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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19245 字 2个月前

待穆羽回营, 表情严肃,直接叫了几个将领和百夫长来主营有事相商。

楚越刚进到主营,一只方口杯就落在了她的脚边。

穆羽动了怒。

几人齐声“将军息怒”的劝解。

楚越率先道:“将军, 何事震怒?”

穆羽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说道, “那突厥首领, 不思王恩、不纳朝贡,竟私构奴隶组了军队,还与元夏结盟, 引兵谋反!

不过半月已直奔岹爻关, 守城的将领有勇无谋,如今早被砍了脑袋悬于瓦楞城上,辱我西楚,辱我中原无人!”

楚越见穆某急切, 心中也是不忿:“突厥当真以为我西楚无人吗!”

“没错,我西楚好男儿多的是, 必然打得那突厥屁滚尿流!”

“将军, 陛下召见, 定是要您出征讨贼吧!”

都是一腔热血的意气少年郎, 一听突厥进犯个个义愤填膺, 恨不得立马上了战场。

然而楚越却在穆羽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对劲, 师傅叫他们进来这么久, 只字未提出征一事。

莫不是?

没等楚越寻思出什么, 穆羽这边发了话, 她眸色深沉,语气平缓,“陛下深夜召见是为了商讨退敌之策,至于带兵出征一事,陛下已经下旨由刘将军领兵三万开拔雁门关,至于你们,确实要准备起来。”

此话一出,营帐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有人第一个不忿,“陛下为何不让将军领兵?”

“刘将军已年近五十,再不复当年神勇,陛下为何让他领兵?”

“将军,您为何不再向陛下请战,大家都希望是您带我们上战场。”

穆羽知道这些士兵着急,可此时如若再去陛下那里请战非但不会有结果,反会引陛下猜忌。

“陛下决断,你们莫要再议,这几日好生准备,别在战场上丢了我穆羽的人!”

穆羽发了令,这些人只能悻悻离去。

唯有楚越站在原地,穆羽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问道,“楚越,你怎么还在这里?”

“师傅,今夜还未考校。”

楚越眉眼清明,不急不躁地对着穆羽抱拳行礼。

她什么都不多说,可却什么都知道。

楚云轩是不想师傅再得军功。

“今夜考试暂且停休,楚越,你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才能战场杀敌。”

穆羽心中揣着事,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从陛下下旨的那一刻,她便觉得可笑。

她一直为之尽忠的国朝到底还是容不得她。

作为冀州王的长女,她当初为了摆脱被陛下摆布联姻的命运,也为了心中的理想,假死脱身,改面换姓。

多少次看着至亲之人就在自己面前也不能相认。

经历了不少事,它终于以女子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

然而从她女子的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开始,属于少年将军穆羽的荣耀留在了过去。

战场,逐渐离她远去,陛下的猜忌打压日渐显露。

怕不是如今在陛下眼里,她只是一个天下女子的表率。

但也仅此而已,女子还是不得入学入仕。

权利依旧掌握在男人的手中。

而她,不过是男权之下的一份施舍而已。

那她这些年的坚持是不是错的,她的路尽头到底会是什么。

穆羽有些看不清。

“师傅,大雪压身,不若自成高山。”

楚越目光灼灼,穆羽的百般愁思楚越都看在眼里,作为新元纪的女性,楚越从来都是清醒的,独立的。

她佩服穆羽的离经叛道,也知道历史的不可违逆。

既然世事待她不好,那就自己造了世事。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劝的。

“楚越,你今夜”

听得楚越之言,穆羽眸光微亮,好一个大雪压身,不若自成高山。

她的路不是只有一条。

见穆羽有所触动,楚越又接着道,

“师傅,此时营帐里只有你我,楚越斗胆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语,陛下对您打压猜忌,实在不公。”

这一句,实属大逆不道。

就连穆羽都皱起眉头,低声训斥,“楚越,慎言!”

“师傅,楚越说的不对吗?”

楚越没有丝毫的惧怕,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无论是在新元纪所见还是在西楚所经历,她都看得十分清楚。

楚云轩虽能力超群却太过野心勃勃,征伐猜忌太重必然失了仁心与民心,会为天下所弃。

幸好有楚天佑这和仁慈温和的太子启在旁辅佐。

然而楚云轩不喜权柄下移,就连亲生儿子也不放心。

长此以往,国本必会动摇。

而且她看得出来,这些年楚云轩时不时削弱穆羽的战功,一来怕她功高震主,二来是为了阴阳平衡。

“楚越,你很聪明。”

这一次,穆羽没有反驳,她抬手拍了拍楚越的肩膀。

与此同时,透过卸去甲胄的衣料,楚越感受到穆羽拇指和食指上长期握剑拉弓而长出的茧在布料上的摩擦。

二人谁都没说话,此时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半晌,穆羽才缓缓开口,那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期冀。“楚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要当一个像穆某一样大英雄,这次远征突厥,正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楚越,放手一博,自有你广阔的天地。”

“师傅,楚越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楚越出言掷地有声,在暗夜中是那么振聋发聩。

……

春日悠悠,春风载条,春酒思柔

雍州王宗政初策容颜俊美,堪比周郎。

但世人皆知,北燕乐圣才是他最闪耀的标签。

他对音乐是真爱,在未袭爵之时,便总亲自到市井伶人那儿收集乐谱,年纪轻轻倒也算得上藏家了。

但随着年岁渐长,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宗政初策便不再碰有关音乐一类。

是以现在西楚很少有人知道宗政初策精通乐理。

甚至,连他也已经忘了。

而雍州的扶风郡文化深厚,多有文人骚客在此居住。

在这地界上开的棋茶馆门槛高,私密性也更好。

自从苏珏来了此地就成了常客,茶的小伙计自然是认得他的:“公子,今日有些不赶巧,您常去的那间茶室被占了。您若是不嫌,小的另给您安排。”

苏珏不愿多事,他正要应下,却听“吱呀”一声,楼上的茶室开了门。

这是他常去的一间,因此对这声源的方向很敏感。

苏珏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

“您瞧,就是这位爷,今日是他先来的,还带了一位友人,是以……”

小伙计小声在苏珏身边解释,却见楼上那位客人看向苏珏的眼神很是和蔼。

“公子,好巧,没想到今日在此相见,不如一同饮茶,可好?”

