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青史还真
第221章 秋蝉惊变
——天顺二十年秋, 万物凋零。
去岁北郊大营的哗变以西楚王庭全胜为结束,叛军在明德门处全军覆没,却也连累了无辜百姓。
大火燃尽一切, 无论善恶对错皆成一捧黄土。
借此机会,俗言诗在民间传播甚广,百姓人心惶惶, 九侯蠢蠢欲动, 逐渐不听王城调令, 隐隐有分崩之势, 西楚社稷岌岌可危。
……
秋蝉在梧桐树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时,李明月正握着银剪修剪枯死的梅枝。
碎雪般的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棋枰上,惊动了茶盏里半轮冷月。
苏珏的玄色广袖拂过石案, 露出袖口暗绣的银鳞纹:"侯爷这株垂枝梅, 倒比去年多留了三寸残枝。"
李明月指尖微顿,寒铁剪刃映出他眉间一点烦愁。
那是嘉峪关的雪落进血脉凝成的印记。
两年前他自前世的梦魇里睁开眼,便见这枚红痕在铜镜里灼灼如新。
"梅枝多留一寸,春信便早来一旬。"
他剪断最后一截枯枝, 断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胶,"就像苏先生那年在云中郡多留的三日——"
石亭里忽然响起金铁相击的脆响。
苏珏正在擦拭剑穗上的青玉蝉, 闻言手腕轻抖, 缠着银丝的穗子扫过剑鞘, 惊起一串泠泠清音。
这把剑是楚越送他的礼物, 而这上面的玉蝉则是李安甫所赠。
犹记得除夕夜后的初一早晨, 世子李安甫便恭恭敬敬地来到农庄拜年, 身后还跟着李书珩一家。
也是这一日, 李安甫正式拜苏珏为师。
那一日, 雪粒子簌簌落着, 檐角冰棱在晨光里折出冷芒。
苏珏端坐案前,看少年世子伏地行稽首礼,玄色锦袍扫过青砖,金丝暗纹在浮尘里忽明忽暗。
"先生,这玉蝉是学生前岁与父亲南巡时所得。"
李安甫直起身,锦匣中卧着枚羊脂玉蝉,翅脉纤毫毕现,却在腹节处有道细若发丝的裂璺。
苏珏呼吸微滞,茶盏在掌心转了三转才搁下。
七年前,梁州王赐死金殿宫属官的鸩酒,也是装在这样雕着玉蝉纹的琉璃樽里。
炭盆爆出火星,惊破满室岑寂。
李安甫指腹抚过玉蝉血沁:"学生知道先生昔年作过一篇《鸣冤疏》,曾以寒蝉抱雪自喻。"
苏珏忽觉喉间发涩,那血沁原是朱砂点染,此刻却似从指缝渗出的陈年旧伤。
待第二到第二日,暮色漫进窗棂时,苏珏已讲罢《盐铁论》末章。
李安甫临窗摹字,狼毫在宣纸上拖出铁画银钩,忽道:"先生可知这玉蝉来历?"
不待苏珏回答,李安甫便恭敬地继续说道,"是北燕的建安帝薨逝那日,从含在口中的玉玲琮上凿下来的。"
苏珏握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坠在《周官新义》的批注间,晕开团团乌云。
他终于看清玉蝉眼部的刻痕——正是北燕王室时独有的暗记。
暖阁外北风呼啸,卷着残雪扑打窗纸,却盖不过少年世子研磨时磕碰的轻响。
"世子要学什么?"
烛火哔剥间,苏珏忽问。
李安甫将镇纸压在策论上,眼底映着跳动的焰心:"学先生的刀。"他取下梁冠,乌发如瀑泻在绯红的世子服上,"却不知先生可愿为安甫铸鞘?"
更漏声里,苏珏望着案头玉蝉。裂璺处渗进朱砂,仿佛冰层下蜿蜒的血脉。
他想起那日临江大牢铁窗割碎的月光,想起被张鹏焚毁的谏草,最后竟低笑出声:"臣的刀,早断了。"
李安甫却已执起《洗冤录》,就着烛火细读。
雪光映得他侧脸半明半暗,恍若十年前跪在临江县衙心死如灰的那个青衫少年。
苏珏闭目嗅着茶香,忽觉掌心刺痛,原是玉蝉雕痕深深嵌入皮肉。
思绪回旋,苏珏垂眸望着玉蝉翅翼上永不干涸的血痕,忽觉北风里掺了嘉峪关的雪粒。
虽然梦里的一切没有发生,但梦魇仍在。
夜夜梦里,嘉峪关的一幕幕都在折磨着他。
梦里是天顺十九年冬,十万鲜卑铁骑踏破伽蓝城的前夜。
城头烽火把夜空烧成赤红色,陆明的白袍浸透血污,却仍死死攥着半截断剑。
箭雨穿透他左肩时,怀中玉蝉被热血浇透,从此再擦不净那道裂痕。
总是那片让人绝望的战场。
尖锐的箭啸,层叠的尸体,惨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只见李书珩勒紧缰绳,冲进燃烧的豁口,一路踏雪追击着敌人。
与之前的梦境一样,苏珏顾不得什么,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一路上,血光如渊,凄惨无比。
而其他人,照样是看不见苏珏的。
一身玄衣的武将用长枪将李书珩挑落在地,摔倒的坐骑重重地压住了他的腿。
李元胜第一时间冲上来,奋力将他从马下拖出来。
脱困后,李书珩旋即加入战斗,敌人虽然陷入绝境,却悍勇异常。
一次又一次,刀光剑影,声嘶力竭。
李书珩的弓箭被削断,眼看敌人的剑光落下,苏珏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想替他挡住攻击。
血剑从苏珏的身体穿过,毫发无伤,却落在了李书珩的右肩。
李书珩吃痛一声,却还是一刀砍上敌人的脖颈,鲜血混着雪水冲在苏珏的脸上。
这一刻,他无比清醒。
“陆明!”李书珩喊了一声,“去破南门!”
“是!”
陆羽浑身是血地从人堆里跳出来,带着一队人马冲向南门。
苏珏也紧随其后,他还是想阻止这场折磨他的噩梦。
可,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敌人众多,又没有援军,一次又一次,梦里都是一败涂地。
又一次跟着陆羽来到了李书珩口中的南门,仗着所有人看不见,他登上城楼俯瞰全景,其中原委越发清晰。
是西楚,元夏,鲜卑共同划定的分界嘉峪关!
再往前,是西楚的天然屏障——伽蓝城。
此处地势险峻,却也易守难攻,如今看来,是攻守易形了。
眼见敌军越来越多,李书珩他们早晚会撑不下去。
可苏珏也很清楚,他这是在梦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亲眼看着历史结局的上演。
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残酷。
一波又一波的敌军杀了上来,李家父子带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此时,人数已经不到三千。
苏珏心急如焚,他一次又一次的想捡起地上带血的武器。
然而每一次都是徒劳。
日落,日升,昼夜更迭,硝烟弥漫。
南门久攻不破,陆羽还是倒了下去,李家父子和一众士兵终是力竭,可敌军还在不断扑上来。
李书珩抹去眼前的血污,抓起身边的断箭,用力扎入身边掐着陆明脖子的那名敌军的后心。
之后,故事再次来到了熟悉的终点。
李家父子相继倒下,战死沙场。
一时间,天地寂静,万物无声。
苏珏如一缕幽魂游荡在战场上,四周还在厮杀,尸体堆积如山,寒鸦徘徊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
苏珏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可惜,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无奈,烽火连天,杀声震天。
"嗒"的一声,黑子叩在星位。
李明月执起茶筅击拂茶汤,看着雪沫浮起又沉下:"苏先生,该你了。"白瓷盏推至棋盘边沿,恰停在"天元"之位。
苏珏将佩剑横置膝头,两指夹起黑玉棋子。
他落子时总爱用拇指摩挲棋面,像是抚摸剑柄的缠绳。
三枚黑子连破边角,在纵横十九道上撕开裂口,恰如当年那支直插栾城腹地的奇兵。
"兖州王上月纳了第三房妾室。"李明月忽然开口,白子轻巧截断黑棋去路,"听说那女子是扬州盐商的庶女。"
茶烟袅袅升起,在他们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
苏珏望着棋盘上渐成合围之势的白子,忽然想起去岁在渭水畔见过的渔网——细密银丝缀着青蚌壳,看似脆弱却能兜住百斤重的鲟鱼。
"青州盐铁使昨日递了辞呈。"黑子重重敲在"三四"路,震得茶汤泛起涟漪,"说是旧疾复发,要回老家养病。"
棋子落枰声惊飞了檐下栖鸟。
李明月注视着惊惶逃窜的雀影,想起前世楚云轩赐给府兄那杯临行酒。
琉璃盏边缘凝着霜花似的毒沫,恰如此刻茶盏边缘的雪沫。
他突然捏碎掌中白子。
碎玉刺破指尖,血珠滚落在青石纹路里,蜿蜒成赤红的河。苏珏瞳孔微缩,剑穗上的玉蝉在风里轻轻摇晃,将血腥气送往更深的记忆。
那是个飘着鹅毛雪的冬日。
他一路奔袭至嘉峪关,却还是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
那一战的结果太过惨烈。
他跪在嘉峪关城头,看父兄的残破战旗被鲜卑人挂在矛尖戏耍。
血水顺着城墙砖缝流淌,在关外冻土上开出猩红的冰花。
后来他在尸堆里扒出陆羽时,那人后背插着七支狼牙箭,掌心还攥着半枚带血的玉佩。
他记得,那是方小姐送给他的。
二人彼此约定,待陆羽凯旋,便结成连理。
可陆羽的尸身永远留在了嘉峪关,方小姐也守着自己的商铺,用一辈子回忆与陆羽的点点滴滴……
"侯爷?"
