭,箭头在眶内泛着幽蓝——是鲜卑人的毒。

李明月忽然起身解开大氅。玄色锦缎内衬缝满暗袋,倒出十二个琉璃瓶。

这是离开冀州前,季大夫特意给他的猛火油,此刻被他亲手浇在最后三架床弩上。

"射鲜卑大营的中军帐。"

他扯断发带缠住弩机扳手,"对准苍狼旗东南三寸,那里是牛皮帐的接缝处。"

火龙破空,冻雨在火焰中蒸腾成白雾。

李明月看着那顶燃烧的金帐大笑,这一次,算是痛快!

第三日:

酉时,最后一道铁闸被冲车撞弯。李明月提着缺口的剑站在尸堆上,脚下黏着不知是谁的脏器。

三天来他学会在厮杀中辨认时辰:晨光是灰紫色时,鲜卑人会驱使奴隶送死;正午日头最毒那刻,可频善奇的亲兵会发动强攻。

此刻夕阳如凝血,正是敌军最疯魔的时辰。

"侯爷,用这个。"韩昭扔来半截铁矛,他的陌刀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卷了刃。

玄甲统领的左腿只剩森森白骨,却仍用□□支架撑着身子。

李明月突然看见敌阵后方扬起尘烟——是玄甲军的蟠龙旗!可父王不该此时出现,按他算计至少要……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兄长定是走了黑水河的冰面。那个被他故意标错冰层厚度的渡口,那个本该让西北军绕行三日的险隘。

"开城门!"

李明月哑着嗓子下令,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扯下王侯冠冕,"三百死士随我出城,其余人等死守箭楼。"

可频善奇的金甲在残阳下宛如神魔。

当李明月率着残军冲出时,鲜卑枭雄竟有一瞬怔忡——这满脸血污的模样,多像二十年前将自己儿子斩于马下的李元胜。

他就是李元胜的儿子。

是该死的。

而李明月眯眼望着北边腾起的狼烟,那是韩昭带着死囚烧了敌军的粮道。

火光照亮云层,李明月看见盘旋的秃鹫突然惊散——西北方地平线上,玄甲军的旌旗刺破暮色。

"报——!"

传令兵几乎是滚上城阶,肩甲上还插着半支断箭,"西北方出现我冀州玄甲旌旗!"

李明月身形一晃。

不该这么快,按他的计算,父兄至少要明日破晓才能……

忽然瞥见那杆将旗上的金线纹样,不是父亲的蟠龙戟,竟是兄长的青雀弓!

旗面被硝烟熏黑的角落,依稀可见他当年顽皮绘上的雀儿眼——两点朱砂红得刺目。

可频善奇也看见了援军。

他认得,化作灰也认得,是冀州的军旗!

这位鲜卑枭雄突然吹响骨哨,云梯阵中推出十架裹着湿泥的冲车——正是李明月记忆中前世撞破城门的凶器。

包铁的车头刻着狰狞狼首,二十名赤膊壮汉喊着号子推动横木,车轴碾过冻土的声音像恶龙磨牙。

"雷火弹!"

李明月嘶声大吼,却发现火器营早已死伤殆尽。

最后两枚震天雷静静躺在墙角,引线在雪水中泡得绵软。

他扯断腰间玉带勾住雷身,却听见城墙在冲车撞击下发出哀鸣,砖石灰扑簌簌落进他后颈。

当李书珩的马蹄踏过护城河之时,正看见李明月像只折翼的鹤坠下城头。

他手中还攥着半截断旗,玄色大氅在风中鼓成残破的帆。

青雀弓弦鸣如泣,三支铁箭贯穿云梯横木的瞬间,他想起明月及冠那日也是这样决绝地跳下摘星阁——为抓住被风吹跑的冠缨,却摔断了左腿。

"陆羽,接住二公子!"

这一声破了音。

陆羽闻言从尸堆里暴起,铁甲撞碎冰层。

玄甲统领韩昭的陌刀插进冻土借力,腾空时左肩胛骨传来清晰的断裂声。

两人砸进护城河的瞬间,李书珩看见了弟弟袖中滑落的绢帕——素绢被血浸透,上面用金粉画着密密麻麻的甬道,出口正是父亲此刻驻马的位置。

……

“呲喇——呲喇——”

冰层碎裂的脆响混着韩昭喉间的闷哼。

李明月在刺骨河水中睁眼,看见玄甲统领的左臂以诡异角度折在身后,却仍用牙咬着陌刀革带,将他死死捆在背上。

血雾在冰水里晕成珊瑚枝,恍惚是兄长当年为他簪冠时,指尖拂过的红玛瑙流苏。

"松口!"李明月去掰韩昭下颌,摸到满手碎牙。

这寡言的武士竟在笑,染血的唇形分明在说"侯爷赌赢了"——那夜他们彻查关内奸细时,正是李明月执意要留两个活口放回鲜卑大营。

河面突然传来战马嘶鸣。

李书珩的青雀弓射穿冰面,箭尾系着的牛皮索堪堪缠住李明月的腕骨。

兄弟俩四目相对的刹那,关外突然响起三声号炮——赤、白、黑三色狼烟冲天而起,竟是元夏的青铜重弩与突厥铁鹞子同时现身峡谷。

第233章 围魏救赵

河面突然传来战马嘶鸣。

李书珩的青雀弓射穿冰面, 箭尾系着的牛皮索堪堪缠住李明月的腕骨。

兄弟俩四目相对的刹那,关外突然响起三声号炮——赤、白、黑三色狼烟冲天而起,竟是元夏的青铜重弩与突厥铁鹞子同时现身峡谷。

见此, 李明月瞳孔骤缩!

怎么会!怎么会!

无论他与苏先生怎么做,一切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进,甚至还在提前!

关外风雪呼啸而来, 将三色狼烟吹散成命运的灰烬。

成包围之势。

朔风卷着碎雪扑在城垛上, 李明月数着箭囊里最后三支透甲箭。

关外三十万联军的火把连成赤色长河, 元夏重甲骑兵的青铜面具在火光中泛着青芒, 突厥铁鹞子的弯刀刮擦着盾牌,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

"西侧瓮城的火油还剩多少?"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尝到铁锈味——方才流矢擦过颧骨的血。

亲卫韩昭用断臂夹着水囊猛灌,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昨夜烧了七缸, 今晨又融了雪水掺沙……"

话没说完,东南角突然传来云梯钩住城砖的刮擦声,像恶鬼在挠棺材板。

李书珩的青雀弓弦应声而断。

这位素来温润的王爷竟抄起烧红的铁钎,将攀上城头的元夏兵捅了个对穿。滚烫的脑浆溅在李明月的锁子甲上, 瞬间凝成白霜。

"他们的攻城锤在换槌头!"

李明月突然揪住兄长染血的护腕,"你听——"

风雪中隐约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三十丈外的联军阵中, 二十名赤膊力士正给包铁冲车更换狼牙槌头。那槌面布满三棱铁刺, 正是专破城门的"破军杵"。

另一边, 三百里外的黑水河谷。

李元胜的白须结满冰碴, 他的蟠龙戟插在冻土里, 五万玄甲军被鲜卑轻骑截成三段。

敌军阵前那杆苍狼旗上, 赫然绑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七年前替楚越和亲突厥的白雪, 被楚云轩封为永乐郡主。

"父帅不可!"

副将死死拽住李元胜的马缰, "那是慕容灼的诱敌之计!"

老将军的银甲突然迸出火星。

鲜卑神射手的鸣镝擦过护心镜, 在冰面上炸出靛蓝烟雾。

河谷两侧悬崖上的积雪开始簌簌滚落,埋伏的敌军显然等着雪崩吞没玄甲军。

"取本帅的龙舌弓来。"

李元胜突然割断一缕白发系在箭尾,"当年书珩与明月学射时,本帅教他认过雪崩前的鸟雀惊飞——"

弓弦震响的刹那,崖顶传来轰隆巨响。

不是雪崩,而是玄甲军提前埋好的雷火弹。

碎石如雨砸向鲜卑轻骑时,李元胜突然望见东南方腾起的狼烟——冀州告急。

……

嘉峪关城头的积雪被血染成褐红。

李明月踩着一具突厥百夫长的尸体,将最后半罐火油泼向云梯。

火舌腾起的瞬间,他看见关外飘起三色孔明灯——赤、白、黑,正是元夏军破城的信号。

"拿震天雷来!"

