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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33752 字 2个月前

第六卷 风雪千山

第191章 故人相逢

“公子, 好久不见。”

“先生,好久不见。”

故人重逢,没有刻意煽情, 只有近乎平淡的冷静。

隔着千山万水,日月飞逝,有些事, 有些情意仍不改变。

“公子, 进来坐吧。”

苏珏抬手请二人进去, 李书珩与陆羽也没有推辞, 就跟在他身后。

白衣翩跹,纤尘不染,与万福楼上的红色身影慢慢重合。

李书珩不知他到底是不是他, 但是与不是, 他都是那个苏先生。

一进入医馆,里面的人间烟火气让李书珩愣了一愣。

从前的许多故人皆在,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面孔。

季大夫坐镇看诊,还是那般的精神矍铄, 沈爷打理账簿,眉眼间多了几分愁苦, 小苏元嘟着脸看火, 满是天真, 张怀瑾手捧书册看得入迷。

而那些陌的面孔也各司其职, 见到苏先生都点头致意。

恍惚间, 李书珩以为他们还是在临江的那段时光。

“请坐。”

苏珏笑着将人往里堂带, 李书珩与陆羽点头坐定。

“十三, 茶泡好了, 客人来了吗?”

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地慢慢清晰。

门帘掀开, 端着茶水笑意盈盈的竟是死去多年的嘉成郡主楚越。

这让李书珩与陆羽大受震惊。

人死难道还能复生吗?

“阿越,过来坐。”苏珏起身将楚越迎到自己身边,二人举止甜蜜,羡煞旁人。

“李公子,好久不见。”

四人于桌前做好,楚越率先开口与李书珩打招呼。

“夫人好。”

李书珩没有提起关于嘉成郡主的半个字,只是根据二人之间的举动斟酌着说出了“夫人”二字。

“李公子好记性,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楚姑娘。”

楚越笑了笑,虽然她与十三是夫妻,可她也是独立的,她不希望被所谓的世俗规矩框定住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可以是乐观开朗的赵安乐,可以是的楚越,也可以是楚侍中,但她永远都是新元纪的苏玉。

“楚姑娘。”

言罢,几人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苏先生,经年一别,不知过得可好?”

良久,李书珩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好,好极了,只是命数难定,好在大难不死,来到此处有了安身之地,能与公子重逢,实乃幸事。”

苏珏回的半真半假,眼里的情绪杂乱而又沉重。

几月前,楚越与沈爷将苏珏带回浮玉山,他们休息了几日,因为苏珏心里放不下李书珩那件事,于是他们便动身前往边境。

沿途黄沙漫天,萧条无度,往边疆靠近,更是荒无人烟。

摇摇晃晃掀开车窗,苏珏看着外面。

大批大批的人争抢食物,甚至自相残杀,后面抢不到的妇人,就跪在地上乞求别人分一点给怀中的婴儿,被人一脚踹开。

那婴儿哭得人心惊。

许多人拖家带口逃亡,被队伍落在后面的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前面的人也不回头,就直直往前走,不知最后会剩下多少。

再靠近战区,镇上全是尸体,堆在地上,没了一点生息。

墙边靠着些战争里失去了手脚的人,没了行动能力,被遗落在这,孤独地死去。

苏珏心情复杂,关上了窗,像是与世隔绝,生与死已经见过了太多,可他的心脏仍像被人拿手狠狠揪紧。

这一刻,他更坚信了自己所求的大义。

苏珏闭上眼,从心底深处缓缓吐出一口气。

颠簸了将近两个月,苏珏一行人终于到了边境,他们租了间铺面,行医救人。

也为了等待李书珩。

刚开始时,人们不相信这新开的医馆,一个来看病的都没有。

苏珏也乐得清闲,整日躺在床上看书。

直到某日下了大雨,那雨浇得整条街都湿漉漉的,街上的铺面全都紧闭门窗,路上也没了行人。

看着这么大的雨,苏珏便把门阖上,打算和楚越他们吃顿锅子。

苏珏听着雨声,喝着热茶,好不惬意。

突的,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响起。

苏珏将门打开,一位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跪在雨中。

却不是跪在他们门前,是在隔壁的医馆门口,老妇人大喊着,也没人为她开门,里面人只说。

“今日医师都去大户家里看诊了,馆内没大夫了。”

老妇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单薄的身子却护

住了怀里的孩子,不让一点雨淋上去。

苏珏看着难受,将人接进了医馆中。

“老人家,先喝杯热茶吧。”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老人家面前,她却连手都没动一下。

苏珏看出了老人家心里着急。

“您家孩子是生了什么病吗?”

“您别着急,这里是医馆。”

老妇人这才抬头,眼里带了期冀。

之后季大夫出来替那孩子看了诊,是高热不退。

据老妇人所述,孩子原先只是哭闹,看了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

今早去看,脸都白了,不哭也不闹,急得她赶紧带着孩子去医馆,却因着大雨,没了医师,多少医馆都闭门不见客。

说话间,季大夫替那孩子开了药,这孩子患的是风热,但是原先的大夫开的都是治风寒的药,当真是庸医。

老妇人拿了药,抱着孩子,手里拿着苏珏给的油纸伞,离了医馆前,还连连鞠躬道谢。

“老人家,这可受不起。”

苏珏去扶她,才将人送走。

至此之后,康定城内便流传起苏珏开的这家医馆,医者仁心,一时声名鹊起,客流无数。

几人每日忙的不行,这日子也算安定了下来。

如今,想见的人就在眼前,苏珏觉得更是踏实了不少。

“苏先生,你可愿意与我回军营?”

斟酌思考了半天,李书珩才开口问询,他不知苏珏会不会答应。

“公子,有缘自会相会,还望公子小心珍重。”

预料之外的,苏珏一口回绝了李书珩。

就连楚越都倍感吃惊。

“既如此,苏先生也要珍重。”李书珩没再多说什么,片刻后便起身与陆羽一同离开。

站起身来目送着二人远去,苏珏心里格外平静。

有缘自会重逢,他也需要人间烟火将自己拉回红尘。

……

近来长安城中,空气沉闷,连天都是阴的。

兰台令慕容清因刺杀而亡,楚云轩为此血洗长安。

隔年,陛下又大兴土木,为慕容清重建梓宫,还在王城内与之遥遥相对处盖了一座隔月楼,用以瞻看祭奠。

就在梓宫建成当日,看守的宫人却发现慕容大人的尸身不翼而飞,楚云轩大发雷霆,守墓的宫人一律绞杀,接着派出数队人马,然而皆是无功而返。

也是这一年,鲜卑与元夏各自兴兵十万越境突袭。

兖州、豫州、荆州共十城相继失守,边关告急。

朝中众军侯年老体弱,中青将领后继无人,楚云轩无奈,急调尚在南边境平叛的李书珩赴北境抗敌。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快呈上来!”

中贵人灵均疾步而出接过邸报转呈楚云轩,楚云轩手伸到一半又改了主意:“灵均,你看看写了什么。”

中贵人灵均打开奏报迅速浏览了一遍,随即笑成一朵花般大声道喜:“恭喜陛下,世子殿下势如破竹连克九城,最后一城也已围困多日,收复全部失地指日可待!”

“好好好”

楚云轩一拍御案哈哈大笑,片刻后却又神色如常。

“李书珩一向如此,寡人倒也能放下心了。”

这话明显是没给李书珩留下余地,无论胜败与否,楚云轩总有说辞。

闻言,其他人面面相觑,却都不发一言。

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

另一边的北境却是外另一番光景。

“殿下!陆将军回来了,那运粮官也一并押到。”

“带进来。”

“是!”陆明转身走到帐口:“带进来!”

陆羽一马当先,身后一人被两名军士押解着,满脸不忿挣扎不休。

“跪下!”陆羽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下跪何人?”

“豫州五品参知鲁源。”

“你可知罪?”

“末将无罪!”

“无罪?”李书珩冷笑一声,“陆羽!”

“是!

豫州参知鲁源奉命押运粮草,无故拖延数日致军中粮草不济,贻误战机动摇军心,按律当斩!”

“你血口喷人,凭什么说我无故拖延?我没有!”

“本批粮草最迟半月前就当运抵,而你今天才在陆羽将军的督运下姗姗来迟,其中豫州到栾城官道三百里,无风无雨不过五天的行程,你却走了七天。在阳城时还违反军纪聚众饮酒,导致大军原地驻扎一天一夜……”

陆羽亮了亮手中密报,“鲁源,还需要我继续往下念么?”

从前至现在,这样的把戏,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次。

他们不怕战死,却怕被自己人算计捅刀。

鲁源的额头上已有冷汗渗出,他突然抬头看向李书珩:“世子殿下,你不能杀我,我是林丞相的人,他不会放过你的!”

李书珩嗤笑一声:“林丞相……拖出去,斩!”

“你不能杀我,我是林丞相举荐的,他可是丞相,陛下一向看重林丞相……世子殿下饶命,不关我事啊!我也是奉命……”

“斩!”

一屋子人,无人再多看那运粮官鲁源一眼。

将士在前方浴血拼杀保家卫国,最恨的就是这种为一已之私戕害同袍的败类。

何况当前领兵的还是深受将士爱戴的世子殿下。

此番拖延,军中已连续三日需减量分配口粮,好在李书珩一向视将士如手足,同甘共苦一起吃了三天的糙米饭,才未导致军心不稳酿成严重后果。

“殿下,这栾城我们都围了半个多月了,下令攻城吧,陆明请命攻打北门!”

刚刚收拾了运粮官,陆明兴致正高,忍不住主动请缨攻打守卫最强的栾城北门。

“是啊殿下,城里只有五千守军,我们三万人马,怎么都是胜券在握!”

三月来,众将士跟着李书珩所向披靡,一扫之前被敌人压制的郁结之气,士气正是高涨,这一下子休战这么久,早都耐不住性子了。

“殿下围而不攻,是要设伏打缓吧?”

