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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33491 字 2个月前

第201章 明德正品(一)

楚云轩将再献人牲的消息一经传出, 举国震惊,九侯紧急赶往长安。

不过所谓九侯,现在就剩下八侯而已, 而实际入长安进谏的只有冀州,荆州,扬州, 徐州四位诸侯罢了。

其余者, 隔岸观火, 明哲保身。

行进路上, 四人不约而同,在进长安城前一夜秘密碰头。

“诸位,陛下大行祭祀, 以消天灾, 诸位如何看?”

首先发话的是扬州王,他看了一眼李元胜,希望他能跟着说上几句。

冀州总镇南方,大大小小二百路诸侯郡县皆在李元胜的管辖之内。

加上冀州气候湿润, 水系发达,陛下登基以来, 冀州王不但派兵参与征战, 还供给了绝大部分的粮草, 每年上贡金银珠贝更是在九侯之首。

如今, 冀州之地经济发达, 风调雨顺, 是实力最雄厚的一方。

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 陛下最为忌惮的就是冀州。

这些年, 冀州大大小小出了多少事, 也是让人心惊。

不过,冀州王有一点倒是让他们羡慕,那就是子女无恙。

谁曾想过,他们在不惑之年痛失亲子,亲子还死的不明不白。

说到底,他们还是最怨恨陛下的。

但能把怨恨直接对准陛下的,目前也只有老伙计高珙。

可惜,这次聚首,老伙计高珙不能参加了,还落得那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叹惋。

凭心而论,他们佩服高珙的勇气,却做不到高珙的决绝。

他们牵绊太多,生死,亲族,百姓,无一不在拉扯着他们的理智和底线。

然而自从亲眼目睹了那场祭祀,他们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没准哪一天他们也会步了高珙的后尘。

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呢?

四人思绪良多,竟是沉默了大半晌。

夜深人静,还是荆州王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依我看,我们还是上书劝谏陛下好了,既行了劝谏之责,又免了陛下的当廷斥责。”

荆州王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而扬州王则讪笑一声,道:“也倒是,自打陛下信奉神明以来,什么兴建各种祭台,恢复人牲祭祀,烽火戏诸侯,推恩令,哪一件不是有害无利,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说罢,扬州王继而又转向徐州王,问道:“徐州王,你怎么看?”

徐州王沉吟良久,说道:“依我看,陛下兴建鹿台,大办祭祀,征收的税贡几乎翻了一倍,百姓奴隶沦为劳役者更是不计其数。这到底是天将谴之,还是人将反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事实究竟如何,咱们都心知肚明。”

李元胜点头赞许,接着说:“徐州王所言有理,我们几个毕竟不在长安,有些事也不好下定论,但祭祀人牲之事,却不得不劝。”

荆州王不屑道:“什么阴魂不散,什么天怒人怨,我可不信承文将军那一套,什么天灾不天灾,我看陛下是失去理智了,仅仅凭几块破龟甲就要再献人牲,简直荒唐!”

“荆州王,请慎言!”李元胜出言提醒,又起身看了看房外,得见四下无人,这才继续道,“隔墙有耳,即便心里那般想,也不该说出来。”

“那冀州王倒是说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做?”

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荆州王不耐烦起来。

“劝还是不劝,怎么个劝法,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就依荆州王所言,上书劝谏。”

想了又想,李元胜如此开口。

扬州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别忘了,我们身后还有百姓,轻易不敢妄动。”

四位诸侯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盘算自己的主意。

今夜过后,四位诸侯便各自回程,静待其变。

五日后,祭祀如期举行,这次被推入祭祀坑中的还是兖州百姓,共有两千人。

祭祀后,果然天朗气清。

楚云轩于登仙楼一连七夜大摆筵席庆贺,尤嫌不足,另辟蹊径,命人将登仙楼底层的汤池内温泉抽空,用美酒灌满,名曰:酒池。

之后又大肆砍伐汤池四周的翠竹、梧桐,将树木砍成秃枝,再命人宰杀数百头牲畜、飞禽,把它们身上最鲜嫩的肉切下来,精心烤炙,挂在树枝之上,名曰:肉林。

楚云轩以长夜为饮,享四海之欢,纵夜狂欢。

每次百官前来觐见之时,只闻酒香四溢,宫娥内侍醉卧一路,而楚云轩不知去向。

所以,这一年的冬天漫长而寒冷,整个冀州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苏珏望着屋外的皑皑白雪,心底一片苍凉,这样的生活,百姓还能维持多久……

……

雪落无声,天地同寿。

休养生息了几个月,可频善奇的军队逐渐恢复了元气。

楚云轩以他的子民大行祭祀,这笔账,他也会慢慢算。

“怎么样,人找好了吗?”

温暖如春的宫室内,可频善奇擦拭着长刀,漫不经心的问着一旁侍立的暗探。

“回大王,找好了,那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几分狠毒。”

“找好了就去办事,本王要的是结果。”

可频善奇头也没抬,他挥手示意暗探退下,他现在没空听这些。

……

时间匆匆而过,待一切战后事宜处理完毕,已是春耕之后。

冀州新一年的人才擢选后,苏珏提出要去明德郡暗访一番。

“世子殿下,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发现的一个问题——今年中正定品,为何明德郡被推选的人才无一出自寒门?我想这个问题已经略有眉目。沈爷日前带回来传信道,明德郡郡守方之舟所居之地甚为奢靡,并不像是此人俸禄所能负担得起的。”

“我与苏先生想的一样,这事八成与此事有关。”

“真相到底到底如何,还需亲自去查探一番。”苏珏露出一抹狡黠眼神。

“好,苏先生需要我怎么配合?”

“这些时日臣打算称病告假,还望世子殿下恩准。”

苏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李书珩除了答应只能答应。

又过了两日,一大清早苏珏收拾妥当后便乘着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出了冀州王府。

由于此行时间宽裕,再加之政事繁多,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散心了,因此他们走的并不快,小苏元更是似小狗撒欢般到处乱跑,午时过后也才走了八十里。

正在路边一处茶棚休息时,就见一只白鸽在他们马车附近盘旋,苏珏一眼就认出是他们训练的信鸽,从王府的方向飞来。

沈爷拆下鸽子脚上的纸条递给苏珏,只见苏珏粗略浏览过一遍后眉头紧皱。

纸条上说,今日来给李书珩请平安脉的大夫身边带着一位小徒弟,眉清目秀身量矮小,又道门口值守的侍卫有些面生。

其实,这并不是看起来很重要的事情,只是事关王府,苏珏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将纸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苏珏当即决定先回冀州。

话说另一边,当日朝会苏珏果然“称病”未来。

处理完各种事物,李书珩考检了李安甫的功课,之后吃过午膳独自小憩了一会,下午又开始看奏折,一看便看到了酉时。

陆羽适时禀明,今日请脉的陈大夫在门外等候,李书珩挥挥手让他进来。

却见今日的陈大夫身后跟着一位提着药箱的小童,一直低着头,面见世子行礼也总是慢半拍。

李书珩多瞥了两眼,陈大夫发觉世子的目光,赶紧道,“世子殿下恕罪,这是小人新收的徒弟,年纪小不懂规矩。今日进府带的东西有些沉重,便让他帮忙提了一手。”

李书珩一向宽厚,嗯了一声,伸出手不再多说。

请完脉后,二人离去。

只是陈大夫却不知,他回到家后,他的小徒弟假称出恭,不知偷偷溜去了哪里。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周莹派贴身丫鬟小琪给李书珩送几样汤食。

在来书房的路上,恰好碰见了来禀报事务的陆明,陆明抱怨了几句新兵难训。

小琪捂嘴偷笑,说自己正好要去书房,不如一道去。

待二人走到书房,却被一位侍从告知世子殿下还在看奏折,对方接过了食盒便请她回去复命。

小琪与陆明觉得今日伺候的小侍从公有些面生,但他们并没有多想,世子殿下不喜人贴身伺候,有些侍从自己没注意过也正常。

书房内,李书珩靠在床边闭目养神,他听到外面的动静,猛地睁眼,却看到一名低着头,身形也未曾见过的侍从。

他心下疑惑,府里何时来了新人?

不过听说是夫人送来的鸡汤,李书珩含笑接过。

鸡汤倒是一如往日的味道,只是那侍从虽低着头,却一直偷偷盯着自己,这让李书珩越发觉得不对。

“你为何一直偷看本世子?”

所以,李书珩并未急着去喝那鸡汤,反而开始与那小侍从说话。

“世子殿下人中龙凤,小人觉得好看。”

“那你又为何低着头?”

“世子殿下威望,小人不敢直视。”

“你这话可是前后不一啊。”李书珩笑了笑,就是不喝那鸡汤。

眼见如此,那小侍从又接着道,“世子殿下日理万机,得多多注意身体,鸡汤快凉了。”

听出是个没经验的,李书珩不禁失笑,他作势要喝,小侍从表现的格外兴奋。

然而李书珩却在下一刻将鸡汤倒入了床前的花盆里,眼见花朵落败,李书珩收了笑意,然后将瓷碗摔出去,正好擦着小侍从的耳边落地,厉声道:“你胆子不小啊!”

他哪里是什么侍从,分明是白日跟着陈大夫的小徒弟!

当下被李书珩的威严气势吓得跌坐在地,浑身发抖不敢起身。

“来人!”

听到书房里的声音,陆明赶紧带着侍卫赶紧往里跑。

只见世子殿下安然无恙,不过地上躺着碎瓷片,还有刚才那个的小侍从,此刻正瑟瑟发抖。

见陆明进来,李书珩指着那侍从道:“把他先关起来!”

“是!”

……

待苏珏赶回王府时,风波已过,李书珩正气定神闲的煮茶等候。

“苏先生,请坐。”

“殿下好兴致。”

现下苏珏既然回来,李书珩便把审问结果一一道来。

“他说他叫刘二,其他的,再问也不肯说了,不过府里的大夫看过那剩余的鸡汤,里面下的药毒性虽强,却不伤人性命,只是让人丧失理智,大约是醉梦散一类的迷药,。”

“醉梦散?好像在哪里听过……”苏珏眉头紧皱,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揉搓袖口。

“季大夫曾经提过,鲜卑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心智迷乱……”苏珏说着说着有些不确定起来。

“又是鲜卑。”李书珩道。

“殿下早就知道?”