李书珩的吼声混在风里。

陆羽捧来的木箱却只余五枚铁丸,引线被雪水泡得发软。

李明月突然扯断腰间玉带。

羊脂白玉坠子摔在箭垛上,碎成锋利薄片。

"用这个。"

李明月将玉片卡进震天雷的引火槽,"陆明,带人去拆东门石闸!"

“是!侯爷!”

东门石闸重逾千斤,拆下的花岗岩正好能堵住瓮城缺口——这是要拿城门当盾牌!

……

登仙楼的飞檐上坠着九十九盏琉璃灯,将冬夜照得恍如白昼。

楚云轩斜倚在蟠龙金丝榻上,指尖摩挲着鲜卑使臣献上的苍狼玉符。

符身上有道寸长的裂痕,恰似他案头那柄斩过那些心怀不轨的异心人的佩剑。

"陛下请看,这是北境新贡的雪貂裘。"

中贵人灵均捧着银盘膝行而进,貂裘领口缀着三十六颗东珠,在烛火中流转着妖异的蓝光。

楚云轩却盯着盘底未擦净的血渍——三日前处决御史中丞时,那老东西的脑浆也曾这般溅在汉白玉阶上。

丝竹声里,舞姬的银铃脚镯响成催命的更漏。

领舞的绿腰娘子旋身时,裙裾扫翻了西域葡萄酒,猩红的酒液在青砖上漫成蜿蜒的溪流。

"报——!"

传令官踉跄着扑倒在波斯绒毯上,"嘉峪关八百里加急!"

满殿歌舞骤歇,心中隐隐不安。

楚云轩却抚掌大笑,鎏金护甲刮得玉扳指吱嘎作响:"可是李元胜的讣告?"

他踢翻酒盏,任由琼浆浸透貂裘,"取寡人的湛卢剑来!待狼烟平息,寡人要亲手将李家父子的人头悬于朱雀门!"

闻听陛下此言,登仙楼内鸦雀无声。

所谓的夜宴,不过是西楚最后灿烂的余晖,更是毁灭之前的疯狂。

……

又是三日血战,。

嘉峪关内突然响起裂帛之音。

李书珩的青雀弓射穿最后三盏孔明灯,却在换弦时被流矢射中右肩。

李明月立马扑了过去,正看见兄长战袍里滑落的平安符——素缎上绣着歪扭的明月,是他十岁那年病中胡乱绣的。

"兄长,你还带着这个……"

李书珩突然咳出血沫,指尖却死死扣住弟弟腕骨,"当年父亲教过我们,为将者必留后路……"

话音未落,西侧城墙在攻城锤撞击下轰然崩塌。

元夏重骑的青铜面具已清晰可见。李明月反手拔出兄长佩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围猎时,李书珩手把手教他剑招的黄昏。

而当剑锋刺穿第一个敌兵咽喉时,他听见关外传来熟悉的号角——竟是玄甲军独有的三长两短哨!

此时,李元胜的蟠龙戟挑着鲜卑的苍狼旗,五万玄甲军奇迹般穿透鲜卑防线。

李元胜的战袍被血染成紫黑,却仍在嘶吼:"冀州有变!鲜卑人的粮草……咳咳……在阴山北麓……"

关内兄弟同时一震。

"陆羽!"

李明月踹翻一个突厥兵,"带轻骑去烧粮仓,走小道!"

李书珩的青雀弓再次拉满。

这次箭尖裹着霹雳雷火弹,直射元夏军的青铜帅旗。

爆炸的火光中,兄弟俩看见父亲的白发在硝烟里飞舞,像一面不倒的旌旗。

待残阳如血,关外突然飘起鹅毛大雪。

元夏军的重甲在严寒中冻成铁棺材,突厥铁鹞子的战马开始成片倒毙。

李明月趴在尸堆上,用半截断箭在雪地画着冀州布防图。

"看……”

李书珩突然指向天际。

风雪中隐约有玄色旌旗翻卷,竟是三个月前派往江南剿匪的玄甲精锐!

鲜卑大营突然腾起冲天火光。

陆羽的陌刀挑着粮仓将旗,身形在火光照耀下如修罗再世。

嘉峪关内适时响起李书珩的《破阵乐》,为了震慑敌军,也为了鼓舞士气,孟文庄率玄甲军架起百面战鼓,震得鲜卑战马纷纷惊蹶。

几乎是同一时刻,雪夜中三支穿云箭射向不同方位。

潜伏已久的玄甲暗桩同时动手,元夏太子的金帐、突厥可汗的豹皮大氅、鲜卑大军的粮草督运官,在半个时辰内接连遇刺。

联军阵脚大乱之际,围困嘉峪关的军队突然被撕开一条口子,竟是穆羽素衣白马,领着三千府兵杀进城来。

父亲与弟弟有难,她身为李家儿女,怎能坐视不理!

纵然她还是楚云轩的臣子,但帝王无道,她也不该恪守陈规。

即便是飞蛾扑火,她也绝不后悔!

穆羽一路厮杀而来,浑身是血,三千府兵也是如此。

就在同一时间,李元胜的蟠龙戟终于劈开最后一道绊马索。

他望着关内腾起的玄鸟烽烟,突然大笑出声——那是他女儿独创的捷报信号,用硝石与硫磺配出青紫焰色,在夜空里绽开一朵带血的莲。

……

残烛在青铜雁鱼灯里爆了个灯花,苏珏指尖的狼毫忽地顿住。

他望着案上摊开的《九州堪舆图》,目光沿着朱砂勾勒的漕运线路游走,最后停在标注"嘉峪关"的墨渍上。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他眉间泛着青白。

"公子,您派出的鹰回来了。"木风跪呈竹筒,筒口火漆印着虎头纹。

苏珏用银簪挑开密信时,嗅到淡淡的马革腥气——是穿越戈壁特有的味道。

信笺展开,露出半阙《折杨柳》,他唇角勾起冷笑,将宣纸浸入温好的黄酒。

墨字褪去,浮出嘉峪关的战报。

“木风,这几日注意巡防。”

“是,公子。”

待三更鼓响,苏珏忽然掷笔,他心头转过思量。

有些事,该有新的变化了。

当夜,十二匹快马自金光门疾驰而出。

又过了一个时辰,冀州城外苏珏勒马于守军前。

山风卷起他素白箭袖,越发苍白瘦弱。

就在一个半时辰之前,苏珏以冀州军令召集各路诸侯。

此时,诸侯联军的火把在暮色中连成赤链。

"诸位可知这是什么?"

苏珏扬手举起黄绫卷轴,月色恰好掠过"罪己"二字。

各诸侯的呼吸陡然粗重,他们看见玉玺朱印旁,竟有北境六镇节度使的联名血指印。

夜枭啼叫声里,苏珏腕骨一翻,圣旨落入篝火。

火焰窜起三尺高,潼关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鼓声。

青州王最先变色——那是他王府亲卫独有的夔牛战鼓节奏。

"还请诸位一起清君侧,正朝纲!"

苏珏长剑出鞘,剑光映亮眼底猩红。

然而,无人应答。

早料到会如此,苏珏毫不惊讶,他收起佩剑,眼神扫过各诸侯,他们神态各异,也是各怀鬼胎。

“诸位既然远道而来,不如与苏某进城喝杯热茶,省得天下人说我们冀州招待不周。”

话音落下,还是鸦雀无声,无人动作。

苏珏轻笑一声,“怎么,怕是鸿门宴?还是说诸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冀州开诚布公,你们也别推三阻四,如今形势严峻,唯有合作。”

许是苏珏的话敲开了各诸侯隐秘的心思,他们的脸上一时闪过不自然的神态,但这一次却有了动作。

……

铜灯将各路诸侯的影子钉在青砖地上,苏珏斜倚在虎皮榻,指尖摩挲着案几上堆叠的玉佩金锁。

窗外朔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棂,正巧撞碎了一枚冰裂纹瓷瓶。

"诸位,可认得这些玩意儿?"

他忽然抄起半块雕着蟠螭纹的玉珏,惊得下首的梁州王王猛然起身——那是他幼子百日时戴的长命锁。

剑光乍起。

血珠溅上十二扇紫檀屏风时,方才出言反对的河间王谋士还未及闭眼。

苏珏抖落剑尖血滴,任由那具尸体栽进汝南王怀里,染红了雪貂大氅。"我最烦聒噪。"

他笑着用剑尖挑起汝南王世子的小衣,"就像这蜀锦襁褓,撕起来格外脆响。"

烛火在青铜朱雀灯里爆了个灯花。

"鲜卑狼骑已过胭脂山。"苏珏突然掷剑入鞘,惊得梁王碰翻了酒樽。他展开羊皮舆图,指尖划过蜿蜒山脉:"元夏重甲截断河西走廊,突厥轻骑三日前焚了朔方粮仓。"染血的玉珏重重砸在长安位置,"而我们的好陛下,正等着看诸位变成嘉峪关外的白骨!"