陆羽追随李书珩最久,对李书珩也是了解最多。

“陆羽说的没错,栾城是边境重镇,易守难攻,没有几倍的兵力是打不下来的。他们的剩余兵力与我们相当,现就屯于百里外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倾全力攻城,敌军来援内外夹击的话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可这都半个多月了,我们佯攻了几次也没见敌人主力来援,他们是放弃栾城了吧?”其中一名将领问道。

“不会,他们至少还有半数战力,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肥肉,我想……”

李书珩眼望帐外沉思了片刻,“陆羽,孟文庄,你们两个带几个人跟我走,其他人好好休息,这几日我们是该动动了。”

李书珩带着十来个人围着栾城转了一圈,城墙上人影全无,却有兵戈之息隐隐浮动。

看来,强攻的话一番血战必不可免,只能靠精心部署来尽量减少伤亡。

看过城防,一行人又策马北上。

豫州主帅数月前阵亡,副将王猛阵前履职,携新败之军与敌军苦苦周旋,死守住栾城坚持到李书珩来援。

李书珩向来用人不疑,将伏击的重任交予了王猛,只是豫州将领伤亡过重,他又拨了数名校尉夫长供其调遣。

虽然设伏了近半月一个敌人也没见,但整个栾城驻地仍然兵不卸甲枕戈待旦,令李书珩对王猛的赞许又增了几分。

当下携众将再次详勘了地势,又细细探讨过战况不同演化的应对之策。

直到第二天天色向晚,李书珩才回到自己营地,诸将正商议攻城细节,见到李书珩齐齐躬身见礼。

李书珩示意免礼,大步走向上首帅位:“陆明,刚刚军士带出去的是何人?”

李书珩进来时见到一人正被押往辕门,看装扮不像普通百姓。

“回殿下,是个奸细。“

“奸细?他都说了什么?“

“呃……倒也没说什么,就只说自己有任务,再问他是做什么的,为何到这阵前来等等他就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明显不是普通百姓。兄弟们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见他是条汉子就想给他个痛快。”

李书珩想起那人在自己经过时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视线稍触即离,但那神情却久久挥之不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带回来,我问问。”

“是!”

陆明答应一声亲自跑出帐外,片刻后带回一个三十多岁五花大绑的劲装汉子。

“你是西楚人?“

“不是。”

“你认识我么?”

“见过画像,你是冀州的世子殿下。”

“你可知这里是前沿战场?”

“知道。”

“那你是什么人?”

“……”

“你从过军?”李书珩看着他自始至终挺直的脊背。

“是,但多年前已除役。”

“曾在哪部服役?”

“……”

“你今天到这军营重地来做什么?”

“……”

诸将见李书珩如此温言相询,此人仍然不识抬举闭口不言不禁恼怒,正待厉声呵斥却见帐帘一掀,一名军士疾步入内:“启禀殿下,营门外有一公子求见,说有要事。”

“公子?”

李书珩眉头一皱,“什么样的公子,可有说何事?”

“是个……”军士想了想,“挺好看的公子,说有重要军情要面禀殿下。”

李书珩面色微寒,却又很快眉头舒展,“带他进来!”

“是!”

军士退出不过须臾,帐帘就被再度掀开。

一名青衣狐裘的年轻公子几乎是冲入帐中,冷冽的目光扫过,竟有如寒冬的朔风,

但那公子在看到中年汉子后却突然像换了个人,一身的清冷肃杀之气瞬间消弥无踪。

他低头快走了几步来到李书珩的跟前,伏地行了个大礼:“草民董亣,参见世子殿下。”

第192章 并肩栾城

“草民董亣, 参见世子殿下。”

青衣公子端端正正地给李书珩行了个大礼,因为没有听到回应,便一直保持着伏地低头的姿势。

帐内众将领站在那, 他们候了片刻也是心下诧异,纷纷抬头看向李书珩。

有不少曾经见过苏珏的,立马便认出了他。

眼前之人既不是董亣, 也不是董大, 而是“死而复生”苏先生。

还有没见过苏珏的, 他们不由得窃窃私语, 眼底的诧异更甚。

这位董公子虽然刚进帐时显得不太友善,但接下来的言行是相当恭谨有礼,而自家殿下绝非小肚鸡肠之人, 今日怎会如此无理地任人跪地不起?

先前跪在帐中的男子虽然自身处境危殆, 不过一直都很恭顺,并未表现出对世子殿下或众将士有任何敌意,但此时见到“董亣”被世子殿下晾在冰冷的地上心下不禁大怒,愤然瞪向世子殿下。

不过世子殿下李书珩委实有点冤枉, 他并非有意冷落苏珏,只是心有所思一时走神才没及时回应:是苏先生!真的是苏先生!

苏先生向来礼数周全, 更胜那些打小受教于名宿大儒的世家子弟, 只是身量比上次见到时还要单薄,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的缘故。

直到感受到数道异样的目光, 尤其是先前被认作奸细的那男子瞪着他的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李书珩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连忙抬手说道。

“董……董公子不必多礼, 请起。”

“谢殿下。”

不知是身体真有不适, 还是跪得有点儿久, 苏珏起身甚缓,用力撑在地上的右臂微微发抖,急得旁边的男子直要过去扶他,只是身有绑缚行动不便。

不过苏珏身后的小苏元本来随他一起跪在地上,此时身形一晃飘上前来:

“苏珏哥哥。”

众人这才注意到跟董亣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不过,他怎么叫苏珏?他不是叫董亣吗?

不认识苏珏的军士更加云里雾里,其他人倒是处变不惊。

李书珩见此有些惭愧,连忙吩咐陆羽:“给苏先生看座。”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世子殿下分明是认识这人。

那他就不是董亣,而是苏珏了。

苏珏?是那个已经死去三年的天人苏珏?

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另一拨人越发疑惑不解,就在此间隙,几个绣墩搬到了苏珏面前。

苏珏嘴唇微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强端着低声道了句“有劳”。

李书珩看到他坐下前下意识地缩着肩膀拢了拢狐裘,忙又加了句:“陆明,去生个火盆来。”

于是陆明又欢天喜地地跑出帐去安排生火盆。

其他人:小陆明怎么也这么殷勤?陆羽也满脸喜色?甚至是世子殿下也心情不错?

怎么回事?

眼见场面有些“诡异”,李书珩于是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位义士也请起身吧,松绑。”

男子的怒气早被绣墩和火盆冲散了去,闻言恭敬谢道:“草民木风谢过世子殿下。”

起身后,木风走到苏珏身侧站定,满面愧色地低头请罪:“公子,属下无能……”

“是世子殿下治军有方,与你无关,我本就不该让你私下潜入的。”苏珏温言劝慰,声音不高但如珠落玉盘清朗悦耳。

“苏先生刚刚说有重要军情要告知于我,愿闻其详。”

苏珏看了李书珩一眼,欲言又止。

“苏先生无需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苏珏微一颔首:“野利毛寿帐下有一将军庆元,殿下可知?”

“庆元?不曾听闻。”

“他原名叫吴林。”

“吴林?”

李书珩眉头微蹙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沉思片刻眸中蓦然精光一闪,急抬头看向苏珏。

苏珏微微点头:“没错,就是他。”

……

苍茫的西疆之地,是鲜卑族人世代生存的地方。

他们以游牧为生,勇猛善战,崇尚武力。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可频善奇站在王庭的高台上,目光如炬,穿透层层乌云,直视着远方。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中始终充满着无尽的怒火与悲痛,那是他作为一位父亲、一位首领无法言说的痛楚。

“我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多年前,这句话在空旷的王庭中回荡,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他的声音里既有决绝,也有不甘,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抗争,也是对部落荣誉的捍卫。

之后将近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可频善奇一直在整练兵马,他要将这股复仇的火焰,化作摧毁李元胜的熊熊烈焰。

为了报仇,他亲自挑选鲜卑勇士,每一个都是部落中的佼佼者,他们有着过人的武艺,坚韧的意志,以及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然而,可频善奇做的不仅是加强军事训练,他还派遣密探深入冀州后,搜集情报,了解李元胜的动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大王,阿尔木有急信送回。”

就在此时,暗探首领急匆匆地跑上庭台,并递给可频善奇一封密信。

可频善奇打开密信,里面的内容令他眼前一亮。

“上天待我不薄,竟有此等机会。”

密信看完,可频善奇不由得面露喜色。

“告诉阿尔木,见机行事。”

“是,大王。”

“对了,王子近日都在做什么?”

话锋一转,可频善奇又问起了小儿子的近况。

“回大王,王子殿下每日都勤于骑射,处理政务,一刻也不得闲。”

闻言,可频善奇颇为满意。

“嗯,这是好事。”

“不过……”暗探首领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王子殿下一直叫人准备着什么,微臣留心打听过了,是一份没送出去的贺礼……”

暗探首领的话故意没有说全,但可频善奇已然明白,他脸上显出不虞之色,语气也变得冷硬了几分,“他还惦记着李元胜的二儿子,他想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却非要与李元胜的儿子有瓜葛,实在令本王失望!”

在可频善奇越发冷硬的话语中,暗探首领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得点头劝说附和。

“王子殿下也是受其蛊惑,心里一定还是向着大王您的。”

“哼,但愿他能如此!”

……

“不可能,当年吴林他们明明……”

李书珩微一沉吟,抬头扫过众人。

“陆羽留下,其他人现在回营,安排伙头军备饭犒赏三军,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准备出战。”

众人一头雾水,这苏珏不过说了个名字,怎么世子殿下就决定要出战了?

难道他们不需要交换见解,达成共识吗?

不过李书珩麾下都是真正令行禁止的铁血军人,军令如山,当下齐声应是,分头下去安排。

待人去帐空,李书珩重新看向苏珏:“苏先生,你可确定?”

“那殿下可相信?”

没等苏珏解释他是如何知道,以及这吴林当年又是如何逃得生天的,李书珩只是回顾了下这半月来敌军的动作便点了点头:“我信。”

苏珏挑了挑眉,嘴角微翘:“此事说来话长,殿下是想现在就听苏某说故事吗?”