宗政初策一身寻常打扮,仿佛还是少年时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初策。

可惜,他早就不是了。

苏珏展颜一笑:“确实是巧,小二,不用麻烦了,还是这间。”

“那好,公子,我这就去准备,还是芜红吗?”

“嗯,再添一份牛乳茶,还有一份米糖糕。”

苏珏摸了摸一旁小苏元的头,这孩子喜甜,最是喜欢这些。

“公子,请进,里面还有您的一位故人。”

宗政初策向前走了几步,亲自去迎苏珏进来。

“是韩大人吗?”

苏珏心思通透,一想到那日韩闻瑾从将军府出来,便知韩闻瑾能救他出来是因为雍州王的缘故。

是以宗政初策口中的故人是韩闻瑾。

不过,这位雍州王对他的种种示好只是因为他北燕君主的身份吗?

还是因为其他的缘由,苏珏一时没想明白。

“正是。”

随着宗政初策将门推开,苏珏看见的便是韩闻瑾跪坐烹茶的风姿。

“玉华,芜红已经烹好。”

见苏珏进来,韩闻瑾放下煮茶的,也是展颜一笑。

“韩大人。”

“小二,添炭,上茶!”

“得嘞!”

四人各自落座,茶室里一时只有茶水咕噜之音。

……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很快就到了西楚大军开拔之日,之前由身在雍州的承文将军问卜。

今日,即是大吉。

在刘将军的带领下,包括穆羽麾下的五千名巡防营士兵一同开拔岹爻关。

然而岹爻关多丘陵,车军行进不易,还是要靠骑军冲锋陷阵,为步军开道。

楚越作为百夫长,一路身先士卒,从不喊苦叫累。

随着大军逐渐靠近岹爻关,楚越这群新兵才感受到战场杀伐的实感。

鲜血与死亡每天都在上演。

房屋破败,百姓流离失所。

楚越曾亲眼所见岹爻关的百姓易子而食。

还有那挂树上在的尸体,血已经流干,却仍旧死不瞑目,怀里甚至还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一开始楚越还会呕出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残酷。

然而这种残酷还只是一个开始。

这夜,月色惨白地照在西楚军营暂时的驻扎之所。

除了巡逻的士兵,其他人都在休息。

楚越也靠着光秃秃的树干闭目养神。

她睡不着,脑海里尽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

天下安定,就那么难吗?

第67章 岹爻之战(一)

御撵升天人已尽, 长安犹有树长生。

太极殿内,楚云轩面色冷淡地负手立在龙形雨窗前,凝视那被滂沱大雨阻挡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青石琉璃。

暗卫影十八跟着中贵人灵均走进这专供君王休息祈福的太极殿时, 看到的便是楚云轩一身冕服的孤寂背影。

听得来人的脚步声,楚云轩并未回头,只捻着手中的菩提念珠道:“灵均, 这宫里头的人都畏惧寡人, 只有你敢进来。”

明明信奉的是神明, 手里捻着的却是佛家菩提。

不知他到底所求为何, 又或者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陛下,暗卫影十八有密信呈禀陛下。”

中贵人灵均语气恭敬,身后的影十八敛眉低头, 不敢僭越。

“什么事?”楚云轩仍旧没有回头。

“启禀陛下, 韩大人为了那个男妓和雍州王有了私交,前几日还在茶室里一同喝茶。”

“哦?竟有此事?”楚云轩听得影十八的话似乎被引起了兴致,他转过身,眼底浮起几分笑意来。

“回陛下, 此事千真万确。”

影十八言之凿凿,此事确实也是他亲眼所见。

“灵均, 你觉得此事如何啊?”

楚云轩没有评价此事的对错, 反而将话抛给了中贵人灵均。

中贵人灵均能成为内官之首, 又得楚云轩多年宠信, 对楚云轩脾性的了解自然是超出旁人。

换句话说就是, 中贵人灵均很清楚该如何给楚云轩顺毛。

中贵人灵均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楚云轩的气场有些不悦, 他适时地开了口。

“回陛下, 韩大人风流惯了, 比这荒唐的事咱们也有耳闻, 只是韩大人作为陛下史官私自和雍州王交好,的确不妥。”

果然,话一说完,楚云轩的神色和缓了许多。

跪在地上的影十八却一直没敢再开口,他摸不准陛下的脾性,生怕说错什么性命不保。

“韩闻瑾此次行事确实是失了分寸,雍州王是什么人,心有九窍,和冀州王一样,都是背了旧国挣得新朝荣宠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容易得不偿失。”

楚云轩嗤笑一声,言语间夹带了两位九州诸侯,影十八的头伏得更低,如此秘言,他是不敢多加揣测的。

“陛下说的极是,韩大人也是知道利害的。”

“如今天下是西楚之天下,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起了风波,也是蚍蜉撼树。”

说这话时,楚云轩扔了菩提于桌案,明明是清越之音,落在影十八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闷雷。

楚云轩进入而立之年后,为人处事愈发变得老辣、冷厉而多疑。

帝王之路注定是无法回头的。

身边能够说上话、知他心意的人已经愈发稀少。

细细想来,便也只有中贵人灵均了。

“你先退下吧,他们有什么一举一动都要回禀陛下。”

体察到楚云轩已心生不耐,中贵人出声屏退了暗卫影十八,自己也悄然退下。

而当中贵人灵均踏步走出太极殿时,风雨早就停了。

瞭望远处,层叠的宫殿庙宇仿佛耸入云霄。

平视近处,宫人正洒扫着铺满地面的积水枯叶,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声。

如此残枝断叶,怎配寄于王宫。

……

行军日短,半月之后,西楚大军到了岹爻。

奇的是,早前还嚣张挑衅的突厥没了动作,只有出奇的安静。

军营里,士兵们正在点兵,那动静山崩地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灾,实际上那是沉重的兵戈之声。