胶东王的手按上剑柄,却见苏珏从冰裂纹瓷瓶中抽出一卷帛书。

当看清那上面朱砂勾勒的三国盟约时,满座诸侯的呼吸都凝在霜白的寒气里。

"二十万联军距嘉峪关不过三百里。"

苏珏突然攥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也浑不在意,"诸位不妨算算,是你们回封地的马快,还是突厥弯刀砍向自家祖坟的快?"

五更鼓恰在此时敲响,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

一直沉默的楚越突然击掌,八名玄甲卫抬进沙盘。烛火映着她鬓边白玉簪,在沙盘上投出细长的影——那白玉簪还是苏珏亲手所做。

“冀州七万石粮草已装车。"

她指尖轻点沙盘边缘,十二道赤旗应声竖起,"与其各自为战,不如……"

绯色广袖扫过长安城的模型,"先请天子移驾。"

胶东王突然大笑:"好个请字!只怕楚将军说的请,是要用我三十万联军围出来的体面!"

他话音未落,忽见传令兵满身是血撞进门来。

"报——元夏先锋已破黑水关!"

苏珏霍然起身,掌心血迹在舆图上洇出暗红。

他抓起案上金错刀劈向沙盘,刀刃卡在突厥狼旗正中:"明夜子时,愿勤王者留印为证。"

刀光一闪,他竟削下半幅衣袖扔进火盆,"不认命的,且看这乱世天火焚尽哪个孬种!"

诸侯们望着在火焰中蜷曲的锦缎,没来由地想起十五年前的北燕旧事。

那时北燕王城已破,燕文纯的那场大火烧红了半阙镐京。

徐州王第一个解下佩印按在血书盟约上。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当最后一方金印落下时,苏珏正倚着窗棂擦拭剑身。

"传令三军。"

他笑道,"就说陛下夜梦白虎堕于南山,请诸侯们带着祥瑞去贺一贺。"

窗外忽有金柝疾响,惊起寒鸦掠过血色黎明。

……

冀州城头,楚越望着络绎不绝的粮车碾过结冰的护城河。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却在掌心摸到黏腻——不知何时沾上了苏珏掌心血痕。

忽有鹰唳破空,她解下鹰爪密信,见上面潦草画着嘉峪关地形图,朱砂标注处正是李明月埋下火油罐的位置。

"我们都是一样的,既知结局,却死不悔改。"

她轻笑着将密信凑近火把,忽然蹙眉嗅到焦糊味中混着当归气息——十三定是又瞒着她咳血了。

这样想着,楚越正想回去,却见桂平急匆匆而来。

“楚将军!方才斥候来报,鲜卑军往冀州方向来了!”

第234章 枭起冀州

“楚将军!方才斥候来报, 鲜卑军往冀州方向来了!”

“知道了。”

闻此密报,楚越表现的很是平静。

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们能做的只有面对。

当戌时的梆子声漏过城楼箭孔, 楚越正用银镊子挑灯芯。

铜雀灯台映得她指尖泛青,那层皮下隐约游走着金丝般的脉络——昨日梳头时木齿断在发间,她才惊觉连青丝都开始透出琉璃似的冷光。

"你左手的月牙痕淡了。"

招财蹲在垛口阴影里, 铁爪拨弄着半截断箭。

"新元纪的量子锚点在降解, 等掌纹完全消失, 你就真的成了这镜花水月里的孤魂。"

楚越的护甲擦过城墙砖, 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三日前她还能嗅到苏珏递来的安神香,此刻连城楼下尸骸的腐臭都淡如薄雾。

唯有掌心那枚虎符的纹路仍清晰可辨,这是她昨夜用金线重新描过的。

"招财, 你看这《山河社稷图》。"

她展开案头泛黄的舆图, 建初七年的墨迹正在绢帛上缓缓晕染,"昨夜亥时,嘉峪关的标记往西挪了半寸。"

招财的尾巴轻点图中某处,"史载今日丑时三刻, 冀州粮仓该起大火。"

招财仰起头颅,下颌齿轮转出讥诮的弧度, “新元纪的观测者守则第一条……"

"不干涉原生文明进程。"楚越截住话头,

招财跃上横梁, 脊背弓成绝望的弧度。

"招财, 知道我最怀念什么吗?"楚越突然轻笑, 琉璃化的指尖抚过舆图上的阴山标记, "是能尝出十三煮的茶汤太涩, 能闻见他甲胄上的铁锈味。"

五更天的风卷着雪粒子扑灭灯烛。在最后的光晕里, 招财看见她拆开发髻, 三千青丝已如冰绡般透亮,发梢垂落的金线正缓慢地吞噬着属于人类的轮廓。

……

“十三,鲜卑军已往冀州行进,后日就会陈兵冀州城下。”

霜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惊破五更梆子。

楚越的消息与斥候一同送进了苏珏的书房。

他攥着半块虎符抵住眉心,指节泛出青白。

铜雀灯台将苏珏的影子投在《九州堪舆图》上,冀州方位插着三支断箭——鲜卑狼骑、突厥铁鹞、元夏重弩,箭簇寒芒刺破窗纸漏进的月光。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苏珏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冀州城现在危机四伏,前有鲜卑突厥元夏三国联军威胁,后有各路诸侯虎视眈眈。再加上王爷他们在嘉峪关生死难料,按照既定的历史,悲剧可能还会重演,此刻冀州城只有小世子李安甫,一旦王爷他们战死,那其他诸侯就会立即瓜分冀州,后果不堪设想。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闻言,楚越立马明白了苏珏的心思。

“十三,你是想现在就自立新朝?”

“是,先下手为强,既然已经反了,就反到底,来人!”

“大人。”门外一直等候的侍从行礼而入。

“方才我的话你应当也都听见了,现在你就去通知世子,话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是,大人。”

那侍从领命而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后面还跟着个云游已久的裴尚轩。

这一次,他不是来凑热闹,苏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裴尚轩便自己闲逛了出去。

"先生,世子殿下他……"

侍从捧着碎瓷退到屏风后,青釉残片上沾着褐黄药渍,"说宁可随父战死,也不当……当那戏台上的傀儡。"

苏珏忽地轻笑,玉冠垂下的流苏扫过舆图上的长安城。

他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裹着城外联军的篝火味扑面而来:"告诉世子殿下,卯时三刻若不着衮服,便将他七岁猎得的那头白狼皮,送去那可频善奇帐中当拜帖。"

苏珏的声音太过冰冷,吓得那侍从微微颤抖,之后赶紧又去禀告世子。

此时,农庄地窖里,裴尚轩正带着十二名老匠往玉玺上刻最后一道纹。

领头的老翁独眼蒙着黑绸,刻刀在"受命于天"的"天"字第三横处顿了顿——那里有道天然裂痕,恰似八年前李书珩为救弟弟李明月,在阴山峡谷留下的箭疤。

"苏大人,礼器齐备了。"

陶庄捧来玄色衮服,袖口金线绣的夔龙缺了只角,"只是……真要用前朝太庙的旧烛?"

苏珏抚过烛台浮雕的蟠螭纹,指尖沾了层薄灰:"当年楚云轩立朝时,用的也是前北燕太庙的残烛。"

他突然捏碎半截蜡烛,蜡油里赫然裹着枚带血的狼牙,"去查查今夜值守宗庙的,三代内可有人与鲜卑通婚。"

卯时初刻,李安甫盯着铜镜里的玄衣少年。

衮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压得他肩骨生疼。

直叫人喘不上气。

镜中忽现苏珏的身影,那人手中捧着的鎏金冠冕上,十二旒白玉珠竟用银丝缠着发缕——分明是父亲出征前,母亲剪下的青丝。

"世子殿下,此冠重九斤九两,合九州归一之数。"

苏珏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刃,"世子可知其中一缕银发,是明月公子去年深秋所赠?"