李明月猛然惊醒。
苏珏的剑穗仍在摇晃,玉蝉翅尖正指向北方的天空。
他低头看着棋盘,发现自己无意识间竟用血指画出了嘉峪关的地形。
"报——!"
急促的马蹄声撞碎暮色。
青衣信使滚落马鞍,怀中密信染着刺目的朱砂印。
李明月瞥见信封角落的雁翎标记,那是他们埋在榷场的暗桩。
秋风突然变得暴烈,卷起满地梅枝残屑。
苏珏的剑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出来人颈间青紫的勒痕——那是被牛皮缰绳反复摩擦留下的印记,唯有日夜兼程八百里才会如此。
"北境十七榷场……"
信使嗓音嘶哑如锈刀刮骨,"三日间马匹交易骤增五倍,其中七成是未烙官印的突厥战马。"
李明月指尖的血滴在"嘉峪关"三个字上,渐渐晕染成鲜卑王旗的颜色。
他忽然想起楚云轩登基那日,曾将一柄镶满珊瑚的匕首刺进白虎皮——那畜生的眼睛也是这般血红。
……
李明月将染血的密信按在棋枰上,苏珏的剑锋已抵住信使咽喉。"榷场往北三十里就是鲜卑敕勒川的牧场。"
他指尖划过血染的地形图,"上月互市刚过,哪来这么多战马?"
茶盏突然迸裂,冷茶渗进青石缝隙。
信使哆嗦着掏出半枚青铜虎符:"马贩左耳都戴着狼牙环……他们在河滩埋了这个。"
符节上"云中督造"四字让苏珏瞳孔骤缩——这正是两年前叛军围攻北郊大营时丢失的军符。
"看秋收账册的时辰到了。"
李明月忽然拂袖起身,碎瓷片在暮色里闪着幽光。
当他跨过月洞门时,秋蝉尸体正巧跌落肩头,蝉翼折断的声响让他想起前世城破时百姓摔碎的陶瓮。
……
紫宸殿的青铜丹炉吐出青紫色烟雾,楚云轩用金钳拨弄炉中灰烬,忽然轻笑出声。
跪着的钦天监正使后背渗出汗渍——陛下袖口露出的根本不是丹药,而是烧成焦炭的绢布残片,隐约可见"冀州""粮仓"字样。
"荧惑守心之象,该当如何?"
楚云轩忽然发问。监正盯着炉中闪烁的火星,想起三日前被扔进兽苑的户部侍郎:"天象主兵戈,宜……宜遣重臣镇抚四方。"
楚云轩将灰烬撒向冀州方向的沙盘,看着黑雾笼罩黄河九曲:"传旨,命太仆寺调拨陇西马场三千驹,犒赏冀州边军。"
当值的内侍没看见陛下碾碎袖中玉蝉的动作,那正是已故太子剑穗上的。
……
李明月穿过垂花门时,听见父亲压抑的咳声。
老王爷李元胜正在烛火下批阅河工文书,手边药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冀北防务图》。"幽州送来的治疟药方,明日发给各县。"
李元胜朱笔圈注着潦草字迹,"告诉书珩,新修的谷仓顶棚再加三层茅草。"
记忆突然闪回天顺十五年暴雨夜。重生回到此方时空的李明月亲眼见兄长李书珩赤足站在溃堤口,腰间缠着麻绳与士卒共扛沙袋。
天亮时百姓送来姜汤,而以骁勇闻名的父亲却躲在帐后拧干渗血的裹伤布——他前夜刚带人端了鲜卑探子的窝点,左腿还插着半截断箭。
"明月来得正好。"
李元胜忽然抬头,指着文书上一行小字:"你看这治蝗策……"话未说完又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暗红梅花。
李明月盯着父亲霜白的鬓角,想起前世城破时父亲单骑出阵的背影——那日他盔甲内衬还缝着给流民孩童买的饴糖。
……
"这是第七批了。"苏珏将虎符残片嵌入沙盘,榷场位置顿时升起狼烟标记。
他忽然抓住李明月手腕,剑茧摩挲着对方掌心的旧伤——那是前世为抢回兄长尸体留下的箭创。
"侯爷两年前让苏某在云中郡多留心,是不是早就……"
一声惊雷打断追问。
雨幕中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二十名玄甲骑士如幽灵般现身廊下。为首者举起鎏金令牌,雨水顺着"如寡人亲临"五个字淌成金色溪流:"陛下有旨,赏冀州王上等战马三千匹,三日后抵达雁门关!"
李明月接过圣旨时,嗅到帛书上沾染的龙涎香里混着五石散的苦味。
他望着雨中渐熄的狼烟标记,忽然明白楚云轩的赏赐不是恩典,而是要在冀州粮道上扎进三千根毒刺——就像前世那批掺了腐草的官粮,让守城将士腹绞痛如刀绞仍要死战。
……
楚云轩抚摸着沙盘上鲜卑王庭的玉雕,指尖掠过冀州境内的陶土粮仓。
丹炉爆出火星的刹那,他捏碎了三座谷仓模型。
李元胜在暴雨中登上冀州城楼,亲手为值夜士卒系紧蓑衣。
当他抚摸女墙上的裂痕时,没人发现他袖中藏着咳血的帕子。
苏珏的剑穗玉蝉在雨中发出悲鸣,像极了嘉峪关那些冻僵的号角。
他忽然将黑子拍在"天元"位,棋盘上赫然是鲜卑骑兵的冲锋阵型。
李明月折断染血的梅枝,将断茬狠狠刺进沙盘上的嘉峪关。
前世父兄就是在此处被切断援军,而今生三千匹御赐战马正踏着相同路线奔来。雨越下越急,冲刷着青石板上朱砂绘制的防线图,仿佛天地都在洗去血色痕迹。
第222章 血色迷雾
子时的更漏声里, 楚云轩赤足踏过北斗七星纹样的金砖。
承文将军捧着鎏金星盘趋步跟随,丹炉青烟在他道袍上织出诡异的蛇形纹路。
"陛下请看,紫微垣东南有彗星袭月。"
他指尖划过星盘缺口, "此乃荧惑入翼轸之兆,当以白虎血祭……”
话音未落,青铜丹炉突然爆出三颗火星, 青烟竟在半空凝成冀州地形图。
楚云轩瞳孔里映出黄河九曲的轮廓, 突然抓起案上玉镇纸砸向沙盘中的云中郡。
承文将军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那镇纸早被他涂了磷粉, 遇热即会引燃暗藏的硝石。
"报!鲜卑使节献白虎于玄武门!"
内侍尖利的通报撕破夜幕。
楚云轩抚摸着星盘上镶嵌的夜明珠, 看着承文将军用朱砂在冀州粮仓位置画出血红色的咒文。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寒鸦掠过月轮上的黑斑。
……
与此同时,鲜卑王可频善奇的狼髯上还沾着嘉峪关的冰碴。
他摩挲腰间镶着人齿的弯刀, 盯着密室墙壁上的《九州堪舆图》。
当目光扫到嘉峪关时, 双眼里迸出毒火——二十年前,李元胜就是在此处用长刀斩下他长子的头颅。
"大王请看这道裂谷。"
可频顿珠的手指拂过沙盘某处,伽蓝城的陶土城墙应声崩塌,"秋分那日寅时三刻, 此处地脉最弱。"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青铜虎符,与可频善奇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密室突然灌进穿堂风, 可频善奇的骨笛发出凄厉呜咽。
他想起长子临死前攥着的半片银锁——那孩子母亲是汉人歌姬, 锁上刻着"长乐未央"。
如今这四字正高悬在未央宫匾额之上, 被夜明珠照得惨白。
……
五更鼓刚响, 丞相林宸就瞥见太常寺卿在袖中藏了什么东西
当那卷祥云纹绢帛展开时, 他闻到了熟悉的苏合香——这是苏先生从前最爱的熏香。
那年十二楼遭祸, 青莲先生与公子惨死, 十二楼这片人间乐土一夜之间消失。
而他, 却因为陛下那纸召令, 不得不于朝堂上虚与委蛇。
到头来,他已经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青州现神龟,背甲刻永寿二字,此乃陛下仁德感天……"
太常寺卿的颂词被王将军打断:"臣请陛下秋狩骊山,扬我西楚军威!"