将士们气势如虹,在主将刘将军的指挥下有序的列阵,远了瞧如同乌云滚动。

此时,天已放晴,被兵戈带起的飓风如同弯刀,直刮的人脸疼。

楚越就在一众士兵中。

她肩上的披风随风舞动,眼中闪烁着无法遮掩的欲望,似乎被唤醒了某种深藏在骨子里的潜能。

她已迫不及待要到战场上去杀个痛快。

刘将军在瞭望台往下观看着,剧烈的响声令人振聋发聩,他已多年不曾亲临战场。

此次出征,已然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

当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亦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点兵至少有持续了一柱香才结束,楚越意犹未尽地活动着筋骨,她有注意到,路过的将士或是带着异样的,或是带着打量的目光。

女子从军,世所罕见。

但楚越从不在意这些目光与议论,旁人如何,与她何干。

楚越即是楚越。

点兵结束后,将士们来向刘将军汇报近日的战况。

连同各个队伍的百夫长一起,把主帐营围的满满当当。

楚越坐在人群里,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静静的听。

“将军,近日瞭望兵来报,不知为何,突厥人退兵三里,还造了不少船只。”

“突厥莫不是要水战?”

听得水战二字,楚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出水战的士兵,皱起了眉头。

“刘将军,岹爻多丘陵,江河却烧。”楚越皱着眉头低低道,“完全依靠水战,怕是不通。”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区区女子而已,竟也能看透战局。

奇也,怪哉。

裴浩也侧目而看,当日输给楚越她心服口服,如今看来,她还颇通兵法。

只是今日到了战场,他便不能再有输她一次。

打仗,拼的是真本事。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将军点了点头,“郡主说的不错,岹爻之地,山丘纵横,江河不多,只有嘉陵江深度适中,但最宽处也不过百十来米,横渡有些难度,但并非绝对。”

一旁的裴浩也道:“且嘉陵江无论深浅,行进时必须依傍溪谷。渡江后驻扎于远水处,一则引敌使渡,二则进退无碍。”

刘将军颔首,“嘉陵水窄,若突厥渡水来战……”

“渡至一半则进攻。”楚越端起茶杯,眼神像夜里映着月光的寒刃,“此时他们首尾不接,攻之,易于取胜。”

刘将军再次点头,“不过突厥人素来不善水战,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舍近求远渡水来战。”

楚越微仰着头想了想,又道,“岹爻山岭丘陵众多,极易隐蔽。突厥可出动,我军亦然。但必须须抢占开阔向阳的高地。”

裴浩脑子活络,接着说道,“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定要保持粮草补给充足顺畅。”

“假设高地已被敌军占领,又该如何?”

刘将军指着地形图对着众人问道。

话音一落,底下的士兵异口同声,“莫要仰攻。”

见此,刘将军露出欣慰地笑意,此战,必有胜算。

……

自从那日解了心结,韩闻瑾又和从前一般,他每日带着苏珏游玩。

今日,韩闻瑾租了一条画舫,

碧于是波荡漾的河面上,画舫不疾不徐地徜徉其间。

船上的艄公撑着篙,摇着桨,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船舫中,苏珏一身白衣清丽脱俗,他正不紧不慢地给小苏元剥着莲蓬。

“哥哥,不好吃……”

小苏元吃了几个莲心,只觉苦涩难吃,眼睛便盯上了一旁的糕点。

韩闻瑾注意到了小苏元的动作,他笑吟吟地将糕点递给小苏元,“吃吧。”

小苏元吞了吞口水,没有接,却把目光转向了苏珏。

“韩哥哥给小苏元的,吃吧。”

征得了苏珏的同意,小苏元立刻接过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活像一只小馋猫。

见此情形,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玉华,这孩子?”

经过几日的相处,韩闻瑾已经察觉到小苏元的不同,他只是好奇,苏珏是何时养了个孩子。

“捡的,心智不全,却也可爱。”

剥够了莲蓬,苏珏折扇轻摇,眼前水景旖旎秀丽,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可爱?”韩闻瑾诧异不解,好像没有哪个可爱的孩子会打人。

毕竟,他可是听承文将军的手下说苏珏身边的那个孩子身手狠辣,招招都带着杀气。

“小苏元不可爱吗?”苏珏眼眉轻挑,径自等着韩闻瑾的答案。

小苏元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糕点好吃,他伸手也给苏珏递了一块。

“哥哥,吃……”

苏珏低头咬了一口,温柔说道,“好吃。”接着他又向韩闻瑾问道,“韩大人,小苏元不可爱吗?”

“可爱,小苏元最是可爱。”

韩闻瑾如是说道。

苏珏心满意足。

……

两军对峙又是半月,谁也不动,各自练兵。

这日夜里,楚越正要入眠,忽然听见帐外声响渐大。

她陡然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顺手抓了柄短刃走出营帐。

恰好裴浩也听到动静出来,二人差点撞上。

楚越愣了一下,才准备说话,裴浩却抢先出声,示意她一起看看。

楚越便也不客套,与裴浩并排而走。

此时,外面风根本不大,树叶却忽然毫无规律地左右摇晃。

仅一瞬后,几只飞鸟扇动翅膀从叶里钻出四散飞走。

不久,又是几只接着几只。

望着惊起的鸟雀,裴浩蹙起眉头说道,“兵书有言,鸟起者,伏也,这是有伏兵啊。”

“看样子阵仗不小。”

果然,楚越刚说完此话,军营里就立马燃起来火把,很快就连成一片。

“突厥渡水夜袭!”

“突厥渡水夜袭!”

“突厥渡水夜袭!”

