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陛下的脾气越发暴躁而残忍,一旦触怒了陛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此,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多发一言。
只有少数几个心怀正义的大臣,想要开口求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于是,那小宫女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出了大殿。
她的哭声和求饶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喧闹的宴会之中。
而这场宴会,也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暂时停了下来。
楚云轩坐在御座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大殿上的百官。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感,享受着众人对他的敬畏和畏惧。
“诸位爱卿,继续举杯!”
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楚云轩再次端起酒樽,示意百官与他同饮。
林宸与承文将军第一个附和,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场面话,好听话说了一大堆,却都是空洞虚假,仿佛刚才的那条人命不值一提。
只有杨兰芝借口起身告退,心底一片悲凉。
这样下去,西楚真的能国祚万年吗?
……
“小公子,你还在生气?”
回到五湖客栈后,楚越与苏珏姿态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李安甫却仍是怒气难消。
“素闻清池县民风淳朴,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蛀虫!”李安甫恨恨道。
“小公子这是在说苏某这个按察使失职了?”
“与先生有何关系!”李安甫急道:“明明是那县令的问题!”
“小公子,我知你一心为了百姓,但此事急不得,我们需回去后与你父亲慢慢商量。”
苏珏看他脸色略微和缓,又道:“小公子,至少我们这次不就抓到了一个不是吗?”
李安甫被苏珏这么一提,又想起那个不作为的县令,心里也有了计较。
此时,沈爷推门进来:“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可知是谁?”
“是刚才那老头。”
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倒是苏珏若有所思,于是答道:“让他进来吧。”
“你在这等我。”
老头对跟着自己一路的伙计道,然后跟着沈爷进了屋。
“不知阁下可有何事?”
苏珏倒了一盏茶放在那老头面前。
那老头也不客气,在苏珏对面坐下打量他,然后开口:“多年不见,慕容大人还是这般风华绝代。”
第206章 明月茫茫
“你在这等我。”
老头对跟着自己一路的伙计道, 然后跟着沈爷进了屋。
“不知阁下可有何事?”
苏珏倒了一盏茶放在那老头面前,心里早就对这老头的身份有了定论。
果然,他们这一趟微服出巡, 并不会十分顺利了。
那老头也不客气,在苏珏对面坐下打量他,然后开口:“多年不见, 慕容大人还是这般风华绝代。”
一句“慕容大人”, 除了李安甫惊讶万分之外, 其余人都表现的分外平静, 只是看向那老头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他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苏珏就是慕容清?
李安甫见众人毫不意外的模样,心里翻江倒海,不过面上仍是平静。
殊不知他的心里已是波涛汹涌。
先生就是那慕容清?
而先生如此坦荡, 他自然没有别的心思, 只是对那老头生出几分警惕。
“阁下谬赞。”苏珏淡淡道。
“我出来喝酒忘了带钱。”
老头接着道,“还好碰上了慕容大人,不知慕容大人可否替我出了这几个铜板?”
苏珏微微一笑:“阁下好大的脸面。你害得我夫人在酒楼被拦住指指点点,现在却来问我要钱, 这是什么道理?”
那老头讪讪笑道:“好吧,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实在别无他法, 钱袋被人偷了呀!”
“真是没想到楼家的祠奉楼诚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苏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说苏某要是跟楼氏的族长天说了这事, 他会如何?”
楼诚嘴角一抽:“慕容大人是如何认出在下的?”
他倒是不怕族长和苏珏会把自己如何, 可他怕自家族长又要找借口给自己安排一堆事情, 一想起这样的后果他就浑身难受, 他还想到处喝酒呢!
苏珏不答, 目光在楼诚的手腕上流连了一瞬, 楼诚立刻明白过来是自己手腕内侧的宗室记号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跟苏珏不是没见过, 几年前苏珏还不是慕容清时,他们因为生意往来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没想到苏珏记性如此好。
“只要苏珏公子替在下结了帐,便算在下欠苏珏公子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在下。”楼诚十分上道,还特意改了称呼。
“好!”
苏珏笑道,说罢扬声唤来陶庄替他付了酒钱,又将他送出门。
楼诚走出客栈时突然觉得自己亏了——苏珏只用几个铜钱就换了他一个人情!
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
苏珏和楚越一行人到达云中郡时,已是次日傍晚。
苏珏有意让李安甫参观廊州城,他便提议进城后下马散步。
一路上沿着人烟稀少的偏僻捷径前行,倒是比预定的还提前了几日到达了云中郡地界。
此时已是傍晚,一行人便在城外休息。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入夜,李安甫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往里面添点枯枝一边问向那边的苏珏。
“如今天灾不断,大家都是生活艰难,但是这云中郡,还未到城界呢,已是让人觉得富庶,这其中是有什么因由吗?”
苏珏望着李安甫轻轻的笑了一下,解释道。
“也难怪小公子觉得奇怪,这云中郡与冀州其他地方,本就不是一脉相承。百余年前,曾有一楼姓氏族,因避祸缘故,整个氏族的族人一举迁往咱们冀州定居。
当然,刚来此地之时,云中郡也是一片不毛之地,人烟稀少。不过楼氏毕竟是大族,又精通农技擅长商道,所以短短百余年间,便将云中郡改头换面,让其迅速崛起,比其他郡县要富庶安康许多。而且,不仅仅是云中郡,在云中君一带方圆百里的各个村寨,也都跟着它一同繁盛起来。不过——”
拖了个略长的腔调,苏珏微微蹙起眉头。“毕竟楼家人在这定州城中,势力太盛。官道生意往来,百姓生活命脉,方方面面,无一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郡守一职也是一直由楼家自己人当任。所以以云中郡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云中天下,楼氏七分’。”
话说完,李安甫已是一脸几近膜拜的神色望着他,边点着头边连声的赞叹。
“先生果然厉害!就连这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都能了解的这么一清二楚!”
苏珏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小公子,世家大族之间总是互有往来,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的先生告诉我的。”
听到苏珏提起自己的先生,李安甫来了兴趣,两步并到了苏珏身前,扯住他的衣袖。
“您的先生?也很厉害吗?”
“当然。”
苏珏淡淡的应了李安甫一句,半垂下眼眸。
“那他现在在哪?”
苏珏倚着树干仰起头来,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叹了一句,“她已经不在了……”
“先生……”
李安甫断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碰到了苏先生的伤心事,顿时连他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踟蹰再三,他终是咬了咬牙道。
“先生,您别难过。”
苏珏却是再度望着他,又笑了笑。“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第二日,正午时分,头晒得正好,云中郡守城的差役们都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远远的看到有一队人马直向着城门而来。
负责巡城领头的陈平觉得有些奇怪,自是不敢妄开城门,只得先立于城楼上朝底下远远的喊话,“来者何人,可有文书?”
须臾,那队人马已是到了城楼之下,然后就见从马队中出来个一袭青衫公子。
陈平定睛一看,心下讶然。
真的是按察使大人!
“未知是按察使大人远道而来,小人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打开城门将苏珏一行迎进城内,陈平匆匆从城楼上下来,连声道着“罪过”,然后撩起衣袍就要跪,被苏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不必多礼,苏某此行不宜张扬。”
苏珏话既然这么说了,陈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道,“我们族长知道大人要来,已经为大人安排好了住所,还请大人跟着小人过去。”
“那就有劳了。”
既然人家族长如此盛情,苏珏自是不会推脱。
于是陈平带着苏珏等人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座山庄前。
众人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明月山庄。
陈平解释道:“这是族长安排的,希望大人能在此住的舒服。”
苏珏对陈平微笑颔首,“多谢族长盛情。”
接着,陈平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众人跟着陈平进了山庄。
……
用过晚饭后,苏珏与楚越兴致尚好,决定带着几个孩子月下泛舟。
楚越在军营里自律惯了,哪怕身在营外还是坐的端正如松。
不过她的手始终与苏珏的紧握。
而李安甫望着茫茫江水,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不禁心中微动,向苏珏问道:“先生,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知先生以前是什么样子?”
苏珏闻言,温柔的笑了笑,“小公子是否听过王爷提起过十二楼的天人苏珏?”
坦荡如苏珏,对于过往岁月从不避讳。
李安甫自然是听过的,其他人口中的那个苏先生与眼前的苏先生并不完全相同,但在李安甫的眼中,二者都是一样的。
即便是那慕容清,也只是苏先生的一部分罢了。
月色铺洒而下,李安甫有些看呆,眼前的苏先生清冷如月色,此刻身着白衣立于月下船头,只教人觉得飘飘乎如羽化登仙。
苏珏看他心思不属,也不说话,只是从船舱里拿出一架五弦琴,素手翻飞间,悠扬琴声袅袅不绝。
一曲罢,李安甫喃喃道:“先生果然琴技高超。”
小苏元不懂音律,只是与水中的鱼儿玩的高兴,张怀瑾则默默记下律谱。
“对了,先生,那楼氏的族长是怎么知道我们行踪的呢?”
一曲结束,李安甫回过神来,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云中天下,楼氏七分,况且楼氏的族长也是云中郡的郡守,自然是认得苏某的,当然,还有小世子您。”
“所以,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算是吧。”
“之前的奏报上说云中郡出了乱子,但我今日所见,城中井然有序,并无不妥,莫不是暗流涌动?”