“非但如此,府里还有鲜卑的暗探呢,但是鲜卑那边不会直接派人指使她,一定有中间联络人……”

一番话说的气定神闲,苏珏挑了挑眉,“那世子打算怎么处理?”

“先不伤他性命,把他贬出冀州永,等他离开冀州,便派人看住他,背后主使一定会去见他。”

李书珩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眸中却泛着冷意。

当晚,苏珏直接留在王府。

灯火葳蕤,已经是巳时,该就寝了。

可李书珩却没有睡觉的意思,他吩咐侍从拿出一壶酒来,苏珏登时眼睛都亮了。

楚越平日里管自己管的死紧,他好久没碰过酒了,苏珏有些蠢蠢欲动。

见此,李书珩笑道:“这是桂花酒,不醉人的,先生尝尝。”

“好。”

苏珏心下雀跃,但也没多喝,只尝了两杯便浅尝辄止。

之后,李书珩拉着他去软榻上坐下,软榻中间摆着一盘围棋,白子花纹细腻清晰,黑子通体黝黑富有光泽,苏珏喜道:“这是,暖玉棋?”

暖玉棋相传是北燕的围棋大师特意找著名工匠用暖玉亲手打造,价格不菲,一物难求。

北燕亡国后,这盘围棋被楚云轩收归国库,之后又赏赐给冀州王府,李书珩一直想打算找个机会送给苏珏。

李书珩点头:“苏先生,不如我们手谈几局。”

“好。”

不过二人没有想到,今夜却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

一整晚,两人边饮桂花酒边对弈,毫无困意。

这夜过后,苏珏称病秘密离京前往明德郡。

这日朝会,谈论完冀州各地政事之后,突然有人出列参了苏珏一本,他道苏珏留宿王府,招致流言蜚语,抹黑世子殿下形象。

李书珩当场勃然大怒,把那人斥责一番。

次日朝会,又有人出班参奏苏珏,官员们窃窃私语,李书珩站在殿上来回踱步,半晌才开口道:“诸位的意思本世子明白,请听本世子一言。”

他语气诚恳,官员们一听李书珩用了“请”这个字,当即不敢再出声,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低头称是。

“当年雁门关之战,苏先生一路跟随,更替本世子挡下元夏的暗箭,性命垂危,之后又不顾病体,为本世子临阵助威,此其功一。

五津山叛乱发生时,本世子下山去调兵救陛下,苏先生力保本世子安稳,此其功二;

豫州失守,又是苏先生抱病前来,对抗敌军,最后内大获全胜,此其功三;

更别提苏先生我为冀州做的种种。有此等贤士倾心辅佐,吾心甚慰。”

李书珩一字一句说完,看向一旁的周将军:“周将军,你现在就写一份诏令,拔擢苏先生为三品按察使。”

说完,李书珩也不等众人反应,自顾自地大步离去。

世子殿下走了,官员们面面相觑,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待他们回过神来,又开始交头接耳。

与此同时,鲜卑之地。

“失败了?”可频善奇虽然诧异,但还是在意料之中。

“刘二受了惊吓被贬出冀州,现在正往回赶……”暗探回道。

“算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书珩定然会想到此事与我们有关,叫那些暗探找时机撤回来,再从长计议。”

“大王,外族知道咱们这种迷药的不多,或许……”

话未说完,可频善奇冷脸打断,“你知道什么,听命就是!”

他当初时下令时便知道,事成了当然好,但是如果失败了还让对方知道了,那就不太妙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打探消息,然后伺机而动。

还有那个中书侍郎,看来他与李书珩的确关系匪浅。

听说之前豫州兵败就与他有关,若那中书侍郎真有这么大的能耐,留在冀州对他们鲜卑绝无好处。

看来得想办法除掉那个中书侍郎……

可频善奇想。

另一边,身在冀州的李书珩也收到了消息,刘二离开冀州不久,有一蒙面人趁着月黑风高夜潜入刘二家。

蒙面人离去后,李书珩派了十几名军营里的高手一路跟随,果然见他们进了鲜卑边境就再无人影。

至此,李书珩确认此事与鲜卑有关。

之后,可频善奇安插在冀州的暗桩在这几个月被王府的暗桩拔除了十之八九。

再加上冀州王府内部实在密不透风,行动不留痕迹,可频善奇虽然生气,却对此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仅剩的几名高级暗桩给他带来了一条消息——冀州中书侍郎在明德郡出现。

可频善奇眼前一亮——早就想除掉这个中书侍郎。

他在冀州时不方便下手,这下去了明德郡,若是他找一些江湖高手趁着夜深人静悄悄下手……

天高皇帝远,李书珩他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察觉什么。

……

另一边。

知道冀州的暗探被清理的七七八八,苏珏不由得心情大好,虽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冀州陵去见朝思暮想的楚越,但他毕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于是苏珏一声令下,先是让郑刚带着鸡冠山上的人陆续于冀州汇合,充备军营,而后又让沈爷他们尽快查明明德郡中正定品推选人才的真相。

十日后,各种账本和信件记录作为明州刺史与各官宦人家往来的证据被放在了苏珏的书案上。

苏珏满意地翻了一遍,让人悉数整理好,秘密送回王府。

这日恰逢明德郡庙会,小苏元瞧着外面热闹,闹着要吃点心。

苏珏一想,小苏元和张怀瑾也确实很久没有恣意玩乐了,便同意陪两个孩子出去逛逛。

街上熙来攘往,商品琳琅满目,跟着二人出门的木风和桂平手上不多时便被各种吃食占满,饶是小苏元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捏着糖葫芦,还是见一个买一个,自家公子也不阻止,一个眼神他就得乖乖掏钱。

到了午时,几人逛累了,苏珏便找了一家茶楼坐下。

木风趁机道:“我刚才听说,城东有棵神树,相传是一个山神种下的,树上挂满了许愿符,百姓只要把愿望写在许愿符上挂上去,愿望就能成真。”

其实木风才不信这些,可他的手已经占满了,再继续逛下去他怕不是要挂到脖子上了,想到这样的情景他就一阵恶寒。

苏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又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才幽幽道:“小苏元,你想去看看吗?”

木风被看的心虚,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小苏元脆生生回答:“想去!许愿,苏珏哥哥一辈子都好!”

苏珏不信这些,他本来只是不想让小苏元吃太多东西,可他没料到小苏元竟会如此说。

感动之余,苏珏笑眯眯地摸摸小苏元的头,同意了。

几人找到了城东那棵被称为神树的大槐树。

已有三三两两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嬉笑着打算写点求如意郎君的愿望,一些穿着普通的年轻男子则想着金榜题名,还有些粗布衣衫的老人许愿来年地里大丰收……

木风和桂平买来几块绑着红绳的许愿木牌,小苏元和张怀瑾叽里呱啦一阵连比划带书写。

苏珏则一个人站在树下,细细查看挂在树上的许愿符都写了些什么。

突然,一块字迹潦草又不失风骨的木牌吸引了他的目光。

“愿明年中正定品,寒门子弟也能入选。——褚绥安”

褚绥安……褚绥安……

好眼熟的名字,在哪里见过?

第202章 明德正品(二)

“愿明年中正定品, 寒门子弟也能入选。——褚绥安”

褚绥安……褚绥安……

好眼熟的名字,在哪里见过?

桂平发觉苏珏已经站在树下久久不动,于是凑过去瞥了一眼, 然后道:“公子,这人好像是蒲清县的县令,归方之舟管。”

经他一提醒, 苏珏有了些印象。

他们一行人毕竟来到明德郡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早已经查清楚方之舟与其他地方官相互勾结挤掉寒门子弟入仕机会的证据。

但是这个褚绥安, 他们不仅没有查到任何他与其他官员私下往来的消息, 而且沿途听不少老百姓夸他处事公正,为官清廉,是个真心为民的好官。

苏珏细细思量一番, 心下有了定夺。

之后, 几人乘着马车赶回客栈。

路上。

“苏珏哥哥,你看,是白胡子!老瘸子!还驼背!”

几人坐在马车上,小苏元意犹未尽地掀着窗帘看向外面, 突然惊讶出声。

“什么白胡子,老瘸子?”木风有些莫名, 下意识回道。

苏却微微皱眉, 语气严肃的问他:“小苏元, 你看见了什么?”

见他仍然重复“白胡子, 老瘸子”, 苏珏放缓了声音道:“是不是他们有什么不对劲?”

“嗯!”小苏元重重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不, 不是他们, 是他不老!”

闻言,苏珏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他们的马车的右后方跟着一个须发皆白,弯腰驼背,走路还有点瘸的老人。

乍一看,这人垂垂老矣,步履蹒跚,可若细细观察,这人走路轻快,绝不是行动迟缓之人,更不是花甲老人。

放下车帘,苏珏沉吟片刻,手指又开始揉搓衣袖:“这人有蹊跷,恐怕……”

“我们两个这就去看看!”木风与桂平反应过来,赶紧下车查看。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苏珏回到客栈不久,木风二人一个闪身从后院窗户翻了进来,抱拳道:“公子,那个老头跟一个黑衣人从侧面进了方之舟府里。我们两个怕打草惊蛇,没敢再跟上。而且,那黑衣人像是那日潜入刘二家的鲜卑人。”

“那就对了。”苏珏冷笑道:“怕不是鲜卑坐不住了。”

说完,他对着二人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话说两日前,可频善奇派了不少人查探苏珏来明德郡的目的,可惜苏珏一行人做事过于仔细,那些人想尽办法也只知道他们在秘密查些与当地郡守方之舟有关的事情。

可频善奇于是派人前往威逼利诱方之舟,让他想办法把苏珏所住的客栈附近巡逻的官兵数量减少些,好让他们刺杀行动更加顺利。

方之舟一听要他配合刺杀即将成为按察使的苏珏,当场就想拒绝对方的要求。

可对方却告诉他,如果苏珏不死,回到王府后向冀州王禀明情况,他的处境可比现在还要糟糕。

趁此时机下手,岂不干净,

而且事成之后,他一定会安排他举家迁到安全的地方。

方之舟思前想后,心知肚明自己做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两害相权只好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这日入夜,正当客栈老板有些疑惑今日外面如此寂静时,七八个黑衣人闯进客栈,直冲二楼而去。

木风和桂平率几个王府过来的兄弟听到动静从床上一跃而起,噼里啪啦就与黑衣人战在一处,老板当场吓晕倒在柜台下面。

一道黑影从后院掠进,施展轻功直奔二楼最中间的房间,一脚踢开窗户,举起剑正要往床上刺去,却被一道凌厉掌风拍在后心,当下吐出一口血来,他暗暗心惊。

这人睡觉时候还有武功这么高的侍卫,自己竟然连对方靠近都没能察觉。

他深知今晚已无法成事,反手推了一掌正想离开,可身子一僵便被点住了穴道,竟然动不了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缓缓进入视线的苏珏——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手指还未收回,但是他立刻明白过来,就是这看似文弱的公子竟然点住了自己。

苏珏看了一眼小苏元,后者一边点头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段绳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珏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待对方等的有些焦躁,才不紧不慢开口道:“于承恩,赏金猎人,我是你第三百个猎物。”

感受到对方一瞬间蓦然睁大的眼神,苏珏微微勾起嘴角:“是方之舟托人找你的?”