林宸注意到兵部侍郎在听到"骊山"时,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苏先生曾与他说过,那里藏着北燕废弃的运兵密道。
楚云轩把玩着承文将军进献的"长生丹",忽然将药丸碾碎在冀州方位的沙盘上。
朱砂混着金粉渗进黄河支流,恰似一道新鲜伤口。
"准奏。"
他含笑的眸子扫过林宸,"就由丞相筹备祭天事宜。"
林宸俯首称是时,后槽牙几乎咬碎。
袖中苏先生的玉佩碎片硌得腕骨生疼。
那是他三年前从宫人离开后火场废墟里扒出来的。
他认得,那就是苏先生那夜赴宴时身上所佩戴的饰品。
思绪回转,当林宸抬头看见陛下正在调整沙盘中的伽蓝城模型,林宸突然明白这场秋狩是要用整个冀州作为祭坛。
……
又是一夜风声摇晃,苏珏处理了一天的事务,现下喝了季大夫配的安神汤,而且由楚越陪着睡下了。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似乎是天快亮了。
苏珏披衣而起,他推开房门,却发现自己不在农庄,反而在王府。
“怎么回事?”
心下疑惑不解,苏珏一步一步走着,“难不成是我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王府里井然有序,苏珏在其中走着,却并无一人发现他。
脚步加快,苏珏来到了王府的书房前。
只见老王爷李元胜咳出的血在《治蝗策》上晕开,像极了苏珏梦里嘉峪关的落日。
他颤抖着在文书末尾添注:"掘卵者每日补粳米三升",突然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此时,苏珏也闻声看去。
竟然是李书珩拖着伤腿在巡视粮仓。
不,不是这样!
李书珩的腿不是这样的!
苏珏意识到,这里可能不是他所熟悉的冀州王府。
一路跟随,苏珏从旁人口中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两年前中过鲜卑人的毒箭,这位冀州王每到阴雨天就要忍着蚀骨之痛爬上瞭望台。
不,不对。
苏珏加快脚步走入书房,正在此时,李明月也端着药进来。
就在李明月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看向苏珏站着的方向。
苏珏也看向他,二人的目光有一刹那的交汇。
之后,又归于平常。
……
"父亲该用药了。"
时间的另一边,李明月端着药碗的手稳如握剑,却遮不住眼底血丝。
昨夜他在沙盘前推演到天明,发现楚云轩赏赐的三千战马恰好需要消耗冀州半数的秋粮储备。
药气氤氲中,他仿佛看见前世饥民啃食树皮时,兄长将最后半块麸饼塞给垂髫孩童的画面。
……
从书房里出来,苏珏抬头看向天空。
夜色,没有变化。
也是此时,可频善奇在密室用弯刀割开白虎咽喉时,李书珩正在为受伤的屯田兵换药。
可频顿珠将白虎血混入丹砂时,李元胜咳出的血珠正落在嘉峪关防务图上。
林宸抚摸奏折上"骊山"二字时,李书珩的剑锋在雨中划过三千匹御赐战马的烙印。
楚云轩吞下第七颗"长生丹"时,李明月折断的梅枝正刺入伽蓝城地脉所在。
苏珏瞳孔微缩,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大王,别忘了让咱们的人在马蹄铁刻上这个纹样。"
一道声音拉扯着苏珏的思绪,刚一转头,他便看见可频顿珠蘸着白虎血在羊皮地图描画,可频善奇眼眸骤缩——那正是老王爷陌刀上的徽纹。
"秋狩当日,我要看到伽蓝城升起狼烟。"
他将密信塞进白虎空腔,"就像二十年前,李老贼看着我儿的战旗倒下。"
可频善奇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
"我要亲手把他的心挖出来祭酒。"
他獠牙咬破酒囊,马奶酒混着血水流进沙盘上的黄河,"还有他那个瘸腿儿子——听说李书珩现在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
可频顿珠笑着点燃密室四角的犀角灯,青烟中浮现出冀州城楼的模样。
当可频善奇的弯刀劈碎陶土城墙时,远在百里外的李元胜突然捂住心口,药碗在地上摔成八瓣。
苏珏也心如刀绞,感同身受。
再一抬头,他又看见了另一位故人——林宸。
……
夜色中,林宸屏退随从,假山石后转出个戴斗笠的粮商。
"骊山猎场新增三十处鹿苑。"那人摊开掌心,露出剑茧痕迹,"但喂养的却不是麋鹿。"
林宸瞳孔震动——承文将军半月前曾以炼丹为名,索要过三百斤硝石。
怀中的断剑碎片突然发烫,他想起玄真子临终前的呓语:"九宫……星位……"
当时只当是谵语,如今对照骊山地形,惊觉那正是前朝烽燧的分布图。
海棠花簌簌落在肩头,他忽然捏碎手中玉佩——就像当年听闻苏先生死讯,他也捏碎了传递信息的蜡丸。
到了此刻,苏珏已经明白,他所看见的一切环环相扣。
却又与现实不同。
……
画面一转,长安城的将军府内,承文将军调整星盘角度,让北斗勺柄指向伽蓝城方位。
深夜驾临的楚云轩的冕旒在夜风中叮当作响,他正用金匕割开白虎前爪,将血涂在丹炉蟠螭纹上。
"李元胜此刻该心绞痛了。"承文将军看着星盘中摇曳的烛火,"等到秋分那天,整个冀州都会……"
话音戛然而止。
东北角突然有流星坠向嘉峪关的方向。
苏珏看得清楚,那是李明月的佩剑正劈开暴雨。
承文将军急忙转动星盘遮掩异象,却没发现楚云轩袖中藏着的玉珠突然裂开细纹——王府里,李明月刚用梅枝划破沙盘上的嘉峪关。
这一切,苏珏都尽收眼底。
接着,画面又是一变。
……
画面再次来到时间的另一头,似乎两相呼应着。
李书珩的瘸腿在青砖上拖出蜿蜒水痕,他忽然抓住粮仓门环。
三十步外的谷垛堆里,新收的粟米正渗出诡异的暗绿色汁液。
"封仓!"
他劈手夺过亲卫的火把掷向雨幕,火星在潮湿空气中嘶叫着熄灭,"去请苏先生调弩车来——这是鲜卑的鬼头蛾卵!"
雷鸣炸响的瞬间,李元胜也从病榻惊起。
他赤脚扑向墙角的青铜冰鉴,扯出底层暗格里的羊皮卷。
当指尖触到"伽蓝地脉图"五个字时,心口刀疤骤然抽痛——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可频善奇的长子正是用这张图换了全尸。
"父亲!"
李明月撞开房门,手中密信滴着朱砂,"骊山猎场出现白虎踪迹,楚云轩要诸侯三日后……"
话音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李元胜佝偻着背,却将地脉图塞进儿子怀中:"你带苏先生去伽蓝城,找当年那个采硝石的哑巴匠人。"
什么?
李明月其实不解,自己到底为何会这样,但他身不由己,还是带着苏先生去了伽蓝城。
只是,苏先生是从哪里来的呢?
……
时间渐次离开,林宸捧着祭文的手指微微发颤。
承文将军特制的龙涎香里掺了曼陀罗花粉,让太庙檐角的鸱吻都扭曲成可频善奇的独眼。
当读到"荧惑退散"时,他突然瞥见楚云轩冕服下摆沾着白虎绒毛——那畜生被剥皮时他就在密室暗格里。
"丞相大人,该献玉璧了。"
承文将军的麈尾扫过他后颈,冰凉如毒蛇信子。
林宸捧着祭玉踏上石阶,发现整块青玉竟被雕成冀州地形。
更可怕的是玉璧中央的嘉峪关的位置,赫然嵌着半枚带血的狼牙——与穆羽将军五年前斩落的鲜卑斥候佩饰一模一样。
祭玉放入鼎炉的刹那,狂风骤起。林宸看见承文将军用麈尾在香灰上画出九宫格,而楚云轩的指尖正按在"死门"方位。
他突然明白这场祭天实为诅咒,青铜鼎内翻涌的黑烟正在蚕食冀州的气运。
……
某种东西似乎在加快着进度,当苏珏的剑尖挑开废墟上的藤蔓时,李明月正用梅枝丈量岩壁裂痕。
"七尺三寸,与地脉图记载吻合。"
他抹去脸上硝石粉末,"当年父亲在此重创可频善奇,就是炸断了地脉……"
碎石突然簌簌坠落。
哑巴匠人疯狂比划着手势,将火折子扔进裂缝。
幽蓝火光顺着岩缝窜出三丈,照亮壁上密密麻麻的鲜卑文——那是可频善奇长子临终前用弯刀刻下的诅咒。
李明月瞳孔骤缩:所有文字都指向秋分当日的寅时三刻。
"回冀州!"
苏珏机械般斩断垂落的毒藤,"这不是地脉,是鲜卑人埋了二十年的火药道!"