殿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

是大军开拔的前奏。

辰时正,冀州宗庙的残雪被九十九级玉阶上的血迹染成褐红。

李安甫踩着诸侯进献的虎皮踏上祭坛,瞥见荆襄刺史袖中滑落的淬毒匕首。

苏珏的玉笏板突然脱手,正砸在那匕首上,金铁交击声惊飞檐上寒鸦。

“诸位,不该起的心思千万别起,否则苏某可就要刀剑无眼了。”

明明只是三品按察使,可周身的气场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

"诸位……"

李安甫清亮的嗓音被北风撕碎。

他望见坛下黑压压的诸侯冠冕,忽然想起去岁围猎时见过的狼群。

冀州军阵中韩七的陌刀稍稍出鞘,刀柄缠着的布条露出半截"安"字,是母亲用他周岁时的襁褓所缝。

祭文念至"奉天承运",辽东王的铁胎弓突然坠地。

苏珏轻叩玉磬,暗处伏兵甲胄相撞的声响,竟与三日前截获的鲜卑密令中"辰时三刻攻城"的暗号一般无二。

未时飨宴,九鼎中的牺牲血尚未凝涸。

李安甫摩挲着玉樽上的裂璺,忽觉舌尖发苦——这分明是父王书房那尊摔缺了口的旧器。

席间雍州王起身贺酒,腰间佩的鱼肠剑竟与去岁刺杀李明月的凶器形制相同。

"世子殿下可知?"

苏珏突然击掌,十二名玄甲卫抬进个铁笼,"昨夜有宵小欲焚粮仓,臣特备了份贺礼。"

笼中灰鸽扑棱翅膀,爪上铜管滚落出半张羊皮。

梁州王的象牙箸"当啷"落地——那正是他今晨飞往长安城的密信,信尾朱砂印被血污了半角。

见此,苏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诸位,大周新朝已立,你们便都是新朝的臣子,莫要与旧朝有所牵连,否则……”

话未说完,各诸侯竟打了个冷颤。

申时阅兵,西风卷着残旗掠过点将台。

李安甫的冕旒被吹得纷乱,恍惚望见台下某个老将的护心镜——镜面倒影里,苏珏正用唇语对韩七说"戌时焚册"。

那是他们幼时在边关玩的暗语,原句该是"戌时焚敌粮册"。

"报——!"

八百里加急的令旗刺破暮色,"嘉峪关大捷!玄甲军火烧联军营三十七座!"

诸侯山呼万岁的声浪里,李安甫的衮服后襟已被冷汗浸透。

他分明看见那传令兵靴底沾着阴山特有的红黏土,而父亲他们此刻应该被困在嘉峪关外的冰原。

天地间又飘起一场雪,将诸侯车马的辙痕尽数掩埋。

而千里外的嘉峪关残墙上,半面玄鸟旗正裹着冰碴猎猎作响,旗角焦痕恰似新绘的龙纹。

……

新升的朝阳将嘉峪关的断壁染成赭色。

李元胜的白须凝着冰碴,蟠龙戟扫过之处,血珠在朔风里绽成红梅。

关墙箭垛上的玄鸟旗早被狼牙箭撕成碎布,此刻猎猎作响的,是绑着十二颗鲜卑头骨的战马缰绳。

"父帅!西翼弩机卡死了!"

李书珩的青雀弓弦崩断三根,铁箭贯透两名元夏重骑后,堪堪钉在敌将护心镜上。

他反手抽出陌刀,刀刃豁口处嵌着的碎骨,正是三日前突厥铁鹞子的腕甲。

李明月在尸堆上翻滚,玄色大氅被血浸得沉如铁甲。

而穆羽那边,她咬开火折子,将最后半罐火油泼向云梯。

时隔多年,这是他们父子四人再次并肩作战,依然那般默契,

关外三十里,鲜卑大营的狼头鼓震落檐上积雪。

可频善奇的金帐里摆着沙盘,冀州方位插着支断箭——箭尾缠着楚越的银铃残片。

"李元胜这老匹夫,"

他割开奴隶咽喉取血研墨,"竟拿战俘的尸首填护城河。"

探马忽报东南异动。

可频善奇的弯刀劈开帐幔,望见夜空里三道赤色烽烟——正是元夏军独有的攻城信号。

“野利毛寿倒是尽心尽力,难得,难得啊……”

丑时三刻,嘉峪关瓮城传来裂帛之音。

李元胜的蟠龙戟卡在城门机关,老将军暴喝一声,竟以肩为轴生生别断三寸厚的门闩。

突厥重骑的弯刀劈向他后颈时,穆羽从马腹下滑过,断刃捅进敌骑战马的眼窝。

"接住!"

李书珩掷来半截铁链,末端拴着韩昭的玄铁面甲。

李明月凌空抓住,反手抽碎鲜卑盾兵的鼻梁。

寅时初,风雪骤急。

李元胜的白甲已成赤铠,每踏一步都溅起血冰渣。

他忽然望见敌阵中那杆苍狼旗——旗杆顶端悬着的,正是那年和亲突厥的永乐郡主发簪。

李元胜喉间爆出兽吼,蟠龙戟横扫之处,七名鲜卑狼卫拦腰而断。

辰时破晓,元夏军的青铜重弩撞开关门。

李书珩的青雀弓弦尽断,他竟以弓身为棍,将攀上城头的敌兵捅下云梯。

腰间的平安符突然崩线,素缎上歪扭的"平安"二字飘向血池——是周莹绣给他的。

"长姐接箭!"

李明月从尸堆里抽出半支鸣镝。

箭尾缠着的布条浸透火油,点燃时映出苏珏的字迹:巳时三刻,东风起。

穆羽搭箭拉弓,断裂的弓弦割破虎口。

鸣镝尖啸着穿透风雪,正中西翼敌楼的承重柱。

积雪压垮横梁的刹那,东风卷着火龙掠过鲜卑粮草大营。

午时三刻,元夏的金帐在火海中坍塌。

野利毛寿攥着半枚虎符嘶吼,接着又是一道调兵的军令。

仅一柱香的时间,十六万元夏步骑陈兵关下。

……

密报无误,鲜卑十五万大军已陈兵城下。

领兵之人,名唤慕容灼。

冀州城头的守军望见了最恐怖的景象。

鲜卑十五万大军阵前,三百头疯牛被铁索连成冲阵,牛角绑着淬毒利刃,牛尾燃着幽蓝火焰。

更骇人的是牛背上捆着炸药,分明是要效仿北燕的火牛阵。

“列阵,迎敌!”

冀州军一向训练有素,不多时便拉开阵势抵挡。

此时,王府内,武思言却端坐在铜镜前,正将孔雀金步摇缓缓插入发髻。

"去军营取苏先生所制的龙骨水车。"

她对颤抖的侍女轻笑,"鲜卑人既用火攻,我们便送场暴雨。"

即使养尊处优多年,又作为世家贵女培养,武思言骨子里还是有将门之女风范。

如今大敌当前,她临危不乱,镇定指挥。

随着武思言的旨意传到军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城外护城河畔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

准备已久排水机关轰然启动,混着火油的河水喷涌而出,在寒风中化作漫天冰雨。

疯牛阵的火焰触水即爆,反倒烧穿了鲜卑前锋的皮甲。

……

残阳如血,将冀州郊外的城墙染成赤金。

苏珏勒马立在山岗,玄色大氅被朔风掀起,露出内里银甲上暗红的血渍。

他望着远处的鲜卑大营,喉间又泛起三日前饮下的那碗饯行酒的热辣。

"公子,暗桩来报。"桂平递上浸着雪水的密函。

苏珏展开素笺,指尖掠过熟悉的暗纹——那是楚越亲手绘的竹纹。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夜,楚越在烛光下为他系紧护心镜的模样。

铜镜映着她低垂的眉眼,金步摇在鬓边轻颤,却在抬眼时化作寒星:"放心,冀州有我。"

此刻信笺上朱砂淋漓,分明是楚越的字迹:"八路诸侯已至函谷。"

苏珏将密函凑近火折,火舌舔舐处现出第二层密文。

那是用牛胆汁写的行军图,蜿蜒红线自雁门关直指嘉峪关西侧的鹰嘴涧。

他忽然轻笑,笑声散在呼啸的北风里,惊起寒鸦数点。

"取舆图来。"亲卫应声抖开羊皮地图,苏珏以剑尖点着山涧:"鲜卑人若要截断粮道,必走此处。"

剑锋陡然转向西南三十里处的荒村:"但今夜有暴雪。"

话音未落,天际已压来铅云。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地平线上黑潮涌动。苏珏翻身上马,玄铁令牌在掌心硌出深痕:"传令各营,依计行事。待烽火起时——"

他顿了顿,望向冀州方向。风雪渐浓,却遮不住眼底灼灼火光:"告诉楚将军,子时三刻,看北天星落。"

冀州城头,楚越白裘胜雪。

她垂眸望着城外连绵的鲜卑大营,腕间玉镯与剑鞘相击,发出清越鸣响。

城下忽然传来轰鸣,数十架云梯架上了城墙。

"泼金汁!"