李书珩又看了苏珏良久,多少回忆涌上心头。

许久,他开口道,“如果是吴林用兵,那这半个月按兵不动就解释得通了。”

“没错,他从前做过奸细,知道是殿下领兵,便知殿下决不会全力攻城。”

“他本在暗而我在明,现在形势逆转,那我们就全力攻城即可,再把消息透露给他。”

“虚而实之,待吴林意识到殿下是真的攻城,也会认为殿下是担心即将到来的暴风雪而不得不为之。”

“为抢时间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我军,元夏与鲜卑的主力必会火速来援。”

“那我们即可伏兵城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

“我们需要比吴林预计的时间提前至少两日攻下栾城,才能从容设伏。”

“栾城守卫最薄弱的地方是这里,”李书珩走到地图前手指西北角。

“栾城的护城河是天然的温泉活水,四季不封,此处连着一片天然汤池,一般来说无法搭设云梯。”

“但是……”苏珏双眸如星地看着李珩等他提出对策。

“但是我着人探过,汤池不深,一千军士每人携一包沙土即可将沿河部分填平……”

说到这李书珩突觉心头一震,一股莫名的触动如江水决堤般席卷而至。

他有多少年不曾与苏先生如此探讨过军情了?

自从那年苏先生突然离去,便再无人与他有这般默契,认知见解交相辉映浑然天成。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苏珏,不知是否幻觉,他竟于那清傲自持中看出些飞扬跳脱的模样来。

“苏先生,一别经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苏珏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汤池可由土石填充,但我们仍需在敌军加强西北角的守备之前尽快撕开这个口子。”

“不错。”

李书珩思绪回到战场,神色更加凝重,“但栾城城高逾四丈,这并不容易。”

“让小苏元和木风去。”苏珏揉了揉身边小苏元的头,“他们两个轻功很好,只要登上城墙便不是难事。”

“好,就依苏先生所言。”

……

李书珩连夜召集诸将派下任务,又着人在帅帐旁为苏珏搭了一顶帐篷,之后便督促众人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苏珏的到来重又勾起李书珩的不少思绪。

日间尚好,可越到夜深人静越是心绪难宁,辗转反侧了半宿索性披衣而起,信步踱出帐外。

边地苦寒,三更后营地内更是一片死寂,连日间常闻的朔风呼号之声,在这大战前夕的深夜也沉寂下来。

李书珩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不由自主望向苏珏的帐篷,

出乎意料的,帐内居然仍有烛光,凝神之下,似乎还能听到压抑的咳声。

李书珩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越到近前咳声越是清晰可闻,气短而促连续不断,似是已咳了很久。

想起苏珏单薄的身体苍白的脸色,李书珩不禁加快了脚步,但行至帐帘处还是停了下来:“苏先生,你还好吗?”

应声而出的是木风,看装束也根本未曾睡下。

木风见是李书珩先施了一礼,回头看看苏珏,见公子咳得根本没有精力他顾,犹豫了一下便将李书珩让进了帐中。

苏珏正裹着厚厚的被子倚在靠枕上,见李书珩进来便挣扎起身,李书珩忙抬手阻止:“苏先生,夜里寒冷,切莫起身了。”

李书珩疾走两步到榻前坐下,细看苏珏的脸色苍白中蕴着潮红,忙转头对木风问道:“苏先生是着凉了吧,我叫军医来看看。”

木风见苏珏微微摇头,也不知他是想说不用叫军医,还是说不要跟李书珩多嘴,但木风擅做主张决定按前者理解:“公子这是那年落下的旧疾了,遇寒就易复发,便是季大夫和许大夫也无法根治。我带了药,公子已经服过了。”

不知是否因为木风的话违背了他的本意,苏珏突然间咳得剧烈起来,李书珩下意识地就要去扶他,却给小苏元抢了先,焦急无措地不停给他抚背。

李书珩看着苏珏,问的却是木风:“苏先生,你们到这边地多久了?”

“同殿下差不多时间到的。”

两个月前也已入冬,所以苏珏拖着病体,离开温暖的康定城来到这苦寒之地。

只是因为战局胶着,才出面献策。

而朝堂中那些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上位者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真是莫大的讽刺。

“苏先生好好休息,莫要担心战事。”

苏珏咳得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因为咳得太厉害,他看着李书珩的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李书珩心头一软,连忙起身:“那我不耽误苏先生休息了,你们好好照顾苏先生,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是,世子殿下。”

……

夜色深沉,月华如练,长安宫城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十一月初十,正是“慕容清”的生辰。

楚云轩特意为他举行了一场冥诞。

世人都说,慕容清生前深得圣宠,死后亦享尽哀荣。

为此,楚云轩不惜花费重金,大宴文武百官,只为纪念他心里“活着”的慕容清。

宫门巍峨,金碧辉煌,两侧站立着身披铠甲的禁卫军军,手持长枪,神情肃穆。

宫门内,红毯铺地,鲜花簇拥,一派喜庆之景。

然而,这喜庆之下,却隐藏着几分诡异与荒诞。

宴会设在隔月楼中,那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流水潺潺,花香四溢。

然而,在这美景之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文武百官身着素服,面带凝重之色,缓缓步入园中。

他们心里明白,陛下对慕容清的已经成了一种执念与疯狂。

这场宴会背后,是陛下对权力的极端掌控和对情感的扭曲执着。

他们更明白,这场盛宴,无疑是对西楚财政的一次巨大消耗,是对百姓生活的一次无情压榨。

可他们又不敢开口,也不在乎。

事不关己,他们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然后陪着陛下尽情的虚与委蛇。

这一夜,注定是荒诞且奢靡的。

此刻,楚云轩坐在高位上,显得威严而孤傲。

他的眼神深邃而空洞,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身影。

“诸位爱卿,今日乃慕容清冥诞之日。寡人特此设宴,以表哀思。”

说罢,楚云轩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天一举,仿佛在向逝去的“慕容清”发出邀请。

百官纷纷举杯,无人敢不饮。

宴会开始,乐声悠扬,舞姬们翩翩起舞,宛如仙子下凡。

可在这华丽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楚云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某处回忆之中,仿佛在那里,他能看到慕容清的身影再次翩翩起舞。

“慕容,你看到了吗?寡人为你准备的这场盛宴,你可满意?”

恍惚间,他似是看到了“慕容清”的身影。

然而,那终究只是幻觉。

慕容清已经离他远去,永远地消失在了这繁华的尘世之中。

楚云轩深知这一点,但他却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纪念慕容清,这个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日夜的人。

这场宴会持续了很久,百官们或坐或立,或低声交谈,或默默沉思。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应对这场荒诞的盛宴。

而楚云轩呢,则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夜深之时,宴会终于结束。

百官们纷纷离去,只留下一片难以排解的孤独。

“慕容,你真的走了吗?你真的不再回来了吗?”

楚云轩低声喃喃自语,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华丽的龙袍之上。

他仿佛能听到“慕容清”的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

寅卯之时,阴阳更替天地潜行,正是一日中精神最为倦怠的时刻,城墙上值哨的元夏士兵撑了大半宿,此时早已饥寒侵体困乏交加。

看着城下漆黑一片,再想想主将说过西楚大军都打伏击去了,不会来攻城的,便一个个窝到墙根下想着眯一会儿。

可没过来多久,美梦就被骤然响起的鼓声击碎,懵懵懂懂中还在疑惑这是什么,直到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起才惊跳起来:“西楚攻城,速速迎敌!”

而吴林在榻上被副将摇醒的时候也还在问:“不是又在做样子吧?”

“不是的吴将军,漫山遍野的火把,少说也有数万人马,西楚必是倾巢来攻了!”

另一边,苏珏直到快天明才渐渐安稳下来,实在疲惫难捱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近巳时,待问清时辰忍不住埋怨了几句为何不叫醒他,之后忙忙收拾了下便出得帐来,却迎面碰上了李书珩的三名亲兵和一位老先生。

“苏先生醒了?老朽姓柳,是随军的大夫,殿下让老朽好生照顾苏先生。”

“多谢柳大夫,苏某这是旧疾,已经没事了。”

苏珏对老大夫施了一礼便转向那三名亲兵,“还请帮苏某找匹马来,我要去城下看看。”

三名亲兵对视了一眼,殿下只说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位苏先生,但不知是听苏先生的话算是好好照顾,还是让苏先生留在营地才是好好照顾。

不过无论如何,限制苏珏先生的自由是不行的,万一让苏先生误会了他们可担待不起,于是忙牵了四匹马来,随着苏珏向城下赶去。

阴云蔽城阙,朔风鼓旌幡。

离城郭尚有里许,苏珏便已闻得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器交击声和箭矢破空之声。

苏珏担心李书珩他们的安全,便策马向西北方向急驰。

元夏人生来尚武,身材魁伟性情彪悍,虽被西楚攻了个措手不及,但回过神后便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及时堵上了被撕开的几个口子。

兼之栾城物质充沛,虽然西楚军全力攻打了两三个时辰,死伤保守计也已数千,可场面依然胶着,守城的元夏士兵并不见丝毫颓势。

因为无法直接冲击城门,西楚将士只能搭云梯强行登城,矢箭、檑木、滚石,沸水、火油轮番当头砸下,前面的同伴死了伤了掉下云梯,后面的血肉之躯便即刻补上继续战斗……

都说慈不掌兵,在战场这种地方,面对满目狼烟滚滚、瞬间生死存亡,心中油然而起的往往并非儿女情长,而是身为男儿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激情与豪迈。

苏珏也是如此,每每置身战场都会心潮澎湃,同时也更加慨叹命运的不公。

若非身体不好,相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更愿意横枪纵马上阵杀敌。

转眼已来至城下,怕他有失,三名亲兵齐齐阻止他继续前行。

所以,苏珏只能勒马在矢箭射程之外远远望去,

这里因着天险,战况果然远不如他处惨烈,小苏元和木风已然登上城墙,对付元夏将士游刃有余,怎奈双拳难敌四手,一时半刻形势也不会有大的改观。

见小苏元与木风无恙,苏珏便掉头向西而去,为了给小苏元他们打掩护,李书珩一定在主攻的西门督战。

果然,西门外,箭如飞蝗杀声震天,李书珩立马之处距城郭不足一箭之遥,身畔数面战鼓齐擂,身后两面军旗猎猎,一书李,一书西楚。

苏珏再不听亲兵的劝阻直奔王旗下的李书珩而去。

三名亲兵没有办法,只好超前一个马身为他挡掉四处乱飞的流箭。

血肉横飞的沙场掠过一抹极不协调的白色身影,如芝兰,似玉树,

却只看得李书珩心惊肉跳,“苏先生,这里危险,快先回去。”

“殿下,苏某无事。”

苏珏最不喜别人将他当作碰不得的瓷娃娃,尤其此时他正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苏先生,刀枪无眼,你身体不好,回去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殿下千金之躯都来得,草民虽不才,却也不是软弱之人,殿下难道忘了,苏某也曾去过雁门关,我们也曾并肩作战?”