见对方沉默不语,苏珏又从腰上解下来一块玉佩扔到于承恩怀里,“拿着回去交差吧。”

说完,苏珏示意小苏元松绑。

“你居然不杀我?”

黑衣人还是有些不敢信。

他向来是仗着一身武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知道这次的任务是要刺杀按察使的时候,他也犹豫了很久,可对方给的报酬诱惑力实在太大,于是他想着干完这单就退隐。

今日他被对方反抓,本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没想到……

苏珏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打开窗户,便回到床上朝里躺下,轻飘飘道:“你走吧,记得把窗户关上。”

黑衣人原地站了一会,捏紧玉佩从窗户跳了出去,轻轻地合上了窗。

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放出信号弹,本来与木风等缠斗的黑衣人即刻停手,施展轻功消失在夜幕中。

次日,桂平有些不解苏珏为何要放走黑衣人,苏珏只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况且,若是他不“死”,定会打草惊蛇。

另一边,方之舟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总觉得此事不应该如此顺利。

可听了对方描述的经过,天衣无缝,加上他带回来的玉佩又确实是苏珏的。

方之舟只得点点头让他去领赏金,然后飞鸽传书给鲜卑那边报告了此事。

这边的方之舟欣喜万分,已经做好了离开冀州的打算,而已经“死亡”苏珏还在想昨日看到的褚绥安的许愿符。

一旦那些证据被立案,那方之舟这个郡守肯定要被革职查办,若这个褚绥安确实是个清官,那不如让李书珩下旨给他做这个郡守。

苏珏做事一向谨慎,又吩咐桂平去查查这个张雍和在百姓中的名望如何,平日里做事是否公正。

他因为此事在明德郡又耽搁了几日,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可频善奇接到了冀州过来的飞鸽传书,顿时眉开眼笑。

豫州一战他仍是耿耿于怀,如今苏珏已死,他可真是好奇李元胜一家的脸色呢!

……

夜深云重,举头方寸不见星。

长安宫城内不熄的烛火将夜色中的每一砖一瓦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此时,楚云轩正坐在棋盘前,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黑子,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棋盘掌控九州。

而他的对面,是丞相林宸。

他身着素衣,面容清癯,手持白子,神态从容不迫,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稳坐钓鱼台。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正如这天下局势,暗流涌动,波谲云诡。

楚云轩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林相,诸侯之势日盛,其军权之重,已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卿以为,寡人是否该削其军权,以安社稷?”

林宸微微一笑,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陛下心中已有计较,何必再问微臣?不过微臣愿闻其详。”

楚云轩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中的黑子也随之落下:“林相果然机智过人。寡人只是心中有些疑虑,想听听卿的高见。”

林宸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诸侯之势确实已不容小觑。然则,削其军权,非同小可,需谨慎行事。各诸侯之所以能够坐大,皆因其实力雄厚。若贸然削权,恐激起诸侯反弹,引发战乱。再者,诸侯之中,亦不乏忠臣良将,若一概而论,恐伤忠良之心。”

“林相所言极是。寡人亦知此事棘手,但若不削其军权,又如何能确保王权之稳固?寡人可不想看到,这天下有一天会落入他人之手。”

闻言,林宸微微一笑,“陛下勿忧。削权之事,需徐徐图之。陛下可先派遣心腹之人,前往诸侯之地,暗中监视其动向,以防不测。待时机成熟,再行削权之举,方可事半功倍。”

对于林宸的提议,楚云轩没有表态,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好了,咱们接着好好下棋吧。”

“是,陛下。”

说话间,两人手中的棋子继续落下,棋盘上的局势也逐渐明朗。

很自然的,楚云轩和林宸的目光时而交汇,时而错开,仿佛在这方寸之间,已经较量了千百个回合。

二人各怀心思,互相试探,却又带着一丁点的真心。

实在有趣。

所以,这一夜,注定又是无眠的。

……

与“逍遥在外”的苏珏不同,农庄军营两头跑的楚越,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阴沉,因为她的十三已经走了整整二十五天了!

而且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楚越的心情不太美妙,连带着招财的伙食都差了些。

招财:还有天理吗?我想吃饭,有错吗?

招财:不爽……

就在这天晚上,楚越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真似幻,飘渺无依。

她梦到了自已做嘉成郡主时,十三站在城墙上目送自己随大军出征的情景。

其实这个场景,她之前在胡地也多次梦到。

在梦里,城墙送别后场景一转,就是自己随大军班师回朝,径直走到十三面前微笑着抱住他,然后说一句,“十三,我回来了。”

可是这一次,她成了一个旁观者。

那些生离死别,情爱卿卿,都是她眼中的虚幻。

又是一次离别。

自己与十三在城墙上腿都站酸了,大军也已经远去,一个人影都没了,场景为何还没有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越不由觉得心尖一阵发寒。

突然,场景一变。

她看到了某位将军带回来的阵亡名单,最后一个赫然是“将军楚越”!

不是的!自己明明还活着!十三也只是去了明德郡!

怎么就生离死别,阴阳两隔了呢?

楚越想大喊,可是她的喉咙像被扼住般发不出声音。

风雪簌簌而落,场景又是一变。

楚越看到身着素衣的十三一步一步走到供奉着一堆牌位的桌前,俯身揭开一块红布,红布缓缓落下时那牌位上写的是“楚氏讳越”。

而牌位前,是他们两人相结的鬓发……

“不——”

楚越一声大叫,终于醒了过来。

“宿主?”

在屋外郁闷赏月的招财听到楚越的声音疾步跑进来,见楚越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覆着细密的冷汗,仔细看看身躯还有些微微发抖,连忙问道:“宿主可是做噩梦了?”

“招财,十三呢!”

楚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现在急需有人告诉她,苏珏的下落和安稳。

“他不是去明德郡了吗?”招财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

“对,对,是我忘了。”

楚越深呼吸,看了看天色将明,吩咐准备起床洗漱,洗完漱又坐在书案前磨墨。

见此,招财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默默的陪着楚越。

有些事,总会发生的。

它改变不了,楚越改变不了,苏珏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这就是历史的残酷。

日月同行,一夜已尽。

当方之舟被抓捕的消息传到苏珏耳朵里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确实忘了什么事。

彼时,苏珏正打算铺开纸写一张蝇头小楷送回农庄,桂平恰好拿着一张来自楚越的信鸽交给了自家公子。

——十三吾爱,展信安。

一想到楚越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么腻人的称呼,苏珏不由得笑出声,心里涌起几分甜蜜。

——我梦到自己出征后一去不返,阵亡名单上清楚的写着我的名字,我不信,醒来后发现还好是梦。

苏珏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其实他真的想过,如果他与阿越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的后半辈子便会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另,何时归?阿越。

“木风,收拾收拾,咱们即刻回去。”

苏珏读完最后一句话,觉得自己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回去,去见自己记挂一辈子的那个人。

苏珏归心似箭,仅用两日便回了冀州城。

进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当他的马车缓步走在回农庄的路上时,窗外传来了百姓谈笑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今日鲜卑王子派使者来咱们这,王爷要宴请鲜卑的使者呢!”

“不对啊,使者不应该先去长安觐见陛下吗,怎么来了咱们冀州?”

“啊对,是先去了长安,然后禀告陛下才来了咱们冀州。”

“来咱们冀州做什么?”

“谁知道呢?”

听着百姓三三两两的谈论,苏珏眸光一凛。

鲜卑?

他们又要做什么?

第203章 明德正品(三)

“来咱们冀州做什么?”

“谁知道呢?”

听着百姓三三两两的谈论, 苏珏眸光一凛。

鲜卑?

他们又要做什么?

木风与桂平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家公子一眼。

苏珏面色虽无甚波动,可他不断揉搓袖口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苏珏确实是纠结不安的——他的不安是对鲜卑不甚了解的恐慌,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此次前来定没安什么好心。

这么一想,苏珏当即决定直接去王府。

虽然农庄与王府离的本来就不远。

因为今日李元胜要设宴款待鲜卑使臣,管家一大早便领了礼官布置颐园殿。

此时, 宴会上酒过三巡, 鲜卑使者可频顿珠先表达了他们王子对二公子的挂念之情,

不过, 李明月表现的很是平静,只是微笑着表达了谢意,之后便安安静静的同夫人饮酒谈笑。

见此情形, 可频顿珠顿感无力, 他端起酒杯,喝的有些急躁。

放下酒杯后,他又偷偷瞟了一眼上面的李书珩。

这人还是稳坐高位,面无表情, 心下的不痛快便又深了一层。

可频顿珠转而想到了死去的按察使,当下举杯站起来开口道:“王爷, 小臣早闻冀州之地物埠民丰, 人稠物穰, 这几日在冀州也是没少出门见识, 果真是名不虚传。”

李元胜淡淡瞥了他一眼, 举杯轻抿了一口, 并不答话。

可频顿珠见状更是不悦, 但对方毕竟是王侯, 他作为一个外来使臣, 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

“单说豫州一战,世子殿下智计无双,真是令人佩服!”