李安甫心思活络,观察的也细,比之前成熟了几分。
见此,苏珏颇为欣慰。
“这云中郡的状况定是不简单啊……”苏珏叹了口气,转眼又对上李安甫依旧担忧的眼神,于是安慰般的朝他笑了笑。“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这许多。小公子,且安心留在云中郡几日,一切自有分晓。”
李安甫点点头应过苏珏。
……
春寒已过,自有一派萧条下的生机勃勃。
绵延起伏的大凉山脚下盘踞着一支军队,营帐简陋,铠甲狰狞,营外竖有两杆大旗,一书“西楚”,一书“冀”。
北境流匪已除,只剩下些扫尾工作。
士兵们抱着武器,各自坐在地上休息,看来刚经历过一场战事,见有陆明将官经过,连忙起身,“!”
“都歇着吧。”
陆明摆摆手,面上严肃,语气却甚是柔和,“大家都累了,留有足够的人手巡逻即可。”
“是!”
应声冲天,将士们虽然疲惫,心志却仍昂扬,可见主帅统军有方。
陆明点点头,大步来到自己的营帐。
黄石也在帐中,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馒头,见陆明来了,连忙指了指桌上,“小陆明,快吃吧,馒头还热乎着呢——”
他吃得太急,噎得直捶胸口,灌了一碗水才算咽了下去。
“黄大哥,你慢点!”
陆明一屁股坐了下去,“黄大哥,你是没吃过馒头吗?馋成这样。”
黄石只管喝水,把头埋在碗里哼哼,“和流匪这一战打了两个多月,天天都吃硬馍馍,今日总算能吃上软乎的馒头了,能不馋吗?”
“有馍馍吃就不错了,也不想想军中的兄弟们都吃的什么。”
陆明用力拍了拍桌沿,“慢点吃,待咱们去了长安,想吃什么都随你。”
黄石却一声长叹,沉着脸放下碗,“小陆明啊,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宁愿留在北境吃硬馍馍,也不想去长安……给我多少山珍海味我都不稀罕。”
陆明亦是心有戚戚,垂头不语。
黄石憋了半刻,终于忍不住怨气,“咱们侯爷虽然平了北境你匪患,但想想也知道,陛下绝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封赏……这么多年,咱们冀州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陛下哪次放在眼里了,我——”
“黄大哥,够了!”
陆明皱眉打断,“这话可别再说了!”
他略压低了声音,朝毗邻的帅帐努了努嘴,“侯爷为了战后安民之事,已三天没合眼了,午后才刚睡下,你咋咋呼呼的,吵醒了他怎么办?”
也不知是否凑巧,陆明话音刚落,帅帐内已传出一声呼喊。
“来人!”
陆明猛打了个激灵,黄石猝不及防呛了风,咳得惊天动地,然而两人的动作却都极快,齐齐冲入帅帐,就见李明月冷汗淋漓地坐在榻上,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侯爷!”
两人一时怔住,心想侯爷难道是做噩梦了?
李明月迟疑转身,望见黄石这年轻的脸庞和他身旁活生生的陆明,更是双目瞪大,像是有什么想不明白,又像是不可置信。
“侯爷,您没事吧?”
李明月揉了揉剧痛的后脑,梦呓般地开口,“打盆水来。”
“什么?”
“打盆水来,立刻!”
李明月少有的声色俱厉,黄石吓了一跳,还是陆明反应快些,迅速打了一盆水回来。
李明月一把夺过,定睛往盆中一瞧,水波清澈,倒映出了清晰的五官。
铜盆脱手落地,咕噜噜转个不停,水花四溅,浇湿了三人的鞋袜,令得陆明和黄石不知所以,“侯爷……不是要洗脸么?”
李明月跌回榻边,怔忪良久,才问,“现下是什么时候?”
“刚过了酉时。”
李明月摇摇头,“朕……本侯是想问你们,现下是哪一年?”
陆明大骇,心想侯爷是被什么迷了心智,怎么连哪年都记不得了,只有黄石愣愣答道,“天顺十七年啊。”
……
天顺十七年?
“这么说,朕是刚结束了北境的战事?”
李明月生怕自己记错了,又看向二人,“朕问你们,现下是四月吗?”
“朕?”
这个自称他们从未听过,但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莫说陆明,连黄石都吓得面无人色。
侯爷这是睡傻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李明月见二人傻了,也不追问,光着脚走出营帐,掀帘一瞧,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太好了。”
他竟笑出了声来,却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溢出泪来,“太好了!”
李明月一拍膝盖,仰天长笑,“朕回来了!”
侯爷是不是疯了!
陆明和黄石惊恐之极。
李明月只管自己笑个不停,像是积攒了一生的苦郁,要借这一声声狂笑倾泻而出,眼角却偏有泪水潸然落下,一时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伤心。
陆明壮着胆子上前,想要劝几句,尚未开口,李明月却猛收了笑,像是如梦初醒,“糟了!这个时候……苏先生他……”
……
春寒料峭,暗红色的晚霞才刚漫过苍穹,便被夜色吞噬得一干二净。
李明月点燃了帅帐内的烛台,指尖微热,他狠狠心,将手探入烛火,灼痛刺骨,他立时抽手,眸色却更亮了几分。
“不是梦。”
醒来后,李明月已用各种方法接连去“试”了多次,十指连心,双手伤痕累累,终于慢慢接受……
或者说,确定现实。
这时黄石揭帐而入,跪地禀道,“侯爷,您亲点的冀州士兵已聚齐了,一共三百五十人。”
“很好。”
李明月淡淡转身,“让他们带好武器、坐骑,还有十天的口粮,立刻随本侯出发。”
言罢看向侍立一旁的陆明,“陆明,你率大军主力赶紧返回长安,本侯办完了事,很快便会追上你们。”
陆明不知李明月要去办什么事,忧心不已,“侯爷,大军返程,您却擅自离开,要是传到了陛下耳中一-”
“传便传了!”
朕怕了谁来?!
李明月一语毕,才惊觉这语气不对,便缓和了神色安慰副将,“朕……咳咳……”
这该死的习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侯不惧!”
这话一针见血,陆明恍然,又觉侯爷一觉醒来,似是心性大变。
少了些愤懑不平,多了些沧桑睿智……且霸道了许多……
这话陆明不敢说出口。
但李明月霸道却是不假,并非心性大变,只是被冰冷的龙椅架在那高处,逐渐浸染出的习惯罢了。
他已习惯了别人的遵从——那唯一能顶撞、敢顶撞他的人姓苏名珏,现下还在云中郡。
“出发!”
李明月执剑扬长而去。
黄石跪地相送,然后才茫然自问,“侯爷,您要去哪啊?”
“回冀州,找苏先生。”
“啊?”
第207章 云中杀机(一)
云中郡一向太平无事, 半个多月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伙强盗。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得百姓人心惶惶, 日夜不宁。
好在官府一向爱护百姓,日夜巡查不说,还派出不少衙役前去搜捕强盗。
然而奇怪的是, 就在官府全力调查时, 那伙强盗突然凭空消失了。
人们很是诧异, 不过云中郡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日, 是苏珏等人来到云中郡的第三日。
明月山庄虽好,但终究只有四方天地,时间久了, 也无甚趣味, 于是小苏元吵着要出门逛逛。
这日恰逢集市,人声鼎沸。
苏珏与楚越带着三个孩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手挂满了各种小吃的沈爷和陶庄。
“城西宋家小姐今日抛绣球择婿呢!那宋老爷出手阔绰,咱们去看看!”只听身旁三三两两的男子一边嘴里喊着“抢绣球”, 一边成群结队涌往城西。
“苏珏哥哥!”
小苏元拉住苏珏的衣袖,指着男子争相去往的方向表示自己也想去看。
苏珏乐了, 虚点了点小苏元鼻头:“你知道抛绣球择婿是什么意思吗?”
小苏元摇头, 嘴上仍然喊着“苏珏哥哥”。
苏珏无奈笑道:“好吧, 知道咱们小苏元闷得慌, 我们就去凑凑这个热闹。”
楚越道:“你刚刚不是说想吃牛乳糕, 黎纲甄平也拿不下了, 不如我替你去买。”
苏珏点点头:“那我先带着小苏元他们去城西。”转头又吩咐了沈爷与楚越去买牛乳糕。
等苏珏几人来到城西时, 只见二层小楼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绸, 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洋溢在春光里, 楼下早就乱哄哄挤满了人,都想来吃一份宋家的喜糖。
陶庄找了个角落让苏珏站着,附耳解释道:“这宋老爷是做生意的,家大业大,听说是三年前才来云中的。不过我听说,这宋家小姐已经有心上人,是城东的何家少爷,可宋家老爷看不上何家少爷为妾室所生,几天前突然就宣布要以绣球择婿。”
苏珏淡淡道:“世人有眼无珠,总是以出身论高低。”
不多时,一个身穿青色花纹锦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自二楼走出,。
他身材肥胖,一笑时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活脱脱的富态相,便是此次公然为女择婿的宋老爷了。
宋老爷拱了拱手,朗声笑道:“宋某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参与小女择婿!”
他说罢手一挥,身旁的家仆走上前抓着一把东西往下一撒,人们顿时蹲下身子去抢着捡,苏珏眼尖地看到那是一只只小银锭。
“宋小姐来啦!”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苏珏随着众人的目光往楼上看去,只见二楼的门缓缓打开,一身着嫁衣的女子款款走出。
她肤白似雪,眸如朗星,高挺秀气的鼻尖微微泛红,嘴唇微翘带着一丝笑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此绣球会由小女向下抛出,若是砸中哪位公子,今日小女便可与公子成亲。”
说着,宋老爷掏出一个五彩斑斓的绣球递给宋小姐。
“砸我砸我!”
“我比他俊,砸我!”
“一边去!我家有钱!砸我!”