瞭望台上侦查的士兵高声呼喊,突厥此时进犯,今夜注定无眠。

第68章 岹爻之战(二)

林暗草惊风, 将军夜引弓。

兵戈擂鼓声越来越近,刘将军沉声说,“传令下去, 扩大防守。再派一小队去,不必刻意隐藏行迹,需略交上手, 一确定位置, 二探其虚实。”

“裴浩。”

“在。”

“你来安排防守。”

“是。”

“楚越, 你速速去准备火石, 铁索和投石机。”

“是,将军。”

前去侦察的士兵正好此时回来:“将军,突厥要横渡江面, 此时正驻扎于背丘处。看营帐推算, 人数约是一万。”

“人数倒不算多,只是突厥善陆战,若让他们顺利渡江,我们未必有胜算, 到时我们虽在我们占据高处,占了俯战之势, 却也怕突厥在山底山腰围困。”

听得侦查兵的回禀, 刘将军迅速分析起局势, 所谓胜算, 也不过百般筹谋。

“将军, 既然他们敢来, 咱们就给突厥来个瓮中捉鳖, 他们若能围困, 我们也能。”

敌军当前, 第一次上战场的楚越表现的十分冷静,她脑海里快速思索着退敌之策。

“郡主,你想怎么做?”

刘将军虽对女子从军难以接受,却也对楚越的出言表现出重视。

上了战场,谁能杀敌就是英雄,危急关头,谁管她是男是女。

“先苦后甜,甜够了,就该给他的致命一击。”

楚越说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错,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对于楚越的提议,刘将军很是赞同。

“既如此,立刻点兵!”

一番派兵布阵后,军营里的空气弥漫着无数尘埃,将士们也充满了血性。

面对突厥的夜袭,刘将军镇定指挥,他一方面让人在嘉陵江两岸岩石上凿孔,系上三条铁锁横截江面,以阻挡突厥军队顺流而下。

另一方面,又让人在岸边修建了很多抛石机和火石头,准备瓮中捉鳖。

万事俱备,只等突厥人前来送死。

之前瓦楞之战得胜之后,突厥首领这次他趁夜率领水军继续东下,大小战船铺满了整个江面,威风凛凛。

受野利毛寿调遣的呼延灼此时就站在突厥首领的身边,他状似不经意地夸赞道:“大王果然神勇,依靠水战,定能大获全胜”。

呼延灼,与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脾气秉性极其相似。

就连长相也是十分的相似。

但呼延灼是要比呼延庆还要难缠的存在。

此次来到突厥,他有任务在身。

突厥首领听后,不自觉的有些飘飘然。

半个时辰之后,突厥的先锋部队便进入了刘将军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场瓮中锤鳖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看到突厥前来,刘将军先派了小股部队不断袭扰,并且故意战败。

此刻突厥首领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命人不断追击。

当到突厥前锋到达峡口的时候,才发现了横亘在江面上的铁索,以及两岸无数的抛石机,但为时已晚。

此刻突厥向前进,有铁索阻拦,向后划,水流湍急,一时乱作一团。

楚越命令万石齐发,半个时辰后,刚刚还旌旗招展的嘉陵江面,恢复了平静。

后又是火石,木制的船只遇到明火尽数燃烧,很快就在江面连成一片火海。

及至夜半,突厥先锋三千余人,全军覆没。

……

烽火狼烟过,犹有梦闺人

星月闪烁之下,元夏王宫也是灯火通明。

野利毛寿大宴群臣,美酒佳人歌舞相伴,好不快活。

“如何,突厥那边是不是已经行船上了嘉陵江?”

虽身在享乐,野利毛寿却还惦记着“盟友”。

突厥受西楚制衡多年,早就心有不服,后来鲜卑和元夏先后与西楚对战建国,突厥难免心生动摇与艳羡。

那夜突厥首领派人前来,表明了结盟友好之意,他当时欣然接受,心里却打得是其他的算盘。

“回大王,已经上了嘉陵江,就是不知能否成功。”

侍臣替野利毛寿斟了一爵酒,语气恭敬愉悦。

明明突厥不善水战,却还是听从了呼延将军的建议采取此策。

突厥首领的信心是好的,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无论是成还是败,这对他们元夏都是有利无弊的。

“成不成的都看天意和突厥首领的能力,咱们坐观其变即可。”

野利毛寿爽朗大笑,歌舞声也愈发繁盛,宴会趋近高潮。

人人推杯换盏,意兴阑珊。

至于突厥和西楚的战事,他们且不去管。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日,苏珏受韩闻瑾之邀去往金光寺参加桃林诗会。

苏珏本不愿去,大抵都是一些迂腐文生,不是以家世论高低,就是拿官职大小说文解字。

实在没意思地紧。

但韩闻瑾却桃林诗会为期三天,图的就是个文雅,况且出席诗会都是有名的才子,也是一桩乐事。

于是在韩闻瑾的再三劝说下,苏珏最终还是应下了他的邀约。

眼前漫山遍野桃之夭夭,灼灼其和远处金光寺里传出的梵音晨钟相得益彰。

“玉华,此次诗会为期三日,这三日内都要在金光寺内用斋饭,不知小小苏元能否用得惯。”

“我们小苏元很好养活的,只要有糕点吃即可,我带了不少,不会打扰寺里的。”

闻言,韩闻瑾不由抽了抽嘴角,在苏珏眼里小苏元怕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但是,他真的很乖吗!!!

也只有在苏珏身边是乖巧的,否则就只小狼崽。

“玉华,那你想好拜佛时所求为何了吗?”