楚越声音清冷如碎玉。滚烫的粪水倾泻而下,惨叫声中夹杂着皮肉焦糊的声响。她忽然嗅到风中异样的腥甜,瞳孔微缩:"弩机准备!西南角楼,放——"

三支鸣镝破空,藏在云梯后的投石车应声而碎。副将匆匆来报:"将军!东门告急!"

楚越解下白裘掷于箭垛,露出绯红战袍:"取我的弓来。"

她搭箭挽弓时,想起苏珏临别时的话。那时他指尖抚过她掌心血泡,说阿越你看,乱世如棋,我们偏要做掀翻棋局的手。

弓弦震颤,利箭穿透鲜卑旗手的咽喉,大纛轰然倒塌。

"擂鼓。"

楚越甩开淌血的袖摆,金丝软甲在火光中流转寒芒。

鼓声如惊雷炸响,城头骤然竖起无数火把,照得夜空恍如白昼。

鲜卑骑兵阵型大乱,他们看见绯衣女子立于城楼,长剑所指处箭雨倾盆。

……

霜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混着马蹄声迫近城郭。

苏珏拢了拢鹤氅,指尖抚过焦尾琴第七根弦——那是用玄甲军旧弓弦改的,绷紧时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城垛上插着的玄鸟旗突然猎猎作响,旗面新染的朱砂未干,在暮色里淌下血泪般的痕迹。

"报——!楚将军不敌鲜卑!"

斥候滚下马时,肩头还插着半截狼牙箭。

苏珏斟茶的手稳如磐石,雨前龙井在越窑青瓷里旋出翠涡:"不敌?"

他吹开浮沫,瞥见茶汤倒影中掠过的寒鸦——三日前放出的信鸽,该到潼关了。

"大人!"

斥候的冷汗融化了箭簇上的冰碴。

城楼下忽起喧哗。

楚越的白马踏着吊桥铁索跃入城门,马鞍上绑着个血葫芦似的鲜卑千夫长。

女将军的鱼鳞甲缝隙里卡着碎骨,却仍用枪尖挑起敌将首级:"大人,这厮的狼头刀可配得上你书房那盆罗汉松?"

“当然配得上。”

子夜,鲜卑大营的狼粪烟搅碎了月光。

苏珏站在城楼暗处,看楚越将五百轻骑的铠甲反穿。

素白衬里映着雪光,远望竟似送葬的缟素。

"寅时三刻,擂鼓。"

他将虎符劈作两半,"若见赤鳞甲坠地,便烧了西市酒肆。"

楚越咬断束发丝绦,青丝扫过苏珏案头的《阴山兵防图》:“这局赌得太大。"

她忽然轻笑,腕间银铃缠上枪杆,"若那慕容小儿看出城头旗帜是新染的粗麻布……"

话音未落,东南烽燧腾起三道青烟。

苏珏推开雕花窗,任寒风卷走案上宣纸:"阿越可闻见肉香?"

他指间转着枚黑棋,"三百头病牛此刻该在鲜卑后营流脓了。"

寅时初刻,鲜卑先锋的铁蹄震落檐上冰凌。

苏珏端坐城楼,焦尾琴旁煨着红泥小炉。

茶汤沸腾声里,他信手拨了个《广陵散》的起调。

琴弦割破指尖,血珠溅在琴身螭纹上,恰似去岁楚越枪挑十二连营时,溅在他奏折上的那点朱砂。

"该死!"

慕容灼的马鞭指处,狼牙箭雨蝗虫般扑向城头,"你的玄甲军呢?"

琴声陡然转急。

苏珏广袖翻飞间,扫落了箭囊旁那盏琉璃灯。

火油顺着城墙凹槽淌下,竟在雪地上燃出个狰狞的狼头图腾。鲜卑阵中忽起骚动——这分明是鲜卑王族的葬火仪式!

"将军不妨猜猜,"苏珏屈指勾断第五弦,"此刻你大营粮草可还安好?"

楚越的白马从乱葬岗冲杀出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五百轻骑的缟素战袍浸透血污,远望如送葬归来的鬼魅。

她扯下裂成碎布的赤鳞甲,露出内衬的玄色劲装——那原是苏珏的朝服,左襟还沾着去岁殿试时溅上的墨痕。

"放火鹞!"

长枪挑飞营门鹿砦的刹那,三百只裹着火油的草扎鹞子腾空而起。

鲜卑后营的病牛闻到同类血气,突然发狂挣断绳索。

楚越的银铃在爆炸声中碎成齑粉,有一片正嵌进鲜卑士兵的咽喉。

辰时三刻,苏珏推开城门。

青石板上的血渍被大雪掩盖,只露出零星几块碎甲。

楚越的枪尖插在敌楼匾额上,枪穗缠着的布条写着"楚"字,却用苏珏批阅公文的朱笔描了金边。

"这出空城计,"

楚越解下残破的护腕,"倒是比说书人口中的诸葛孔明更毒三分。"

苏珏俯身拾起半截琴弦,弦上沾着的狼血已凝成冰珠:"阿越,那三百病牛里,混着李明月公子上月猎得的白狐。"

他忽然轻笑,"可频善奇最宠的阏氏,今冬怕是缺条围脖了。"

护城河底突然传来闷响。

凿冰取水的民夫捞上个铁匣,内里军报的蜡封上,赫然盖着嘉峪关守将的私印——正是三日前苏珏用茶汤蒸汽熏开又重封的那封。

苏珏脸色微变,“阿越,我要去嘉峪关,冀州就交给你了。”

第235章 雪月残旌

“月将升, 日将落,燕公归来,几亡西楚。

西楚灭, 明月升。

明月升,升太平……”

那年秋祭时,红衣小儿的童谣再次于长安城唱起。

城外战乱不断, 百姓人心惶惶。

而长安九门外的黄土官道上, 八路诸侯旌旗在冬日的燥风里绞作一团。

沈爷的玄铁蟠龙戟插在灞桥柳桩旁, 戟尖挑着的鎏金战报, 正是三日前张禾瑶用胭脂写在罗帕上的归顺书。

对岸城头的守军能瞧见那抹刺目的嫣红,像极了去岁楚云轩在登仙楼斩首言官时,溅在九龙壁上的血痕。

"禀沈公, 永宁门的吊桥铁索锈死了。"

斥候跪报时, 甲缝里簌簌落下长安特产的朱砂粉——这是今晨乔装货郎混进城探得的消息。

沈爷摩挲着腰间玉带钩,钩身阴刻的螭纹缺了只角:"告诉穆家娘子,她的心意沈某已经知晓。"

……

永宁门的吊桥铁索锈蚀如枯骨,张禾瑶的鎏金步摇却簇新得刺眼。

这支九鸾衔珠簪是姐姐张禾婉封后那日所赠, 如今珠串间缠着根褪色的白绫丝——正是三年前楚云轩赐死中宫时,插进姐姐胸口的凶器。

"夫人, 西偏院的石榴树枯了。"

老仆捧来漆盒, 枯叶堆里埋着半块调兵符。

张禾瑶的指甲刮过盒底暗格, 勾出张泛黄的《璇玑图》, 回文诗里藏着她与穆羽大婚时, 姐姐亲手绣的"百年同心"。

戌时三刻, 广运潭的歌声忽歇。

张禾瑶解开缠臂金, 露出腕间青紫勒痕——那年楚云轩以"通敌"罪名锁拿她父母时, 刑部铁链留下的印记。

金丝帛铺就的密信上, 她用螺子黛描出冀州军暗号,黛粉混着泪痕洇成灰雾。

兴庆宫的梨园戏台上,楚云轩正观新排的《霓裳羽衣曲》。

舞姬水袖翻飞间,他恍惚望见梓潼最后那支舞。

那夜中宫殿前的石榴树开得极艳,他的梓潼却用金簪划破《璇玑图》,血珠溅在"世"字上,成了"廿年血仇"的起笔。

“梓潼,他们都在逼寡人……”

楚云轩喃喃自语,仍觉得西楚尚有一线生机。

……

子夜的梆子声漏过穆府高墙。张禾瑶跪在佛堂暗室,面前供着父亲临刑前的绝笔。

松烟墨写着"宁为玉碎",最后一竖拖出血痕——那年大雪,刑场上的血渗进青砖缝,至今洗刷不尽。

"瑶儿可知?"