只见那宋小姐拿着绣球,左看右看,眉头紧皱,似乎心中愁绪万千。
突然,她闭上眼眸,像听天由命般将绣球抛向了街头。
人群传来惊呼声,目光不由自主随着绣球飞去,都想看看是哪位公子得到了宋小姐的青睐。
却说楚越买完牛乳糕捂在怀里疾步朝苏珏走去,只见那被抛下的绣球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冲着苏珏而去。
楚越反应迅速,赶紧捡起一颗石子将绣球砸偏。
苏珏闻声看去,赶紧来到楚越身边。
而陶庄与沈爷也看出那绣球有些古怪,总会不经意间冲着苏珏而来,于是二人悄悄将绣球弄偏。
一群人又是一阵争抢。
而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苏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带着几人赶紧离开。
眼见楼下一片乱哄哄,想等的人还不见踪迹,楼上的宋小姐越发焦急。
他为何还不来?
……
世事无常,不过晚饭时分,苏珏他们竟然听到了宋小姐悬梁自尽的消息,而那位何家少爷也追随而去。
“发生了什么?”李安甫震惊不已,怎么突然就悬梁自尽了?
“咱们离开后,何家公子也去了,绣球被他抢了去,宋老爷当场下了脸子,直接说今天的绣球不作数,改日再抛。”
“任凭宋小姐与何少爷如何哀求,宋老爷就是不松口,还让家丁把何少爷打了一顿,何家人被下了面子,直接派人砸了那绣楼,两家闹得极不好看。”
“眼见结亲无望,宋小姐回去后便自己悬了梁,那何少爷也是痴情,一头撞死了……”
陶庄一边整理着桌案,一边同众人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明明上一面还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魂归黄泉,让人不胜唏嘘。
“痴男怨女……”
苏珏长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是遗憾太多罢了。
就在一片残阳如血之中,某位故人不请自来,“苏珏大人,这酒我可带走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院墙上坐着那日“碰瓷”的老头楼诚,手里还拎着一壶从厨房顺来的酒,一派悠闲。
“堂堂祠奉,难道还没有酒喝吗?”
见来人是楼诚,苏珏便开了句玩笑,然后等着楼诚的回答。
“不是没有,而是拿些报酬。”楼诚说着便灌了一口酒,看着十分痛快。
“我是来给苏珏大人送个信的,晚饭后,郡守大人想在楼氏的祠堂见一见苏珏大人!”
说完,楼诚一个翻身,携酒而去。
入夜,楼氏祠堂。
苏珏受邀而来,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他站在楼氏宗祠的大堂之中,静等着楼氏族长,也是云中郡郡守的到来……
不多时,楼氏的族长楼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祠堂。
苏珏抬眼看去,来人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身着锦袍,手持拐杖,神色凝重。
“按察使大人,有失远迎,不知在明月山庄住的可还习惯?”
“郡守大人心思细腻,苏某很是感激。”
“按察使大人住的舒服就好。”
“郡守大人有心了。”
二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这才各自落座。
“郡守大人,苏某听闻近日云中郡强盗作乱,百姓深受其苦。王爷知晓此事后特派苏某来询问。”
苏珏坐定后开门见山,楼明微微欠身,道:“王爷日理万机还能记挂着我等,我等不胜感激。说来也是奇怪这股强盗势力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老朽愿闻按察使大人高见,看有何法可破此局。”
“苏某初来乍到,对云中郡的情况尚不熟悉。但据苏某所知,这股强盗行事诡秘,且战斗力颇强,似非寻常匪类。苏某猜测,其背后或有势力支持。”
楼明闻言,神色更加凝重。他沉吟片刻,道:“按察使大人所言极是。老朽也曾有过此等猜测,只是苦于无确凿证据,更是不见强盗踪迹。”
苏珏点了点头,接着道:“郡守大人所言甚是。但苏某以为,楼氏作为云中望族,必有其独到之处。楼氏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或许便会柳暗花明了呢?”
楼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心中暗自思量:这苏珏看似年轻,却心思缜密,不可小觑。
正当楼明沉思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苏珏与楼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
“何人在外?”苏珏沉声问道。
片刻之后,一名侍从快步走进,跪地道:“禀大人、族长,是小的失态,惊扰了二位大人。”
苏珏目光如炬,扫视着这名侍从。只见他神色安然,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在楼氏所任何职?”苏珏问道。
“小的名叫楼玚,是楼氏的一名普通侍从。”楼玚声音平静,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苏珏。
苏珏微微一笑,道:“楼玚,你似乎有些怕我”
楼玚闻言,身子一颤,但还是恢复冷静道:“大人身份贵重,小人不敢直视。”
闻言苏珏目光更加锐利,他看得出来,楼玚在说谎。但他没有点破,而是话锋一转,道:“楼玚,你可知道这股强盗的来历?”
楼玚闻言,脸色变了一瞬,但又很快应对自如,“回大人,小人不知道?”
眼见苏珏如此,为了楼氏的名誉,楼明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按察使大人,楼玚只是楼氏的侍从,也是祠奉楼诚的侄子,他怎么可能知道强盗的来历?想必是大人多虑了。”
楼明说道。
苏珏微微一笑,道:“郡守大人言之有理。但本官身为按察使,职责所在,不得不问。楼玚,你若知道些什么,或是听到些什么,都请告知苏某。”
“小人明白,自当如此。”楼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楼明便挥手让他回去。
“好了,楼玚,你先退下吧。”
“是,郡守大人。”
……
出了楼氏祠堂,楼玚一改方才的沉稳,他步履匆匆,因为有人正在家里等着他。
甫一推开门,屋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先前做客王府的那位鲜卑使者可频顿珠已经等候楼玚多时。
见楼玚回来,可频顿珠开门见山。
“这么说,楼明和那位按察使已经见过面了?”
“正是。”
楼玚点了点头,望着自己对面的可频顿珠,有些不安的吞了口口水。
“那绣球,为何就落不到按察使的身上呢?”
“那位大人的身旁有好几个高手,他们有所察觉,在绣球上使了手段。”
“也罢,既然人已经死了,也就算有了别的用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族长与那位按察使都说了什么?”
“我们族长与那位大人一叙,不过也并未呆得太久,那位大人仅有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嗯……”
可频顿珠不急不缓的应着,提起面前的酒壶来倾斜,将酒浆倒入一旁的杯中。
“所以,楼明没告诉你,那半个时辰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楼玚嗅着空气中淡淡弥漫开来的有些刺鼻的气味,表情越发的紧张。
“也就是一些关于云中郡的事情,不值一提,其他的,小人也没听见。”
小心翼翼的说完这番话,楼玚继续抬眼望着可频顿珠脸上的表情,不敢有一丝大意。
而可频顿珠依旧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只是以眼光示意身旁的随从,见人对他微微的一颔首,这才自嘴角划起一笑。“很好,楼玚,你果然是没有骗我。”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履行交易了……”“
随着可频顿珠话音,几个侍从应声从后室中走了出来,而他们的手里还押着楼玚的儿子楼兴。
只是此时的楼兴两眼之中一片空洞,已是无知无觉的模样。
“小兴!”
楼玚见到楼兴后自是悲喜交加,马上就想要冲上前去,不料被可频顿珠身边的侍从一把擒住,顿时动弹不得。
可频顿珠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此时楼玚的满面悲怆,伸手摸了摸楼兴的脸颊,又道。“楼玚,你不必如此心急。先前不是就说过么?只要那按察使苏珏此番顺利落入圈套……儿子,我自会还给你。”
“不过现在嘛,你儿子得先放在我这。”
楼玚“咣”的一声便将膝盖砸在了地上,竟是硬拖着身后钳制他的人往前跪爬了几步。
“我求您……算我求您!小兴他还小,就算您行行好,大发慈悲,放过他吧,小人做什么都行!”
“你?”
可频顿珠全然不屑的瞥了楼玚一眼,语气轻蔑,“你算什么东西,别、不、识、好、歹!”
可频顿珠说着,那些侍从猛的将手指一收,捏紧了楼兴的脖颈。
而楼玚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绞,当下也不敢再多说,只得颓然起身,无可奈可的望着可频顿珠带着自己的儿子走了出去。
直到他们完全走远,楼玚才恨恨的将拳头砸在木桌上。
“我到底要怎么办?”
……
风月变换,人世沧桑。
回冀州的路上,陆明总觉得侯爷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其实,这并不是陆明的错觉,而是李明月确实“变”了一个人。
李明月还是李明月,只是现在的李明月并不是此时的李明月,而是未来的李明月。
准确来说,是已经死去的周灵王李明月又回到了过去。
一开始李明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都与记忆中一样,他才真的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人们常说,当你开始沉迷于回忆时,你便老了。
而周灵王李明月的衰老,大概是从父兄惨死的那一刻起的。
那时已经登上帝位的自己,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富丽堂皇的长安宫,寝殿内挂着故人的画像。
他总会从傍晚,枯坐至天明。
直到近身侍奉的内侍战战兢兢地来到身前,苦劝李明月合一合眼,稍作休息,李明月才微微一笑,“朕要做一件事情。”
他说,“苏先生,朕想他们了……”
这话没头没尾,语无伦次。
从李明月,到周灵王;
从冀州,到长安;
从万人台上的指点江山,到御书房内的宵衣旰食。
周灵王李明月在位二十年。
唯一的嗜好,便是找来苏先生,听他讲讲往事。
重复,再重复,直到滚瓜烂熟才心满意足。
无论政事多么复杂,他只要听一段怀念的往事就好。
虔诚、狂热,甚至走火入魔。
“故人凋零,唯有苏先生还在,朕,真的觉得累了……”
多少次心力交瘁之时,都是苏先生陪在他的身侧,与他度过那漫长的冷夜。
然而,时不待明月。
苏先生仅陪伴了他三年。
周朝新元历三年,帝师苏珏病重,这位历经三朝的传奇人物终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多年来的殚精竭虑,心肝摧折,一点一点蚕食了他的身体,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华发早生,病骨支离。
对于苏先生这样的结局,李明月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意外。
那夜那时,周朝王宫的月华台里,宫里的太医跪了一地,整个月华台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苏先生的病床前围了很多人,他们个个神色悲戚沉重,就连他也守在苏先生的身边。
“苏先生,来生还愿辅佐朕吗?”