折下一支桃花,韩闻瑾扯开了话题,转而问起拜佛一事。

“我啊。”苏珏调皮一笑,比春花还要艳丽三分,“长命百岁,财源广进。”

韩闻瑾也跟着笑,“长命百岁,财源广进,好愿景。”

“那韩大人呢?”苏珏反问。

“韩某所求即是玉华所愿必成。”

此话一出,苏珏竟没来由地红了脸,灵魂深处的苏玉怕是已经小鹿乱撞。

“咳咳,韩大人不求求仕途平安吗。”

苏珏此一问无疑是掩耳盗铃,韩闻瑾也不戳破,“不求,人力都不可改,又何况是虚无缥缈的神佛之说呢。”

想到韩家的未来,韩闻瑾心中不免愁苦,到底陛下能容得下他们多久,他自己都看不透。

“求一个心安罢了,君子坦荡,何惧风霜,世人心中自有定夺。”

对于韩家的事,苏珏早有耳闻,虽说楚云轩依旧厚待韩家,却也不似从前。

百年文臣,终究是横亘在君王心间的一根刺。

“诗会是雅事,这些仕途经济不说也罢。”

不想扰了苏珏的兴致,韩闻瑾便止了话头,二人一时无言。

就这样,二人并肩走着,小苏元一路折花逗鸟,不亦乐乎。

三人走了没多远便到了金光寺,那“金光寺”三个赤金大字在门楼上赫然醒目。

此时已经人流如织,放生池四周围了些人看乌龟。

寺门前三个并排着的巨大方形香炉里插的香密密麻麻,烟雾缭绕。

两边约一丈高的塔形香炉里闪着烧纸钱的火光,冒着青烟,不时有香客拈香礼拜。

香客在香炉和寺门间穿梭,络绎不绝,他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香纸和水果、糕点、鲜花等贡品。

都是为了心中祈愿所求,无论多少,都是真心。

就在几棵参天的菩提树下便是金光寺。

这金光寺倚山而建,占地虽不大,却有一种香火不衰的感觉。

深沉而悠远的钟声有如梵音,让人不由心生敬畏,内心沉静。

二人带着小苏元敛神进入寺内,还没等拜见主持,就听见桃林那边传来一阵吵嚷。

“怎么了?”苏珏心生疑惑,佛寺本是清净之地,怎会如此吵闹。

就在此时,一提着竹篮的布衣书生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苏珏往书生那看了几眼。

只见那书生走路一瘸一拐,脸上还有些擦伤,饶是如此,书生仍旧护着手里的书册。

见此情形,苏珏心中立马了然,这书生怕是让人从诗会给赶了出来。

“韩大人,此次诗会都有哪些文人雅士呢?”

苏珏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诗会是王大人牵头办的,人也是他写帖子邀的。”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玉华认得他,他是当年文坛辩论之首,也是去年随行监军的那位王大人。”

“是他?”苏珏讶然,怎么会是他呢。

他还记得去年在雁门关战场上这位王大人的所作所为。

不敢苟同。

如此看来,此次诗会怕没那么简单顺利。

……

天光已然大亮,江面上的火光逐渐熄灭,突厥先锋部队损失惨重。

战报传回突厥后方,突厥首领非常恼火。

气急败坏之下,他竟然不管嘉陵江两岸的险峻,以及西楚士气正盛。

他仍然下令大军攻打两岸营寨。

一直战至天明,突厥的军队虽未完全渡江,但少部分士兵改走山路绕到丘陵之后,准备再次突袭。

这一次,突厥首领吸取前夜的经验,并不直接进攻,反而派出五百人去试探。

见西楚军队此时正在休整,下一刻便要抢先一步占领丘陵高地。

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占地势上的优势,但若布防得当,西楚只有被他们围困的份。

“大王,接下来该如何布阵?”

金乌已经有了和银月交替的迹象,呼延庆又再次开口向突厥首领进言。

快了,就快了。

呼延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69章 岹爻之战(三)

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夜色降临,两军对峙。

“他们想抢先占领高处,那我们就在山下死困住他们, 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突厥首领望向西楚军营处,虽看不真切,也能瞧个大概。

士兵涌动, 看方向, 是向丘陵高处进发。

呼延灼没有反驳, 就静静地听着, 心里只觉突厥首领愚不可及。

若敌军占了高处,最忌讳的就是仰战。

你能想到用围困之策,西楚就想不到吗?

真是没半分脑子, 怪不得一直依附于西楚。

虽心里鄙夷, 但呼延灼面上不显,反而继续夸赞进言,“大王真是英明,未免夜长梦多, 还是早早进攻为妙。”

“呼延将军此话深得本王心意,虽说运昨日我军吃了水战的亏, 那也是西楚狡诈, 如今转为步找, 西楚拼不过的, 趁他们, 一边出兵围困, 一边派人往上进攻, 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呼延灼这个马屁拍的极妙, 突厥首领十分受用, 他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大笑出声,“怪不得野利大王如此器重呼延将军,连本王也觉得你文武双全,十个奇才。”

“谢大王夸奖,突厥与元夏结盟,小臣这都是应该的。”

呼延灼回的十分恭敬,心里却在冷笑。

好啊,这突厥之地很快就是他们元夏的属地了。

“本王这就去部署,不出三日,就能开上一次痛快的庆功宴!”

目送突厥首领离开,呼延灼收了方才的容色,转头让心腹立马回元夏报信。

……

经过一夜的休整,晨光下的岹爻关竟有几分萧索,突厥军营沿河而建,像是一条盘环着的锁链,环环相扣,无坚不摧,散发着肃杀之气。

楚越趴在远处的山丘之上,心里带了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前日交手,她听刘将军说起突厥与元夏结了盟,刘将军更是在突厥首领的身边看到了元夏大将军呼延庆。

凭她在新元纪对这呼延灼的了解,他怎么会放任突厥首领轻易入了圈套。

唯一的解释就是元夏所谋极大,结盟是假,吞并突厥是真。

她不能让突厥落入元夏之手。

楚越想赌上一把,

所以在军队开拔之际,楚越向刘将军进言,她要一小部分士兵杀入突厥军营,待大军解决了突厥的主力,双方立马发送信号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手突厥。

刘将军那时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楚越的请求。

他要的,也是万无一失。

此时,楚越抓着一根树枝,单膝跪地,在山丘上一处平坦的土地上,画出了突厥营寨周边,仔细看着这幅地势图,只是在那里沉吟。

这时,西楚军营与突厥军营同时传来了一阵金戈敲击之声,又短又沉,直敲入人的心底。

这是军中起营的号令,她现在所处位置,已经是逼近突厥营盘,只隔了一条河岸,相隔不到三四里。

楚越丢掉手中的树枝,起身用脚拂掉地上的图,悄无声息的退下了山丘,翻身便上了马。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拔转马头,朝着西楚营地相反方向奔去。

楚越身上背着一捆藤绳,她马骑得不快,心中反复推敲着自己将要行动的每一个环节。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楚越忙拔转马头,朝着密林处藏去,想避开来人。

“楚越——楚越——”

那人声音喊的极小,楚越却听出来人正是那个裴浩。

他怎么会跟来?