姐姐的声音忽在耳畔响起,是出嫁前夜为她梳头时的温言,"楚家儿郎的真心,比不过他们腰间的玉玺重。"

铜镜突然裂开细纹。

张禾瑶攥紧九鸾簪,珠串崩落满地。

最末那颗东珠里藏着砒霜,是姐姐咽气前托心腹宫女送来的"贺礼"。

寅时暴雪,张禾瑶的白马踏碎朱雀街的积水。

府兵软剑裹在贡缎里,缎面绣着楚云轩钦赐的凤穿牡丹。

守将验货时,牡丹花心突然迸出毒针——正是姐姐棺椁中陪葬的机关匣样式。

"开城门!"

她扬起穆羽的虎头兵符,符身裂痕处渗出幽蓝磷光。

守将迟疑的刹那,广运潭方向突然爆出火光,三百桶火油将夜空烧成白昼。

与此同时,楚云轩的冕旒坠在龙案下,十二旒白玉珠滚进血泊。

暴雪覆盖着永宁门前的血渍,张禾瑶的白马立在吊桥上。

她摘下九鸾簪掷向护城河,簪尖穿透楚云轩的《罪己诏》,将那些"寡人受命于天"的鬼话钉死在淤泥深处。

对岸冀州军的战鼓声里,她仿佛听见姐姐在唱及笄礼那日的《桃夭》,而父亲正在教幼弟辨认《武经总要》里的火器图。

兴庆宫的沉香木梁上悬着九十九盏走马灯,楚云轩的赤舄碾过满地奏折,金线绣的龙爪沾了墨汁,在《嘉峪关战报》上拓出鬼爪似的印子。

"李元胜的头颅呢?"

他掐住内侍的喉咙,"不是说鲜卑人快到成功了吗?"

阶下舞姬的水袖缠住了御史大夫的玉笏。

新科状元战战兢兢捧上冀州来的密匣,匣中《讨楚檄文》的落款处,李安甫咬破指尖按的血印还泛着潮气。

楚云轩突然癫笑,将密匣掷向鎏金蟠龙柱,飞溅的木刺扎穿了进贡的波斯绒毯。

"陛下!永宁门……"

羽林卫统领的告急声被编钟震碎。楚云轩眯眼望着漏进殿内的夕阳,恍惚是那年秋猎时,他一箭射穿质子玉冠的残阳。

更漏滴到戌时,永宁门城楼突然火光冲天。

守将惊慌中发现,烧着的不是敌营而是藏兵洞——那里面堆着今春刚征的十万石军粮,此刻在烈焰中爆出粟米的焦香。

当楚云轩奔上朱雀门时,望见八路诸侯阵中飘起纸鸢。

那鸢尾系着的银铃,正是他赐给穆羽的新婚贺礼。更刺目的是鸢身上墨迹未干的《冀州赋》,字字句句都在赞颂李安甫的新朝气象。

"给寡人射下来!"

天子剑劈断垛口箭旗,却见漫天纸鸢突然自燃,灰烬拼出个巨大的"囚"字。

沈爷的连环马阵在此时变作八卦阵型,每面旌旗都绣着楚云轩残害忠良的罪状。

张禾瑶的白马恰在此刻踏破西市坊门,府兵软剑削铁如泥。

她挑飞羽林卫的头盔,瞥见那人内衬绣着穆家军的虎纹——原是三年前被楚云轩收编的旧部。

坊间突然响起儿歌,正是李明当年在长安为质时教乞儿唱的《玄鸟归》。

子夜,楚云轩倚靠在龙床下,抱着他父亲当年的王印。

印纽处的虎头缺了耳,是那年他顽皮印不小心摔的。

窗外飘来焦糊味,混着《破阵乐》的残音——竟是从前李书珩亲谱的捷报曲。

时移世易,唯有中贵人灵均还陪着他。

“陛下……”

……

嘉峪关的断垣浸透了冬日的霜,李元胜的蟠龙戟插在尸堆上,戟尖挂着的突厥狼旗被朔风撕成缕,每飘动一次就洒落几粒带血的铜铃。

关墙箭孔里渗出的血水凝成冰柱,倒映着元夏重骑的青铜面具——那些鬼面额间都嵌着颗红玛瑙,正是三年前李明月生辰时摔碎的贡品。

"陆明!东南角楼!"

穆羽的银枪挑飞鲜卑盾牌,枪缨缠着的素帛浸透血污,隐约可见"穆"字残痕。

她战靴踩过冻硬的肠肚,靴底铁刺勾出段焦黑引线——是陆羽昨夜埋的雷火索。

陆明背靠背守在瓮城缺口处。陆羽的连弩卡死时,突厥弯刀已劈至眉睫,陆明竟以肩为盾撞向刀锋。

铁鹞子的腕甲碎片扎进他锁骨,混着师傅陆羽怒吼声喷出的血雾,在夕阳里绽成赤鸢。

子时雪霰突至,元夏军的龟甲阵碾过护城河冰面。

李书珩的青雀弓弦尽断,他撕下中衣布条缠住渗血的虎口,布条上歪扭的"安"字已是血迹斑斑。

城垛处忽然传来裂响,穆羽的白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攀城敌兵的颅骨,马鞍下却漏出半截断指——是陆明晨间被流矢削去的尾指。

"换鱼鳞阵!"

李元胜暴喝如雷,银须结满冰晶。他的蟠龙戟横扫之处,七面青铜盾应声而裂,盾后敌兵咽喉的血洞竟呈梅花状——正是李明月的独门箭技。

李明月此刻却趴在尸堆上,用断箭蘸血绘制敌阵变换图,羊皮卷边角处还别着穆羽少时赠的银护心镜。

寅时三刻,突厥的烈火鹞突袭西翼。

陆羽点燃最后三枚震天雷,引线竟是陆明束发的靛青丝绦。"小陆明,要是我战死这里,你记得给我的坟头种棵石榴,并告诉方小姐不要等我了。"

他笑着将震天雷扔了下去并跃下城墙试图攻破城门,铁鹞子阵列在爆炸声中化作血雨。

穆羽的银□□穿敌将咽喉时,挑落个鎏金鼻烟壶——壶底刻着楚云轩的私印。

李明月在浓烟中摸索,指尖触到陆明冰冷的铁护腕。护腕内侧用匕首刻着"陆羽"二字,刻痕里填着幽州特有的朱砂。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除夕,这对师徒在营帐分食一块冻硬的胡饼,陆明将带枣泥的半边悄悄推给师傅陆羽。

辰时雾起,元夏军的鹤翼阵封死关隘。

李书珩的陌刀劈裂第七面战鼓时,虎口旧伤崩裂,血水顺着刀柄夔纹滴成串珠。

穆羽的白马突然哀鸣跪地,马腹插着支鸣镝箭——箭羽染成妃色,正是她当年及笄礼上用的胭脂色。

"接阵!"

李元胜的吼声混着咳血。玄甲残军以尸为盾,将最后半罐火油倾入冰面。

李明月点燃火折子的刹那,望见敌阵中那杆苍狼旗——旗面补丁用的是他幼时走丢的衮服碎片。

烈焰腾空时,关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鹰哨。

韩昭的玄甲铁骑踏破浓雾,每匹战马都拖着截鲜卑粮车。

车辕上绑着的俘虏口中,赫然塞着冀州特产的黍米饼——正是李安甫新政推广的军粮制法。

残阳如血,嘉峪关的玄鸟旗终是未倒。李元胜倚着戟杆阖目时,掌心还攥着半块虎符——符身裂痕处嵌着陆明的断指甲。

穆羽的银枪插在关楼匾额上,枪穗缠着的素帛浸透冰血,在暮色里凝成"不破"二字。

而李明月跪在兄长破碎的青雀弓旁,用陆羽的连弩零件拼出只铁雀,雀喙正指阴山小道——那是前世前他猎杀野狐的密径。

风雪掩埋了尸骸,关外却飘来《玄鸟归》的残调。

守军跟着哼唱时,发现每个音调都暗合冀州新军的旗语。

而千里外的长安城外,沈爷正用陆明遗落的靛青丝绦,系紧八路诸侯的盟书。

……

北风卷着砂砾刮过伽蓝城的残破城垣。

日夜兼程,苏珏终于带兵赶到了伽蓝城前。

他勒马立在烽火台下,玄色大氅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他摘下蒙面黑巾,露出被风沙割裂的唇纹,指尖摩挲着袖中暗藏的密信——那是三日前从鲜卑王庭传来的羊皮卷,此刻已被血污浸透大半。

"报!鲜卑左贤王部已过黑水河!"

