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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19730 字 2个月前

第71章 桃林诗会(二)

待楚越回去时, 满营的士兵都没睡,刘将军正带着他们举行一场哀悼仪式。

楚越之前已哭过多次,如今眼眶中流不出热泪, 喉咙中如堵着刀子。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明明之前她已死过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她是亲眼看着裴浩死在眼前的。

“楚越, 你方才去哪了?”

刘将军沉着脸, 对楚越的擅自离营很是不满。

更别提闻见楚越满身的酒气, 更是怒火中烧。

“回将军, 我出去走了走。”楚越如实回答。

“没有军令,你擅自离营,还喝了酒, 你还有法纪吗?”

“楚越任凭将军处置。”

“你心里不服, 更多了茫然不解,作为军人,这是大忌!”

看出楚越心神不定,刘将军直接拽着楚越的衣袖往前走。

楚越心情沉重, 被刘将军拖得踉踉跄跄。

围成一片的士兵赶紧让出一条路。

刘将军将楚越拖到那些盒子跟前,大声质问:“楚越, 上面写着什么, 大声念出来!”

楚越定睛看了看, 然后颤抖着喊出声, “裴, 裴浩!”

刘将军又指着其他盒子命令:“继续念!”

“李玉——”

“楚越, 你可知这里收敛了多少尸骨”

楚越跪在地上, 当时收敛摆尸骨的时候她细细数过, 一共有三千六百八十七个盒子, 也就是三千六百八十七个名字,三千六百八十七条战友的性命。

“回将军,三千六百八十七具尸骨。”

“继续念!”

“丁三——”

“王广——”

“陆川——”

……

在刘将军的注视下,楚越把所有名字全部念一遍,

楚越每念一个名字,围观的士兵就崩溃几分,那些死去的战友,生前如何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死后却尸骨无存。

他们日后也会是如此下场,有些年纪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见此,刘将军冷冷说:“不许哭!”

在他的威信之下,顿时那些响亮的、呜咽的哭声都止住了,偌大一座军营,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烈火熊熊燃烧,照映着或年轻或稚嫩的脸庞。

刘将军声音拔高:“我问你们,他们为何而死?”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半晌,跪在地上的楚越声音艰涩,缓缓开口,“回将军,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

刘将军低头瞧了一眼楚越,然后踱到校场另一边的高台之上,这高台是他以往监督士兵们操练的地方。

他双手撑着栏杆,向下俯瞰。

他驰骋沙场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所以他不怕马革裹尸,只怕军心涣散。

“楚越说的没错,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收起你们的悲伤,只有好好训练,日后才能在战场上替他们报仇!”

刘将军声音高亢,士兵们受了鼓舞,一改方才的悲痛之色,个个神情激昂。

楚越起身立在其中,虽然尚在哀痛,心里已然清明。

有了岹爻这一战,她也就有了立身的资本。

……

长安城,夜幕降临大地,雄伟的城池陷入一片黑暗。

王公贵族们还奢侈地燃着烛火蜡油,贪图夜色中的时间。

太子楚天佑的建章宫中,窗外飘着濛濛细雨。

他换了一身白色常服,正跽坐于寝宫之中。

饭食一动未动,已然凉了。他低垂着头,目光望向玉爵中汪汪一盈的清酒,他突然想起下午时,父王对他说的话。

“天佑,看,那就是你未来的妻子。”

楚天佑顺着楚云轩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铺满白色碎石的廊下,几簇翠绿的青竹旁,立着一位美貌惊人的少女,阳光恰好照耀在其身上。

无需看清眉目,只远远望这窈窕的身姿和胜雪玉肌,便知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这样的少女,任哪个男子遇到,都会心动几分。

“她是我西楚宗室的贵女,与天佑也算是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父王,儿臣不喜欢她,不想与她成亲。”

“天佑,你是我西楚的太子,尊贵无比,儿女私情是你人生中最不要紧的,待大军得胜归来,寡人就下旨让天佑分封功臣,并赐婚于你们二人。”

楚云轩的话还言犹在耳,楚天佑心思烦乱,他知道父王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就是不想做一个牵线木偶。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楚天佑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雨幕渐深,将长安城湮没于无边的蒙蒙夜色。

一风而过,卷起万千吹入北辰殿中。

“陛下,刘将军他们剿灭了突厥,又生擒了突厥首领,如今正往回赶。”

中贵人灵均带着王廷尉缓步迈步入北辰。

岹爻关大胜,这样的喜事,王廷尉不敢耽搁。

“胜了就好。”楚云轩并无多少喜色。

突厥本就是小国,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突厥和元夏的结盟,他倒是很有兴趣。

“对了,嘉成郡主可有军功啊?”

殿里沉默了半刻,楚云轩终是想起楚越来,不知他亲自选定的木偶到底有多少本事。

“启禀陛下,郡主神勇,带着三百士兵袭入敌营,如今都传开了。”

王廷尉跪在地上,如实回禀。

“嗯,不愧为我西楚宗室的郡主,不失西楚风范。”

听到楚越得了军功,楚云轩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表现还算不错,只是这样卓越的表现,总得想个好办法制衡才是。

“王廷尉,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

王廷尉起身告退,没有多余片刻的停留。

君心难测,他只求明哲保身就好。

待王廷尉告退后,楚云轩于王座上思索良久,思来想去,一道赐婚的旨意出现在桌案上。

他看着那道旨意,只等旨意上主人的回归。

也是这一夜,穆羽将军府中悄然飞出一只信鸽。

……

风雨之夜,夜夜难明。

突厥战败的消息传至元夏,野利毛寿没有特别意外。

他依旧心情不错,还能逗弄着手里豢养的黑色小蛇。

“大王,是臣处事不利。”