“陛下,臣没有来生了。”苏先生偏过头去,一滴清泪落下。
“我死后,请不要把我葬入皇陵,我要和阿越一样,此生愿归山海。”
“是,朕记得,你说过的,清风明月闲适意,烟波沧海寄余生。”
李明月收敛了一身的锋芒,此刻的他也只是一位面对和故友生离死别的普通人罢了。
“好。”
苏先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知她是否在奈桥的那边等他一起回家,回到他们时代。
“陛下,臣本想看着你成就千秋帝业,但我走不到那时候了,以后每年祭日别忘了告诉臣……”
苏先生说话开始断断续续的,眼神也没有了焦距。
他们都知道,帝师苏珏要去了。
“苏先生,睡吧,累了就好好睡吧……”
李明月不自觉地握紧了苏珏枯瘦的双手。
“那我睡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叫醒我……”
床上的苏先生渐渐没了气息,苏怀瑾早已泣不成声,他的先生啊!
“你们先下去吧。”
李明月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最后的时光里,他想陪着苏先生。
故人陆续凋零,到如今,真的只剩他孤家寡人。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再陪他共看天地浩大……
“是,陛下。”
等其他人走后,李明月才敢将苏先生冰冷的尸体搂入怀中,虔诚的就像拥抱了过往岁月。
有些情意只能在暗处生长。
“苏先生啊……”
千言万语,化作帝王的一声叹息。
在吩咐好苏先生的后事之后李明月便离开了,大周帝师的死后哀荣,是李明月能给苏珏最盛大的怀念。
也是他自己对过往的哀悼。
苏先生说此生愿归山海,那就如他所愿吧。
之后的二十年,李明月的记忆是模糊的。
时光飞逝,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朕,就要来找你们了……”
他不断念叨着这句话,在月华台上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半月后,周灵王李明月驾崩,谥号宣靖。
前世的记忆如影随形,李明月此时归心似箭。
既然他能回到过去,那他就一定能改变那个惨烈的结果。
父亲,兄长,这一次你们绝不会陷入那般绝地。
苏先生,你也不会郁郁而终。
第208章 云中杀机(二)
前世的记忆如影随形, 李明月此时归心似箭。
既然他能回到过去,那他就一定能改变那个惨烈的结果。
父亲,兄长, 这一次你们绝不会陷入那般绝地。
苏先生,你也不会郁郁而终。
抱着这样的念头,李明月一路快马加鞭。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冀州的模样, 那些旧人旧事, 时时刻刻都在梦中盘旋。
如今有了能改变的机会, 他自然欣喜若狂, 恨不得立马便飞回冀州。
此时,李明月正带着随行的冀州军于一处树林休息。
他闭着眼背靠着古树,在脑海中快速捋清即将发生的“故事”。
天顺十七年春, 苏先生于云中郡中毒, 这其中有鲜卑人的手笔。
想到这里,李明月眼眸睁开,闪过一丝光亮,他问道, “陆明,还有几日能到冀州?”
陆明递过水囊, 回应道, “侯爷, 一路兼程, 少说还有五日。”
“五日?来不及, 根本来不及。”
李明月摇了摇头, 接着让陆明准备纸笔, 陆明虽不知其中关窍, 却还是照办。
不多时, 李明月快速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放入信筒。
陆明心领神会将信筒绑在随军的信鸽的爪子上。
“让它把信送到云中郡,苏先生在那里。”
“是,侯爷?”
另一边,黄石带着大军也即将到达长安。
踏过敌人的铁蹄踏过西楚的千山万水,士兵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但这份喜悦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们一路班师回朝,沿途所见,却非盛世繁华,而是人间百态,悲凉尽显。
初离北境,大军行进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之上。
春日里,本应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但眼前所见却是连绵的饥荒。
田地荒芜,杂草丛生,偶尔有几株瘦弱的麦苗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苦难。
而村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闪烁着对生存的渴望与绝望。他们站在路边,手中捧着干瘪的粮袋,向军队投来期盼的目光,希望这些英勇的战士能带来一丝转机。
然而,大军虽胜,却无力改变这天灾造成的饥荒。
继续前行,某地又遇到了连绵的暴雨。
洪水肆虐,冲垮房屋,淹没农田。
百姓流离失所,只能站在高地上,望着被洪水吞噬的家园,无助地哭泣。
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泥泞中奔跑,寻找着能够果腹的食物。
黄石和士兵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曾誓死保卫西楚,保护百姓,却在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即便不愿,大军还是穿过了灾区,进入繁华的城镇。
不过,所有的繁华却如同虚幻的泡沫,一触即破。
城中的贵族依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他们身着华服,手持美酒,在宴会上谈笑风生,仿佛外界的苦难与他们毫无瓜葛。而那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却只能在狭窄的巷弄里苟延残喘,为了生存而挣扎。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只为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多活一日。
黄石望着这繁华与苦难并存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
他曾随老王爷李元胜南征北战,见证了北燕的辉煌与衰落。
如今,这盛世繁华之下,却隐藏着如此深重的苦难。
这一刻黄石更加坚定,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上位者的无能与挥霍。
从前追随的陛下已经沉迷于权力与财富之中,早已忘记了百姓的疾苦,忘记了作为君主的职责。
当夜幕降临之时,大军在驿站处驻扎。
篝火旁,士兵围坐一圈,一边吃着馍馍,一边诉说着各自的见闻与感受。
他们的声音中充满着愤怒与无奈,对西楚这片土地上的苦难感到痛心疾首。
有人站起身,望着满天的星辰,缓缓说道:“我们曾以为,只要打胜仗,就能为西楚带来和平与繁荣。
可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错了。真正的和平繁荣,不是靠武力征服得来的,而是需要上位者的智慧与仁爱,也需要每一个百姓的共同努力。”
“可如今的情势……”
话至此处,谁人都不再言语,只有火堆里的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却更让人觉得此夜寂寥。
之后的日子里,大军继续前行,每到一处都是城门巍峨,气势恢宏。
但士兵们的心中却没有了初时的激动与自豪。
与此同时,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奏报已经送到了楚云轩的桌案上。
他随意看了几眼,随即下了一道旨意:五日之内,长安城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
明月山庄依山傍水,四季如画。
春日里桃花嫣红,夏日中荷叶田田,秋风送爽时枫叶如火,冬雪皑皑下松枝苍翠。
这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
时光悠悠,苏珏在云中郡还算安稳,就算之前出了乱子,也丝毫不影响云中郡的安定。
倒是先前宋小姐与何少爷殉情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还闹不到明月山庄这里。
苏珏几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微服嘛,就得有个微服的样子。
除了每日与郡守楼明见面,祠奉楼诚也总是不请自来,和陶庄沈爷喝上几杯,临走时还得顺走一壶,倒是自在。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便成了山庄的常客。
这一日,天光正好。
苏珏昨日向郡守楼明借了云中郡的郡志,此刻正与李安甫细细研读。
“先生,这上面记载的‘龙泉井’是整个云中郡的水源,据说水质清冽甘甜,不知是否就在附近?”
苏珏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县志,望向远处蜿蜒的山路。
“没错,龙泉井确实不远,就在明月山庄的后面的那座山后。但明月山庄里的水却不是出自那里,你若有兴趣,不如我们一同前往探寻。”
李安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于是二人便沿着明月山庄后面那蜿蜒的山路,缓缓向山后行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清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苏珏边走边为李安甫讲述着沿途的草木名称、山川地理,以及那些流传已久的民间故事,李安甫听得如痴如醉,不时点头称奇。
经过一番跋涉,他们终于来到龙泉井边。
泉水自石缝中潺潺流出,清澈见底,捧一口品尝,果然甘甜无比。
李安甫不禁感叹道:“先生所言非虚,此泉之水,真乃天下一绝!”
苏珏站在泉边,望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小公子,人生就如眼前的泉水,清澈而短暂。苏某希望你能珍惜时光,勤学不辍,将来也能如这泉水一般,泽被苍生。”
李安甫闻言,神色肃穆,恭敬地行了一礼,“我一定当铭记先生的教诲,不负所望。”
二人在龙井泉边小憩片刻后,便沿着原路返回山庄。
回到庭院中,苏珏重新拿起那卷郡志,李安甫则坐在一旁,手捧笔墨,开始记录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苏珏的教诲。
此时,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突然,一只信鸽落到了苏珏的书案前。
认出信筒的来历,苏珏将信筒拿下,取出信纸。
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是李明月的字迹。
不对,二公子此时应该在回朝的途中,怎么会突然给自己传信?
心中突然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苏珏将信读了三遍,上面不过是一首最简单不过的打油诗,他在自己的手心中将句子重新拆解了一遍。
静水深处隐暗机,面波微动藏玄机。有言难尽其中意,毒蛇暗伏草迷离。小舟轻泛需留意,心明眼亮辨清溪。自护周全莫大意,身临险境当知机。
所以,这首诗的意思是……
水里,有毒!!!