暴雨浇灭火焰的瞬间,他们听见地底传来闷响,像极了嘉峪关陷落时的塌城声。
……
可频善奇用弯刀削着生羊肉,血水滴在伽蓝城模型上。"李元胜现在该发现儿子送的寿礼了。"
他的眼眸映着烛火,掏出一只青铜匣——里面装着李书珩瘸腿伤口的腐肉,这是潜伏在冀州医馆的细作耗时三年收集的。
可频顿珠笑着往匣中撒入猩红药粉:"等秋狩那日,三千匹战马闻到这气味……”
他突然扼住正在斟酒的宫女咽喉,"就像这样发狂。"
宫女挣扎时踢翻烛台,火苗舔舐着羊皮地图上的冀州粮仓。
似乎与他们有了某种呼应,楚云轩在此时推开殿门,冕旒上的玉珠撞出杀伐之音。"寡人要的可不止冀州。
"他剑尖挑起燃烧的地图,"黄河以北,皆归鲜卑。"
承文将军獰笑着割开掌心,将血掌印按在楚云轩心口。
之后低头整理星盘,藏起袖中刻着"兖州牧印"的铜钱。
……
当李书珩的佩刀劈开第三个谷垛时,鬼头蛾的磷粉在雨中爆出绿焰。
"用石灰浆浇!"
他扯下披风裹住中毒抽搐的士卒,"去禀告父亲,今年税粮全数分给百姓!"
亲卫愣怔时,王爷已翻身上马:"就说……就说冀州军要改食蕨根了。"
暴雨冲刷着李元胜案头的《河工纪要》,老王爷正用朱笔划去"加征三成"的字样。
当听到儿子分粮的消息,他竟笑着咳出黑血:"把我书房那套《孙子兵法》拿出来,并拿钱买石灰。"
侍从翻开兵书时,发现每页都夹着为阵亡将士家属代写的家书。
画面又一次加速变换。
承文将军在密室调整星盘角度时,苏珏的剑锋正劈开伽蓝城地缝。
可频顿珠往战马鼻孔涂抹药粉时,李书珩在雨中焚烧带毒的谷垛。
楚云轩用朱砂笔圈住冀州城防图时,李元胜正典当最后一方砚台换石灰。
林宸将祭玉碎片藏入袖中时,李明月在岩壁上拓下鲜卑诅咒文。
时间匆匆往前。
林宸夜探鹿苑时,靴底沾到了黏腻的黑粉。
他捻起些许就着月光细看,冷汗瞬间浸透中衣——这根本不是饲料,而是混着硫磺的硝石粉。
当他用剑撬开地窖暗门时,二十口包铁木箱在火把下泛着幽光,箱面鲜卑狼图腾正咧嘴大笑。
"秋狩……好个秋狩……"
他跌坐在地,终于看懂陛下的杀局。
这些火药箱的位置,正对应九宫星位图中"天英""天柱"二星。
当年苏先生用身体护住他时,也曾说过"九宫移位,当破天英"——原来那竟是破解火药阵的诀窍!
看着以上画面的苏珏心下越发不解?
林宸方才说的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过,定是假的。
所以,他们现在并不是他们……
突然,背后传来机括响动。
林宸反手掷出断剑,却只斩落承文将军一缕发丝。
"丞相果然与逆贼苏珏有旧。"
承文将军踩着星位缓步逼近,手中麈尾露出淬毒钢针,"可惜你的九宫图,少算了一样东西……”
……
哑巴匠人突然抢过火折子,在岩壁鲜卑文上烧出焦痕。
李明月惊觉那些文字在高温下重新排列,竟组成完整的西楚北境布防图。"这是……父亲当年的笔迹!"
他抚摸着焦痕边缘的勾画痕迹,突然想起李元胜总爱在文书上画火焰纹。
苏珏剑柄重重磕在岩壁上:"老王爷二十年前故意留的破绽?"
碎石剥落处露出硝石层,其中竟混着李元胜独门标记——用朱砂画的鹤唳纹。
雷鸣电闪间,两人同时醒悟:这座看似危殆的"火药库",实则是李元胜为鲜卑准备的葬身地。
"速回冀州!"
李明月撕下染血的袖袍拓印地图,"楚云轩要的根本不是秋狩,他要引爆整个北境!"
暴雨中的伽蓝城突然开始震颤,地缝中涌出的却不是岩浆,而是二十年前李元胜埋下的铁蒺藜——每枚尖刺都淬着嘉峪关的雪水。
……
楚云轩抚摸着星盘中碎裂的玉蝉,突然将丹炉踹翻在地。
承文将军故作惊慌地扑灭火星,袖中铜钱却叮当散落。
"陛下,天象有变……"
他话音未落,咽喉已被剑尖抵住。楚云轩挑开他的道袍,三十六枚诸侯铜钱在火光下无所遁形。
"好个承天效文的国师。"
剑锋掠过铜钱上的冀州徽记,"连李元胜的钱都敢收。"承文将军突然暴起洒出毒粉,却见林宸破窗而入,苏珏的断剑正插在九宫星位"死门"之上。
整个密室开始崩塌,星盘炸裂的瞬间,远在伽蓝城的地脉轰然闭合。
……
李元胜站在冀州城头,将最后一把石灰撒向夜空。
"书珩,去点燃烽火台。"
他解下腰间陌刀扔给儿子,"记得用为父教你的逆七星点火法。"
当李书珩一瘸一拐冲进雨幕时,老王爷对着皇宫方向整了整衣冠——那里面缝着三百七十六封阵亡将士的遗书。
蒙蒙夜色中。李明月与苏珏在官道纵马狂奔,怀中地脉图被雨水浸透。
其实,他们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
可他们之前的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甚至,他们还看见了楚云轩等人的一言一行。
画面不断在变换,他们像是被控制着一般,按照设定一步一步走着。
这里的一切,是真似幻,既有与现实重合的地方,也有许多的不同。
此时,他们身后,伽蓝城的地缝正吐出二十年前埋藏的毒烟,却在触及鹤唳纹时化作白鹤状的水汽。
当第一缕烽火照亮雨夜时,楚云轩刚咽下第八颗"长生丹",丹炉里浮出的却是李元胜陌刀的幻影。
幻影中,有人在眼前对苏珏伸出手来,并焦急的唤着他。
“十三,醒醒……”
“十三,醒醒……”
“十三!醒醒!”
“十三!醒醒!!”
第223章 是梦非梦
当第一缕烽火照亮雨夜时, 楚云轩刚咽下第八颗"长生丹",丹炉里浮出的却是李元胜陌刀的幻影。
幻影中,有人在眼前对苏珏伸出手来, 并焦急的唤着他。
“十三,醒醒……”
“十三,醒醒……”
“十三!醒醒!”
“十三!醒醒!!”
一片血色迷雾中, 苏珏似在云海沉浮, 他想离开, 却又有什么拉着他沉沦。
苏珏摸索着向前走, 双手在身前胡乱的摸着,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寂静无声的环境里,苏珏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 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习惯性的走了一段时间, 便停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待什么将他唤醒。
“他就是太子殿下吗?”
“是啊,朕也是第一次见到阿兄长大的模样。”
“陛下,您怎么哭了?”
“没什么,朕没想到能再见到阿兄……”
“臣也许多年没见过太子殿下……”
一片迷雾中, 苏珏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他加快脚步,想要看得分明。
而且, 像是有什么牵绊一般, 苏珏心甘情愿的往前走去。
越往前走, 眼前的事物愈发清晰。
腊月深冬, 北燕王城的雪下得格外急。
这一刻, 苏珏再次成了镐京王城里的燕文纯,
他躺在龙床上, 冷汗浸透明黄中衣。
某位太医令跪在屏风外回禀:"陛下这是离魂之症, 需得寻回游荡的三魂……"
"出去。"
沙哑的嗓音惊得满室宫人屏息。
苏珏恍惚间望见铜镜, 镜中人苍白如纸的,眼角那颗朱砂痣正是燕文纯留给他的。
龙涎香在青铜鹤纹香炉中袅袅升腾时,他似乎又坠入了某种梦境。
"阿兄,你怎忍心……"
素衣女子执剑立在城楼,漫天烽火映得她鬓间白梅簪泛着血色。
苏珏想开口,喉间却涌上腥甜。
他看到自己穿着染血的铠甲,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月白色锦袍的青年自雾中走来,腰间悬着的玄铁虎符与史书记载的北燕兵符形制分毫不差。
苏珏突然头痛欲裂,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漫卷:建元二十三年冬,青州王联合外族,北燕王城陷落。
"王清毅?"他脱口而出。
青年笑得悲凉:"太子殿下想起来了?"他指向远处旌旗猎猎的城池,"仪初公主以女子之身称帝,如今北燕铁骑已踏平西楚七州。"
雪粒子穿透苏珏的身体,他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半透明的虚影。
燕仪初转身的刹那,他看见她左腕缠绕的素纱——那是北燕皇室为至亲戴孝的规制。
"阿兄的魂魄徘徊千年,可是要亲眼见证北燕复国?"
女子剑尖轻点,苏珏腕间也突然浮现缠绕的素纱。
剧痛中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少女提着宫灯溜进东宫,将新制的梅子糖塞进兄长掌心;少年王清毅跪在阶前立誓,说愿为太子殿下肝脑涂地。
"苏珏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冰凉的青铜器。
定睛看去,竟是现实中卧房里的鹤纹香炉,炉身镌刻的铭文正在梦境里泛着幽光。"此物……能通阴阳?"