闻言,李书珩微微笑道:“今日盛会宴席,我们不说这个。”

李家说话做事实在密不透风,可频顿珠又换了话题接着道:“小臣这两日在冀州也听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就比如前两日在茶楼喝茶的时候,听人说明德郡有一姓苏的公子,不知是被人寻仇还是怎样,竟然半夜里被人不知不觉暗害了,其实,小臣也没太听清楚到底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稍稍观察李家父子的表情。

果然,在他说到明德郡时,李家父子的眸光略微有了波澜,本捏着酒杯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

如今方之舟已经被押入大牢,他们自是知道苏珏无事,但鲜卑人对冀州的窥探竟到了如此地步。

今夜这场宴会,分明是心怀鬼胎,假意交好,真心试探!

自然,可频顿珠也注意到了另一个人的异常。

是楚越。

在听到可频顿珠说起明德郡那件事时,楚越有一瞬间的后怕。

万一十三真的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哎呀,如此宴会,说这些做什么。是小臣失言!王爷恕罪!”可频顿珠仿佛犯错了一般拱手行礼。

“难道是苏大人……?”

“不对啊,苏大人不是病了吗?”

下面的窃窃私语声不容忽视,李元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下面顿时一片死寂。

“谁说苏某被人寻仇了?道听途说可要不得!”

此刻,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如雨后甘霖般直闯进李家父子的耳朵里,更是闯进了楚越的心里。

楚越一脸惊喜地抬头看向殿门,门外站的,不是她的十三又是谁?

苏珏既已知鲜卑心怀鬼胎,横竖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抱病之身,此时不亮明身份给鲜卑使者个措手不及,更待何时?

可频顿珠在看到苏珏那一刻,脸上来不及收起来的惊讶被苏珏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而且,苏珏从他身边经过时还笑了一下,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可频顿珠被苏珏笑的后背发凉,更觉无颜,心里将方之舟骂了个狗血淋头。

蠢货,办事不力!

“臣苏珏来迟,还请王爷恕罪。”苏珏微微摇头止住了李家父子企图站起来的动作,缓步上前跪地行了个大礼。

“免礼平身。”

李元胜又转头吩咐侍从为苏珏安排好座位,并与楚越的放在一起。

刚一坐下,苏珏便斟了一杯酒,然后对着可频顿珠道,“苏某一直抱病,怎么会在明德郡呢?”

“看来使者是把道听途说当真了。日后可千万不要如此,否则贵国都如你一般,可真是……”

苏珏斟完酒,也不看可频顿珠,脸上微微笑着,说出的话却藏着冷意。

“小臣受教。”

经过这么一闹,可频顿珠的酒醒了大半,连忙躬身行礼。

接下来,这场宴会仿佛并没有被这一小插曲打断,后面的按照流程,歌舞表演,一派祥和宁乐,其乐融融。

而全程被楚越紧紧抓着手的苏珏却能感觉到,在这平和的表面下,身边的人是多么的恐惧害怕。

……

时近端午,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九州各地陆续开始休沐。

冀州也不例外,所以,苏珏与楚越难得清闲了几日。

每至夏日,众人心头所爱,除却清甜脆口的甜瓜,便是福婶悉心熬制的各种消暑解热的甜汤。

廊下,陶庄木风桂平几人步伐匆匆,也并非是因为有什么急事要报,而是实在热得难受。

他们穿过长廊奔进屋,一边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珠还要抱怨两句天气太热,或许正憋着倾盆大雨呢。

这样大的太阳,就算是一贯喜欢在屋顶玩耍的招财也不肯再趴在屋檐上,热夏让他难得乖巧的待在屋里待着。

他没有四处跑着玩,乖乖的坐在苏珏的边上,说什么也不让抱了。

当然,苏珏他们也没想抱它,因为实在是热。

此时,招财一双眼直勾勾的,也不望旁物,偏盯着小几上几盘点心,及一枚碧绿碧绿的甜瓜。

这是福婶不久之前才洗净端上来的,招财热的眼馋上了一枚碧绿的瓜子。

闲坐着的苏珏偷眼瞧了瞧正执笔伏案疾书的楚越,好像是无暇顾及这边的意思,也不多思索便推了那枚喜欢给招财。

“招财,你今日只能吃这一个哦,再多就不行了,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十三,那我的呢?”

分明刚刚满腔心思还在公文上的楚越此时却抬头看了过来,那直勾勾的眼神比招财更可怜几分。

此刻,正捧着甜瓜一脸喜色的招财察觉到气氛微妙,赶紧吃完瓜溜之大吉。

它是机器猫,不是机器狗,才不要吃狗粮!

所以,屋里只剩下两人对坐,不多时的,远远的听到厨房那边福婶的大嗓门:“招财啊,你可别动,要打翻了!

苏珏与楚越都忍着笑没说话。

果然又听到福婶再度惊呼,“哎呀呀,招财啊,这都是用冰湃过的,你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外头院中枝丫上蝉鸣声声,厨房那边,陶庄前去救急,福婶哄着招财乖些别闹腾。

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苏元直接端走了一整盘冰果,顺便捞走了招财。

苏珏微微扬眉,往楚越的身上闲散一靠。

他听着这些动静,只觉得岁月静好。

……

盛夏倏忽间飞逝,转眼已是秋高气爽。

这一年,李元胜上书楚云轩,直言自己年岁已大,是该李书珩接替自己的爵位为西楚效力尽忠。

楚云轩下旨应允,李安甫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小世子。

就连二公子李明月,楚云轩都下旨封了平阳侯,并派他前往北境清扫。

眼看着李元胜一家是再得王恩,烈火烹油。

这日下了朝会后,本应休沐的陆羽突然求见。

原来,陆羽今日路过监察司时碰见一女子,自称是方之舟的女儿,名叫方珊珊。

那时,方珊珊正拼力敲响鸣冤鼓,已经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陆羽一问监察司才知,方珊珊不相信她父亲犯了律法,天天来监察司。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刚好被陆羽撞见。

监察司的主司冯磊好话说尽,赶也赶不走,也不能用蛮力,被方珊珊搞得身心俱疲。

所以,冯磊一见到陆羽就像见到救星般,连忙请他进把此事告知王爷。

陆羽见方珊珊眼神澄澈,五官清秀又知书达礼,心生恻隐便立刻带着方珊珊赶回王府。

碰巧今日值守的是孟文庄,他一听完陆羽的话,立马怒拍桌子道:“方之舟勾结地方官员致无数寒门学子与仕途失之交臂,他女儿还有脸来喊冤?冯磊连个女子都解决不了,我看冯磊这监察司主司趁早换人罢!”

陆羽被他的急脾气弄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苏珏突然出现解救了他。

苏珏是来考检李安甫的功课的,谁知正好碰见这一幕。

这么多年过去,孟文庄还是那个脾气。

苏珏摇头轻笑,“天这么热,什么事动这么大的火气,小心上火。”

伴随着一句俏皮的玩笑话,孟文庄刚升起的一丝脾气退了大半,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苏先生,没什么,刚才陆羽和我说了件事,我没忍住,让苏先生见笑了。”

“是什么事?”苏珏转头看向陆羽。

“苏先生,是这样……”

陆羽将事情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苏珏听完,露出了然的神色。

孟文庄是个直爽心肠,方之舟结党营私串通一气,现在看来铁证如山,他气成这样也是意料之中。

但他们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方之舟迟迟未判。

如此,倒是给了他女儿鸣冤的机会。

“正好,陆羽,苏某同你一同去见王爷,这事还得王爷拿主意。”

“是,苏先生。”

待二人在书房里见到李书珩时,恰好李安甫也在。

陆羽将事情又复述了一遍,李书珩却没立马开口,片刻后反而对着李安甫问道,“安儿,你怎么看?”

“父亲,方之舟结党营私已是铁证如山,就算他的女儿心有疑虑,也影响不了最后的判决。”

闻言,李书珩没说对与不对,只是向苏珏使了个眼色。

苏珏立时便明白过来,王爷这是不满意李安甫的表现。

之后,李书珩看了一眼陆羽挥了挥手,苏珏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让他退下了。

陆羽走后,苏珏也不开口,端了杯清茶踱步到小世子李安甫的身侧递给他。

既然王爷有心让小世子多接触政事,今日便借方之舟一事好好教教小世子。

李安甫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不过在苏珏的安慰下逐渐放松了身体。

于是,苏珏笑道:“小公子,你是否还记得臣之前曾提过的褚绥安?”

见李安甫点头,苏珏又道:“按理来说,明德郡的官员皆有勾结,可为何只有褚绥安没有参与其中?”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不愿参与其中?”

苏珏微微摇头道:“倘若不能为方之舟所用者便会一直受到冷遇,可褚绥安又为何仕途平稳?”

李安甫有些明白过来:“苏先生的意思是,方之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

苏珏笑眯眯点头:“方之舟是不是自愿结党营私现下还不好说,但臣基本可以肯定,他应该没有刻意打压过褚绥安,否则褚绥安如此格格不入,岂非早就被……”

李安甫彻底明白过来:“苏先生这么一说,这方之舟或许也不全然如我所想。”

闻言,李书珩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就把方珊珊召来问清楚。”

……

方珊珊很快就被带进了王府。

她第一次面见诸侯,心下害怕,跪下行礼时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李书珩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免礼平身。”

方珊珊战战兢兢起身,见苏珏温文尔雅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中的害怕淡了几分。

再看看一旁的王爷,虽然不怒自威,可那双眼眸却亮如星子,平添了一分平易近人,一点都不像话本里“诸侯愠怒”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她强作镇定礼数周全道:“王爷,敢问家父到底犯了何罪?”

苏珏看了一眼李书珩从案上拿起一摞纸递给她:“方小姐可识字?”

方之舟文采斐然,从小也是将唯一的孩子方珊珊当做心肝宝贝地疼爱,自然也曾教她念书识字。

方珊珊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来细看,脸色越来越苍白,看完以后红着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王爷,这些事当真都是家父做的吗?”