斥候滚鞍下马,铠甲上插着三支狼牙箭。

苏珏将密信凑近火把,火舌舔过羊皮卷上暗红的血渍,显出密密麻麻的鲜卑文字。

"传令桂平,寅时三刻放火烧了鲜卑人的粮仓。"

他忽然轻笑,眼角细纹里藏着刀刃般的冷光,"再让诸位侯爷把长安城的烟花放得热闹些。"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地平线上腾起遮天蔽日的黄沙。

副将攥紧长枪的手背暴起青筋:"将军,城头烽火……"

"不急。"

苏珏解下腰间玉带钩,那是临行前楚越亲手系上的。银丝缠枝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冀州城头的更漏。

"你且看这沙暴,"他忽然抬手指向西北,"鲜卑人借天时掩杀,却不知大风亦可燎原。"

话音未落,数十支火箭突然从戈壁深处腾空而起,在狂风中织成赤色罗网。

原本沉寂的沙丘后涌出数百轻骑,马蹄裹着棉布,如幽灵般截断鲜卑前锋。

沈爷的玄铁弯刀在沙暴中划出寒芒,刀光过处,鲜卑狼旗应声而断。

"将军神算!"副将话音发颤,"可冀州城……"

"冀州有楚将军在,胜过十万雄兵。"

苏珏翻身上马,墨色披风在身后展开如鹰隼之翼。

他望着东南方向渐起的星光,仿佛看见楚越立在冀州城头的身影——那女子总爱在战甲外罩一袭月白披风,此刻定是执着他的青铜剑,将城门十二道铁闸依次落下。

夜色最深时,鲜卑中军终于撞上嘉峪关残破的城门。

苏珏立在箭垛后,看着城下如潮水般的敌军,忽然想起临别那夜楚越说的话。她将虎符按在他掌心,指尖沾着研磨火药的硝石粉:"你既要逆天改命,我便让这冀州城墙,成为你棋盘上最硬的棋子。"

"放滚木!"

苏珏厉喝。城墙暗格里突然弹出数百根裹着火油的圆木,顺着云梯轰然滚落。

惨叫声中,他瞥见东南天际炸开一朵赤色烟花——那是诸侯陈兵长安的信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鲜卑王庭的火光映红半边天际。

苏珏拄剑立在尸山血海间,听着远方渐渐稀疏的喊杀声。

木风捧来染血的战报,他却在展开的瞬间怔住——是陆明的字迹,血迹力透纸背,说李书珩父子已被围困多时,说鲜卑突厥元夏联军新增一百处暗弩,最后写道:"我昨夜梦见苏先生策马踏碎星河,想来定是吉兆。"

第236章 冀州之魂

"我昨夜梦见苏先生策马踏碎星河, 想来定是吉兆。"

陆明决然又充满希冀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苏珏心头一颤。

这些时日,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梦里的场景。

鲜血与死亡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珏无奈苦笑, 眼中尽是苍凉。

如今看了陆明送出的血书,苏珏更加坚定此时嘉峪关内定是水深火热,他必须尽快带兵驰援。

就算历史既定, 他也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乾坤倒转。

用他一人之命换万世太平, 这笔买卖, 怎么都是值的。

“小苏元, 你立刻去前方看看,到底有多少鲜卑军,哪条路能最快抵达关口?”

苏珏收起战报, 脸上尽量带着笑意去面对小苏元。

“好, 苏珏哥哥,小苏元明白。”

多年磨砺,小苏元也不再懵懂,他明白了许多事, 此刻他郑重点头,随后迅速离开。

望着小苏元的背影, 苏珏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一路行进, 他已经看见李明月炸毁的官道, 还有流离失所的百姓。

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必然, 却是百姓一生的伤痛。

心怀悲悯是他, 无能为力是他, 初心不再也是他。

或许, 他早已失去了新元纪的底色, 彻彻底底被同化。

“呵呵……”

吐出一口浊气, 苏珏尽量压下心中的翻涌,静静等待着小苏元的归来。

……

风卷残云,白雪纷飞。

冀州城的箭楼檐角坠着冰凌,楚越的玄铁护腕磕在城墙上,震落几粒雪砂。

城下鲜卑军的狼头旗在暮色里连成黑潮,旗面金线绣的苍狼眼泛着幽光,恰似五年前她在胡地猎杀的那几头饿狼。

鲜卑已经围困七日,楚越与周将军便带兵守了七日。

寅时,冀州城头的玄鸟旗冻成了铁铸的碑。

冀州城的百姓是有一股血性的,大敌当前,城中没有一人退缩。

此时,他们正拆着门板,木屑混着铁蒺藜填入城墙缺口。

每块门板背面都留着深浅不一的掌印——东市张铁匠的茧子、西巷王寡妇的蔻丹、书院稚童沾着墨汁的小手印。

楚越扶了扶结满冰棱的兜鍪,甲片相撞声惊醒了蜷在箭垛下的守军。

那士兵怀里还抱着半块黍饼,冰碴子混着口水黏在胡须上,活像戏班子里的老丑角。

"禀将军,西市井绳烧光了。"

亲卫捧来半截焦黑的麻绳,绳头沾着发黑的血痂,"百姓拆了醉仙楼的幌子,但杏黄绸浸了雪水……"

楚越的眼眸在晨曦里眯成缝,刀柄敲了敲女墙缺口。

三指宽的裂缝里卡着枚青铜箭簇,纹路竟是御林军专用的蟠龙纹。

"用军营库房里的檀木。"周将军的嗓音像砂纸磨过铁器,"那些檀木,浸油烧起来比绸子耐燃。"

此时,王府的暖阁里,武思言的鎏金手炉煨着半卷《武经总要》。

听着的,她沉言道:"去取我房中的犀角屏风,那东西挡得住漠北风沙,就挡得住鲜卑箭雨。"

当李安甫冲进暖阁,狐裘上沾满硝石粉。少年世子的玉冠歪斜,袖口还别着半支断箭。

"祖母,南门箭楼缺人!"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嘶哑,握弓的右手虎口裂着血口——那些箭支此刻正插在鲜卑斥候的咽喉上,箭尾系着母亲亲手抄写的《保甲令》,朱砂小楷被血浸成了褐色。

房中的夜明珠映出李安甫眼底的血丝,武思言开口道,"去城隍庙,把三百个空酒坛搬到南门——要坛口带着红封的状元红。"

子时雪霰突至,鲜卑军的火龙阵照亮半边天穹。

楚越的白马踏着冰面突袭敌营,马鞍下倒悬着三百草人。

这些用王妃周莹旧衣缝制的假人腹中塞满硝石,遇风即散出刺鼻白烟。

厮杀中,周将军的双眼突然暴睁:"放闸!"

绞盘转动的闷响撕破夜空。

护城河暗门泄出黑稠液体,混着酒肆陈年烧刀子的辛辣冲入敌阵。

楚越的银枪挑飞敌将铁胄,她瞥见草人腰间系着的香囊——正是王妃连夜赶制的驱毒包,艾草混着雄黄,在火海中炸出点点金星。

"起盾!"

城头坠下百张藤牌。

这些浸过护城河淤泥的圆盾遇火不燃,反倒将火龙阵困作赤色牢笼。

鲜卑重骑的青铜面具在火舌舔舐下扭曲变形,像极了楚云轩赏给长安官员的鬼面傩具。

王妃周莹立在箭楼最高处,嫁衣外罩着玄铁软甲。

她怀中三岁幼女攥着鎏金拨浪鼓,鼓面绘着的玄鸟竟与城旗纹样别无二致。

"看,爹爹在北斗星下面守着呢。"

周莹指着紫微垣,袖中滑落的《百家姓》被朔风卷向敌营,书页间夹着的砒霜粉簌簌飘落,恰似寒食节撒的纸钱。

鲜卑军炊烟突现青紫异色。

周将军的刀鞘猛击垛口青砖:"成了!"