不妙!
苏珏猛地站起身,未等他来得及出门,却是张怀瑾先行冲了进来,神色焦急。
“先生,大事不好了,楼诚,还有城中的百姓,他们都——”
“是中毒了,对吗。”苏珏抬起手示意他不必继续。
“是,好多人都中了毒!”
“怀瑾,你现在你去写信,让季大夫和许大夫赶紧过来,然后去告诉沈爷和阿越,就说我想吃王府的糕点,劳烦他们两个带着小苏元回王府一趟。”
察觉到事出蹊跷,苏珏反应迅速,立马做好了安排。
与此同时,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入目皆是一片哀嚎。
“大夫,你们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各个医馆的门前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群人,个个面色苍白,捂着肚子,也有的人尚能站立,互相搀扶着。
“你们都是一样的症状吗?”
“差不多,今天早上起来就上吐下泻的,浑身无力,你看,我内人都要烧糊涂了。”
“我们也是一样的,昨天还什么事也没有,今天早上才这样的,除了像他们一样上吐下泻,我还喘不上来气。”
“我浑身发冷,也喘不上来气……”
“大夫,救救我们吧!”
眼见病人越来越多,大夫们忙的焦头烂额,可病人还是不断增加。
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向安稳繁华的云中郡便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
“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那个楼玚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可频顿珠斜倚在椅背之上,望着面前的一杯清酒,跟跪在他面前的那名侍从道。
“云中城里的水井都出自同一处水源——龙泉井,只要将这毒药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这源头之中,想要他们中毒,简直轻而易举。”
“况且,他今日也去了那龙泉井,真是天助我也。”
那名侍从顺着他的意思笑了声,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过,大人您也说过,那个按察使他一向聪明,况且明月山庄所用又与平常百姓不同,若他看出端倪来,不中咱们的毒,那又该怎么办?”
“我有说过要他也中毒的么?”
可频顿珠一翻眼帘,再次望过去时神色已经完完全全的接近蔑视了。
“他当然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也最好不要中毒。”
“因为我给他的圈套,才刚刚开始。”
“他不是很聪明吗?也这次我就遂了他的意,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
谁也不曾料到,不过最平常的一日,云中郡竟然遭遇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灾难。
因为城中的水井不知何时被人投了药,所以云中郡内有半数以上的人俱是身中奇毒。
虽然照目前情况来看,毒性并不烈,中毒之人也像是暂无性命之虞,但是此毒却是配方奇诡,如果依照平日药方轻易施救,必会遭遇不测。
而云中郡中的所有名医,竟也是对此毒全都束手无策。
如若就此长时间的拖下去……
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况且,比起毒药来,人心恐慌这种东西,则是会扩散得更快,而又更糟糕的。
……
“楼玚,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郡守楼明一掌击在桌上,由于用力过猛身形晃动着险些跌倒,不过他还是强撑住稳了下来,再抬头望向楼玚时,眼中的神色已几近悲愤。
若不是他当日起来疑心让人留意楼玚的动向,若不是楼玚见自己的伯父也中了毒,还有一丝良心主动找他坦白,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楼家人会联合外族人残害百姓,甚至还想杀了按察使。
这其中之曲折,令楼明怒火中烧。
“楼玚!发生了这么大事,你居然胆敢瞒着我!要不是这次你伯父中毒,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身为楼家人,你倒是还认不认我这个族长,你眼里倒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族长……”
楼玚跪在地上朝楼明膝行了几步,面容灰败声音颤抖。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儿子在他们手里,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可就全完了!我只有小兴一个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真的,就真的……”
楼玚哽咽着没有说下去,而楼明此时也是一脸的怆然。
想他楼家,这百多年来已近是极盛之势,可自天灾频繁之后,却是步步衰颓,现如今更是落到了被外族人钳制的地步。
不行,楼家绝对不受外族掣肘……
楼明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一旁的高椅之上。
若云中郡的百年繁荣毁在他的手里,那么他这当族长的,必成千古罪人。
“无论如何……”
半晌,楼明终是快要绝望的从喉咙里逸出一句话来,攥了攥手指,又倏地吧眼睛睁开。
“鲜卑人算什么,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是绝不能让云中郡的百姓出半点差池!”
“族长!”
楼玚又往前靠了一些,伸手扯住楼明的衣摆。
“鲜卑人这毒十分罕有,短时间内很难配出解药,可是百姓等不起啊……”
楼玚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语声断断续续。
“族长,我是一时糊涂才想着与鲜卑人与虎谋皮去害按察使大人,可如今人命关天……他不可能见死不救!我,我这就去求他!就算是让我死我也甘愿!”
“回来!
楼玚拧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楼明厉喝一声唤住。
只见他再次强撑着桌缘再次站了起来,身形几度摇晃,最后还是用拐杖才支住了又将倒下的身形。
“我随你一同去。”
……
而此时,明月山庄之前已是彻底的乱作一团。
差役们在门口拼命阻拦着汹涌的人潮,已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被煽动到失去理智的百姓一个个叫嚣咒骂着,不顾阻拦的想要冲到苏珏的近前。
小苏元和沈爷陶庄此时都不在,就连楚越都被苏珏支开。
李安甫和张怀瑾挡在苏珏身前,却被苏珏往后推了推。
“先生,目前情势……该如何是好?”
李安甫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转眼去看那边的苏珏,依旧是一派的波澜不惊,神色平静得几乎有些不正常的望着眼前愤怒的人群,淡淡道了句。
“不论情势如何,绝不可以对百姓出手,也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先生……”
李安甫望着苏珏,咬了咬牙,从他身前让了开来。
而这时,有衙役终是吃力不住,被人硬是冲开了阻拦,上前一把便揪起了苏珏的衣领,疾声怒吼。“你还我妻儿性命来!”
“对!你还我亲人性命来!”
身后的人应和着他也是咆哮,一时间振聋发聩。
苏珏却也不做反抗,只是动作平缓的拒开了此人扯着他衣领的手,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
“敢问这位乡亲,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那人冷笑一声,指着苏珏挟枪带棒的便是一番。
“从你到云中郡以后,云中郡就屡屡遭受祸端。宋家小姐,何家少爷接连死亡,这也就罢了!
现如今,你又在这城中的井水里投毒,你丧尽天良,是要一次将我们全都置于死地啊!”
“投毒?”
听闻此言,苏珏竟是笑了一下,望向那名愤怒的汉子是眼神仍是毫不退缩。
“那么再请问,你又是如何断定这毒就一定是我下的?”
“那还不简单!明月山庄之中所用之水从来与我们不同,所以你将毒药投进龙泉井中,自己却安然无恙!这事要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而且有人亲眼看见你去了龙泉井,之后大家就都中了毒,这难道不是铁证如山?”
苏珏耐心的听他说完这番话,似是略有无奈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所以,这便成了我下毒的缘由?”
“不然你还能作何解释?”
“既如此,那好。”
苏珏往前了一步,不闪不避直对上愤怒的人群。
“苏某也有几句话想说。”
“苏某刚来云中郡未及半月,连城中人事都还未曾辨清,却为何要下毒谋害于你们?动机如何?目的又是什么?”
“这……”
那人一时语塞,不由干涩的吞了口口水。
而苏珏也不给他多想的机会,很快又道。
“其次,你说明月山庄所用之水与你们不同,是我在井水中投毒,那么敢问,明月山庄是楼郡守安排苏某住下的,祠奉楼诚也在山庄,所用一切皆同,他为什么也会和你们一样的中了毒?”
“我……”
这回那汉子完全是被苏珏逼得无话可说,苏珏却还是不依不饶,又进一步问道。
“再有,你们口口声声的要我还你们妻儿性命,那么苏某还有一问,虽然现在大家皆是身中剧毒,但可曾有任何一人因此而性命不保?”
“如若在场各位定要从苏某这里讨个说法,那么烦请大家,能否仔细想过苏某方才所说,再做决断?”
苏珏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正好切中要害。
他声音不大,不过话语中却是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很快的,躁动的人群已不似方才来时那般激动,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你,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诓骗于人!”
为首的汉子见此状况已是恼羞成怒,也不再跟苏珏继续争辩,一把拎起苏珏衣领竟是作势要打,不料却被苏珏扭住了胳膊。
那汉子之间见苏珏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曾想却还有这等身手,一时吃痛。
“大家快看啊!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汉子故意大声呼喊起来,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又起了躁动。
李安甫心急如焚,生怕苏珏抵挡不来。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
“慢着!”
此言一出,人群的躁动便被他喝止了。
“郡守大人?”
“是郡守大人来给咱们主持公道了!”
来者正是楼明。
一见是他,人们纷纷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让他到了苏珏身前。
“按察使大人。”
楼明抬起头来望着苏珏,神情复杂,眼中也说不清是掺杂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苏珏与他还过礼,再略微扫了一眼楼明的脸色。
未等他开口,楼明却先开了口,皱了皱眉,他尽量的掩去自己神色中那些焦急的情绪。
“按察使大人,老朽只问您一句,现在半数以上百姓中毒,您能救得了他们么?”
第209章 云中杀机(三)
“按察使大人, 老朽只问您一句,现在半数以上百姓中毒,您能救得了他们吗?”
苏珏跟楼明点了点头, 语气肯定的回他。
“能。”
“大人,三天,我只能给大人三天的时间。”
楼明这话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可他也实属无奈, 城中百姓性命垂危, 他情愿做一个不通事理的小人, 也要保全郡百姓安宁。
至于楼玚,待此事了结,他一定带着楼玚去按察使大人面前请罪。
“大人, 那好, 我要我的云中郡百姓,一个都不能有事!大人敢跟我保证吗?”