闻言,李书珩立马缓和了态度,往事涌上心头,一时无言。

此时,二人竟没注意到,城楼上一个元夏士兵将正紧盯着李书珩,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弓……

第193章 旗开得胜

“苏先生, 刀枪无眼,你身体不好,回去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殿下千金之躯都来得, 草民虽不才,却也不是软弱之人,殿下难道忘了, 苏某也曾去过雁门关, 我们也曾并肩作战?”

闻言, 李书珩立马缓和了态度, 往事涌上心头,一时无言。

此时,二人竟没注意到, 城楼上一个元夏士兵将正紧盯着李书珩, 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弓……

二人骑马并肩,然而还没走出十步,苏珏远超常人的敏锐便察觉到一丝森冷的杀意。

他骤然回头向城楼望去,三个随从不明所以, 也随着他转头张望,可只看到银光一闪, 伴着一声于千军万马中亦清晰可闻的破空之音。

其他人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曾经因为劲弩命悬一线的苏珏知道, 只有速度更远胜劲弩的重箭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在场数万人中能射出这样一支箭的, 只有当年的奸细吴林, 而这样一支箭的目标, 除了李书珩还会有谁?!

“殿下!”

苏珏惊呼出声, 急扭头看向李书珩。

不知是否速度太快, 苏珏根本没看到什么箭, 见到的只是李书珩左手轻扬的同时右手从马鞍上摘下一把玄色铁弓,然后行云流水般将接到的来箭射了回去,速度甚至比来时更快。

而再看城楼上,吴林双目圆睁,脑门正中一个血窟窿,铁塔般轰然倒下,大概至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数万西楚士兵齐声欢呼,守城的元夏士兵肝胆俱裂。

“殿下好身手!”

苏珏嘴角一弯,轻声赞道。

李书珩的亲兵听见苏先生在称赞自家殿下更是喜不自胜,同时也觉得这个苏先生笑起来真是好看。

不过,李书珩此时的脑海中全是当年红河谷苏珏为他挡箭的一幕幕。

那时,还没等他下令回营,忽闻远处传来“咻”的一声破风之响。

直冲他而来。

一旁的苏先生反应极其迅速,他一把推开自己,之后箭矢刺入了苏先生的胸膛。

他没想到苏先生会替他挡住元夏的冷箭,于是在苏先生跌落之前,他将人从腰间横直拦住,拉了起来。

当时,苏先生的箭伤严重,血从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早已湿透了胸前的衣衫。

先前天蓝色的披风几乎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现实与过往重合,这一次,谁都没有受伤。

“苏先生……”

“殿下……”

正值此时,一道灰色的身影带着小巧的浅蓝色身影踏着城墙上元夏士兵的头顶由西北方飘了过来,遥遥地朝苏珏挥了挥手又倏地不见了踪影。

“殿下,城墙已破,他们去开城门了。”

不知是因为兵力都部署在了城墙上,还是因为没料到这么快便失守,亦或是吴林的暴毙令元夏军方寸大乱,不过半盏茶工夫吊桥便落了下来,接着城门大开,李书珩一声令下四野皆闻:

“进城!”

“公子,我们是回营还是一起进城?”

“城中少说还有数千元夏的士兵,巷战也得几个时辰,我进去只会添乱,还是回营吧。”

小苏元与木风成功完成苏珏交给他们的任务,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

苏珏特意大大夸奖了小苏元一番,随后带着几人回到了城外营地。

因为战事比预计的还要顺利,苏珏心中一宽便觉疲惫,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再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木风见他醒了走进营帐,身后跟着陆明:“公子,你醒了,陆将军来接我们进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胡闹,为何不叫醒我?怎能让小陆明这样等着。”

陆明不在意这个,能再见到苏先生,他心下欢喜还来不及呢。

“是我不让木大哥吵先生的,殿下说先生昨晚没有休息好,来时专门叮嘱我,如果先生休息了就晚些再走,反正敌军也还没有完全肃清。”

“那城里情况如何了?“

“我出来时大部已投降或被歼,但还有小部分负隅顽抗。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先生无需担心。殿下驻进了都尉府,觉得还是比这里安全些,所以让我来接先生。”

“果然,小陆明真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苏珏满脸的欣慰,一别经年,昔日的孩童真的长成了顶天立地的英雄。

“苏先生,我有好多话想说,等到了城里,我一一说给先生听。”

“好。”

之后苏珏没再耽搁,几人便出发了。

一路上,几人气氛融洽,不时交谈着。

“今日殿下用的那把弓真是把好弓!”

“是啊,先生果然看出来了!”

“那支箭是玄铁重箭,普通的弓是带不动的。”

“没错,去年殿下生辰,二公子特意寻来的。”

“原来是二公子送的……”

……

见到第一个满身血污的探马时,野利毛寿还是心有疑虑的,栾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按理来说,李书珩没有足够的兵力同时攻城和应对他的主力援军。

他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再坚守数日,待雪落之后,西楚大军便会知难而退,他至少能保住这一城的胜果,再以此为据点伺机反击。

可一个时辰后,又一名探马的来报却彻底打乱了野利毛寿的计划。

李书珩出动全部兵力已攻打了数个时辰,城内军资储备消耗近半,再不增援可能就真的顶不住了。

野利毛寿看了一眼呼延灼,一直持坚守态度的呼延灼眼神也是闪烁不定:“大王,难道李书珩为求完胜孤注一掷?若果真如此,这还真是难得的机会。”

最终二人决定,由元帅哈拉率二万骑兵先行,呼延灼率三万步兵随后接应。

……

长明的烛光下,楚云轩看罢手中的字条,神色平静无波,眼底却如同暴雨到来前的天际,无声堆积起厚重的阴云。

他背身对着影十八,将探子连夜加急递来的密报丢进烛台,动作不急不缓,他并未开口,可影十八却分明觉察到了此间气氛已变得不同寻常。

只见字条在火苗的舔舐下轻而易举地蜷曲、萎缩,最后变成轻飘飘的灰烬。

影十八并没有看过密报的内容。

兹事体大,尤其是军机大事,他从不敢逾矩。

“你先下去吧。”

影十八默默退下,却还是听到楚云轩的叹息幽幽响起:“李书珩啊李书珩,寡人到底该赏你还是该罚你呢……”

透过窗棂,影十八看见楚云轩的面容在晃动的阳光中显得诡秘而森然。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赶紧退身离开。

“灵均,去传承文。”

“是,陛下。”

……

营地离城不过数里,苏珏到的时候李书珩正在听取简报。

他见到苏珏先起身行了一礼:“今日多亏小苏元与木大哥才能如此顺利破城,多谢苏先生!”

“殿下过谦了,若非殿下将吴林一箭毙命,又怎会如此顺利。”

闻言,李书珩神色微赧,低声说了一句:“这是职责所在,但愿战事早停。”

随即又扭头问陆明,“消息放出去了么?”

“辰时左右和午时前出城的放出去了,其他的已全部截下。”

“如果野利毛寿即刻提兵,今夜就能赶到翁垟山,天明前就可到城下了。”

这句话李书珩是对苏珏说的。

“如果骑兵先行,还会提前一两个时辰。

“嗯,没错……陆羽,你召集众人到前厅议事。”

“是!”

一个时辰后,当哈拉畅通无阻地通过翁垟山,连夜急行军至栾城远郊时简直心花怒放。

虽还有数里之遥,可已能听到隐隐的呐喊厮杀之声,足见西楚军攻城正酣。

待打马再行片刻,他甚至看到了耀如白昼的火光中招展的李字王旗,和李书珩猎猎的墨青披风。

“元夏勇士冲啊!活捉李书珩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从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元夏人的战马本就品种优良,在主人的鞭笞下四蹄翻飞,漫山遍野席卷而来。

战马奔驰中西楚大军已渐入箭矢射程,正待下令放箭,原本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却戛然而止,暴露西楚大军所在的火把也瞬间熄灭,代之而起的,是四面八方不知来所不计其数的利箭。

不好!中计了!

哈拉大惊失色,黑暗中根本不知西楚军到有多少,埋伏在何处。

“撤!快撤!!!“

然而为时已晚,刚刚还是旷野坦途的来路此时也已被如蝗的羽箭封死,外围的西楚军剥笋皮般一圈圈倒下,外加前面的人马向后撤,而退路已断的后军继续向前冲,漆黑中乱作一团,人仰马翻自相践踏又死伤无数。

待到元夏士兵军终于稳住阵脚,两万前队已伤亡过半。

哈拉心知栾城已破,带领残部拼命向来路杀回,寄希望于冲破包围,与呼延灼会合后再做打算。

然而西楚军的火把再次燃起,迎面便被两人拦住去路,正是豫州副将王猛王猛和追随苏珏而来的楚越。

王猛本出身武家,天性好惩恶扬善打抱不平,因年幼时亲眼所见故乡受敌国侵扰,不忿之下便从了军。

又因耿直重义武艺高强履建功绩,不过几年便被豫州主帅提拔为副将。

这次更是临危不乱,力挽狂澜。

而楚越则一直关注着苏珏与李书珩的动向。

今日,她是带着娘子军而来。

这边,王猛带兵堵住元夏回营的去路,掠阵抗敌。

另一边,与哈拉对上的正是楚越了。

哈拉作为元夏的主将并不认得楚越,以为不过无名的女流之辈,就连手下也是女子,根本不足为惧。

于是马不停蹄,挟势直冲过去;而楚越二话不说纵马迎上。

几个回合下来哈拉便忍不住暗暗叫苦,这女子不可小觑!