"是太子殿下您亲手所铸。"
王清毅抚过炉身错金纹路,"你说要造一件能超越时空的器物,让后世知我北燕文明传承千年。"他忽然握住苏珏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既然上天让您归来,为何不早些?为何偏偏……"
“我,我……”
梦境残片仍在灼烧神经:燕仪初登基大典上的九旒冕,王清毅鬓角早生的华发,还有他们最后异口同声的那句——"此香炉既成,望君珍重。"
殿外朔风卷着碎雪扑灭烛火,苏珏在黑暗中摸索到香炉余温。
龙涎香混着铁锈味萦绕鼻尖,他忽然记起曾经也在梦里见过王清毅。
苏珏想问个究竟,眼前的一切却开始扭曲。
迷迷蒙蒙中,一道橘黄色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招财!”
与此同时,王府里的李明月猛然睁开了双眼。
梦里的胖猫分明就是苏先生所养的那只招财。
苏先生说过,他来自未来,是新元纪的人类,那么,胖猫招财也一定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梦里发生的事情半真半假,莫不是有何启示?”
靠着床榻,李明月心思不属,若有所思。
……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些年要冷的多。
未到冬月,雨水连绵。
密密匝匝的雨幕飘飘洒洒,将一方天地连成难以分辨的纯白,一眼瞧去,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苏珏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形销骨立,面色青白。
季大夫和许大夫两位济世神医分坐卧榻两端,神色灰败。
他已经连着睡了四天,或许还要更长久地睡下去。
自从——
自从那晚睡下之后,苏珏便开始昏迷,他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刚开始他只是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手巾拿下去,每每都是一片令人心惊的猩红。
后来他的咳嗽就再也止不住,连带着咳出来的血也同样止不住,好像有人割开了他的颈项,任寒风在他残破的喉管中肆虐。
一碗碗苦药灌下去,换来的不过是更激烈的呕血。
季大夫看着他即使咳嗽呕吐也泛不起一丝血色的面容,头一回迟疑地摇了头。
药石无医针砭无用,即使再有精绝医术,竟也没办法向天意求回苏珏这条堪比纸薄的性命。
找不出病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痛苦万状,逐渐走到油尽灯枯的境地去。
李书珩从不信命,他广召名医,来来回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与季大夫说的一样。
最后楚越道:“……你睡吧,十三睡着了……也能好好歇息……”
这些人里,只有楚越心里最清楚,苏珏这并不是什么病症,而是时空混乱造成的。
招财同她说过,现在凌博士也无法控制程序代码的走向。
雨一场场下过,能证明苏珏依旧留存于这个世界的,最后竟只剩被衾下微弱起伏。
……
暮秋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在檐角凝成断续的银线。
楚越握着苏珏的手,指尖触到的温度比阶前新苔还要凉。青铜熏炉里飘出的安神香雾被穿堂风吹散,在她玄色战袍上洇开淡淡水痕。
"将军。"
侍女捧着药盏轻声唤她,"该喂大人参汤了。"
楚越没有回头。
金错刀横在膝头,刀鞘上嵌着的红珊瑚在烛火中泛着血色。
三日前她率军剿灭山匪归来,便见苏珏伏在案上,狼毫笔尖的朱砂在公文折页上洇成殷红一点,仿佛被利箭贯穿的心口。
门外传来环佩叮咚。
平阳侯李明月披着月白鹤氅踏进内室,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镂空的蟠螭纹在光影中游走如活物。
他望着床榻上面色青白的苏珏,忽然扶住紫檀屏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侯爷?"楚越察觉到异样。
李明月闭了闭眼。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周王宫阙九重,同样的眉眼在鲛绡帐中咳出血来。那时他是周灵王,而榻上奄奄一息的,是助他稳定朝纲整顿吏治的帝师苏珏。
"无妨。"
他强压下心头悸动,"前日送来的天山雪莲可曾入药?"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李书珩与李安甫疾步而入,蟒纹锦袍的下摆沾着泥水。
目光扫过昏迷的苏珏,李书珩瞳孔骤然紧缩:"季大夫怎么说?"
楚越起身行礼,铠甲鳞片相撞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烛火。
她想起去岁黄河决堤时,苏珏在齐腰深的洪水中背出七旬老妪;想起他彻夜批阅卷宗,将冤案平反后百姓送来的万民伞收在书房最深处;想起巡视春耕时,他亲手为老农扶正歪斜的犁头,袖口沾满新翻的泥土。
"王爷请看。"
她掀开苏珏的衣袖,腕间越发纤瘦,"季大夫没说什么,王爷请来的名医也是如此,。"
李书珩猛地攥紧手中玉扳指。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昏迷不醒?
雨声渐密,他忽然想起昨日在王府后园,看到明月侯站在梨树下,指尖抚过的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的是几句铭文。
李安甫摸摸跪在床榻边,心里十分难受。
此刻朱雀长街上,卖炊饼的张老汉正在收摊。
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苏大人去年寒冬送他的狐皮护膝。
"给大人供盏长明灯吧。"隔壁绸缎庄的老板娘红着眼眶递来铜钱,"那年我儿被恶霸欺凌,是苏大人当街杖毙了那畜生。"
更鼓初响时,冀州城的夜空忽然飘起千百盏河灯。
卖花女将最后几支白梅系上红绸,老秀才在灯面题写"青天"二字,稚童们捧着莲花灯跌跌撞撞跑向护城河。
另一边,更夫老周敲着梆子走过朱雀桥。
往常的这个时辰,沿街商铺早该挂起灯笼,此刻却只见三三两两的百姓抱着竹篾与素绢匆匆而行。
他正觉奇怪,忽见城东医馆的学徒背着药箱疾奔,青布鞋底在青石板上踏出急促的响。
"张大夫!"
老周一把拽住那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你们这是往何处去?"
学徒的袖口还沾着苍术的药香:"按察使大人呕血不止,王爷把全城大夫都召去了。"
话音未落,老周手里的铜锣"咣当"坠地,惊起桥头几只白鹭。
消息像早春的柳絮,转眼飘遍七十二条街巷。
酉时三刻,护城河两岸已聚满人影。卖豆腐的吴阿婆将浸透桐油的竹篾折成莲花,颤巍巍的手在暮色里像两片枯叶。
她记得去年水车塌了,是苏大人带着衙役连夜修好,官靴上沾满田埂的泥。
"阿嬷,这个怎么扎啊?"
穿红袄的小丫头举着半成品凑过来,发髻上还沾着米浆。
吴阿婆刚要指点,忽见河对岸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原是城南书院的学子们抬来了三丈长的素绢,墨迹未干的"福寿安康"四字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戌时初,月光漫过城楼飞檐。不知是谁起的头,第一盏河灯顺着水流漂向东南,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转眼间,整条护城河成了流动的星汉。
扎着总角的小童们捧着冬瓜雕的灯船,烛火透过青皮映出脉络,恍若苏大人案头那方寿山石冻的纹路。
"让让!劳驾让让!"