楚越一时不解,他不是已经随大军开拔了吗?

裴浩耳力和骑术都是拔尖的,尽管楚越尽力隐藏,还是被裴浩找到。

“这么大的功劳,郡主是想独占吗?”

一见到楚越,裴浩什么也没多说,只把功劳胜负挂在嘴边,“刘将军让我和你一起深入突厥军营,这份功劳,郡主可别想独占。”

“裴浩,想要功劳,那就各凭本事。”

二人心照不宣地策马,身后跟着三百人的小队。

此时,他们距离突厥军营只剩不到三里。

刘将军那边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突厥大军被引诱着上了山,西楚的三万将士兵分两路,上下夹击,打了个突厥措手不及。

一时间,突厥进退两难。

而楚越与裴浩这边咄咄几声轻响,他们身旁的树上赫然插着几根箭羽。

远处传来马蹄声,又听到远处箭弦的声响,两人同时取下背上的铁弓,反手一箭,赶紧利落的解决掉突厥的弓箭手。

呼延灼虽作壁上观,却也早有部署。

元夏看上的东西,怎能拱手让与他人。

箭矢越来越密,两人一边躲避着射来的箭雨,一边带着三百士兵朝着树林里跑去。

有几波箭雨射来,却大多都射在了树干上,两人暂时松了口气,背靠背坐在一颗粗壮的树后。

“他们也不傻,早有部署,时间不多,将军那边很快就能得胜,就看我们了。”

楚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她看了看众人箭筒里的箭矢,皆是所剩不多。

再拖下去,他们毫无胜算。

又是铺天盖地的箭雨,钉在树上发出咄咄的声响,呼延庆的手下见来人躲在树林中不出来,便直接收了弓箭,提着大刀长剑朝着树林靠近。

“不知那呼延庆在不在这,要是能杀了他,功劳可不小。”

裴浩一边和楚越调侃,一边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知道是突厥士兵朝着他们过来。

恰好此时刘将军的信号在空中炸响,西楚胜了。

这也说明,留给楚越和裴浩的时间所剩不多。

“楚越,杀出去!我掩护你!”

裴浩声音一字一句,有金戈之音,楚越咬了咬牙,点头应答。

“裴浩,保重!”楚越面容沉肃。

裴浩点了头,然后带着五十士兵冲了出去,他手里还捻住三根羽箭,朝着前进的队伍射去。

几个三箭连发,包围圈被突破了一个口子。

楚越看准时机从后方杀了出来,直奔突厥营地而去。

裴浩深深朝楚越那边看了一眼,之后又陷入无尽的肉搏厮杀。

……

游骑腾文马,前驱转翠旌。

在金光寺吃了两日的斋饭,诗会也就举行了两日。

诗会办在桃林,风雅倒是风雅,只是没什么出彩的诗作。

而且他虽与韩大人同往,但那些文人才子自恃身份,眼高于顶。

对他还好,对小苏元眼里尽是鄙夷。

小苏元心智不全,但也看出这些人的,他待在苏珏身侧,闷闷不乐。

见此,苏珏就有些兴致缺缺,草草地作了首桃花诗了事。

不出挑,不平庸,却也看不出什么惊才绝艳。

韩闻瑾注意到苏珏心情不佳,便和众人推说苏珏身体不适。

是以苏珏只在诗会上待了半日,临走时又看见了那位书生。

他就站在桃林外,一身还算体面的月华白衣,目光赤忱,满身淡薄,就算受了冷待,也挺直着脊背,一派的君子端庄。

就那一眼,苏珏就看出那书生的不凡。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外如是。

后来听韩大人说,那书生每日都会来,他站在桃林外远远地,刚开始还有人出来赶他,后来也就无人在意。

“韩大人,我觉得那个书生或许也是个人物呢。”

这日早茶,苏珏主动提起那位书生。

“大约是哪家的寒门。”

“寒门,我看不像。”苏珏放下茶盏,又接着道, “今日是诗会的最后一日,也是金光寺拜佛求签的上吉之日,我想去看看,错过也是可惜。”

听苏珏主动说去诗会,韩闻瑾喜不自胜,早茶过后,二人便立马收拾一番。

他们打算先去正殿的求签处。

进了正殿,旁侧的信徒虔诚地跪拜,苏珏和韩闻瑾却只是双手合十欠身一拜。

小苏元有样学样,可他不知其中的含义。

本就是求个心安,自然是不够虔诚。

拜完佛,他们并没依着寺里的传统去佛龛上的签筒求签。

见他们二人衣着不俗,负责的签筒的小沙弥满脸喜色说道,“两位施主,要不要求支签,问问前程啊?很灵验的。”

那小沙弥殷勤地把签筒捧到他们面前。

“多谢指点,我们听天由命……”苏珏淡笑回绝。

“你们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真是!”

后面的香客一看苏珏和韩闻瑾没有求签的意思立马蒲团上跪下,毕恭毕敬地摇着签筒,边摇边念“菩萨啊菩萨,看在我那么诚心跪拜的份上,保佑信徒抽支上上签,仕途通顺,子孙昌盛。”

“啪”一支签飞出签筒,掉在蒲团前。

香客捡起来看了看,又将签筒放回原处,站起身念道“二十四签”,脸上既有喜色,也有不解。

“这位施主,请到那边解签。”小沙弥给香客指了指路,那是东面墙边的两尊罗汉中间的拱形角门,门边写着“解签”二字。那香客立马大步而去。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看看我抽的是不是上上签,是不是会升官发财。”

苏珏和韩闻瑾同时摇头轻笑,突觉此事有趣起来。

“韩大人,要不,我们也求一支,得个解密心安,如何?”