见此,苏珏抬起手跟楼明抱拳,斩钉截铁的应道。
“苏某定当不负重任。”
得到苏珏斩钉截铁的保证, 楼明这才转过身去,厉目扫过山庄之前的人群, 沉声道。
“我楼明虽然年事已高, 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非按察使大人所为之事, 我也绝不会栽赃嫁祸!如今危难当前, 解毒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
楼明别有深意的拖长了腔调, 然后望过已是寂然的人群一眼, 眼神若有似无的在方才那名汉子的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若再有歪曲事实谣言惑众者, 休怪老朽对他不客气!”
说完, 楼明也不再多言,只是回过身,由楼玚搀扶着缓步离开了明月山庄。
临走时,楼玚忍不住回头看了苏珏一眼。
只见他泰然自若,仍旧一身风骨。
楼玚不由得心生悔愧,自己为了一己之私,鬼迷心窍,不但害了郡中百姓,也让按察使大人陷入困境。
他想回头将一切尽数坦白,可族长楼明察觉到他心态的转变,立马回头示意他赶紧跟上。
思索片刻,楼玚终究还是跟着楼明离开。
而苏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眸色意味不明。
此时,人群也是渐渐散了开来,只余苏珏还站在山庄门前。
半晌,他声音低缓好似自语般的喃喃道了一句。
“我竟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山庄门前又多了几人。
正是被苏珏特意支开的楚越沈爷,楚越赶紧握住苏珏的手上下检查,小苏元撅着嘴回到苏珏的身侧,沈爷的目光带着一丝谴责的意味。
还有闻信而来的季大夫和许攸,他们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李书珩派来专门护卫苏珏的冀州军。
“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到了哪都有人针对你!”
季大夫声若洪钟,一来就压制住苏珏的“张牙舞爪”。
“季大夫,我没有……”
苏珏一脸无辜,他可是乖的不得了。
“算了,走走走,赶紧带我们去看看那些中毒的人。”
季大夫一声招呼,几人一起往山庄里进。
“王爷听说你这个臭小子遇到了麻烦,立马就把自己身边的亲卫调到你的身边,你可不能让王爷失望。”
“十三,你就是故意的。”楚越有些生气。
“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
……
一进山庄,季大夫与许攸就赶紧查看楼诚此时的情况。
楼明依旧是昏迷不醒,许攸与他认真切过脉,发现他的脉象混乱不堪。
“季大夫,脉象不对,像是毒入肌理。”
“什么?”
季大夫顺着楼诚的几处穴位便施针上去。
楼诚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手臂的皮肤立时现出青紫色的纹理。
季大夫见状皱了皱眉,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的苏珏,“臭小子,赶紧去拿艾草,苦参,黄柏,连翘,赤芍。”
苏珏依言取来了药材,许攸与季大夫配合默契,他们依照平日里艾灸的法子,将药材燃起了灸在楼诚的周围和身上的施针之处。
然后不多时,就见楼诚身上裸露出的皮肤皆现出青紫色的纹路,看着十分瘆人。
紧接着,一股股黑血顺着他的七窍汩汩流出,有一些刚好落入盛艾灸的容器中,而另一部分则被许攸一点点擦拭干净。
李安甫与张怀瑾在旁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有点儿发麻的手臂,问道,“季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鲜卑的一味毒药醉心散罢了,虽然已经失传,但并非不能解毒,只是有点麻烦。”
季大夫盖上了盖子,将容器搁在一旁,拉起楼诚的手腕再度帮他切过脉,顺口解释。
“原本这醉心散是用来止痛的,可后来人在里面加了其他药材,误打误撞成了一味毒药,这醉心散入体之后,先是让人上吐下泻,头晕耳鸣,浑身疼痛。”
松开楼诚脉搏跳动得有些微弱的手,季大夫转而摸了摸他被灸烤的沁出薄汗的额头,又接着道。
“若是不及时解毒,这毒药便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人痛不欲生。”
听到这里,楚越望着楼诚惨白的面颊皱起眉头。
“没想到鲜卑人居然是如此的丧尽天良!”
苏珏苦笑了一下,听着楼诚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声,想了想,又吩咐了张怀瑾一句。
“怀瑾,你去知会郡守大人一声。就告诉他,祠奉在我这里,已经没事了。”
张怀瑾跟他点点头。
“先生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跟郡守大人说。”
语毕,张怀瑾转过身匆匆的出门去了。
在明晰脉象和毒物来历之后,接下来便是研制解药。
虽然季大夫知晓醉心散的解毒方法,但毕竟失传已久,解药里的有些药材他也不能确定。
为了提高效率,苏珏楚越和沈爷他们也一起帮忙,他们各自在桌前铺开纸张,一同翻看医书,将醉心散中的可能牵扯到的毒物一样一样的列了出来。
而李安甫看着苏珏有些苍白的脸色不免担心。
“先生,今日您已太过劳心费神了,不如就先去休息一下吧。反正还有三天时间,来得及,季大夫他们也在,不用担心。”
苏珏却跟他摇了摇头,笔也不停,只是埋首边写边道,“小公子,解毒之事可不比处理政事,这关乎整个云中郡的百姓安危,一点也拖延不得。”
闻言,李安甫颇为不赞同的跟他撇了撇嘴。
“可是先生,眼下有季大夫和许大夫在此,您还这样不顾惜身体,若是您倒下了,我们该如何与父亲交代?”
苏珏抬头对李安甫一笑,宽慰他。“放心吧,小公子,身体的事,苏某自有分寸。”
语毕,他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闭上眼睛稍稍缓了一下神。
然后他注意到,自方才起,窗外就一直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苏珏再度深深吸过一口气,随即心下明了。
……
此后,又过了一日的时间,在季大夫和许攸的带领下,几人终于是研制出了醉心散的解药。
但说是解药,也不过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然而未等他们试药,明月山庄外又聚集了一群百姓。
“已经过去了一日,大人是想做缩头乌龟吗?”
“不是说来了两位大夫吗,怎么不出来?”
“怕不是害怕,早就跑了吧!”
因为有冀州军的护卫,这群百姓虽然不敢上前,但还是围在外面,群情激愤。
这些声音实在不容忽视,为了安抚人心,苏珏等人带着刚熬好的解药出现在山庄门口。
霎时间,门外有了一瞬的寂静。
“这是何物?”
那日那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看着张怀瑾端着的一碗浓黑刺鼻的药汁,皱起眉头。
“解药。”
苏珏淡淡的解释道,脸上神情不变,语气平静却也甚是笃定。
“将这药拿去给中毒之人服下,即可解毒。”
张怀瑾应他的话又将药碗往那汉子面前送了送,那汉子却依旧是拧着眉头没有接。
“既然你说这是解药,那么须得你亲自试过才行,否则我们也是信不过的,大家说对不对?”
“没错!”
“他先试!”
得到众人回应的汉子抬起头来望着苏珏,眼中尽是质疑挑衅之意。
“这么多大夫对于此毒皆是束手无策,郡守大人给你三日时间让你全力救治城中百姓,而你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解药,莫不是敷衍了事吧。”
“胡说八道!”
李安甫听着他的这番言语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厉声道,“苏先生绝不会是此等失责之人!我们的解药他既拿得出手,那我就敢拿性命担保,必能药到病除!”
那汉子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性命担保?到时若真的治死了人,要你的命,有用么?”
“你——”
李安甫想亮明身份待继续与他争辩,苏珏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抬起头望了一眼那名明显是不怀好意的汉子,苏珏从张怀瑾手中接过了药碗。
“既然你坚持如此,也好,苏某便与你试过这解药再说。”
“十三!”
楚越赶紧拦住了他,神情焦灼的低声道。“你疯了!这药本身用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你又没有中毒,就这么把药喝下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苏珏却只安慰般的拍了拍楚越的肩膀,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放心吧阿越,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端起药碗就送到了嘴边,刚要喝,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大人且慢!”
苏珏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楼诚不知何时已站在山庄门口。
虽说因为中毒脸色仍旧惨白,但他依然强撑着屹立,楼诚几乎是一步一顿的来到苏珏面前的。
“季大夫不是要您少走动么,您怎么出来了?”
苏珏回身过去将楼诚扶住,半是担忧的责备了一句。
楼诚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大人不必担心,老夫无妨。”
语毕,他抬头望着山庄之前的三三两两聚起的人,目光停留在那名汉子脸上,灼灼的闪烁着。
“方才你口口声声怀疑大人所配解药,定要找人来试过才肯善罢甘休。那么你看,老夫也是身中此毒,就由老夫代替大人帮大家试药,大家觉得意下如何?”
“老祠奉,您可不能冲动啊!”
围观者听闻此言,连忙过去劝阻,“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是,您不必为了一个外人以身试药啊!”
“不必多说了。”
楼诚打断了他们的话,回过头对着苏珏,“老夫信得过大人,况且老夫喝了大人那么多酒,这人情得还啊。”
说完,他再度望向山庄之前的百姓,一字一句缓声却是坚定的接着道。
“如若老夫喝了这药不幸身亡,那么老夫无话可说。但是如若这解药在老夫身上有用,那么就烦请大家与老夫一样,信过大人。”
说完,他自苏珏手中取过药碗,之后屏住呼吸仰起头,将其中黢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的味道显然不好,楼诚被浓烈的苦味呛得一阵猛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红润。
他用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再度抬起头,“诸位之中有懂医术的,不如现在你们就来帮老夫看看如何了?”