一番冲杀。元夏士兵只如蚍蜉撼树,西楚军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哈拉心知大势已去,索性破釜沉舟,死前如能拉上李书珩垫背也不虚此行,想到此处便又拨马杀回。

李书珩麾下几员大将此时正立于李书珩两侧,一字排开为楚越与王猛掠阵。

同时也惊叹于楚越的身手与胆识。

见到哈拉反身杀回,口中还直呼李珩名讳要其受死,都不免义愤填膺跃跃欲试。

“陆羽!“李书珩点将。

“是!”

陆羽长枪一挺,应声出列。

按说哈拉是名将,在元夏也是排得上数的高手,陆羽与其相比,无论体格还是气势都还差着一截。

但此时痛打落水狗,哈拉早已没了气焰。

陆羽越战越勇,二十回合后一枪横扫在其左肋,若非哈拉骑术精湛,几乎落下马来。

不过陆羽并未乘胜追击,任其纵马逃窜而去,当然他也没逃出多远,因为迎面又碰上了王猛。

这一回王猛没给哈拉活命的机会。

手起刀落,将这数月前还不可一世的元夏主帅斩落马下。

元夏所剩不过数千人,见主帅哈拉阵亡再无斗志,纷纷跪地投降。

然而李书珩并未松懈,还有三万元夏大军正兼程赶来,此时正是一举将其歼灭的大好时机。

而呼延灼不比哈拉,他和他哥哥一样心思慎密,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为此李书珩专门与苏珏定下一出疑兵之计。

由陆明带五千人马伏兵翁垟山。

如元夏军分两路来援,便放过前军,再凭地势之利与后军全力周旋,一方面给全歼前部争取时间,同时也给呼延灼以错觉——西楚战力不足,却又不得不分兵打缓。

“陆明那边怎么样了?“

“回殿下。”

孟文庄禀道,”探马回报,这边的消息递过去后,陆明已佯作不敌,将呼延灼放过来了。”

之后的战事无需累述,元夏那边不堪一击。

除去攻城损失了数千人马,西楚还有战力近五万,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围歼三万元夏军绰绰有余。

唯一遗憾的是,呼延灼不知是有所觉察临阵脱逃,还是死于了乱军之中,李书珩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此次栾城之战,西楚完胜。

李书珩固然骁勇善战指挥得当,但苏珏与楚越等人也功不可没。

为此,李书珩特意设宴,也为了鼓舞士气。

席间谈论自然以战事为主,众人再次惊诧于苏珏的军事才华,许多见解新颖独到,令人叹服。

而楚越的巾帼不让须眉也让众人津津乐道。

“苏先生应该没有过军旅经历吧?”

“苏某不才,有幸见识过一二。”

因为李书珩的安排,苏珏以茶代酒,一一回应着众人的问题。

但是,他还是想喝酒。

苏珏暗中观察,目光锁定在了楚越面前放着的酒瓶上。

然而,他手还没摸到酒瓶,楚越便有所察觉,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被楚越抓就个正着,苏珏立刻心虚的缩回了手,佯装淡定。

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动静,有些好奇的问道。

“请恕在下冒昧一问,不知楚姑娘与苏先生是何关系?”

苏珏微微一笑,悄悄拉过楚越的手。

“她是苏某的妻子。”

第194章 有功无赏

苏珏微微一笑, 悄悄拉过楚越的手。

“她是苏某的妻子。”

此言一出,营地突然陷入了寂静。

经过几日的相处,他们都觉得苏珏是天上来的人物, 永远的云淡风轻,一举一动都不食人间烟火。

而今日突然驰援的这位楚越姑娘却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一红一白,一文一武, 一动一静, 却是天造地设, 佳偶天成。

“也是, 也是,苏先生与楚姑娘如此般配,是我们眼拙了。”

“楚姑娘不但身手敏捷, 就连手下的娘子军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着实让人佩服!”

“我们都是大老粗,不知道什么弯弯绕绕,只知道以实力说话。”

“没错!”

“今日打得痛快,那元夏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 众人推杯换盏,各自交谈, 好不热闹。

“苏先生真厉害, 料事如神, 打得那哈拉和呼延灼措手不及!”

又一句夸赞响在耳畔, 苏珏礼貌回道, “苏某不过读了几本兵书, 纸上谈兵, 让诸位见笑了。”

闻言, 李书珩挑了挑眉:“苏珏先生许多见解新颖独到, 我征战多年,有些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没想到李书珩也学会了噎人,苏珏哂然一笑:“殿下谦虚了,苏某自愧不如。”

“苏先生就别谦虚了,依我看,苏先生比王府的先生还要厉害许多呢!”

陆明快言快语,而他的这句话突然提醒了李书珩,关于苏珏之后的去留他这两天一直想问,只因战况紧急没有机会。

“苏先生如此大才,多年来一直忧心国境安宁,此番又立此大功,何不随我们回冀州……”

苏珏正待开口,却见孟文庄匆匆跑来:“殿下!”

孟文庄早已稳重了许多,如此匆忙必有急事,李书珩只好再次放下刚刚的问题:“出了什么事?”

“承文将军来了,离城已不足十里。”

陆明面色一凛:“他来干什么?”

“想必是来收买人心的。代天巡狩,犒赏三军,殿下辛苦退敌将士看在眼里,但给他们赏赐的人更会被放在心上。”

答话的虽是苏珏,但看李书珩的脸色便知,这也是他的想法。

李书珩深知陛下多疑的性情,知道苏珏此言不虚,心下不禁愤懑。

而听着苏珏不善的语气,李书珩又眉头微挑:“苏先生还认识承文将军?”

“不认识,知道而已。”

“看来苏先生对这位承文将军颇不以为然。”

苏雅一笑,起身对李书珩一揖:“殿下还有公务要忙,苏某突感不适,可否先回去?”

“苏先生要走?”李书珩和陆明异口同声。

看到两人的反应苏珏又是一笑:“苏某只是回帐篷里休息片刻。”

看着苏珏讳莫如深的笑容,李书珩便知他已做了决定。

至于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他所期望的答案,李书珩不敢再问。

“正好,我陪他回去。”

楚越也在此时站了出来,他们不能让那承文将军看到,否则又是一场风波。

“也好,夜深寒重,苏先生身子要紧。”

“谢殿下。”

月重霜寒,看着二人离去的背景,李书珩若有所思。

联想到兰台令“慕容清”与承文将军曾经的那些瓜葛,再加上苏珏与楚越方才的表现,李书珩从前心里的那个猜测有了答案。

不过,那又有何关系呢?

……

“什么,元夏败了?”

可频善奇不可置信地看着密报,栾城一战,元夏怎么也是必胜之局,可却让西楚翻了盘,自己则一败涂地。

“大王,您看,是否要出兵支援?”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即便咱们出兵支援也是于事无补。”

对于臣下的提议,可频善奇不予采纳,他打的算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怎么会轻易出兵支援。

“可我们元夏互为盟友,若是不出兵,怕影响两国邦交……”

“这几年他们元夏发展的不错,对咱们也有所轻视,若真的支援也不见得能得他们的另眼相看,反而背上嘲笑的名头,那这笔买卖可不划算了。”

“可万一唇亡齿寒,这……”

“怕什么,咱们还怕元夏人不成?”

“就是,西楚都不足为虑,还怕他们元夏人吗?”

底下的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还是可频善奇开口有了定论。

“没错,野利毛寿自己都不着急,我们又何须去掺和。”

“此事不必再议,且由野利毛寿自己去折腾吧。”

“是,大王。”

……

另一边,元夏大营。

因着白日里吃了败仗,主帅还惨死西楚人之手,众人的士气有些低迷。

“大王,臣有负大王信任,还请大王责罚。”

半路有所察觉的呼延灼用乍死之计回到了营地。

此时的他狼狈至极,跪在地上不断请罪。

他忘不了自己哥哥是怎么死的,他更怕自己也走上哥哥的老路。

所以这些年他尽心尽力,谨小慎微,不曾想在今日栽了跟头。

看着底下跪着的呼延灼,野利毛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让他起来。

“起来吧,本王没怪你。”

“不,是臣的过错,大王仁慈,臣不敢起身。”

呼延灼将姿态放的很低,看得出来,他很想活命。

“你起来,是那李书珩诡计多端,与你无关,起来。”

野利毛寿再次开口,语调中带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呼延灼不得不起身,却还是不敢抬头。

“战场胜负本就难料,你不用自责,本王自有安排。”

野利毛寿的声音不悲不喜,落在呼延灼耳中却是雷霆万钧。

“大王英明仁慈,臣感激不尽。”

呼延灼庆幸自己算是逃过一劫,心中的石头总算有了着落。

……

果然如苏珏与李书珩所料,借着犒赏三军的由头,承文将军在军中大肆替楚云轩笼络人心。

虽然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都是铁血汉子,心思也大都磊落正直,但承文将军惯会花言巧语,也着实蒙蔽了一些人。

陆羽最厌恶这些阴诡虚伪,但空口无凭,也无法戳穿承文将军的假仁假义,索性敬而远之,除了必要的礼节每日只忙于军务,跟承文将军连面都不见。

承文将军是个聪明人,见陆羽不给面子也没生气,不过五日便回了长安。

苏珏:可算走了!