苏珏轻叹一声没有回答。

方珊珊低着头沉默片刻,忽而对着李书珩一揖到地,诚恳道:“不知王爷可否允臣女前往大牢看望家父?臣女……想问清楚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李书珩唤来值守的孟文庄让他带方珊珊去监察司的监牢。

半个时辰后,方珊珊被带回。

她眼眶微红,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咬牙道:“家父所做之事臣女已尽数知晓,可父亲的为人,臣女最为熟悉,他必定是有苦衷的。所以臣女斗胆,求王爷让我替父受过。”

李书珩微怔,没想到这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竟有如此魄力,这让他心生佩服。

于是,李书珩沉吟片刻道:“本王会让苏先生去一趟监牢,若是你父亲确有苦衷,本王会重新审理此案。”

“谢王爷。”

方珊珊再次一揖到地。

于是,苏珏去监牢见了方之舟。

他仔细打量这个虽形容落魄,可眼睛却亮的惊人的前郡守,不禁信了几分方珊珊的话。

方之舟一眼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行礼道,“罪臣方之舟见过按察使大人。”

“你既已知道苏某的身份,便也猜的到苏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苏珏开门见山。

“罪臣无话可说。”

然而,苏珏却盯着方之舟,把他盯的有些发毛了才不紧不慢道:“令爱孤身一人敲响鸣冤鼓为你求情,这才得到面见王爷的机会。她坚持说你有苦衷,自请替父受过。王爷仁德,苏某是奉命前来,若你确有苦衷,便重新审理你的案子。”

见方之舟还是咬牙不答话,苏珏又道:“你若是被治罪,那就是大罪,重则连累九族,轻则秋后问斩,若是如此,令爱可就无人照顾了。”

方之舟愣怔许久,颓然坐下,叹息道:“我本来也是落魄寒门,二十岁那年,那时还是北燕朝,我有幸被推选到冀州明德郡做了个芝麻小官,一开始也是兢兢业业,想着不能辜负推荐我的百姓。

可第二年,从前的郡守派人找上门来,要我在各县各乡推选人才上做文章,我起先不肯,他便找人暗中给我使绊子,我的妻子也正是在那时突然大病一场,没多久便去世了。”

“亡妻去世,可小女年幼,我生怕类似的事情发生在珊珊身上,不得不低头为那郡守做事,以保全我父女二人。

一开始,对于那些蝇营狗苟,我心里还是抗拒的,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脱离这片欲望漩涡,可争权夺利一旦开始,哪里能轻易结束。

就算那些事不是出自我的本心,时间一长,因为尝到了甜头,我的心里也发生了变化,我变得越来越贪恋权位,后来从芝麻小官到后来一步步登上郡守之位,中间做了多少错事,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我已经无法回头。”

苏珏不由得轻叹:“令爱知书达礼,是非分明,勇气可嘉。苏某十分佩服。”

方之舟闻言微微一笑:“珊珊是我三十八那年才得来的宝贝疙瘩,今年不过十三。她母亲去世的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教她读书和做人的道理,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她一世平安,将来能嫁个真心爱她的普通人。

说来我也是可笑,明知自己罪孽深重,却希望女儿清清白白,顶天立地。”

苏珏看着方之舟提到自己女儿时慈爱又欣慰的表情,心下一动:“其实这么多年你都没动过褚绥安吧?”

“王爷竟然连他也查了?”

方之舟先是瞪大眼睛,旋又笑道:“不错,他是三年前才到明德做县令的,我瞧着他自有风骨,不肯结党营私,做的事情全是为了百姓,便突然想到年轻时的自己。我虽无法回头,可他若是能替我实现抱负,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最后,方之舟语带遗憾,还有一丝欣慰。

苏珏听完方之舟的话,心中一叹。

世人多求名利场上美名扬,多少芝兰玉树土里藏,三十年狂风浪里闯。到最后,也不过是黄粱梦一场,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思虑片刻,苏珏还是决定告诉方之舟:“王爷与苏某商议过,准备让褚绥安接替你的位子。”

方之舟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便多谢王爷与按察使大人了。”

苏珏转身告辞,却听方之舟在身后道:“那日与外族人勾结谋害大人,是我之过。请大人降罪!”

苏珏抛下一句“苏某知道了”便大步回王府去了。

……

与方蔚之舟相谈片刻,苏珏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但至少明白他并不全然是恶人,谋害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所以苏珏并不打算将此事做什么大文章。

而李书珩听了苏珏的回话,看向满眼期待的方珊珊,他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开口道,“方珊珊,你父亲的案子没有理由重审,你也无需替父受过,到罪责如何,自有国法衡量。你先回去吧。”

“是,王爷,臣女知道了。”

知道了结果的方珊珊表现的很是平静,她按照礼数行礼退下,静等着未知的结果。

“陆羽,你送方小姐回去。”

“是,王爷。”

半个时辰后,被派去送方珊珊回客栈的陆羽回来后有些心事重重。

苏珏看了他好几眼他也没有察觉,李书珩也发现了苏珏的目光,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陆羽。

“陆羽,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

陆羽沉思中突然被点到名字,下意识回答,转而犹豫了一下道:“是,是有件事情,臣觉得那方小姐十分可怜,臣,臣……”

陆羽期期艾艾的说着,额头见汗。

是他少有的慌张模样。

苏珏和李书珩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陆羽,你把话说完。”

陆羽被李书珩的话弄的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他心里又不想让那般知书达礼温婉可人的姑娘被父亲连累,竟然急得抓耳挠腮。

李书珩心思一转,笑道:“陆羽,你莫不是看上人家方小姐了?”

“王爷,莫要打趣臣,我,才没有……”

陆羽闻言耳根霎时通红。

“原来陆羽是动了春心了。”

苏珏也出言打趣,这更是让陆羽面容羞红。

“苏先生,我……”

第204章 人间安稳

“原来陆羽是动了春心了。”

苏珏也出言打趣, 这更是让陆羽面容羞红。

“苏先生,我……”

陆羽的脸色越发羞红,苏珏也不再逗他。

倒是李书珩揶揄道, “陆羽,你若是喜欢人家,待方之舟一案结束, 本王替你去提亲, 如何?”

陆羽急忙双手交叠行了个大礼:“王爷不可!臣还不知方姑娘心意, 万不可强迫于她。”

李书珩点头:“难为你替方小姐考虑这么周全。若是方小姐愿意, 这自然是一段佳话。”

闻言,陆羽若有所思,躬身告退,

送走陆羽, 苏珏很自然的在李书珩身旁坐下,然后道:“方珊珊是罪臣之女,王爷不怕其他人误会王爷没把陆羽放在心上?”

陆羽虽然是个孤儿,却是李家最为信任的副将, 又多次立功,已经升为三品大将军, 还掌管着巡防营, 再加上他英姿俊朗, 冀州城里多的是官家小姐想要嫁给他。

如果陆羽同方珊珊当真是郎有情, 妾有意, 李书珩又真的愿意成全他们, 这的确是一段佳话。

然而, 方珊珊是罪臣之女, 难保有人觉得李家不重视陆羽, 所以不愿意给陆羽指一门好亲事。

闻言,李书珩看着苏珏认真道:“外人的眼光有何畏惧?若是不能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罪臣之女又如何?那方珊珊品性端正,温婉大气,是个良配。”

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苏珏笑道:“王爷说的是。”

“现在就看人家方小姐是什么心思,咱们在这里想的倒好,别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苏某倒觉得应该有些眉目。”

看着苏珏温和的笑意,李书珩不由得心神放松。

就在此时,苏珏提起了此番前来的一件大事。

“王爷,苏某觉得,冀州的防御工事是否应该加强?”

“苏先生有何见解?”李书珩问道,

“王爷,苏某是这样想的。”

二人商讨了许久,冀州的防御工事确实应该加强,苏珏还特意拟订了方案。

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方之舟的案子落下帷幕,所有家宅财产一律充公,流放岭南,只住在那里服苦役,无需为奴。又因方之舟早年之政绩,并没有累及家人。

如此,已然是李书珩仁德了。

而这几日,陆羽总是在方珊珊下榻客栈门口徘徊许久。

方珊珊本在床边坐着,突然仿佛心里有所感应般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就看到了在楼下来回踱步的陆羽,当下心思微动。

其实,对于这位姓陆的将军她心里是怀着一份感激的。

是这位侠义心肠的陆羽将军二话不说替她在王爷面前做了说客。

方珊珊又回忆起那日眉目俊朗的陆羽站在她面前柔声问她遇到了什么难处,脸颊微红,内心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可她明日就要陪着自己的父亲流放,陆将军和王爷的这份恩情,怕是没有机会回报了,她不禁又生出一分沮丧和不舍来。

想着想着,方珊珊从窗口探出身子,小声喊道:“陆将军!陆将军!”

陆羽闻言猛然抬头,那窗边探出个小脑袋,定睛一瞧赫然是温婉可人的方姑娘,正抿着嘴唇微微笑着对自己挥手。

陆羽不由得笑着回道:“方姑娘明日就要走了吧,我来送送你。”

说罢抬脚进了客栈,然后直奔二楼。

方珊珊也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拉开门,猝不及防之下与正打算敲门的陆羽目光交织在一起,顿时脸色通红。

陆羽也颇为尴尬,轻咳一声道:“方、方姑娘,你明日就要走了,我、这个送给你。”

说着,陆羽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无比的步摇递给她,表明心意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方珊珊微怔,当即就要推辞:“这、将军帮我父女已是仁至义尽,这我如何能收!”

陆羽暗暗给自己打气,心一横开口道:“王爷说了,男子汉做人要坦荡,我……”

然而,他话未说出口便被方珊珊以手势止住:“步摇我收下了,谢谢陆将军。只是我身为罪臣之女,有些话将军还是莫要说出口……”

说罢她从陆羽手上拿过步摇,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条手巾塞给他:“这是我亲手绣的,将军、将军留作念想罢……”

陆羽呆呆地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下意识捏住了手中还留有女子体温的手巾,点了点头。

方珊珊没再开口,陆羽也觉不便,转身告辞。

自然,陆羽没看到方珊珊在他身后有些哀伤的神色。

于是,陆羽自那日后便有些无精打采,有时汇报工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李书珩有所察觉,某日下朝后叫他来书房,开门见山问他碰上了什么事。

碰巧,苏珏也在。

陆羽本不想开口,可这些天实在憋的难受,犹豫之下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

末了,他有些垂头丧气:“王爷,苏先生,方小姐到底什么意思啊?”