说着,楼诚将手递了出去。
有大夫略显犹疑的伸手搭上楼诚的脉搏,几番查探,随即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苏珏,声音几近震颤。
“这这这,毒竟然解了!”
闻言,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之声,方才还怀疑着苏珏的人此时皆已转变,望向他的眼神尽是敬佩之意。
不过,苏珏还是自始至终的一副淡然态度,也不去理会议论纷纷的百姓,自顾自的沈爷吩咐了一句。
“沈爷,麻烦您去把解药都取来,给大家分发下去吧。”
“好,我这就去。”
沈爷应过之后回了山庄,而苏珏等人则是带着楼诚让季大夫又切过一道脉,在确认了他确已无事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而此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名与苏珏一直叫嚣着的汉子,已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一座四方小院的阴影之中。
“大人。”
那汉子毕恭毕敬的跪在可频顿珠的面前,头也不敢抬,生怕可频顿珠生气,
不过,可频顿珠此时看起来却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淡淡的问了他一句。
“怎么样,事态发展如何了?”
那名汉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沉声道,“回大人,那按察使真是厉害!不出一日的时间他竟找出了解药,现在已给中毒之人分发下去了。”
“嗯,预料之中的事。”可频顿珠也不抬眼,又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来冀州之前大王就告诉过他,李家父子身边的那个谋士不容小觑。
所以,他自然不是只准备了一套杀招。
“不过——”
可频顿珠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来,“事情还没结束呢,我可是等着看好戏,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眯了眯眼,挥手又对那名汉子吩咐道。
“你下去吧,继续注意城中的情况,然后随时回来与我禀报。”
“是,属下领命!”
那名汉子应过可频顿珠的话,匆匆离开小院。
待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汉子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在看到来人后一瞬间便明白过来。
“呵呵,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颈间一凉,正待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
“嗬嗬嗬——”
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他最后心有不甘的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慢慢地软倒下去。
来人只是静静的,冷冷的注视着他。
待到他的尸身渐渐变冷,这才擦了擦刀锋上的血迹,转身潜入人声鼎沸之中。
第210章 风波连环
狂风裹挟着沙石伴着豆大的雨珠, 像是无数条狠戾的藤鞭,抽打在这片横尸无数的土地上。
这几年来,周边的邻国和藩属国都蠢蠢欲动, 边境之战大大小小几乎就没有停过。
北境刚刚停歇,青州与元夏的战事又起。
由于此战打的时间实在太长,再加上元夏那边故意拖延, 青州军的粮草短缺已不是一日。
就在如此情势之下, 楚云轩病了。
是夜, 长安宫城里, 夜色已深。
白日里的繁华都化作春日里的冷寂。
中贵人灵均转头轻声道:“陛下歇息了,你们下去吧。”
新来的内侍巴不得这一声命令,轻轻放下手中刚燃起安神香的博山炉, 拱着手毕恭毕敬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溜烟窜了出去。
中贵人灵均唇角勾了勾,垂下眼,无声叹息。
如今除了他,怕是谁都不愿在喜怒无常, 哀乐不定的陛下身边多待半刻。
守了一柱香的功夫,中贵人灵均支着头歪在塌旁, 看着香炉浮出的阵阵青烟不受任何桎梏, 结成丝, 揉成团, 消失在半空中, 只留下阵阵香味, 助塌上之人安枕。
他抚了抚露在锦衾外那双修长苍白的手, 无声说道:“长命百岁, 陛下。”
之后, 中贵人灵均将头枕在楚云轩手旁,沉沉睡去。
殿外风紧,木窗被吹得吱呀作响。
楚云轩眼睫微颤,连日缠绵的病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被剥夺。
他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珠在殿内转了一圈,落在中贵人灵均的身上。
看着手旁沉睡的人,楚云轩眼神复杂。
一直以来,他收到过不知多少奏报——中贵人灵均倚仗圣恩,收受贿赂,大肆敛财。
每一次,他都是一笑置之,并不理睬。
寡人的灵均小时候苦怕了,不过是爱些金银珠宝,那些人送得,寡人的灵均怎么就收不得?
看灵均高兴,楚云轩也乐得随他去,不过是些金银器皿,若他想,楚云轩什么不能为他寻来。
可灵均从未开口求过寡人什么,即便寡人的宫里有那么多人,梓潼,南仪,慕容,可灵均有时甚至会劝寡人雨露均沾。
楚云轩内心恼他这般态度,总想发了狠的折腾他,每每到了最后,他眼含着泪看寡人,寡人就舍不得了。
这是寡人的灵均呀,眼里只有寡人的灵均……
那些年,寡人恨极了北燕,恨极了燕氏,是他们让寡人家破人亡。
北燕国破的那天,寡人抱着灵均久久不能入眠,他转过身问寡人,陛下是不是想到从前的事了。
寡人没说话,灵均动了动,寡人不知他想做什么,由着他从寡人怀中挣脱。
夜晚殿中灯光有些昏暗,寡人看着灵均撑着胳膊坐了起来,长发扫过寡人的侧脸。
他低头吻了下了,一点点从眉眼到唇角,最后停在寡人的胸膛上,之后灵均枕在寡人怀里,双臂张开虚虚的搂住寡人。
寡人知道,灵均这是心疼寡人。
说来可笑,寡人贵为天子,居然会有人心疼寡人,可寡人贵为天子也只有寡人的灵均心疼花寡人……
那次是灵均第一次主动吻寡人,寡人也觉得新奇。
虽然灵均从来没拒绝过寡人,却也没像外人说的那般引诱于寡人。
他在寡人面前总是那么……那么乖顺,可总少了些什么……
此时,外殿一声巨响,器皿碎裂声惊起了中贵人灵均。
楚云轩迅速阖眼,等中贵人灵均轻手轻脚摸回来时再缓缓睁开。
两人视线交汇,中贵人忙安抚道:“北风吹开了连廊的窗子,砸了外殿桌上的青瓷花樽,陛下莫怕。”
楚云轩缓缓起身,应了一声,随口问:“这么大的风,明儿下雪吗?”
中贵人灵均一边笑说:“陛下,现在是春日了,大约不会下雪了。”一边取了塌边小几上的温水奉给楚云轩。
楚云轩躺了大半日水米未进,口内干渴,他端起茶一饮而尽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寡人倒是盼着现在能多下几场,来年我西楚百姓仓禀殷实,顺便……”
他恨恨咬牙:“顺便最好冻死那些心怀谋逆之人,让他们下去好好服侍寡人的父王母后。”
说完几句话,楚云轩竟气喘不已。
中贵人灵均跪在楚云轩面前,安抚性地摩挲着他的腿,劝慰道:“陛下不急,事缓则圆,平阳侯半月前于北境凯旋,先让他嚣张几日。他们李家是为陛下打天下的,是没资格守天下的,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
“没错,这天下终究是寡人的天下,即便青州边境受元夏侵扰,寡人也不是非李家不可。”
“那陛下的意思是?”
“还是让平阳侯去,但押送粮草一事,寡人会让林相负责。”
“陛下英明。”
闻言,楚云轩眯了眯眼,道:“天还早呢,你上来替寡人暖暖床。”
二人躺下,中贵人白皙的指尖在楚云轩胸口打转,勾着楚云轩的寝衣在指间相捻。
楚云轩突然开口:“寡人梦到慕容清了。”
中贵人灵均心内一沉,犹豫道:“陛下与慕容大人……毕竟君臣一场。”
楚云轩轻笑:“什么君臣,他不过是寡人的一个玩物,与道边野狗并无不同,寡人给了他那么多的殊荣,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兰台令慕容清,忧惧过度,因疾而崩。帝深念,念其君臣之情,先以公侯之礼下葬,后又封以后位,天下皆知。
“陛下圣明。”
楚云轩大笑,埋头咬了一口中贵人灵均的耳垂,吹气道:“待百年以后,母后定会赐你一杯瑶池仙酿。”
一抹绯红掠过中贵人双颊,中贵人灵均用鼻尖蹭了蹭楚云轩,温柔开口:“奴婢不要什么瑶池仙酿,只求陛下朝暮安康。”
床头悬着一柄帝王剑,楚云轩笑着拥住怀内温香软玉,眼神冷冷锁住剑身,语气轻快:“会的。”
灯烛映着剑刃的冷光,冷光里幽幽的一双凤眼,翻滚着阴鸷。
冀州王府里,李书珩不疾不徐地擦着剑。
一路急行的李明月也终于回到了王府。
刚入冀州时,夕阳西下,正是大街上行人最少的时候。
慢慢靠近那座早已沉淀在记忆里的王府。
威严的,温暖的,远远望着,王府不再是那许多年里日日荒凉最后只供凭吊的遗迹,李明月的心上划过热流切,一步一步认真又谨慎的靠近。
夜色朦胧,枝丫轻颤。
王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李明月记忆中的模样。
人也是如此。
近乡情怯,李明月就要不顾一切的冲到李书珩面前去。
恍惚中,那久远而熟悉的笑言一声声传过来。
不用怀疑了,是他的兄长。
真的不用怀疑了,是曾经鲜活的他们。
李明月心底流淌过的泪水和感激,却不敢深想,生怕这只是一个终会破碎的幻梦。
许久,李书珩察觉到李明月的动作,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明月,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李书珩有一丝的惊诧,却又心怀喜悦。
“我,我……”
李明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上李书珩那双满含的悲悯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默默看着李书珩一步一步走到时光的这一头。
“北境结束,我想着父母和兄长,就提前回来了……”
多少思念的话在唇边滚过几轮,李明月终究还是没说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重生”之语。
“也好,这有一封密信,刚刚林丞相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明月,你来看看。”
李书珩没多说什么,只默默递给李明月一封密信,李明月略带疑惑的接过打开:
“冀州王亲启,陛下已有意平阳侯出征青州,林某负责粮草。然青州之地粮草告急,只余半年口粮,望平阳侯速速平复边境,回朝复命。”
李明月狠狠摔下手中密信,对主座上的李书珩说道:“好鬼的林宸,舞文弄字的怎么不去瓦子里说书?只提复命不提与元夏输赢,怎么打?难道让我空耗着粮草?怕是大军一回营开拔,陛下的杀头令就到了!”