而待大军班师回朝时已是半月之后。进城后直接进宫复旨。

因为捷报早已传回,承文将军回来后又大肆庆祝了一番,此时的楚云轩心境已平和了许多。

不过毕竟打了胜仗,楚云轩还是纡尊降贵的扯出一抹笑意。

甚至,他还特意将那三尊玉人偶带到了朝堂上。

甫一看见“慕容清”的玉人偶,李书珩不由得一阵恍惚。

故人还在,却看见这种东西,他心里十分别扭。

不过对于楚云轩来说,此事习以为常。

再加上打了胜仗,楚云轩难得的心气平和。

他想起这些天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正好也问问李书珩的意见:“爱卿,豫州军主帅此役阵亡,帅位至今空缺,你觉得谁接掌比较合适啊?”

闻言,李书珩直接呈上手中名册:“臣整编豫州军完毕,此是军中将领名册,内含详细履历及历年军功,请陛下定夺。”

楚云轩见李书珩没有趁机安插自己的党羽,心中觉得他还算识趣。

接着,楚云轩翻开名册认真看了片刻,自然注意到了王猛,再细看他的履历,之前与李书珩也从未有过交集,心中便有了计较。

“爱卿此次辛苦了,待今晚过了庆功宴再回冀州。”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这算什么赏赐!

有功无赏,闻所未闻!

“谢陛下,臣告退!”

李书珩对赏赐并没什么感觉,而这看在楚云轩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们李家只能接受。

可看到李书珩处变不惊的样子,楚云轩突然觉得如此碍眼。

待到了夜宴时,李书珩更是心不在焉,他满心都在记挂着苏珏一行人。

另一边城外的客栈里,灯火通明。

相比于李书珩的心事重重,苏珏则没那么多的烦恼,他近来心情不错,此时正带着一大群人烤肉。

“十三,你这调料加多了!”

“才没有加多!”

“等会,你是不是准备偷喝酒啊?”

“没有!是季大夫让我热的!”

“嘿,臭小子,就这么拿老夫当挡箭牌!”

“阿越,救我!沈爷,救我!许大夫救我!”

“许某切肉呢,怕是分身乏术啊。”

“公子,我也抽不开身啊。”

“苏珏哥哥……”

“小苏元乖,不去找哥哥,哥哥在和他们做游戏呢!这是新烤的肉,快吃吧。”

“嗯!”

“怀瑾,别看书了,过来吃肉!”

一群人鸡飞狗跳,热热闹闹,伴着烤肉的香气,暂时忘记了前路茫茫。

李书珩: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啊……

然而,时光有限,欢乐有尽。

待明日旭日升起之时,今夜的欢乐便彻底消散。

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的苏珏不经意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星子,它们闪烁不定,永远陪伴着月亮。

“你们好啊,星星。”

第195章 同回冀州

力挽狂澜, 击退元夏,到头来却有功无赏,朝野上下不免议论纷纷。

有人幸灾乐祸,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心思莫测。

朝堂百态,一人千面。

而在夜宴之后, 李书珩没管这些闲言碎语, 即刻启程。

颇为意外的, 苏先生同意与他回冀州。

客栈门前, 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停在那,沈爷亲自驾车,其他人皆是骑马相待。

于是一行人自长安离开, 一路直奔冀州而去。

这日天黑前, 一行人路过荆州,眼见天色已晚,便在此歇下。

吃饱喝足,各人各自回了房间。

月至中天, 苏珏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他似乎彻夜与黑暗相拥而眠,那黑暗极深, 极冷, 让他指尖仿佛都被冻结。

可在那团黑暗的拥裹下, 不可思议般, 他心中竟隐约生出几分久违的安适。

苏珏从未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压抑彻骨的冰寒使他想要清醒, 而血脉中的奔涌的冲动又牵引着他慢慢沉沦。

当他悠悠醒转时, 他的额头正紧紧贴着一人温热柔软的胸膛, 苏珏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仰头看去,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是楚云轩……

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苏珏顷刻睡意全无,只觉得这似乎是他有生以来最糟糕的时刻。

他已经脱离了苦海挣扎求生,重新拥抱人间,怎么会又回到地狱了呢?

苏珏身体一僵,几乎立时就要坐起来,可楚云轩似是累得狠了,依旧是酣睡的样子。

他双目微闭,面容祥和,遮住了那双冰冷的眼眸后,倒也有了几分慈悲的模样……

甚至还与他的阿越有几分相似……

怎么会呢?

苏珏冷静下来,反倒不敢再动。

因为他发现自己近乎整个人都团成一团,还缩在了楚云轩怀中。

而楚云轩双臂张开,紧紧环住了他,二人身上更是覆着同一张锦被。

哪怕是轻微的动作,都有可能惊醒沉睡中的楚云轩,

苏珏无法想象若是楚云轩醒来,又该是什么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已经不是慕容清了……

思绪混乱间,苏珏想起那些死在他眼前的人命,还有楚云轩带给他的那些痛苦。

苏珏,你还犹豫什么,杀了他,杀了他!

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在叫嚣,随着目光下移,在苏州面前,是楚云轩毫不设防的脖颈,而自己头上的银簪是最趁手的利器。

若是现在动手,自己就能报仇……

苏珏呼吸渐紧,外界传来的喧嚣尽数消失,耳边仅有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

苏珏慢慢拿下并握住银簪。

他的手很美,纤细而白皙,旁人看去,只会惊叹这样一双柔荑竟出自一个男子,没有谁能想到这双修长细嫩,似乎只适合弹琴作画的手也曾执过利剑短匕,滚过泥泞污水,溅上过滚烫的鲜血。

而眼下,冰冷的银簪抵在他温热的掌心,苏珏竟渐渐沁出一丝汗水。

锋利的簪子一点一点移近楚云轩的咽喉,他似乎睡得很沉,并不设防。

只要再近一些,再近一些,苏珏心底念着,手上却越来越不稳,颤抖的银簪最终停在楚云轩身前一寸。

苏珏的视线触及楚云轩的脸,曾经痛彻心扉的记忆又清晰浮现……

面前人毫无情感的语气,冰冷的眼神,随之而来的诛心之计谋,以及孤冷长夜里,幽微烛火下阴暗暴戾如凶兽的神情和令他无地自容的、漫长的羞辱……

楚云轩早就他心中埋下了种子。

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

苏珏并不怕受伤与死亡,从他来到此方时空后,一次次的亲身经历过刀光剑影、步步杀机,更是时时刻刻游走在生死边缘。

可现在到底不同了……

他有了很多的牵绊,他不仅失去了死亡的自由,甚至一旦失败,下场只怕对他而言比死亡还痛苦万分……

屋内一片寂然,仿佛一切都在静止,在等着他做一个抉择。

可是,那些人都是他最亲近的故人,还有那些死去的百姓,他们又何其无辜。

从前是“慕容清”时他就已经懦弱过一次了,这一次,他不要做一个瞻前顾后的懦夫。

思来想去,手中的银簪还是朝着楚云轩刺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楚云轩忽然动了动,苏珏抬眸去看,只见他双目睁开,手中已经握住了自己刺过去的银簪。

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被褥间。

楚云轩一脸的不可置信。

“十三!”

一声“十三”,苏珏只觉得面庞一热,呼吸间已经皆是幽沉的香气,像与这春日格格不入的,覆着薄雪的青松。

眼前哪还有什么楚云轩,握住那银簪满脸焦急的是他的阿越!

苏珏陡然松了手。

尚带湿热的银簪跌落在二人之间,砸出沉闷的响动。

那双悲悯而含情的眼睛慢慢生出一层水雾,翻涌着悲凉的笑。

苏珏紧绷的身体颓然松懈下来,他轻轻偏头,茫然地望着雕窗,那花纹华丽繁复,层层交结,仿佛连外面灼灼的天光也囚住了。

“我竟然伤了你,我竟然伤了你……”

苏珏似笑非笑,眼中已盈满了泪珠,他不知所措的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不清醒再伤了楚越。

“十三,是做噩梦了吗?”

即便自己满手鲜血,楚越仍然不肯离开苏珏,他退一步,她便往前一步。

一退,一进。

一步一步,二人就是最亲密的彼此。

“不,不要过来……”

长期的压抑早就让苏珏的内心千疮百孔,之前看似将养的好,可实际上却只是治标不治本。

今夜一场梦魇,竟完全勾起了苏珏一直压制的情绪。

他想复仇,可他又怕自己也成了楚云轩那样的人,也怕自己阻止不了历史悲剧的发生。

特别是自己又伤了楚越,这让苏珏很是崩溃,他拾起银簪,直接就往自己的手上刺。

只一瞬间,便刺出了口子,鲜血淋漓。

“十三,不要这样,我没事,你看,我没事。”

楚越夺过银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苏珏拉入自己的怀中,苏珏已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可看到楚越鲜血淋漓的手,苏珏越发觉得自己是可怕的。

“阿越,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十三不是故意的……”

二人的动静不小,很快,临近的屋子都灯火通明。

他们站在门外,里面的动静让他们揪心。

而李书珩也并未安寝,反而端坐在厅中的书案旁,皎洁的月光随着门开洒在他的身上。

他与其他人一样,只是站在门外。

这样的时候,苏先生应该是不想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的。

所以,这一夜,楚越一直轻声哄着,其他人则是站在屋外,静静陪着他们。

及至天亮。

……

话说天亮时回去后,李书珩想东想西,回房倒在榻上依旧思绪烦乱,直到天边泛白才勉强合眼。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李书珩翻身而起,披衣便欲去看苏珏,可走到门口又踌躇起来:也许这个时候苏先生并不想见外人。

坐卧不宁地熬到午后,直到有人来收拾杯盘,李书珩才假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苏先生在做什么?”

“回殿下,公子在湖心亭赏鱼。”

赏鱼?在湖心亭那四面透风的地方?