李书珩和苏珏二人对视一眼,苏珏心思一转开口道:“想是方姑娘觉得自己一介罪臣之女,配不上你罢了。”

“那她为何还,还把自己的所有物送我?”

“那便是她的心意,她只是心里跨不过那道砍,盼着往后若是还有机会再与你相见……”

陆羽明白过来,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谢王爷,谢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若不愿,我便去岭南找她!”

“陆羽不可。你若是突然跑去岭南,定是要吓到方姑娘,反而适得其反。”李书珩连忙道。

这人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一碰到感情问题便像个愣头青,李书珩心里不由得失笑。

而且,李书珩对方珊珊是越发欣赏。

按照常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突然遭遇变故。

她明明可以留下来嫁给陆羽,从此生活在将军府,不用再受生活之苦,可她没有。

她有自己的思想和风骨。

不经意间,苏珏与李书珩对视,皆是微微一笑,同时明白过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方珊珊从一个官家小姐骤然一无所有,还是戴罪之身,家中一切财产都被收缴,以后日子如普通老百姓一般要靠自己的劳动生活。

可正是如此,他二人才更加佩服方姑娘的骨气。

而陆羽一想确实如此,心下失望。不料苏珏又是一句,“若是等个一两年,他父女二人在岭南稳定下来,你再去或许可以。”

果然,这让陆羽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明白了,谢谢王爷,谢谢先生!”

李书珩看自家将军的终身大事即将解决,欣慰之余也觉得时光匆匆。

竟然连陆羽也要成家了。

时间真是过的飞快,也不知弟弟明月和弟妹在北境如何了。

……

身在冀州的李书珩记挂着李明月,远在北境的李明月也记挂着王府众人。

不知父母身体可安。

不知兄长可否操劳。

不知长嫂安甫可否顺遂……更不知冀州安稳几何。

尽管心中牵挂的事太多,李明月在北境还是尽心尽力的清扫流匪。

边境不稳,百姓不宁。

一路上,流离失所的百姓比比皆是,越靠近边境,越是满目疮痍。

饶是见惯了残酷的李明月也颇觉不忍。

幸而,他的长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西风渐起,明月高悬。

二人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灯火,三三两两,不甚热闹。

“从前,我在战场上见过万家灯火,根本不是如此萧条的模样。”

李明月长叹一声,接着将披风拢到长孙的身上。

“是啊,我们沿途一路走来,多少村庄饱经沧桑,空无一人,实在让人叹惋。”

“你说,远在长安的陛下,日日夜夜金销玉叠时,可否知晓自己子民的艰难。”

李明月的这一问,长孙沉默不语。

陛下知道吗?

她不敢说,李明月自己也清楚,陛下知道与否,真的无关紧要。

二人沉默良久,直到月明星稀。

……

夜色如墨,深沉且压抑。

登仙楼上的琉璃瓦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日前,鲜卑使者特意去冀州拜访,这楚云轩猜忌更盛。

作为一个手握重兵、威望卓著的藩王,军权之大,早已让楚云轩难以安枕。

而再想到鲜卑使者,楚云轩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鲜卑一直是西楚的心腹大患,而冀州作为九州之首,其地位更是举足轻重。

若冀州王与鲜卑暗中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莫要忧心。”

一旁的中贵人灵均轻声出言,他的声音柔和而细腻,如同春日的微风,试图拂去楚云轩心头的阴霾。

楚云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中贵人灵均不必再劝,然后酒池中舀了一樽清酒。

中贵人灵均毕竟侍奉楚云轩多年,自然是看穿了楚云轩的心思,他缓缓走近,低声说道:“陛下可是在为冀州王之事烦恼?”

楚云轩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冀州王的军权过大,若有一日他心生异念,江山社稷将何以自保?”

中贵人灵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他轻声安慰道:“冀州王虽手握重兵,但始终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恩威并施,他自会忠心耿耿。”

楚云轩摇了摇头,“此话说的容易,寡人的心总是不安啊。”

说着,楚云轩将酒樽递到中贵人灵均的唇边。

中贵人灵均低头轻抿了一口,然后温顺道,“陛下福泽深厚,自然国祚万年。”

“灵均说的好!”

楚云轩心情愉悦,又是一夜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

太子楚天佑陵墓位于长安城郊外的一座青山上,四周松柏环绕,静谧而庄严。

而穆羽与张禾瑶的到来,为这片孤寂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就在此地,他们搭起简陋的茅屋,开垦了几亩薄田,开始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穆羽虽已不再是那威风凛凛的将军,但骨子里的坚韧与不屈却从未改变。

她每日清晨便早早起身,手握锄头,汗水洒满田间,而张禾瑶则在家中织布缝衣,将简陋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起初,二人对这样的生活颇感不适。

毕竟他们曾是显赫人物,享受着荣华富贵。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渐渐发现这种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反而让她们找回了内心的平静与满足。

日子久了,他们又忙着去救助那些因天灾和饥荒而流离失所的灾民,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们搭建起遮风挡雨的屋檐。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穆羽与张禾瑶便会围坐在篝火旁,听灾民们讲述各自的遭遇,心中充满着同情和怜悯。

然而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却始终牵动着穆羽与张禾瑶的心。

他们虽然远离了朝廷纷争,但每当听到朝廷的腐败与百姓的苦难,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什么大兴土木,烽火戏诸侯,滥杀人牲,每一件都是倒行逆施,劳民伤财,哪里是明主所为。

从前,穆羽是一位将军,将军最重要的便是忠诚。

不过穆羽现在却认为,真正的忠诚不仅仅是服从君主的命令,更是要守护天下的每一个生命。

而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早已背离了这一初衷,王权成为了压榨百姓、满足私欲的工具。

张禾瑶看着穆羽日益沉重的眼神,心中也充满着忧虑。

她很清楚,穆羽的内心始终在忠诚与道义之间挣扎。

于是,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支持穆羽。

恰好,俗言诗突然在民间兴起,她便开始在百姓中游走,教导他们如何自救,如何团结起来,共同抵御不公和压迫。

虽然她的力量渺小,但她绝不会放弃。

一日,穆羽在田间劳作时,无意间救下了一位被官府追捕的义士。

这位义士正是因揭露腐败而被追杀的勇士。

他感激穆羽的救命之恩,更被穆羽与张禾瑶的义举所感动。

于是,他将自己所知的朝廷秘闻,以及各地百姓的反抗情况,都一一告诉了穆羽。

穆羽听后,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百姓的苦难而痛心,又为朝廷的腐败而愤怒。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他必须站出来,为百姓发声,为正义而战。

然而她也清楚,一旦自己踏上这条道路,就意味着要与朝廷为敌。

夜幕降临,穆羽将那位义士的话告诉了张禾瑶。

张禾瑶听后,沉默良久。

看着穆羽坚定的眼神,她心中明白,无论前路多么艰难,穆羽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于是,她紧紧握住穆羽的手,轻声说道:“夫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们一起,什么都不怕。”

闻言,穆羽感动不已,二人相互依偎着,任凭前路坎坷。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寒冷如刀。

夜色已深,农庄的烛火还是亮着的,两道影子映在窗上,随着烛光跳动,窗子下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黑团蜷缩着。

“小苏元?”

陶庄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走近了才看到靠在窗下打瞌睡的小苏元。

“外边这么凉,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等苏珏哥哥……”

如今天冷了,小苏元每晚都要看着苏珏躺下,才会安心去睡。

今晚李书珩来了,苏珏就一直和他在书房里处理事物。

苏珏本来是让小苏元先去睡的,可小苏元还是想等苏珏睡了再睡,就一直守在外边。

这么冷的天,连招财都窝在张怀瑾的屋里睡了,而小苏元就乖乖地等在外边,看得陶庄疼惜地喊他起来。

“好孩子,快进来。”

屋内烧着炭火,比外边暖和得多,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苏珏和李书珩两人对坐在一方小桌前,桌上除了那盏烛灯外,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各种文书草案。

两个人各自拿着写满了字的草稿,手中的笔在上边勾画着,时不时交流一下,偶尔还会有一些小的争执。

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皆循声看去。

“小苏元,你怎么还没睡?”苏珏看见小苏元一起进来,有些奇怪。

“他一直在门口等着公子呢,我刚过来的时候,他都睡着了。”

“这孩子,快过来。”

看见小苏元被风吹得有些红的鼻头,可给苏珏心疼坏了,赶忙把小苏元拉过来,解开披风要给他盖上。

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李书珩却是先他一步,把自己的解下来递给了苏珏,

“夜里凉,还是披我的吧。”

看着李书珩的那件披风,苏珏也没拒绝拒绝,直接接了过来,给小苏元披上了去。

“多谢王爷。”

“谢什么,也怪我忘了时辰,叨扰苏先生这么久。”

“嗯,很晚了,苏珏哥哥要睡觉”,小苏元抢在苏珏前边,语气有些不悦。

“小苏元!不许无礼!”

“小苏元说得没错,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爷客气了。”

另一边,陶庄将书案整理好,便端上来了那两碗圆滚滚的馄饨。

“王爷,公子,吃些夜宵休息一下吧。”

看那馄炖只有两碗,梅长苏便让黎纲再去拿了一个碗,将自己碗中的一大半分给了小苏元,还嘱咐福婶给楚越留一碗。

李书珩见此也要将自己的分出来,被苏珏以小苏元吃不了太多给劝止了。

于是,烛光下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满桌的朝堂烦忧变成了鲜美的小馄馄饨,平淡却温暖。

“味道不错。”

一勺馄炖下肚,李书珩惊喜地望着苏珏,不禁发出赞许。

福婶的手艺自然是无可挑剔,一颗颗滚圆的馄炖晶莹剔透,鼓着一搓嫩红的肉,躺在洒满紫菜的清汤中,一口咬下去,鲜美的肉汁在口中爆开,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王爷喜欢的话,日后可以常来。”

“好啊。”

李书珩答应得很爽快,“那苏先生可不要嫌我吃得多啊。”

李书珩的笑声像是窗外的风一样爽列,传到苏珏的耳朵里,让他维持不住自己的疏离克制,“噗”地笑出声来

“自然不会。”

苏珏笑意直达心底,想着福婶的馄饨做的真好,吃的人心里暖烘烘的。

那晚过后的一段时间里,窗上那两道跳动的影子几乎就没下去过。

虽说李书珩每次来都是真有事情要处理,也会注意时辰,不会打扰到苏珏正常的休息。

不过他也确确实实吃了苏珏农庄里不少粮食。

有时是飘着葱花的汤面,有时是白粥配上一份微微冒着油光的肉沫蒸蛋,有时是一盘肉饼带着一碗鲜白的青菜豆腐汤。

一个又一个清冷的夜色里,他们把冷风拒之门外,在烛火闪烁的昏黄中,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了好多顿饭。

一盘盘清淡的饭食,散出热腾腾的袅袅烟火,不但能将桌案文书中汹涌的波涛化成涓涓细流,使之变得不足为虑,还能化作一缕细线,将桌案旁的两个人拉得越来越近。

在这方桌前,随着摆上来的各种食盘越来越多,“食饭不得语”的礼数也逐渐被打破。

李书珩会和苏珏感慨,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秉烛对坐了,也会说起自己年少时的趣事。

苏珏是一位合格的听客,往往都是浅浅地笑着,温柔地注视着李书珩,有时会附和两声,有时也会和他讲一讲在临江时的一些趣闻。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虽然忙碌辛苦,不过晚间烛火下那份温馨,也让人充满期待。

“明日便是冬至,我们准备包饺子,王爷可来?”