绸缎庄的伙计们挤过人群,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灯笼。
细看竟是用百块碎布拼成的鹤形,每片布料都绣着姓氏——东街卖炊饼的赵三,西市打铁的李大锤,连城隍庙前算命的瞎子王都在鹤翼处缝了块褪色的八卦巾。
忽然,人群如潮水分开。
八个赤膊汉子抬着木架缓缓行来,架上供着尊三尺高的檀木像。
那眉眼分明是苏珏审案时的模样,左手执卷,右手指天。
木像前供着三牲五果,最显眼处却摆着个粗瓷碗,里头盛着新收的麦粒,还混着几根金黄的麦秸。
"这是……"绸缎庄掌柜瞪大了双眼。
"南郊三十六个村子凑的。"抬架的汉子抹了把汗,"苏大人去年免了咱们的春税,大伙儿说要用头茬新麦供神。"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整座冀州城亮如白昼。
十万盏河灯在护城河汇成璀璨银河,最前头那盏鹤形灯已漂出三里外。灯阵经过官驿时,守门的老兵忽然揉着眼睛惊呼——那檀木像前的麦粒竟在月光下泛起淡淡金辉,而东南天际,分明有颗星辰骤然明亮。
此刻的农庄,昏迷多日的苏珏在药香中动了动手指。
窗棂外飘进几点流萤,混着远处百姓的祝祷声,在他枕边聚作一团暖黄的光晕。
粼粼波光中,一盏描着鹤纹的明灯顺流而下,灯芯里藏着一枚新刻的玉佩——正是李明月亲手刻的祈福礼物。
……
苏珏猛然惊醒时,棋枰上的茶汤正泛起第三圈涟漪。
李明月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青瓷盏里映出他苍白的脸——那上面还残留着梦魇中的冷汗。
“苏先生醒了。”
李明月起身扶起苏珏,眼神交汇的刹那,似乎道尽了千言万语。
"陛下已下旨于秋分日举行秋狩,不过,并未下旨让九侯同去。"
李明月落子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苏珏攥紧剑穗,青玉蝉的棱角刺进掌心。
连续七夜,他都在重复那个场景:军械库的箭镞刻着叛军标记,粮商账簿渗出鲜卑密文,老王爷咳出的血在《河工纪要》上写满"巽"字。
以及,那两位“故人”“故事”。
李明月推开窗棂,秋阳将他的影子钉在青石板上:"自那三千匹御赐战马入关,我也开始噩梦连连。"
他修剪梅枝的银剪突然顿住,"直到昨日,我在军械库当真发现了这个——"
一块箭镞残片被按在棋枰上,菱形的血槽深处,"楚"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
秋狩当日的皇家猎场,血色残阳将云絮染成破碎的绸缎。
楚云轩策马立于高坡,玄铁甲胄泛着冷光,他摘下金丝手套,露出指节处层层叠叠的丹砂纹路——那是试药的痕迹,像毒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陛下,祭品已入林。"
侍卫统领陈平的声音在颤抖。
下方密林中,数百名布衣百姓被驱赶着跌进荆棘丛,孩童的哭喊撕开暮色。
楚云轩勾起嘴角,这个笑容让他的面容像被扯裂的帛画,眼角细纹里凝着经年的阴鸷。
铁弓弦发出厉啸,第一支箭穿透老妇的后心时,林间惊起漫天寒鸦。
楚云轩策马冲下山坡,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垂死之翼。
他看到有个跛脚汉子抱着婴孩奔逃,箭尖故意偏移半寸,先射穿那人的脚踝。惨叫声中,楚云轩俯身掠过,绣金马靴碾过断指,将啼哭的婴孩拎起。
"陛下!这,这是活祭……”
第224章 兵反渭水
楚云轩策马冲下山坡, 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垂死之翼。
他看到有个跛脚汉子抱着婴孩奔逃,箭尖故意偏移半寸,先射穿那人的脚踝。
惨叫声中, 楚云轩俯身掠过,绣金马靴碾过断指,将啼哭的婴孩拎起。
"陛下!这, 这是活祭……”
陈平话音未落, 只见楚云轩将襁褓抛向半空, 三支连珠箭瞬间将襁褓钉在枯树上。
血色顺着树皮沟壑蜿蜒而下, 染红了树洞里瑟瑟发抖的松鼠。
……
丹房设在登仙楼地下,三千盏青铜人形灯将墙壁映出青灰肤色。
楚云轩褪去染血的软甲,赤脚踏上以童男头骨镶嵌的地砖。
丹炉腾起的紫烟中, 八十一名药童正在铁笼里蜷缩, 他们脚踝都拴着刻满符咒的金铃——这是承文所说的"锁魂铃"。
"午时三刻,取心尖血三滴。"
丹炉前的承文将军拂尘一甩,药童们的啼哭突然哽在喉间。
楚云轩接过镶着孔雀石的银刀,刀锋贴上第一个女童胸口时,
他闻到了熟悉的腥甜。
就像三年前在鹿鸣台,他用这把刀剜出谏官心脏时, 血溅在白玉阶上的味道。
女童的眼珠突然暴突, 楚云轩手腕微抖, 刀尖偏了半寸。
承文将军疾步上前按住女童头颅, 枯瘦的手指掐进太阳穴:"陛下, 子时将至, 误了火候这炉九转金丹可就……"
话音未落, 楚云轩已狠狠刺入, 温热血液顺着银槽流入琉璃盏, 在炉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子夜时分,楚云轩浸泡在药池中。百种毒虫在琥珀色的药汤里浮沉,咬噬着他的皮肤。
这是承文将军说的"蜕凡胎",每夜子时要受万蛊噬心之苦。
他盯着池边铜镜,忽然发现鬓角白丝又多了几根,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竟将铜镜砸向跪在幔帐外的宫女。
镜面碎裂声里,他看见十四岁的自己。
那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青州王世子,看着母亲追随父亲而时,他也是这样将瓷枕砸向朱漆廊柱。
碎瓷划破掌心,血滴在母妃未闭的眼睑上,像给她画了最后一笔胭脂。
"陛下!杨丞相求见!北境急报!"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穿透重重幔帐。楚云轩猛然惊醒,药汤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
他伸手去抓池边的丹药瓶,却发现指尖开始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这定是幻觉,就像上月批阅奏折时,突然看见墨迹化作血水漫过龙案。
中贵人灵均跪在猩红地毯上,看着楚云轩赤足踏过的地方留下血脚印。
那些脚印渐渐扭曲成符咒的形状,和丹房地砖上的镇魂咒惊人地相似。
他想起清晨在猎场,陛下射杀那个抱着木偶的小女孩时,木偶的琉璃眼珠滚到他靴边,折射出千万个扭曲的帝王身影。
“何事?”
楚云轩扶起中贵人灵均,语气平静。
“是关于北境……”
……
冀州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时,苏珏正倚着青缎引枕批阅文牍。
药碗在炭盆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间的冰花。
"先生,您看这篇可使得?"
世子李安甫将宣纸铺在榻边小几上,指尖还沾着墨渍。
少年世子写的是《论漕运疏》,字迹却透着金戈之气,最后一笔竟将纸面戳出裂痕。
苏珏还未开口,忽听得珠帘脆响。
李明月挟着风雪踏入暖阁,玄狐大氅上落满细雪,怀中却护着个朱漆食盒滴水未沾。"安甫又缠着苏先生讲经?"
他解下大氅露出内里黛蓝常服,腰间玉带扣竟镶着半块虎符。
食盒揭开是桂花定胜糕,李明月笑着拈起块糕点:"苏先生,尝尝?"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暗探浑身是血跌进庭院,怀里紧攥的密报已被污血浸透。
李安甫展开信笺时,一块黏着碎骨的丹砂滚落榻边,那是从炼丹炉残渣里扒出来的童齿。
"陛下,他……当真用活人炼丹?"
少年世子猛地站起,撞翻了药罐。褐色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如毒蛇,
李明月按住颤抖的李安甫:"上月运往长安城的十二车药材,实是八百童男。"
暖阁陷入死寂,炭火爆裂声惊醒了檐下铜铃。
苏珏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
他望着惊慌的李安甫轻笑:"世子可知,长安城的那些官员是如何死的?"
染血的指尖划过《论漕运疏》:"他们在朝堂上血谏楚云轩,被做成了人烛。"
李安甫踉跄着扶住屏风,看见苏珏从枕下抽出卷泛黄的奏折。展开是密密麻麻的血字谏言,
"他们的血浸透九十九级玉阶时,"李明月突然开口,目光如刀,"楚云轩正于登仙楼上饮酒作乐。"
雪粒子砸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苏珏忽然将一封密信交给李安甫——
北境三州流民易子而食,南疆六部歃血为盟。
"世子可还觉得,这《论漕运疏》能救天下?"
少年世子突然拔出墙上挂着的青冥剑。寒光闪过,屏风上《江山万里图》应声撕裂。
"还请先生教我。"
李安甫眼中燃烧着幽蓝的火焰,像极了永不熄灭的磷灯。
"好剑。"李明月弹指震开剑锋,从袖中抖落一卷羊皮地图。
烛火摇曳间,可见各州驻军标记旁都画着血色弯月——那是冀州王府二十年埋下的暗桩。
更漏声催得烛火摇晃,苏珏忽然抓起案上《论语》掷入火盆。
火光窜起的瞬间,书页间飘落无数密信——皆是各州学子联名的讨贼檄文。
李安甫此时恍然大悟,"所以先生让我抄录典籍,实为联络天下士子?"
“没错。”苏珏轻笑。
“先生,安甫明白了。”
次日,当最后一片海棠花被北风卷向长安城的方向,他们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
西楚天顺十九年冬,长安城登仙楼九重檐角挑着八十一盏琉璃灯,将飞檐上鎏金铜铸的仙人像照得如同鬼魅。
楚云轩赤足踏在猩红毡毯上,腰间玉带松垮地坠着,露出胸口暗红的刺青——那是用八十一名童男童女心头血绘就的"长生符"。
"陛下,青州进献的丹砂到了。"司礼监掌印跪在阶下,漆盘里盛着殷红如血的矿石。
楚云轩突然抬脚踹翻漆盘,丹砂泼洒在汉白玉阶上,像极了三年前被他剜心取血的冀州献俘。
殿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有人战战兢兢出列:"九州诸侯……都称病不出……"
青铜兽首香炉突然炸裂,沉香灰烬扑簌簌落在楚云轩肩头。
他抓起案上鎏金酒壶砸向殿柱,酒液顺着蟠龙纹蜿蜒而下:"传寡人旨意!各州赋税再加三成,凡有违抗者——"
话音未落,紫电撕裂天幕,惊雷正劈在太极殿金顶。
琉璃瓦轰然炸裂,楚云轩踉跄后退时,看见檐角仙人像的眼眶里渗出黑血。
整座长安城开始战栗,地砖缝隙间渗出腥甜的血水。
……
冀州王府的书房里,平阳侯李明月将火折子凑近铜灯。
摇曳的火光里,苏珏正在沙盘上推演玉门关地形,羊皮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粮道与水源。
"子时三刻。"李明月突然按住苏珏执旗的手,"该来了。"
话音方落,头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李明月掀开暗格,雪白的信鸽扑棱棱落下,爪上竹管泛着青黑光泽。
苏珏取过竹管浸入药汤,羊皮纸上逐渐显出血字:惊雷破太极,北境三族联军已过玉门关。
"三年布局,终见天时。"
李明月指尖划过沙盘上插着黑旗的嘉峪关,"当年父兄被困时,突厥人用的就是这种毒箭。"
他忽然攥紧袖中玉珏,前世苏珏油尽灯枯时,手中握着的正是这枚染血的玉珏。
地窖暗门忽开,楚越铠甲未卸,眉间沾着夜露:"王爷已在点兵,老王爷说……"
她望向苏珏时凌厉眸光倏然柔软,"说按察使大人要的《水经注》孤本,从琅琊王氏讨来了。"
王府前院忽然传来钟鸣,苏珏拂去袖上沙粒:"该去见世子了。"
转过回廊时,他驻足望向东厢房——十五岁的李安甫正在灯下临摹《六军阵图》,笔锋已有峥嵘之气。
……
老冀州王李元胜站在观星台上,手中摩挲着妻子给他求的佛珠。
北风卷起他霜白的鬓发,身后亲卫捧着连夜赶制的"冀"字大纛。
城楼下,三千玄甲军正在往马鞍旁悬挂装有望远镜的皮囊——这是苏珏按"新元纪"图纸改良的军械。
"报——!"