李书珩不由得皱起了眉。

湖是人工开凿,面积不大不小四周回廊环绕,另有廊桥通向湖中一座雅致的小亭。

苏珏正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低头看水中鱼儿抢食他丢下的饼屑。

直到李书珩走进亭中他才抬头,见是李书珩忙起身见礼:“殿下。”

李书珩一把扶住他手臂:“苏先生怎么坐在这里?还穿得这么少!”边说边扯下自己的披风裹在苏珏身上。

苏珏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李书珩却又伸手给他紧了紧领口,他便垂着眼睑改了口:“多谢殿下,殿下请坐。”复又矮身坐了回去。

李书珩四处看了又看,才坐在他的对面:“苏先生有心事?”

“算不上心事。”

苏珏摇了摇头,依旧分着鱼食,可怎么看都是心不在焉。

李书珩的眉头又深了几分。

昨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且不说苏先生身体有没完全恢复,便是手上的伤,虽然季大夫包扎过了,但随着苏先生的动作还是渗出血来。

“殿下,冀州是不是很好啊?”

没来由的,苏珏突然问了李书珩这样一句。

“很好,冀州很好。”

提到冀州,李书珩微微一笑,“苏先生去了便知。

无论四季,田间的清风都会温柔地拂过每一个角落。

晨曦初照,一村又一村的老槐树下,会聚满了闲聊的乡亲,他们的笑容温暖而真挚,谈论着今年的收成与邻里的趣事。孩童们在巷尾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纯真无邪。

夕阳西下,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人们围坐一堂,共享天伦之乐。

夜幕降临,灯火阑珊,冀州的夜晚宁静而祥和,人们在这份安宁中安然入梦,心中满是对生活的感激与满足,真正是一派安居乐业、岁月静好的景象……”

随着李书珩一字一句的描述,苏珏的脸上逐渐有了清浅的笑意。

多年前,他也曾去过冀州。

那时他扮作董大,也是感受过李书珩所说的冀州烟火的,当真美好。

“可我这样的人,终究与冀州格格不入。”

苏珏自嘲一笑,他早已不是那个在无名村的少年了。

是非斑驳,他更是面目全非。

“在我看来,苏先生永远都是苏先生。”

面对苏珏如此低落的情绪,李书珩倒是直言不讳。

有些话,不能一直憋着。

“苏先生,过往已成,还需多多往前去看。”

话已至此,苏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书珩知道自己就是“慕容清”。

可他却说“苏先生永远是苏先生”,这让他心头一暖。

“殿下,苏某……”话未说完,苏珏却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他既然信任自己,又何须多言。

“苏先生不必觉得自责,你若觉得慕容清祸乱了朝纲,对不起黎民百姓,那可是大错特错。

帝王之心永远都装不下任何人,陛下的骄奢淫逸,昏庸无道可没人逼着他。是他自己做了那些事,却以慕容清为借口。

先前是承文将军,后来又有了林丞相,所以没有慕容清,还会有慕容黑,慕容白,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书珩的这一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

是啊,他只是楚云轩的一颗棋子,一个为荒唐遮羞的借口。

就像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唐之杨妃,都是王权倾颓下冠冕堂皇的借口,用以掩盖君主的失败与不堪。

“多谢殿下,苏某明白了。”

想通了的苏珏对着李书珩柔柔一笑,李书珩也是笑了笑。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

日落日升,在荆州休养了几日,一行人又踏上了归途。

苏珏与楚越一个马车,却还是不敢与楚越靠的太近。

这让楚越很是无奈,“十三,你是嫌弃我吗?”

楚越佯装不快,苏珏赶紧开口去哄,“不,不是,我是……”

一向伶牙俐齿的苏珏此刻在面对楚越时却像个笨拙的孩子般无措。

惹得楚越一阵心疼。

“十三,我相信你永远不会推开我,我也一样。”

“阿越……”

苏珏低着头,嘴角不自觉的翘着,声音清清浅浅。

楚越待要再与他说上几句,苏珏却已闭了眼,向后倚靠在轿厢壁上:“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下。”

楚越便把话咽了回去。

马车此时正行在官道之上,车厢只是微微晃动,苏珏便也随着车厢轻轻摇晃。

十三睡觉的样子真好看,楚越想,安安静静的,像个漂亮的布娃娃。

不知又走了多久,楚越终于静下心来,正准备找本书看看,一阵微风将车帘掀起,带入一丝清新也带入一丝凉意。

楚越左右看看未见有毯巾之物,便除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苏珏身上。

“阿越,我不冷。”苏珏突然开口。

“十三,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只是闭闭眼,没有睡。”

苏珏真的是在闭目养神,说着话眼睛也没睁开,“快到冀州了,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十三,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楚越握住苏珏的手,语气坚定。

手掌不断传来温热的安慰,苏珏只觉得安心,马车摇摇晃晃,他又陷入了梦乡。

这一次,都是温柔的好梦。

……

长安之外,尽是悲苦。

常枫,宋朝,夏庄早已身在边地。

三人身着布衣,脚踏青石板路,穿梭于市井小巷,以俗言诗为刃,唤醒沉睡的民智。

他们的文字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百姓干涸的心田,让智慧在民间悄然生根发芽。

这一日,三人行至一处茶馆,正欲歇脚品茗,忽闻邻座议论纷纷。

他们说陛下的宠臣慕容清不幸离世,陛下悲痛不已。

闻言,三人心中涌起千般思绪,万般感慨。

他们放下茶盏,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与慕容清相识的时光。

那些日子里,他们笑谈风云,共抒壮志,如今却天人永隔,怎能不令他们心生哀痛?

“故人已逝,精神长存。”

寒风中,常枫不由轻声叹息,之后一行人继续前行,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但那份唤醒民智的执着与信念,却如同燎原之火,生生不息。

……

一路走走停停,新年之前,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冀州。

明明离开没有多久,一踏上这片土地却仍觉恍如隔世。

王府前。

李书珩跳下马来,远远就看见父亲他们等在门外,李明月和李安甫正朝他们招手。

不知怎么的,李书珩眼眶微湿。

他看见母亲的发髻,云鬓凤钗,头发仿佛又白了一点,然后又与妻子周莹紧紧相拥。

“珩儿,你这一趟竟是瘦了这么多,瞧着也没以前康健了,这些日子母亲给你好好养养。”

“母亲,我没事,打仗哪有不辛苦的。”李书珩安慰道。

说话间李元胜注意到了稍远处的苏珏,脸上有惊讶,有欣喜,也有意料之外的笃定。

他于是开口问道,“苏先生,别来无恙。”

苏珏则说,缘分天定,终有聚时。

世人不喜离别场景,那就多多相聚。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苏珏与楚越等人成了王府的座上宾,李安甫也跟着苏珏成了他的学生。

也是这一年,他们在冀州过了最热闹,最难忘的新年。

不论身份,不论来处,载歌载舞,饮酒作乐,直到天明。

……

兜兜转转,曲曲绕绕,又是一年。

新一年的长安还是不得太平。

那夜,夜深人静,慕容清的陵墓之中却暗流涌动。

一队从南境逃回来的叛贼贼心不死,趁着月黑风高,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处禁地。

他们的目标是慕容清的尸身。

月光下,叛贼们面露狰狞,抬着慕容清的棺椁,大摇大摆地来到宫门前,扬言要楚云轩让出王位,

他们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充满着对王权的蔑视与挑战。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棺椁里哪有什么尸身。

他们的周围早已布满了禁军。

楚云轩就站在宫城的最高处,冷眼看着那群贼人自作聪明的自投罗网。

很快,贼人意识到事情不妙,安静,太安静了。

他们打开棺椁,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之后禁军围了上去,一场厮杀在宫门前上演。

太多的鲜血流出,又一次染红了宫门。

可楚云轩却觉得赏心悦目。

贼人今夜这一出不但让他们自取灭亡,而且慕容清的尸身失踪一事也有了了结。

真是令人愉快的夜晚。

楚云轩的嘴角微微上扬,待到了第二日上朝时,已死的慕容清再次晋升。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公侯王爵,而是男后。

满朝文武尽皆哗然,男子为后,实在有违宗法,闻所未闻。

但他们的极力反对根本于事无补,楚云轩心意已决,吩咐承文将军选定吉日良辰,两位丞相作持,为慕容清再册嘉礼。

凡有议论反对者,一律严惩。

赫赫王权之下,再无人敢辩驳。

……

日子倏忽而过。

比起长安与其他地方,冀州才是苏珏真正的安处。

因为在冀州,苏珏真的能做一个富贵闲人。

在王府里,他能花几个时辰,随便挑个看的顺眼的屋檐坐下,摆个小茶几,围炉煮茶放点水果,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飞鸟起落,潮水涨退。

每当有那么一会儿闲下来的时候,苏珏就坐在自己院里,同楚越看屋檐上的飞鸟,看天上的悬日明月,看着院里地上的落叶层层叠叠,变深变浅。

这样的日子,是他从前最渴望的,也是最遥不可及的。

有的时候不一定是逃避,是需要我心安处,需要补充能量,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需要让身体和灵魂重新生长一次。

今日,苏珏和楚越走在冀州街上,纵然低调,却仍难俺风华。

两人走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位置极佳,三面临水,却其貌不扬,古朴青绿。

冀州百姓隐约有听说王府来了位大人物,但因为是王爷的座上宾,故而一直没有骚动。

楚越看着自己的十三给她点了果酒,给自己点了茶水,她很满意。

不过今日高兴,他们喝些也无妨。

苏珏自然乐意,斟完后就托着腮望窗外发呆。

美人如画,沉静温柔。

楚越突然有一种想把窗关上的冲动。

下面船只上只要有人此刻抬头,便会被窗边飞扬的发丝和姣好的侧脸乱了心弦。

在长安时群狼环伺,总怕喝酒误事。

苏珏闭着眼感受和煦的微风,久违的放松让他忍不住贪杯。

不一会儿脸颊飞上浅红,眸子里水光潋滟。

楚越看着越来越往此集中的视线,少说有十个拿着酒杯想来邀酒的公子小姐,不由分说抢过酒壶。

“十三,少喝点。”

苏珏失笑,拉起楚越说带上酒水点心,然后换个地方。

平静的湖水,一叶小舟。

苏珏对楚越说,现在就安静了,茫茫天地,隐于其中,不被打扰,只有他们二人。

楚越问:“十三,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啊?”