“既然苏先生邀请,那我向父亲母亲请安后便过来。”

“把小世子也带来吧,小苏元和怀瑾都想他了。”

“好。”

……

天公作美,冬至这天,冀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漫天飞舞,落在冀州城的大街小巷,洁白细腻,所有的暗流都被这片晶莹冰冻覆盖,留下安静祥和,静谧得仿佛只有踏足在这片雪地上时,才会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今日的农庄很是热闹,院子中的小苏元,张怀瑾和李安甫在楚越的带领下已经不满足于堆一个漂亮的雪娃娃,而是手中抄着团得紧实的雪球,互相追逐着、笑着、叫着。

苏珏披着厚实的大氅,手中握着暖手的汤婆子,和李书珩站在屋檐下,一起笑着看小苏元的一个大雪球砸在张怀瑾的肩膀上。

小苏元终于打中一下,开心地看向苏珏。

此时,看着他们嬉闹的苏珏也起了坏心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向小苏元时故意睁大眼睛,随后那双精明的眼睛又瞟向旁边的李书珩。

苏珏这是在示意小苏元用雪球偷袭李书珩呢。

小苏元哪有那些弯弯绕的小心思,自然是没看懂苏珏的意思。

惹得楚越低头嗤笑。

苏珏见他没明白,便将下巴微微转向李书珩,小苏元还是没动,苏珏有些着急,索性将整张脸转了过去。

刚转过头就对上了李书珩看破一切的视线,苏珏的脸瞬间泛起红色,狡猾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抿着嘴唇强装镇定,眼神却随着慢慢低下的头而垂下,躲闪着李书珩直视的目光。

而李书珩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紧紧盯着苏珏。

好在小苏元此时终于领会到了苏珏哥哥的意图,一个雪球飞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李书珩身上,同时也打破了两人间颇为尴尬的氛围。

苏珏:恶作剧被人发现,真尴尬啊……

小苏元看着被打中的李书珩哈哈大笑,见此,张怀瑾和李安甫也不由得跟着一块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很温馨的,李书珩也和他们一起笑着,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几个孩子,又转而指向一旁已经笑得弓起了身子的苏珏。

“苏先生啊苏先生。”

李书珩歪头调侃着苏珏,语气轻快玩味,他故意将音调拉长,还透着一丝温柔的意味。

见到这么活泼的苏珏,楚越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

苏珏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似乎都牵动了眼角的泪痣,笑得快要将这片白雪融化。

“饺子来喽!”

“外面冷,大家赶紧进屋吧!”

几人相视而笑,并肩走进了身后那间温暖的屋子。

那是所有恩怨仇恨、纠缠喧嚣中,一个最温暖、最安心的去处。

那是他们翻山越岭、踏遍荆棘,只想重新遇见的、最初的平静安宁。

也是他们后半生最想回味,却又最难以企及的旧梦。

第205章 春寒不渡

西楚的天, 似乎总也晴不起来。

正月初春,西楚又遇上了极严重的倒春寒,接连数日寒风凛冽, 冻得人脊骨发凉,连那刚抽出丝丝新绿的草木都僵在了风里,不见半分生机。

寒风凛冽, 冰雪封路, 庄稼无法播种, 牲畜大量死亡, 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

这几年天灾不断,干旱、洪涝、蝗灾接踵而至,百姓苦不堪言。

他们祈求上天能够怜悯他们, 但楚云轩却认为这是对神明他们的考验, 是对他王权的挑战。

于是,他更加疯狂地压榨百姓,仿佛要将他们的血肉都榨干。

而对于这场倒春寒,楚云轩则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不满, 是对他统治的警告。

为了平息灾祸,他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 以此来祈求上天的宽恕。

为此, 楚云轩命人建造了巨大的祭坛, 每日里香烟缭绕, 巫师们跳着诡异的舞蹈, 口中念念有词。

然而这些虚无缥缈的仪式并未能带来任何转机, 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为了筹备祭祀所需的物品和人力, 楚云轩派出禁军四处寻找“人牲”, 无论是青壮年还是老弱病残, 都难逃被抓的命运。

一时间,西楚大地哀鸿遍野,百姓纷纷逃离家园,以求躲避这无尽的苦难。

然而,禁军却如同恶魔一般,无情地搜捕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只是王权统治下的傀儡。

无心无情。

而九州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兖州。

经过一次战乱,两次的祭祀,城中的百姓们已经所剩无几,他们知道,一旦被官兵抓住,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苦难和死亡。

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却笼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百姓们紧闭门户,生怕被禁军发现。

然而,灾难终究还是降临了。

禁军将领赵无极率领大军将兖州城团团围住,下令破城。

城内的百姓们拼死反抗,他们拿起简陋的武器,与禁军展开殊死搏斗。

奈何禁军人数众多,武器精良,兖州城里的百姓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鲜血染红了街道,哀嚎声此起彼伏,兖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领头者赵无极冷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下令放火焚烧城池。

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兖州城在熊熊大火中逐渐化为灰烬。

百姓们在火海中挣扎、呼救,但无济于事。

他们的生命,如同这脆弱的城池一般,被无情地吞噬。

李婉儿是兖州城中的一名普通女子,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颗善良的心。

她曾以为,只要努力劳作,就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可现实却将她击得粉碎。她看着身边熊熊燃烧的大火,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她的家人都在火海中,她想要去救他们,但却被禁军死死地拦住。

她无助地哭喊着,祈求着上天能够救救她的家人。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加猛烈的火焰和禁军极其残忍的笑。

不断燃烧的烈火中,李婉儿亲眼看着兖州城化为了一片废墟。

百姓们在火海中挣扎、呼救,但他们的声音却被无情的火焰吞噬。

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悲壮的哀歌。

这首哀歌盘旋在兖州废墟的上空,久久不散,令人闻之哀痛。

也是在这一夜之后,九州各地陆续出现了暴乱,却又很快被镇压。

唇亡齿寒,民不聊生。

当年西楚建立之时,如今这样的局面谁也没有料到。

陛下怎么会变得如此?

为了以防万一,李元胜在暗处早已布局谋划,招兵买马。

其他诸侯王也是各有动作。

一夕之间,西楚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各诸侯国内部动作不断,种种迹象都表明。

西楚,要变天了。

……

天顺十五年五月,西楚三年国丧终于结束。

这日尚是拂晓,冀州城门缓缓驶出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周围跟着几个骑马的汉子,一行人一路向南而去。

不多时,日光渐暖,一玄衣女子叫停了马车,从车里跳下来又回过头朝车上伸出手笑道:“十三,外面阳光正好,我们骑马吧!”

闻言,车中伸出一只修长瘦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旁的随从见白衣男子下车,很有眼色地牵过来两匹马,两人一人一匹跨上马继续朝前走。

此二人便是按察使苏珏和将军楚越,再加上小世子李安甫,陶庄,沈爷,他们一行人是微服出来的。

说是微服,不过是远离了王府中心,省得被人认出来。

就在几日前,李书珩朝会时以明德郡前郡守方之舟为例,提出官员应该多去民间看一看,以免有些事情难以上达。

但李书珩身为冀州之主不能轻易离开,他便安排了苏珏代他出巡。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云中郡,奏报上说,云中郡出了点乱子,苏珏自然要去看看。

他们既是微服出访,便是不想被盯上,越低调越好。

一行人走的不急不缓,三日才出了的北郊郡清池县地界,离云中郡只差一日的路程。

“天色已晚,我们要不在此处休息休息,明日再走?”

沈爷看了看天色,明显不适合继续赶路。

楚越看苏珏也有些疲劳,便点了点头:“沈爷,麻烦你去找一家干净的客栈,要几间上房。”

“好。”

沈爷办事迅速,很快便带着苏珏他们找好了客栈。

客栈老板一看他们一行将近十个人,为首的那对男女虽穿着普通,周身气度却不凡,隐隐有些上位者的风范,赶紧笑脸相迎,跑前跑后为他们准备一应事物。

次日清晨,苏珏悠悠转醒,习惯性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吓得他立刻睁开眼一看,身旁空无一人。

“阿越?”

苏珏边穿衣服边喊了一声。

“十三,你醒了?”

楚越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让沈爷去买了点心,这清池县的点心很是不错,先随便垫些等中午再好好吃。”

“这是……”

苏珏洗过漱后,拈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这味道有些像舅母做的年糕。”

楚越看他吃的一脸满足,笑道:“这就是年糕,十三觉得好吃吗?”

苏珏点了点头:“软糯香甜,别有一番风味,和舅母做的一样。”

“我也是试着做的,比不上母亲的手艺。”

说话间,记忆回旋。

那时的他们,还不是现在的模样。

那年的冬日,舅母刘氏端着一盘刚出锅的年糕从厨房出来。

平平淡淡的人间烟火气,是他们最怀念的岁月。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味道让人怀念,可惜季大夫不让我多食。”

盯着楚越手里的年糕,苏珏十分遗憾。

楚越最受不了他这副表情,连忙道:“没关系的十三,年糕虽然不易消化,但你少吃些无妨。”

苏珏眼前一亮,随即又装作失落的样子,“还是算了吧,被季大夫知道了又要说我。”

“真的,你少吃些,我替你瞒着。”楚越压低声音道。

“真的?”