八百里加急的驿使滚落马鞍,"玉门关守将叛投突厥,元夏轻骑已破张掖!"
李元胜望向东南方长安的方向,想起十年前楚云轩刚登基不久时,在猎场亲手射杀谏言老臣的模样。
他解下腰间虎符递给亲卫:"按破晓计划,兵分三路。"
此时苏珏正在书房教导李安甫舆图测绘,少年突然指着西北某处山谷:"先生,此处明明有暗河,为何图上标注无水?"烛火爆了个灯花,苏珏眼底泛起涟漪——梦里小陆明就是在此处山谷遭遇伏击,被毒箭射穿右肺。
"因为……"他执朱笔在山谷画了朵白莲,"真正的活水,要等惊雷劈开山石才会显现。"
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声,楚越佩剑闯入:"青州密使到了!"
她发间落着细雪,铠甲上冰凌折射着寒光。
苏珏接过密函时触到她冻僵的手指,想起无名村时,楚越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越过寒冬
……
太极殿的琉璃残片在雪地里泛着冷光,楚云轩赤脚踩过丹陛裂痕。
掌印太监捧着西域进贡的紫貂大氅追来,被他反手抽出金吾卫佩刀削去半边耳朵。
"传羽林卫指挥使!"血珠顺着刀锋滴在《九州堪舆图》上,楚云轩盯着玉门关外蜿蜒的狼头标记,"让幽州节度使带兵截断突厥后路,告诉那些蛮子……"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半月前突厥可汗送来的密信——羊皮卷上用朱砂画着三道血痕,正是当年约定共诛冀州的暗号。喉间泛起腥甜,楚云轩猛地将佩刀掷向殿柱,刀柄镶嵌的夜明珠应声而碎。
"陛下!嘉峪关八百里加急!"兵部尚书撞开殿门,怀中塘报沾着冰碴,"元夏重甲骑兵已破凉州,沿途州县……望风而降!"
楚云轩忽然低笑起来。
他解开腰间蹀躞带,取出装着长生丹的鎏金匣。
匣中丹药泛着诡异的青紫,这是用冀州战俘炼制的第九炉人丹。
当啷一声,丹丸滚落在地,被匆匆赶来的羽林卫指挥使踩成齑粉。
……
冀州军帐内,李书珩正在擦拭青铜剑。
剑格处镶嵌的蓝宝石突然映出火光,帐外传来楚越清亮的声音:"禀王爷,青州飞骑已至三十里外。"
"来得正好。"
李书珩将剑穗上缠着的白玉取下,那是周莹三年前从寒山寺求来的开光之物。
掀开帐帘时,他望见苏珏正在校场调试床弩——精铁打造的箭槽里装着改良后的霹雳炮,射程可达三百步。
李明月策马奔来,马鞍旁挂着突厥样式的箭囊:"刚截获的密令,楚云轩要抽调江州水师北上。"
他甩出卷轴,羊皮上盖着鲜卑王庭的狼头印,"三国联军在张掖分兵,元夏铁骑走祁连山南麓,明日午时便能抵达……"
"落鹰峡。"
苏珏突然开口。
他指尖点在沙盘某处,那里插着面褪色的小旗——正是前世李元胜中伏之地。楚越解下腰间酒囊递给他,青铜壶身刻着新元纪的经纬度标记。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大帐,李安甫抱着舆图闯入:"先生!您要的山川走势图……"
李安甫突然噤声,看见四位长辈同时望向沙盘上那面残破的冀州军旗。
……
子夜时分,嘉峪关烽火台上的守军看见北方天际泛起红光。
那不是朝霞,而是元夏骑兵焚烧村庄的烈火。关隘下的流民哭喊声被狂风撕碎,城头"楚"字大旗在血雾中猎猎作响。
"开城门!"
守将崔衍夺过亲兵的火把,照亮腰间虎符,"奉旨接纳流民!"
暗处突然射来冷箭,崔衍侧身闪避时,火把照亮箭羽上的金线——这是西楚禁军专用的穿云箭。他猛地扯开甲胄,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刺青:"儿郎们!迎大单于入关!"
城门绞盘转动声惊起飞鸟,关外雪地里忽然立起无数元夏旌旗。重甲骑兵如黑潮涌来,为首者马鞍旁挂着个滴血的布袋,滚出来的竟是幽州节度使的人头。
……
冀州军主力趁夜疾驰,马蹄裹着棉布踏过冰河。苏珏与李明月并辔而行,忽见前方斥候打出三簇火光。
"落鹰峡到了。"
李明月勒住战马。月光照在两侧峭壁的冰棱上,宛如万千刀戟。
苏珏摸出怀中的计时器,鎏金表盘显示丑时三刻。
山巅忽然传来鹰唳,楚越张弓搭箭的手势顿住——那鹰爪上绑着青州特制的竹哨。
随着刺耳鸣响,峡谷深处亮起数十盏气死风灯,照亮岩壁上新凿的栈道。
"苏先生妙算。"
青州密使自暗处现身,腰间玉牌刻着琅琊王氏的族徽,"兖州八万石粮草已存入鹰嘴岩秘库,按您给的图纸,我们在栈道下埋了三百桶火油。"
李安甫突然指着东方:"快看!"
启明星升起的方向,三支红色响箭撕裂夜空——这是他祖父发出的总攻信号。
……
残雪在重檐上积了半指厚,铜鹤香炉里腾起的青烟像条小蛇,顺着朱漆廊柱蜿蜒而上。
楚云轩拨弄着案上的虎符,青铜冷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
"陛下,鲜卑使者的密信到了。"中贵人灵均捧着锦匣趋步而入,紫貂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目光扫过楚云轩手中的兵符,喉结轻轻滚动。
楚云轩用银刀挑开火漆,羊皮纸上拓着狼头纹章:"三日后,伽蓝城。"
他忽然低笑出声,震得香灰簌簌而落,"好得很,那些蛮子倒比寡人想的还要心急。"
"突厥的大军已到嘉峪关边界。"中贵人灵均垂首添茶,茶汤在青瓷盏中泛起涟漪,"今早林丞相奏报,说是要借道并州直取嘉峪关。"
"借道?"楚云轩将虎符重重按在舆图上,朱笔勾画的关隘处洇开墨痕,"并州王染疫不能视事,让他们绕行阴山古道。"
他指尖划过舆图,在嶙峋山道上留下暗红指印,"寡人要他们在立春前见到伽蓝城的狼烟。"
中贵人灵均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黑斑:"阴山积雪未消,若遇伏击……"
楚云轩忽然倾身,龙涎香的气息扑在按察使苍白的脸上,"灵均可知为何满朝文武,寡人为何独独信任你?"
他捻起一片飘落的鹤羽,轻轻扫过苏珏颤抖的睫毛,"因为灵均是聪明人,聪明人最该明白,什么时候该闭眼。"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八百里加急!冀州王反了!其他诸侯也反了!"
楚云轩猛地起身,撞翻了案头的青玉镇纸。
裂纹在龙纹地砖上蛇行,映着他骤然明亮的瞳孔。
“什么?”
……
渭水北岸,李元胜白须上结满冰晶。
他身后三千死士皆白衣白甲,手中陌刀映着雪光。
对岸忽然亮起火光,楚云轩最宠信的监军正在嘶吼:"冀州逆贼!陛下已调……"
弓弦震动声淹没叫骂,楚越一箭射断对方帅旗。
苏珏策马出阵,手中高举的却不是剑,而是半卷《水经注》。
当他念到"渭水汤汤,载舟覆舟"时,冰面下突然浮起无数竹筏——每艘筏子都满载浸透火油的稻草。
"楚帝无道!"
李书珩剑指苍穹,寒光掠过他温润眉眼,"三年前沧州大旱,朝廷强征救命粮充作丹砂运费!五日前玉门关破,楚云轩竟斩杀报信驿使!"
对岸突然射来火箭,却被早有准备的冀州军用湿毡扑灭。
苏珏点燃手中书卷掷入渭水,火舌顺着特制的引线窜向竹筏。
冲天火光里,他看见楚越铠甲上凝结的血冰——那是黎明前突袭西楚粮仓时留下的。
"诸位可见这火?"