“钓鱼。”

苏珏说着就把鱼饵扔下去。

从前在新元纪时,她也算得上是钓鱼好手。

现在,苏珏心境平和,静静等待一个机会和缘分。

自然,楚越也嚷嚷着要试试。

这么好的独处机会,苏珏手把手教学,学生很厉害,一教就会,二人配合默契。

远远看去,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钓鱼能让他们得到难得的宁静,心绪随风,慢慢抚平。

上钩收线。

无论是鱼还是人,苏珏都很会钓。

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

楚越夸他厉害,苏珏毫不吝啬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接着是鼻尖和耳垂。

惹得鱼儿都觉得害羞。

日落归去。

摇撸,湖面浮光跃金。

于是,这天晚上王府吃了一顿全鱼宴。

苏珏:深藏功与名。

第196章 采菊悠然

少无适俗韵, 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 守拙归园田。

对于苏珏新添的钓鱼的这个爱好,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招财,每日吃的肚皮滚圆, 身形也越发壮硕。

惹得陆明时不时的笑话它, “招财再这么吃下去, 都可以去军营里当老虎了!”

招财:喵喵喵, 我是一只猫,爱吃鱼有什么不对吗?

觉得无比委屈的招财摇晃着肥硕的身躯去找它的两个铲屎官,不行, 它今晚要吃三条鱼!

苏珏:好, 吃三条!

陶庄摇了摇头,觉得苏珏越发孩子心性了。

这倒也很好。

话说苏珏来到冀州已经有一段时日。

在这段日子里,苏珏过得无比舒心,无事时出去闲逛, 感受冀州的风土人情。

或者是与李家父子下棋,同王府诸人相交, 闲暇时教导李安甫和张怀瑾功课, 冀州的一切都让他心情愉悦。

当然, 王府里也多了个飞来飞去的小苏元。

正是因为如此, 王府里多了从前没有的鲜活气息。

时间一长, 苏珏渐渐地不再每天往外跑, 开始享受静下来的平和生活。

楚越和王府众人求之不得。

毕竟苏珏出去实在是太招眼了, 用楚越的话说, 简直是一款冀州人人都爱的限量版手办。

虽然其他人不懂限量版手办是何意, 但还是深以为然。

楚越当时是这么说的:手办嘛,自然还是收藏在家里的好,在外面炫耀容易被人争抢酿成大祸。

在一众人等的监督下,苏珏过了几日吃了睡,睡完躺,躺了吃的神仙日子,脸上长了些肉,身子也变得爽朗些。

弱柳葬花是美人,容光焕发亦是美人。

人要是过的舒适,身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气质也会变得温和又包容恬静。

做一些单纯的事,有一些简单的成就,就很让人心生愉悦。

然而闲不下来几天的苏珏,忽然有一天说要去种田。

楚越:你认真的?

苏珏:嗯,认真的。

王府其他人:苏先生,您是认真的?

苏珏微笑脸:嗯,认真的。

要说还得是王侯贵族呢,办事效率就是快,当天苏珏他们就被打包进了王府附近的庄子。

看着占地不小的农庄,苏珏满意的不得了,并信誓旦旦的说以后要做什么农家乐。

于是,季大夫那开朗了一段时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臭小子就是爱折腾,根本不会好好休养。

但苏珏宽慰季大夫说,他不会让自己累着,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疲累。

季大夫:哼,我才不信!

沈爷倒是很开心,因为他从这件事里隐约嗅到了一点金钱的味道。

沈爷:跟了先生这么多年,敏锐的商业嗅觉还是有的。

陶庄也觉得大有作为,二人一拍即合,商量了许多方案。

不过苏珏一开始是真没想过赚钱这回事,只是单纯想过一段平静安乐的田园生活。

他还决定把李安甫也带上,让这位王府公子也体验一下农民生活。

李安甫:这个可以。

王府其他人:很好,也该跟着苏先生锻炼锻炼。

于是,苏珏带着一群人,又带了些应季的种子,之后指挥着众人将种子分别播种到菜园与果园中。

最初,苏珏只是种些家常的蔬菜,像是青菜,白菜,苋菜,豌豆,萝卜这些。

苏珏还种了些生菜,长出来了可以随割随吃,保证新鲜。

用他的话说,摘下来就吃,这生菜还活着呢,充满了鲜活的味道。

不过光吃菜叶子也不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苏珏转了转他聪明的脑瓜,汉堡和三明治的制作过程比较繁琐,之后倒是可以尝试。

现在这个时节,还是烤肉这种原始烹饪方法能快速享受美味。

人嘛,在吃和玩上总是行动力特别强。

即便金尊玉贵,李安甫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说要吃烤肉,立马带着小苏元回王府搬了好多木炭。

顺便邀请王府众人一起来吃烤肉。

顶着一张花猫似的脸,李书珩和周莹差点没认出来自家儿子。

李书珩,周莹:还是女儿好啊……

李安甫:父亲,母亲,我洗干净了还是可以看的!

另一边的苏珏也没闲着,趁着天色还早,他抓紧时间开垦了另一块地种黄瓜和南瓜之类,还和楚越一起慢慢摸索着搭了丝瓜棚子。

等到了盛夏的时候,可以直接吃新鲜的黄瓜,也可以蘸点自制的酱料,清爽又消暑。

甚至可以切片,给女孩子们做简易的补水贴片面膜。

待李安甫和小苏元从王府回来后,苏珏就带着他们和楚越、季大夫沈爷几人一起削竹签。

他们上手后,苏珏又开始捣鼓烧烤架,拿着小锤头在那敲敲打打,不一会儿脸上就有了一层薄汗。

为了做事方便,苏珏将长发用简单的棉麻白布条随便系了一下,穿上了一个围裙用来防灰尘,在后腰浅浅一系。

天生丽质的美人总是越素越美。

楚越又起了把人藏起来的冲动。

苏珏浑然不知。

半刻钟后,李元胜一家按耐不住好奇,又受了苏珏的邀请,于是想看看苏先生又在摆弄什么新鲜玩意。

看着苏珏忙忙碌碌的模样,李元胜摸了摸胡子,突然生出一股惆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看苏先生总有一种养女儿的心态。

他想了想,觉得一定是因为苏先生心情愉悦,行事开朗与之前不一样才让他产生了错觉的。

苏珏:王爷,您说,有没有可能,我以前就是女孩……

不过这话苏珏只在心里想了想,若真的说出来,还不得被人当作脑子有病。

烟火缭乱,一群人忙忙碌碌。

李元胜带着王妃走到跟前,他问苏珏:“苏先生这是?”

苏珏擦擦手给二人搬了藤椅并告诉他们,他是正在生火,而楚越他们在把刚买的新鲜肉和一些块茎蔬菜串成串,准备做烧烤,边烤边吃。

李元胜与王妃对视一眼,烤肉他们自然吃过,但这种吃法还是第一次见。

都觉得新奇有趣。

李明月更是拉着长孙一起加入,看了看,又想了想,李书珩与周莹也挽起衣袖自力更生。

陆羽则带着刚从军营回来的陆明打起下手。

而洗干净了的李安甫一看见自家长辈,赶紧走过来给李元胜捏了捏肩:“祖父,您先在这休息会,烤肉马上就好。”

食材刚烤上的时候,苏珏去地里割了几茬生菜,掰开洗净后盛入盘子里备用。

很快,第一波烤肉出炉。

苏珏按记忆中的样子用生菜卷起烤肉再蘸酱撒粉做成卷,先递给了李元胜,眼睛亮晶晶的问道,“王爷,您尝尝好吃吗?”

“好吃。”

李元胜点头,给了不错的评价,之后他学着苏珏的模样给王妃武思言卷了一个,夫妻二人一如既往地恩爱。

惹得招财扒拉在李元胜的脚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盘垂涎欲滴的烤肉。

楚越摇头失笑,将特意为招财烤的五花肉和小鱼干放到碗里,这才解救了李元胜的裤腿。

其他人有样学样,实现了自助烤肉自由。

苏珏也给自己卷了一个,口腔里熟悉的美味差点让他热泪盈眶。

是新元纪的味道!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的很尽兴,如此平静美好的时光难得再有。

……

时光难返,君无戏言。

承文将军策算出了吉日良辰,正是五月初五。

为了册后一事,楚云轩还为慕容清新建了一座府邸。

陛下要新立男后,男后还是一个死人的消息传到冀州时,苏珏正在李元胜的家宴上。

乍一听此消息,苏珏刚入口的果酒不得不艰难咽下,免不了一阵呛咳。

“咳咳咳……”

眼见苏珏少有的失态,众人纷纷侧目。

“苏某失礼了。”

擦干衣襟上的酒水,苏珏连忙起身告罪,李元胜却没说什么,只让侍从带他下去换件衣服。

楚越也跟了过去。

看出苏珏的反常,李元胜一家人互相对视一眼,选择看破不说破。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初五,诸侯皆去,百官相候。

这日的长安城沉浸在一片喜庆与热闹中。

红绸高挂,灯笼璀璨。

一整个白日,慕容清的玉人偶就这么被放在在喜绸高悬的屋里,日光从东边照进来,又在西窗弭散。

小宫女偶尔会偷眼看看喜堂,玉人偶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像一幅画,画里满纸张狂的红色像地狱之火,正慢慢吞噬着活人的灵魂。

小宫女不敢再看,生怕自己也收到牵连。

直到宫中驾辇并奉迎使节敲锣打鼓地来到门口,之后将人偶接走。

随着鼓乐齐鸣,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繁华的街道,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再然后,两位丞相主持大典,敬告天地,百官朝拜,到了黄昏之时,这场荒唐的闹剧才告一段落。

重华宫里,灯火重重,红影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