李书珩仍是不语,李明月怒火更甚,一字一句道:“兄长,咱们就这么忍着?若是与元夏输了,让陛下寻由头治起罪来,那时可就完全被动了。若是平不了这次战事,不如筹谋后路,火烧粮仓,将林宸一起拉下水,按个监管粮草不力之罪,我冀州军也正好借粮草不足班师回朝。”
李书珩“咣当”一声将剑掷于桌上,面色淡然:“明月,你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
他瞅了瞅外头天色道:“昨日下雨了吧。”
“下雨了。”
闻言,李书珩随即冷笑一声:“春日温暖,又逢阵雨,粮草腐坏在所难免,就是丢他个十石八石想必也能平了官中的账。”
军中上上下下数万张嘴,总会有人想要多吃几口,兼之上下疏通打点,余下的粮草大抵未必能撑到战事结束。
想通其中关窍,李明月沉思良久露出一丝笑意道:“是啊,就算没有人祸还有天灾。而且按理来说,四万对十万,敌众我寡。那元夏将城门一关,高枕无忧地拖着,打定主意要耗尽我军储备。”
他轻敲桌案,双目微阖。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元夏仗着地势险峻人多势众要拖,那咱们便顺着他去!”
听完李明月的分析,李书珩直接拂袖而起,手中提剑,剑锋一转,将剑狠狠贯入桌中,地形图被刺出一个二寸的口子,截断了青州南北,直插青州后方的大小郦水!
……
中贵人灵均慢慢用玉勺搅动着药汤,喂给楚云轩。
“三日后庆祝平阳侯大捷,陛下有何打算?民间盛传,冀州王平阳侯皆为国之柱石,社稷栋梁,大军在手也未曾有一丝不忠。”
楚云轩冷哼一声:“寡人如此信任他,刚平了北境,又有意让他出征青州,已经是全了他的名声,他也该好好谢谢寡人,至于忠君……”
接着他讥笑道,“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不忠,就算想反,粮草由林相牵制,几万大军填不饱肚子,谁愿意陪他们东奔西走?
林相又是个不愿屈居人下的性子,从前想插手军权而不得。得了管粮草的肥差还不借机补贴上下收买人心,顺道给李家添个堵,寡人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中贵人灵均赞叹:“陛下的帝王之术炉火纯青,牵制平衡权臣于股掌之间,可见天佑我西楚。”
“还是灵均最得寡人心意。”
楚云轩大笑,之后烛火摇曳,夜色阑珊。
……
昨日下过雨,今日又是个阴天,到了晚上,一颗星子也不见。
楚越进门之时,苏珏正立于窗前,些微愣神。
许是晚上的烛光太过昏暗,他总觉得今天的先生似乎是格外的单薄苍白,看来连日来这云中郡波云诡谲的局势,终归是将人折磨得不轻。
楚越有些担忧的皱起眉,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给苏珏递了过去。
“十三,喝口水歇会吧,百姓毒都已经差不多解了。”
“好。”
苏珏回过神来,跟楚越轻声道了句谢,接过茶杯来抿了一口。
清香馥郁。
似乎是连着窗外梨花的甜香味一起,都侵染进了茶水之中。
苏珏低头又看了手中茶杯一眼,侧过脸跟楚越问了句,“楼玚的儿子……还是找不到吗?”
楚越颇有为难的摇了摇头。
“楼玚家里都翻查遍了,可还是未能寻得蛛丝马迹。”
苏珏又是淡淡一笑,转身对着楚越道。“阿越,不必太过自责,这事情也不怪你。鲜卑人行事本就谨慎诡秘,。况且楼玚之于他,也只是被利用而已。虽然两人因故会时常见面,不过鲜卑人真正的目的意图乃至重要计划,他是断不可能直接告诉楼玚的。”
楚越闻言又是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白日里郡守楼明带着楼玚请罪的场景,楚越便觉得一阵后怕。
“本想着跟踪那名小厮必能发现点什么的,没想到——哎——”
想到那天追踪那名小厮到了深巷时,那人忽然全身爆裂而死的情状,楚越不免又觉得郁结。
鲜卑人行事实在是太过狡猾,虚虚实实从来叫人捉摸不透。
所以目前他们不但没有找到楼玚的儿子,更捉摸不透他们真正的用意。
苏珏眼见着楚越一筹莫展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上前先宽慰她道。
“阿越,你先别慌,乱了阵脚可不好。鲜卑人的事情,我们可以再细细的把思路理一遍,到时说不定——”
话没说完,楚越却突然神色一凛,飞快的朝苏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指了指房顶之上比出嘴型来。
“有人!”
苏珏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半步,未几,忽闻“咻”的一声破风之响,竟是有一道飞镖自窗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钉在墙上。
“十三?你没事吧!”
楚越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问过苏珏的情况。
苏珏略略摇头跟她示意自己安好,之后径自走到那飞镖跟前,将墙上飞镖连带镖上的那封书信一同取了下来。
他展开书信飞快的扫过一遍上面的内容,而后引火烧尽了,这才跟楚越举起那枚险些伤到他的飞镖。
镖刃上赫然印着飞鹰,是鲜卑一族的标志。
……
翌日,依旧是阴雨连绵。
苏珏一身淡蓝,端坐在郡守府的棋盘前,手中白子轻轻摩挲,目光却未曾离开过棋盘半分。
对面,是正郡守楼明,黑子在他的指尖跳跃,神色凝重。
棋盘上黑白交错,看似平和的布局下,实则暗藏锋芒,每一步都暗含杀机。
“郡守大人,你这步棋走得倒是谨慎。”苏珏微微一笑,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明眉头微皱,看着苏珏落下的白子,心中暗自盘算。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早已经看出这位按察使大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每一步棋都像是他在官场上的手段,看似无害,实则步步紧逼。
“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求稳罢了。”
楼明嘴上客气,手中黑子却毫不迟疑地落下,直接封死了苏珏的一片白子。
苏珏看着被围困的白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郡守大人这一步倒是果断,不过,棋局如人生,过于果断往往会错失良机。”
楼明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棋盘,心中却泛起了波澜。
他知道苏珏这是话里有话,但身为郡守,他自然不能轻易示弱。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打破了棋室内的平静。
“郡守大人,不好了,之前的那伙突然又出现了,已经洗劫了几个村庄,百姓人心惶惶。”
苏珏和楼明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云中郡多年安稳,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强盗出没,此事必有蹊跷。
“可曾查明这些强盗的来历?”苏珏沉声问道。
侍卫摇摇头,神色紧张。
“回大人,这伙强盗行踪诡秘,且身手不凡,我们的人暂时还没有查清他们的来历。”
楼明眉头紧锁,看向苏珏。“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苏珏轻抚棋盘,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此事绝不简单,本来已经销声匿迹的强盗又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巧合。”
楼明闻言,心中一震。
刚才一听侍卫所言,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鲜卑人。
若真是鲜卑人派来的奸细,那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强盗的意图是想搅乱云中郡的局势?”
楼明试探性地问道。
苏珏点点头,神色凝重。“不错,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怕事情还不止这一桩……”
话还未说完,又有一侍卫匆匆来报。
“大人,郡内又有百姓中毒,症状奇特,医馆也束手无策。”
楼明闻言,脸色大变,“什么?又是中毒?这……”
苏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满是忧虑。“百姓中毒,强盗横行,这两件事若是同时发生,云中郡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楼明也站起身,走到苏珏身边,目光同样凝重。“苏大人,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苏珏收回目光,看向楼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必须尽快查明真相,揪出背后阴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楼明点点头,神色坚定。“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全城搜查强盗的踪迹,同时,也会派人去调查百姓中毒的原因。”
苏珏拍了拍楼明的肩膀,语气坚定。“楼大人,此事关乎云中郡的安危,你我必须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楼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棋室,去安排相关事宜。
苏珏看着楼明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了更深的忧虑。
他敢断定,此事背后或许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而云中郡,只是这场风暴的中心罢了。
“都赶到一起,真是让人头疼……”
叹了一口气,苏珏撑伞于郡守府离开。
一路上,他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待回了明月山庄时,楚越早已为他烹好了香茶。
二人于窗前坐定,静听窗外雨声缠绵。
“又出了这些事,看来我们一时是走不了了。”
楚越轻笑一声,感叹他们两个真是天生的劳碌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半刻也不得闲。
“自然是走不了,听郡守大人说,之前言语挑衅的那个汉子也被人杀了。”
“是杀人灭口吧。”
对于这个消息,楚越并不惊诧,那人的做派一看就是背后有人指使,如今人死了,不过是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罢了。
“嗯。”苏珏点了点头,然后轻抿了一口香茶。
“又是中毒,又是强盗,云中郡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浮出水面,我也没有把握了。”
说到这里,苏珏不由得面色凝重。
见此,楚越开口宽慰道,“十三,别皱着眉头,兴许很快便柳暗花明了呢。”
“但愿如此吧。”
苏珏温柔的笑了笑,却在这一刻,门外响起一阵急语。
“先生,不好了,郡守大人中毒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