苏珏声音压过北风呼啸,"楚云轩在登仙楼炼一颗长生丹,就要烧干三县百姓的过冬炭!而我们这把火——"
他猛然挥动令旗,对岸密林间突然竖起数百面冀字旌旗,"烧的是暴君丹炉,暖的是九州山河!"
第225章 九州烽烟
“诸位可见这火?"
苏珏声音压过北风呼啸, "楚云轩在登仙楼炼一颗长生丹,就要烧干三县百姓的过冬炭!而我们这把火——"
他猛然挥动令旗,对岸密林间突然竖起数百面冀字旌旗, "烧的是暴君丹炉,暖的是九州山河!"
寒风卷过渭水河面,冰层在黎明前发出细密的开裂声。
苏珏踩着结霜的鹿皮靴踏上点将台, 腰间缀着的七枚玉环在玄色大氅下纹丝不动——这是李书珩戴的"七星珏"。
台下三千玄甲军突然向两侧分开, 十八名力士抬着青铜巨鼎缓步而来。
鼎中燃烧的并非寻常柴火, 而是从西楚各州秘密收集的刑具:浸血的枷锁、折断的拶指、生了绿锈的烙铁。浓烟里飘散着皮肉焦糊的气味, 引得战马不安地刨动铁蹄。
"三年前,青州大旱。"苏珏解下大氅抛入鼎中,火焰骤然蹿高三尺, "楚云轩赐下掺着观音土的赈灾粮。"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灰白硬块, 在鼎沿磕出脆响,"这样的东西,要百姓用等重的银钱来换。"
鼎中突然传出凄厉啸鸣,原是火舌舔舐到铁器夹层中的骨灰。
十五岁的李安甫捧着《冀州田亩册》登上高台, 少年清越的声音穿透寒雾:"冀北七郡,饿殍换得楚宫仙丹十二斛!"
台下响起整齐划一的铠甲碰撞声, 士兵们用枪柄重击地面。
苏珏抬手止住轰鸣, 从楚越腰间缓缓拔出那柄刻着新元纪编码的破晓剑。剑锋掠过冰面时, 渭水突然裂开百丈缝隙, 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前几日太极殿惊雷, 诸君可知天意示警什么?"
苏珏突然将剑尖指向东南, "是楚云轩用八百学子心头血炼制的人丹, 正在丹炉里发出冤魂的哭嚎!"
雪粒开始砸在军旗上, 楚越解下猩红披风扬手展开。
披风内衬绣着九州舆图, 其中三十六处朱砂标记正在渗血——那是各州义军约定的起兵信号。李明月适时举起鎏金铜匣,匣中盛着从玉门关快马送来的突厥狼旗,旗面还沾着守将叛国的血书。
"今日我等不是谋逆。"苏珏突然斩断一缕白发抛入火鼎,"三年前楚云轩射杀赈灾御史时,大楚的气数就尽了。"
他接过亲卫递来的陶碗,碗中清水映出天际初现的晨光,"此水取自被楚军投毒的云梦泽,诸君可敢饮?"
三千将士同时割破手掌,血珠坠入冰河,红白相应,摄人心魄。
李元胜在此时登上高台,他手中的不是兵符,而是一把沾着麦穗的沃土:"冀州军出征不祭天地,只拜死在楚云轩苛政下的亡魂!"
东方忽然传来清越鹰唳,十二只海东青抓着西楚各州官仓的钥匙掠过军阵。
苏珏最后举起李书珩亲手所书的《讨楚檄文》,檄文右下角盖着的不是王印,而是十万冀州百姓的指印。
"诸君请看!"
楚越突然劈开冰面,水中浮起用油布包裹的陌刀,"这些本该在三年前就送往嘉峪关的军械,为何沉在渭水河底?"
暴雪在此时骤停,朝阳刺破云层照在点将台后的白莲旗上。
苏珏接过李安甫递来的弓箭,箭头裹着记载楚宫秘辛的绢帛:"今日这一箭,请诸君随我射穿这昏聩世道!"
弓弦震响时,十八面夔牛皮战鼓同时轰鸣。
箭矢并未射向长安,而是钉进渭水对岸的界碑——十五年前划分九州疆界的青龙碑。
裂纹顺着"西楚永昌"四字蔓延,最终在朝阳下碎成齑粉。
……
眼见冀州率先于渭水起事,其他各州也纷纷效仿。
楚云轩出兵平叛,奈何九州分崩离析,一时间鞭长莫及,内忧外患。
与此同时,突厥,元夏,鲜卑兵分五路,各自攻破兖州,徐州,扬州,荆州,以及豫州。
五州诸侯虽早有准备,但由于连年天灾,又与敌军实力悬殊,恐有战败之险,不得已派使臣向冀州求助。
闻此消息时,苏珏正与李书珩,李明月兄弟二人推演战事。
陆羽拂去一身风雪而进,“王爷,侯爷,五州使臣已到冀州城外。”
“看来是来求支援的。”苏珏的目光从沙盘上移开,语气笃定。
“这么快就到了。”李书珩一脸淡然,已是早有预料。
“王爷,侯爷,让苏某去会会他们。”
“好。”
不过几句话,三人便有了决断。
不过,五州使臣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苏珏姗姗来迟。
冀州军机堂的青铜地龙烧得通红,五州使臣的貂绒大氅却止不住发抖。
苏珏披着半旧灰鼠裘靠在黄杨木交椅上,手中把玩着枚青州特产的孔雀石镇纸。
烛火将沙盘上山河影子投在墙壁,恰似张牙舞爪的困兽。
"兖州要三万石粮草?"
苏珏忽然轻笑,镇纸叩在标注徐州的漆盒上,"可本官听闻,贵府三公子上月用二十船军粮换了波斯舞姬。"
兖州使臣脸色骤变。
他身后侍从欲摸向腰间,却见一位女将军玄甲红缨立在屏风后,手中陌刀正映出他们袖中暗藏的匕首寒光。
此人正是楚越。
扬州使臣急忙打圆场:"冀州若能解围,扬州愿献盐铁专卖之权……"
"盐铁?"
苏珏展开卷轴,露出扬州水师布防图,"三日前鲜卑战船在瓜洲渡登陆时,贵军三十艘蒙冲舰正在秦淮河画舫护卫花魁巡游。"
他突然咳嗽起来,楚越适时递上药盏,氤氲热气里飘着幽州特供的雪参香。
徐州使臣趁机发难:"苏先生可知唇亡齿寒?若五州尽失……"
"五州尽失?"
苏珏掷出五枚铜钱,精准落在沙盘五处关隘,"豫州白陉口存粮仅够七日,徐州云龙山的暗道出口已被元夏轻骑堵死。"
他指尖停在荆州标记,"至于贵州的瘟疫——"
苏珏突然掀开漆盒,腐烂的黍米倾泻而出,蛆虫正沿着桌案爬向使臣锦袍。
荆州使臣仓皇后退撞翻烛台,火苗舔舐帷幔的刹那,楚越陌刀出鞘斩断燃烧的布帛。刀风扫过使臣冠缨,玉珠噼里啪啦滚进地龙缝隙。
"三天。"
苏珏用火钳拨弄炭块,"荆州城外乱葬岗今日添了七百具尸体,明日就会破千。"
他突然看向豫州使臣,"听说令千金刚及笄?元夏大单于最喜中原贵女,前日幽州刺史之女被俘后,可是在辕门挂了三天。"
屏风后传来铁甲铿锵声,沈爷拎着突厥贵族的金项圈进来,血滴在青砖上绽成梅花:"刚截了批好货。"
他故意将染血的密信抛在案头,鲜卑文字旁赫然盖着徐州刺史私印。
徐州使臣扑向密信,却被楚越刀背压住脖颈。
苏珏慢条斯理展开信笺:"用五万流民换鲜卑退兵三十里?好买卖。"他突然将信纸凑近炭火,"但若本官把这封信抄送各州流民营……"
"冀州想要什么?"豫州使臣终于崩溃嘶吼。
苏珏拾起炭笔在舆图上画圈:"我要五州兵符今夜子时前送至潼关,各州诸侯明日辰时送子入冀州为质。"他蘸着茶汤在案上写出"臣"字,"至于这个字——"
笔锋猛然穿透宣纸,"得用你们祖宗祠堂里的香灰来写。"
苏珏话音刚落,楚越突然击掌,亲卫抬进十口包铁木箱。
箱盖开启时,五州使臣瞳孔骤缩——竟是自己辖境内失踪的赋税册!
"去年徐州水灾,朝廷拨的三十万两白银。"苏珏抽出本洒金账册,"七成进了鲜卑王庭,两成孝敬楚云轩的炼丹方士。"
他忽然将账册投入火盆,烈焰中飞出鎏金灰烬,"本官可以当这些从未存在过。"
扬州使臣扑通跪下:"扬州愿臣……"
"且慢。"
苏珏用火钳夹起块烙铁,"我要五州城门戌时三刻同时悬挂冀字灯笼,各府库今晚必须清点造册。"烙铁嗤地按在舆图豫州位置,"尤其是豫州官仓底下埋的八千副甲胄——李刺史是想留给元夏,还是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