苏珏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楚越突然觉得自己被坑了,正想反悔,就听苏珏说道:“那我想喝酒!”

苏珏看他下意识想拒绝,赶紧道:“你可是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越长叹一声,心道果然又着了道!

无奈话已出口,只好不甘心地点了点头,“那你要喝什么,待会我给你买,免得你自己买太多!”

苏珏笑的像偷腥的猫,倾身上前作势要亲她,楚越也不后退,直接顺势拥住了苏珏。

午时,五湖客栈。

“公子,这……”

陶庄和牙疼似的看着苏珏频频伸向辣椒的筷子,“季大夫说不让公子吃太辣的……”

苏珏横他一眼,陶庄识趣地闭了嘴,心道楚将军买酒怎么还不回来!我要管不住公子了!

沈爷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放在了李安甫身上,“小公子,劝劝你的苏先生。”

闻言,李安甫刚想开口,却被苏珏用“食不言寝不语”给堵了回去。

成功吃到辣菜的苏珏心情甚好,笑呵呵的给三个孩子都夹了炒肉,而沈爷和陶庄则是青菜。

陶庄,沈爷:公子这也太孩子气了!

李安甫:先生给我夹了肉!!!

小苏元:肉,好吃!

张怀瑾:先生越发孩子气了,但是肉真好吃!

另一边,楚越拎着一小壶酒刚走到酒客栈门口,便感觉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影,她下意识想往旁边闪,可那人的动作十分之快,扯了一下她的下摆,便直直趴在了她脚边。

“你……”

楚越看他没动静,刚想扶他一把,里面却跑出来一个伙计,嘴里叫着:“吃霸王餐啊!你这老头!要不要脸!”

那伙计定睛一看,楚越不过弱质女流,最是好欺负,她面前正好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老头,顿时就叫了起来:“诶呀呀——撞死人啦——”

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目光,楚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盯着那伙计:“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撞死人了?”

“这……”

那伙计年纪不大,也没有掌柜的那般识人的眼力,看楚越穿着普通,又是个女子,就想拿捏住她,于是嚷嚷道:“这老头刚刚在里面还好好的,刚出门就这样了,你刚好过来,一看就是你撞的!”

“这老头吃了饭还没付钱呢!正好你得赔偿,你先把账给我们结了吧!”

那伙计被楚越盯得有些发毛,但记着酒钱还没到手,怕被掌柜的责罚,大着胆子道。

反正是个女的,有理说不清,今天必须把钱弄到手。

楚越看那老人还是没反应,而那伙计又是信口雌黄的模样,她不由得被气笑了。

心道自己居然遇上碰瓷的了,她冷着脸想走,却被那伙计拉住。

大街之上,楚越不好动武,这个时代又没有监控,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而苏珏早在那伙计大嗓门吆喝时便派了陶庄去看看,这会陶庄面露难色:“公子,楚将军似乎遇上了碰瓷的。”

苏珏一听却笑了:“走吧,去看看是谁居然敢碰瓷咱们楚将军。”

李安甫心下奇怪,还是跟着去了。

等苏珏下来时,便看到楚越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于是笑道:“这是怎么了?”

楚越看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些,心里也早有了对策。

那伙计对他们一行人还有印象,看苏珏像是读书人做派,似乎十分讲理,解释道:“这老头吃饭没给钱,出来被这位姑娘撞晕了,小的想着既然要赔偿老头,不如给我们酒钱也结了吧!”

“你刚才说我把老人家撞死,这会又说撞晕了,可是前言不搭后语。”

楚越有些好笑,转头又问那伙计:“你若是被撞了,身体是会向前还是向后倒?”

那伙计看了看老头的样子,张口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是啊,没人看见啊!”

四周老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

苏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那老头,楚越则笑道:“既然大家都不能证明,不如去官府理论理论。”

苏珏一听,正好可以看看这清池县的县令是不是真心为民,便点了点头。

于是,苏珏喊了一声“沈爷”,沈爷便问了县衙方向,走过来背起那老头跟在苏珏几人的身后。

那伙计一看其他人都去了县衙,赶紧进去吩咐了几句,也跟着老百姓去了县衙。

……

风声呼啸而过,雨水骤然变大,马蹄声溅起泥水,尘土稀疏。

北境的气候越来越差。

有人策马奔来。

“侯爷。”士兵行礼。

来人正是平阳侯王李明月,被陛下派到北境。

“军中损失如何?”

“启禀侯爷,人员损失不多,但马匹遗失众多,诸将仍在清点。”

“好。”李明月点头,随后接着道,“到了夜里注意巡逻,这帮流匪可狡猾的很。”

“是,侯爷!”

……

“啪——”

清池县县令一拍惊堂木:“来者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楚越和苏珏一动不动盯着那县令一言不发。

县令被他们的眼神看得一惊,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上司——下面站着的几人,周身气度太像上位者了,怕不是哪里来的人物。

这样想着想着,清池县县令顿时额头冒汗。

楚越微微一笑:“大人,这五湖客栈的伙计非要说是我撞晕了这老人家,要我赔偿不说,还得替老人家把酒钱结了,我们不愿意,您看?”

清池县县令一听楚越语气温和下来,略略放下心,却是不敢再让他们跪下了,只道:“客栈伙计何在?”

“小人在此。”

那伙计扑通一声跪下。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且向本官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那伙计将刚刚对着众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清池县县令又问:“可有人看到是这位姑娘撞了老人家?”

无人应答。

清池县县令思考了一会,突然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姑娘,你撞了人,还拒不承认,该当何罪!”

李安甫当场气得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被苏珏微微摇头止住了。

楚越道:“不知大人因何判断?”

那清池县县令没想到楚越居然问出这么个问题,顿时有些心虚:“这、自然是店小二说得对,这位姑娘年轻,而且身形高挑,老人却身材矮小……”

楚越毫不客气又问道:“难道大人被人迎面撞来反而会向前跌倒吗?”

那县令急道:“可有人看到这老人是趴在地上的还是坐在地上的?”

依旧无人应答。

县令看向楚越和苏珏:“既然如此,二位可还有何话说?”

楚越突然笑了:“大人,我夫君也懂医术,且医术高明,既然这位老人家不省人事,不如先让我夫君为他诊治一番。”

说罢也不等县令回应,直接将苏珏轻轻拉了过来,苏珏心领神会。

李安甫十分奇怪地看了苏珏一眼,心道,苏先生什么时候精通医术了?

张怀瑾低头咳嗽了一声,其他人也等着看热闹。

楚越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夫君,你跟季大夫也学了那么久,来看看这老伯到底怎么了。”

苏珏也故意大声道:“是,夫人!”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根银针作势要扎那老头。

“咦?我这是在哪?”

谁知苏珏还没动手,那老头突然坐起来眯着眼睛四周看了一圈,“怎么这么多人?”

李安甫突然明白过来,而楚越则是轻轻笑出声,好整以暇看着上首的县令。

客栈伙计和老百姓顿时有些讪讪,窃窃私语起来:“这老头是骗人的?”

那县令一愣,随即又拍惊堂木,瞪着那老头:“大胆刁民,竟敢戏弄本官!”

那老头十分无赖道:“小人无缘无故被带到这里,还没问大人呢,大人怎么反倒先骂人了呢。”

“你!”

“你,你真是个刁民!”

县令闻言气得咬牙切齿:“来人!把这刁民押入大牢!”

“且慢!”

苏珏突然开口,语气带着薄怒,盯着县令一字一顿道:“你身为县令,断案如此随心所欲,对老百姓随便用刑,你有何颜面做这清池县的父母官?”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辱骂本官!本官定要治你们的罪!”

那县令脸都气红了,苏珏却直接冷哼一声,拉着楚越转身就走。

李安甫瞥了几眼苏先生难看的脸色,默默记下了县令的名字和模样。

而那“被撞”的老头起身后盯着几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头!”

酒楼伙计不忘要酒钱,从里面追出来喊道:“既然你没事,赶紧给我们结账!”

老头斜了他一眼:“我可没钱,不如你跟我去找他们要。”

说着,那老头指了指苏珏几人离去的背影,也不等伙计说完话,径直走了。

“嘿!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古怪!你慢点啊!赶紧给钱啊”

那伙计酒钱没到手,只好无可奈何地跟上,可没想到那老头脚程十分之快,他一路跟得气喘吁吁。

这老头,分明什么事都没有!

白白让他进了县衙!真是坑人!

伙计心里抱怨不断,却仍是跟着老头。

……

长安城的天空,已经连续多年不见晴朗。

多年的干旱、洪涝、蝗灾,仿佛是天神对这片土地无尽的惩罚。

田野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整个国家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就在在这水深火热之中,长安宫城却依然金碧辉煌,歌舞升平,仿佛与世隔绝。

楚云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目光空洞而冷漠。

他穿着华贵的衣袍,上面的金线银丝,熠熠生辉。

但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却隐藏着一颗早已腐朽的心。

身在高位多年,楚云轩早就沉迷于王权之中,以至于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

楚云轩记得,今日是梓潼的冥诞。

梓潼,这个曾经陪伴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女子,最终却被他亲手逼上了绝路。

她的死,是宫城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是楚云轩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楚云轩却似乎忘记了这一切。

此时的宫城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各色珍宝、奇花异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堆满了整个王宫。

宫女们穿着鲜艳的衣裳,穿梭在人群中,忙碌着各种琐事。而百官们则穿着朝服,坐在大殿之中,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殊不知,宫城外的百姓流离失所,饥饿交加,而王宫内却是如此奢华浪费。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许多人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但在这强权之下,他们只能默默忍受,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毕竟,反抗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高珙,兖州,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们都怕死,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宴会进行到高潮时,一个新来的小宫女不慎打翻了酒杯。

那清脆的声响,在这喧闹的宴会中显得格外刺耳。

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楚云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来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楚云轩一声怒喝,声音冰冷而无情,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的判决。

百官闻言,都吓得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