“那就,试一试。”

韩闻瑾向来不会拒绝苏珏的请求,二人回过身在签筒中各抽了一签,小苏元不知所谓,也抽了一签。

临走时苏珏又给了小沙弥二两香火钱。

三人走到门口,看到方才的那位香客正在找庙祝解签,他们便在门口候着。

苏珏随意朝里面扫了一眼。

屋子不大,约十尺见方,屋内陈设也简便,就是一桌一椅一人一香炉,屋子正中的一个高约两尺的塔形香炉上,淡白的袅袅檀香丝丝缕缕,一室馥郁氤氲。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块约四尺长二尺高的黄帆,上方写着“金光寺观音灵签”,下方贴着五行十五列共七十五张妃色签文纸。

那庙祝就坐在黄帆前的桌案后面给他对面的人解签。

虽被挡住,看不到脸,但听声音庙祝挺年轻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个白底蓝花的盖碗、一把白色折扇。

苏珏看了几眼,觉得这庙祝有些眼熟。

因为有人在解签,他们不方便旁听,便退到角门外等候,随意打量殿中的情形。

不过须臾,解签房内的香客走了出来。

苏珏和韩闻瑾带着小苏元迈步而进。

“三位施主,请拿出你们的签,稍候片刻。”

见又有人进来,那庙祝地拿起桌上的折扇拂开,轻轻扇了几下。

然后将手旁的书册翻过一页,似乎马上就要沉浸其中。

年轻的庙祝书看得入神,苏珏仔细打量起这位庙祝。

面如冠玉,清俊出尘,虽有书卷气,但不重,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莫过于此。

然而比起学子的文气,苏珏更觉得这人内里通身一根晶莹剔透的玉骨支起,外在形容整洁,修剪得宜的指甲到挽起的漆黑发髻都一丝不苟。

实在是清俊端庄。

但他觉得此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一阵思索之后,苏珏猛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庙祝。

竟是他!

同时,韩闻瑾也认出这位庙祝。

还真是有缘。

于是苏珏坐到庙祝对面的椅子上,递上竹签,口中说道:“那就麻烦庙祝了。”

“这位施主,实在不好意思,看书看得入神,竟忘了解签。”

听到苏珏的声音,庙祝终于从书里回神,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接过苏珏手里的签文。

“这位施主,您的签是第三十六签,签文在此。”

庙祝笔下纷飞,不多时就写好解签的内容交给苏珏。

在抬头的瞬间,庙祝也认出眼前这位施主是何人。

“施主,是你?”

第70章 桃林诗会(一)

“公子, 几次萍水相逢,今日再见,倒是有缘。”

庙祝, 也就那书生也一眼认出了苏珏和韩闻瑾。

他放下笔墨,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

礼貌,却又极有分寸。

“还不知兄台姓名。”苏珏收起签文, 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萍水相逢之人, 何故相问。”庙祝接过韩闻瑾的签, 没有回应苏珏的问题, 只专心写着韩闻瑾的签文。

苏珏也不着急,安静地看着庙祝笔走龙蛇。

字如其人,端正周全, 大开大合。

见庙祝收笔, 苏珏才缓缓开口,“兄台可愿和我们一道去参加诗会?”

果然,听到诗会二字,庙祝的眼神亮了一瞬, 可他很快地嗤笑一声,“我出身寒微, 入不了诗会, 公子莫要说笑。”

早料到庙祝会如此说, 苏珏接着以圣贤之言问询。

“我且问兄台, 你既是读书之人, 便应该知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却又为何要在金光寺做这个庙祝, 这岂不是与圣贤之言相悖?”

“庙祝如何, 书生又如何,我自知圣人之言,但我心中坦荡,就算身处佛寺,我依旧不信鬼神,只是世人多求平安,能为世人解惑,我甘之如饴。”

“况且,我生而为人,也要活着。”

庙祝回答的滴水不漏,就连韩闻瑾也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好好,好一个坦荡解惑,就这一句,就胜过官家的万千学子!”

“今日你且与我们同去,任旁人如何说,你只管作诗。”

韩闻瑾出言邀请,可庙祝还是摇头,“他们看不得我身份低下,就算今日入了诗会,也是因为两位公子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我的学识,待二位公子离开,他日我还是会受他们排挤欺凌,于我而言,得不偿失。”

“兄台,我也是沾了这位韩大人的光,若论身份,我更是低人一等,你看如今,还不是狐假虎威?”

苏珏言语谈笑间自嘲着自己的身份,他只想告诉这书生,人贵自重。

显然,庙祝也是知道的。

“公子,世人都是骨血相造,谁又比谁高贵,但这世道如此,先敬罗衣后敬人,你我也不得不与世道圆滑妥协,可说到底,本心最要紧。”

“兄台的本心是什么?”

“读书,报国。”

仅仅四个字,庙祝说的铿锵有力。

“签文已解,二位公子,慢走。”

眼见庙祝有了逐客的意思,苏珏和韩闻瑾心里生了急切,他们同时开口,“兄台不想去诗会吗?”

“想,自然想。”庙祝回的干脆,接着又补充道,“我一生坦荡,从不说谎。”

“既然想,就请兄台作诗一首,剩下的,且有我们。”

“好,那就多谢二位公子仗义相助。”

见苏珏二人确实是真心相助,庙祝也不再推脱,他略一思索,提笔在纸上挥毫泼墨。

诗文作成,庙祝起身郑重深施一礼,仪态端庄,自有君子如玉的气度。

“如今兄台可告知姓名了吧。”苏珏收好诗稿,再次询问其姓名,

“林,林宸。”

……

西楚胜了,突厥也没有落入元夏之手。

刘将军还生擒了突厥首领。

按理来说,楚越是该高兴的。

但,裴浩死了。

是为了拖住突厥包围,也是为了救她。

那日她带着二百余士兵冲入突厥的大本营,营中只有一千士兵守着。

可他们只有三百人,那有什么胜算,唯一的胜算就是等到大军前来支援。

可这一千士兵是呼延灼留下的精锐斥候。

个个以一当百。

除非天降奇兵,否则他们半柱香也撑不住。

可楚越怎会退缩,就算是死,她也要带走眼前的敌人。

就这样,楚越带着区区二百余人与一片斥候战至一处。

她处处占着下风,哪有进攻,不过防守。

而那边的裴浩解决了追来的士兵,立马去同楚越汇合。

“郡主,这一次,我胜了你!”