那些掺了毒粉的粮车,正是楚越从西域胡商手里换的"治病良药"。

眼中倒映着火海,周将军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阴山之战,李元胜也是这般烧了突厥粮草。

第五日破晓,李安甫的箭射穿了第七面狼头旗。

少年世子拉弓时想起父亲教的手法——三指扣弦如拈花,正是祖父李元胜猎雕的绝技。

箭羽掠过之处,百姓们正用门板抬着伤兵疾走,樟木门板上的"福"字浸透了血,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金红。

"报!鲜卑军在挖地道!"

斥候的羊皮靴沾着黄黏土,靴底纹路与敌营辕门外的车辙严丝合扣。

楚越突然轻笑,银枪指向城隍庙飞檐:"请世子点兵。"

闻言,李安甫起身走向高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佩剑粘着鲜血,铮铮风骨,与冀州的烈性一脉相承。

“众将听令!死守冀州,斩尽鲜卑宵小!”

言罢,李安甫的剑锋过处,敌酋头颅滚入尚未冻结的血泊。

“死守冀州,斩尽鲜卑宵小!”

“死守冀州,斩尽鲜卑宵小!”

“死守冀州,斩尽鲜卑宵小!”

伴随着诸位士兵震耳欲聋的呼和声,寅时三刻的梆子声撞在城砖上,碎成冰渣。

楚越的银枪挑开最后一块冻硬的尸骸,枪尖忽地一沉——雪层下竟埋着三架包铁云梯,梯身缠着浸透火油的麻绳,正是长安军械司特制的攻城器。

"好个楚云轩!"

周将军的刀鞘碾碎冰棱,眼中倒映着云梯上蟠龙纹,"连军械图纸都卖给了鲜卑。"

王府地窖的铜壶滴漏突然停滞。

武思言的手中的长剑划过《山河社稷图》,在阴山古道处戳出个窟窿。

"世子呢?"

她苍老的手指抚过琉璃镯子,碧色纹路里凝着三粒血珠——正是年少时她与李元胜狩猎时射穿虎狼时溅上的。

"禀太妃,世子殿下在试新弩。"

暗卫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用的是拆下来的门板铁箍。"

话音未落,东南角楼传来机括震响,百支裹着火油的弩箭撕裂夜空,将鲜卑军的牛皮大帐烧成赤色莲花。

王妃周莹再次立在箭楼飞檐下,嫁衣被朔风鼓成战旗。

她怀中幼女突然指向敌营:"娘,鬼灯笼!"

只见三百盏苍狼灯升空,灯下悬着的铁笼里蜷着战俘的头颅——都是前日失踪的斥候。

周将军的双眼暴睁:"取我的铁胎弓来!"

弓弦震响的刹那,楚越的白马已踏破敌阵。

银枪挑飞的灯笼撞在云梯上,火舌顺着麻绳窜向地底。地动山摇的闷响中,三条新挖的地道轰然塌陷,混着百姓投下的腌菜石与瓦罐碎片。

"好一个瓮中捉鳖!"

李安甫的箭射穿最后一盏狼灯,箭尾系着的《论语》残页在火中舒展,露出楚云轩批红的"准奏"二字。

少年世子的玉冠早已不知去向,发间缠着母亲为他做的的鎏金抹额,在火光里犹如战神额带。

子夜雪暴再临,鲜卑军的犀角号裹着冰碴刺入城墙。

楚越的银甲结满血冰,每踏一步都似负着千斤玄铁。

她忽然瞥见敌阵中闪过明黄伞盖——竟是御赐的九旒华盖,当年老王爷李元胜拒而不受的封赏。

"楚越在此!"

女将军的白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华盖伞骨。

银枪贯透三重铁盾,将执伞敌将钉在冻土之上。

那人的青铜面具应声而裂,露出张熟悉的脸——正是三年前出使过冀州的官员。

周将军的狂笑震落檐上积雪:"好个西楚天子!竟连自己的官员都成了鲜卑走狗!"

他的铁胎弓弦突然崩断,弓身横扫之处,七颗头颅滚入护城河,将冰面砸出北斗七星状的裂痕。

五更天光未现,王府暖阁的铜镜忽生裂纹。

武思言抚着镜中破碎的容颜,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备马!"

武思言眼神坚定,周身散发着凌厉气场,"大敌当前,我要会会这些魑魅魍魉!"

城门洞开的刹那,鲜卑军阵中爆出惊呼。

五旬老妇玄衣白马,手中的长剑挑着李元胜的蟠龙旧旗。

在她身后,三百老弱妇孺推着酒肆的烧锅铁釜,釜中金汁沸腾如熔岩。

"冀州的玉,从来都是烈火炼出来的!"

武思言的嗓音穿透风雪,长剑指向敌酋,"二十年前我夫猎得苍狼,今日老身便教你们认认何为真正的苍狼!"

李安甫的连弩在此时发出清啸。少年世子立在城楼最高处,身后是拆了十二架马车拼成的巨弩。

弩箭以门板为杆,裹着王妃嫁衣的红绸,箭头发簪淬毒,箭尾系着《百家姓》残页。

当第一支箭洞穿九旒华盖时,全城百姓的梆子声应和着机括震响,竟成《破阵乐》变调。

"放!"

三百支巨弩齐发,将鲜卑军的牛皮战鼓钉成筛子。

鼓面浸透的毒血遇热蒸腾,在敌阵上空结成青雾。

楚越的白马踏雾而来,银枪挑着敌将首级,发辫间缠着王妃的鎏金步摇,在晨光中晃成索命幡。

残阳再临冀州时,染尽血色的玄鸟旗已换了新绸。

周将军的双眼扫过遍地狼藉,忽然用刀尖挑起半卷《礼记》。

烧焦的竹简间露出洒金官文,朱批"忠烈"二字刺得人眼疼。

他狂笑着将竹简掷入金汁釜,青烟腾起处,二十年前与李元胜并肩作战的场景历历在目。

王府地窖重开时,三百坛真正的状元红重见天日。

武思言扶着箭垛斟酒,翡翠琉璃盏映着血色残阳:"这杯,敬冀州之魂!"

酒液入喉刹那,城头幸存的寒鸦突然齐飞,羽翼掠过之处,冰雪消融处竟绽出点点绿芽。

楚越的白马踏着新泥巡视城墙,银枪尖上挑着的敌酋铁胄忽然坠地——那青铜面具内壁,赫然刻着楚云轩的私章小篆。

女将军的冷笑惊飞栖鸟:"好个雕虫篆,且看这印能盖住几寸江山!"

当冀州城的炊烟再次升起,李安甫在城隍庙发现了暗格。

褪色的《武经总要》里夹着张泛黄舆图,祖父李元胜的朱批力透纸背:"冀州非城,乃民心。"

少年世子的泪砸在"民心"二字上,这一刻,他的头脑无比清晰。

更夫敲响平安梆时,一骑绝尘冲破晨雾。

苏珏的玄氅掠过血色战场,玉骨扇展开处,阴山古道新增的伏兵标记与世子舆图上的朱批严丝合扣。

在他身后,三千玄甲轻骑的马蹄铁都包着棉布——正是用冀州百姓献上的百家布缝制。

……

残阳如血,裹着浓重的铁锈味的狂风掠过嘉峪关的城垛。

李元胜按住被风掀动的铁甲,掌心触到刀柄上凝固的血痂。

城楼下传来胡笳凄厉的长啸,突厥重骑踏起的尘烟遮蔽了整片戈壁。

"西角楼弩机还剩十发。"

穆羽反手将长弓扣在脊背,箭囊里的白翎箭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说话时没有回头,目光钉死在远处蠕动的黑潮上——那是元夏三万狼师正在推着云车迫近。

李书珩用牙齿撕开布条,将渗血的虎口与陌刀死死缠在一处。

他仰头饮尽皮囊里的一口浊酒,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狰狞的箭创:"巳时一刻,鲜卑人会在东墙点火。"

李元胜的指节在雉堞上叩出闷响。三面狼旗在黄沙中翻卷,像三条绞索勒住咽喉。

他望向蜷在箭楼阴影里的幼子,李明月正用匕首削着木楔。

"换防。"

李元胜忽然开口,铁靴碾碎满地箭镞,"书珩带明月去补西墙缺口,羽儿随我去烧云梯。"

四个影子在烽烟中交错。

穆羽解下猩红披风抛给弟弟,露出贴身的玄色软甲。

她经过父亲身侧时,腕间银铃在风中碎成一声呜咽。

这是十二年前母亲系在她脚踝上的,此刻却被缠在染血的手腕。

当第一块擂石砸上城墙时,李元胜正将火油泼向攀城的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