裴浩手起刀落,对着迎上来的斥候,虽战甲染血,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曾畏惧。

“自然,是你胜了!”

楚越话音刚落,手里的信号弹用力抛向天空。

信号炸响的一瞬,双方立即刻混战。

这一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你们是自寻死路!”

斥候面无表情,只是出手,招招狠辣迅速,避之难避。

“胜负未分,怎知结局!”

眼看其中一斥候冲着裴浩而来,楚越手中的剑斜插进一个朝裴浩扑来的斥候,鲜血喷洒出来淋得她一头一脸。

“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上!”

风声,裹着刀势朝楚越砍来,她正准备用剑格挡,但是剑卡在了刚才斜刺的那个斥候的肋骨上,一时拔不出来。

“小心!”

楚越惊呼出来,却见裴浩一手拔出身后羽箭,沉肩横肘,反手将箭插入对方喉间,当场毙命。

楚越刚要松口气,裴浩旁边的一名斥候猛的飞起一脚,正踢到裴浩的后背。

裴浩只觉得背后剧痛,整个身子便已经飞了起来,先是重重砸在树干上,在跌回地面,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

裴浩一口血冲口而出。

“裴浩!!!”

楚越横剑一挥,将那斥候的头生生砍下,直奔裴浩而去。

然而没等裴浩起身动作,斥候一拥而上,又将楚越和裴浩团团围住。

他们将他们二人当作困兽,怕是已无力争斗。

剩下的百余名士兵皆被其斩杀,下手狠辣利落,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为了不让楚越与裴浩汇合,斥候兵分两路各自拖住二人。

只是几个回合,二人就渐渐支持不住。

又是一脚踢至腰腹,楚越一缕鲜血喷出唇边,她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苍白如雪的面容,仿佛秋日中萧瑟肆虐的枯黄落叶。

裴浩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伤,

二人被一群斥候逼到无路可退,仰躺在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他们还想伺机而动,就算干掉眼前的敌人也是好的。

“就先从你开始吧。”

斥候一剑刺向楚越,楚越已无力去避。

千钧一发之际,裴浩突然使尽全身的力气扑向楚越。

预想中刀剑入肉的痛觉没有到来,那斥候的剑插进了裴浩的身体!

“裴浩!!!”

楚越目眦欲裂,

就在此时,突厥军营的上空被一层铺天盖地的黑影遮住,黑影发出嗡嗡的声响,竟然是数万只弩箭破空而来。

霎那间,狠狠的撞击在突厥军营之中,顿时发出轰隆的声响,卷起满天满地的尘烟。

那些斥候来不及反应,直接死在了万千羽箭之下。

狼烟滚滚,战鼓响起。

喊杀声马蹄之声从四面滚滚涌来,突厥军营被西楚士兵四面合围,退无可退。

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左右支挡,只求逃离困境,少数的突围的斥候却不知道他们的首领已被擒拿,更不知前面的嘉陵江,也是他们的绝命之地。

援军已到,楚越艰难起身,她握着剑的手,抓得生疼。

楚越上前一把扶起裴浩,眼中满是惊惧惶恐。

只见裴浩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满脸的鲜红,他朝楚越笑了笑,“咳咳……郡主,这次的功劳可是我的了……”

说完这句话,裴浩在楚越眼前断了气。

之前还张扬意气的少年郎,此刻没了一点生气。

楚越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浩也才弱冠之年,死亡却不管这许多。

只以残酷来面对世人。

然而,何止是裴浩,这场战事西楚虽胜,却也伤亡惨重,多少战马马鞍上空空如也,被其他人牵着,边走边发出“咴咴”的哀鸣。

军队后面有好几辆车,车上装满黑色的盒子。

回西楚的路途太远,士兵们的尸身带不回来,只能火葬后放入盒中带回故土。

等回了营地,楚越才知裴浩家里还有一位幼弟,待下一次征兵,他便要替哥哥再入军营。

楚越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她知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可是,非要如此吗?

于是趁着夜色,她独自一人提着酒壶来到营外。

月光下,百废待兴的村落,哪怕是在夜里,也有很多人忙忙碌碌。

有些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尚且还是废墟一片,不少衣着破烂的小孩沿街乞讨。

楚越脸上没有笑意,安安静静沿街走着,脚下的青石板带着年月遗留下的斑驳不平。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未至战场时想着如何的纵马沙场,建功立业,成为史书上令人传颂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是她身为女子,只会更加耀眼。

可真正上了战场,见过太多杀戮鲜血,那些尸体和鲜血,除了敌人还有战友。

死亡和杀戮,从未与她远离。

她不是怕,她就是觉得残酷。

他日史书工笔,这些鲜血与荣耀,无非一笔带过。

可若想九州安定,唯一的法子,也只是以战止战。

这样想着楚越收了酒壶,一抬眼,街角一对老夫妇正推着板车卖小馄饨。

只见卖馄饨的老妇人手指翻飞捏出一朵朵似花褶样的小馄饨,薄如蝉翼的皮儿里捏上肉馅,看着就很有食欲。

一旁的老爷子将馄饨下到锅中煮着。

白生生的馄饨在锅里上下翻滚着,老爷子拿着大漏勺,时不时搅动一下。

滚起的云雾便升了上去,散在慢慢黑下来的夜色里。

楚越走上前买了一碗,老爷子便把馄饨从锅里捞出来,二十只馄饨,两勺高汤,一撮粉白色的虾皮,一捧翠莹莹的香菜,看得人颇有食欲。

楚越付了钱,端着馄饨慢慢走着。

只愿天下再无战火纷飞,愿百姓再无颠沛流离。

月色朦胧,楚越随意坐在街头的一处台阶上捧着一碗馄饨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