倒是呼延灼心惊胆战,连连告罪。

“胜败乃是常事,何必如此挂怀,况且突厥之地,并非本王真正所愿。”

“大王……”呼延灼一时拿不住野利毛寿真正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

“呼延灼,你和你的哥哥真的很像,本王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

从王座上起身,野利毛寿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呼延灼听得明白,身上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

野利毛寿这明晃晃的敲打,呼延灼暗暗记在心中。

若他再办事不力,他们两兄弟怕是会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这一次大王没有计较,下一次他或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金光寺的桃林诗会本已结束,但那位王大人兴致颇高,又将诗会延了两日。

期间流觞曲水,斗酒投壶,自是热闹不必细说。

不过既是桃林诗会,所作诗词皆与桃花有关。

诗会上人才济济,所作诗篇也是各有千秋。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

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好,好,好诗!”

桃瓣纷纷而落,王大人一身御锦乌衣,手执酒盏穿行其中,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文采风姿。

每一首诗词他都细细瞧过,作的好的,他不吝赞美。

此次诗会,

众人刚行过几轮酒令,一道男声如玉石相击般从桃林外飘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闻瑾一身鹅黄纱衣带着素白纱衣的苏珏姗姗来迟。

行走之间,苏珏素白的衣纱随风飘扬,而那素白纱衣上竟还绣着缕缕水墨,一举一动仿若神人。

“韩大人,来得这样迟,可要罚酒三杯!”

作为诗会的牵头人,王大人热络的迎上前,韩闻瑾也不推辞,拿起酒杯饮了三樽,之后扬起笑意说道,“韩某来迟了,王大人可别在意。”

“诗会本就是以诗会友,韩大人,请。”

“还有这位苏珏公子。”

王大人并不很是待见苏珏,但也不好太拂了韩闻瑾的面子。

不过前几日他并未露面,是以也没见到苏珏。

今日相见,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免有些虚假。

苏珏其实也不待见这位王大人,但到底是人家组的局,这个面子得给。

他对着王大人点头致意,然后就将目光转向挂在桃枝上丝帛上的诗词。

“玉华觉得如何?”

韩闻瑾同他并肩而立,也在细细品味着这些诗句。

“不错,有几首好的。”

苏珏体味了半晌,有几首他是真心喜欢。

“不知玉华喜欢的是哪几首,韩某且为你抄录着。”

“韩大人,这倒不必。”苏珏出言回绝。

“怎么?玉华是有何心事吗?”

苏珏叹了口气,似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今日之诗虽好,不过小巧而已,抄录了又如何,不过闲时赏玩之物,也没什么意思。”

苏珏这话说的狂妄,却也吊足了胃口。

在场的文人皆是文坛上数一数二的才子,被苏珏这么一说,自是不太服气。

“你说我们写的诗不过小巧,你又有何能耐!”

“口说不算,还请公子也做一首与我们看看,什么叫不小巧!”

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知道苏珏的真实身份的,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下九流货色,若不是韩大人的缘故,怎能让他参加诗会。

真是见一面也嫌脏,更何况他身边的那个傻子,也是晦气。

不过今日倒不见那傻子,也算舒心。

“苏珏公子,还请作诗一首。”

看出众人的心思,王大人铺陈好布帛,又将润好的狼毫递到苏珏手中。

苏珏什么也没说,提笔便写,之后又将布帛交给王大人,自己则是斟了一樽清酒,一饮而尽。

王大人接过布帛看过,朗声念了出来。

“君子治国民为先,青山培茵万亩田。贤才做率奖孝行,武侯管相取金笺。”

“此诗虽好,却与今日之景不相符。”

王大人率先表态,他无法否认苏珏所作之诗的优秀,但他办的是桃林诗会。

此诗,偏题了。

众人也纷纷附和。

苏珏也不着急,接着说道,“王大人说此诗偏题,那就是苏某诗作的好了?”

“好,自然是好。”王大人没有反驳。

“苏某和韩大人认识了一位友人,他的诗作的更好,大家可要见一见?”

王大人有些犹豫,然而韩闻瑾在此事开口

“王大人,韩某的这位友人就在桃林外。”

有了韩闻瑾的帮腔,王大人卖了他这个面子。

“既如此,就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林辰,王大人邀你进来。”

韩闻瑾话音刚落,桃林中的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林宸?

第72章 书生林宸

“林宸?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来人是林宸, 王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有韩闻瑾在场,他不好发作。

“诸位是来作诗的, 林某自然也是来作诗的。”

林宸今日还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服,站在一众文人墨客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若换作旁人, 早就自惭形秽, 但林宸不卑不亢, 只得体的是见了礼。

桃林中有人坐不住, 他们向来看不起出身不好的林宸,说话也就没有顾忌。

“你一个庙祝有何资格与我们同列!”

“今天攀了高枝,让你进了这桃林, 便宜你了。”

“晦气!”

这些话听得苏珏和韩闻瑾眉头一皱, 以出身看人高低,实在上不得台面。

王大人也不阻止,只是径自喝茶。

他们刚要出声,林宸却比他们先开口。

“敢问各位公子如今可有赋职?”

面对这些文人的奚落, 林宸容色不改,他从不因身份而自卑。

而林宸的话有意无意地戳破了这些文人纨绔子弟的本质, 他们大多出身名门, 平日行事也是风流。

美中不足的是, 他们没有一官半职。

林宸扫视了一圈, 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接着说道, “若没有, 各位公子也是同林某一般是普通百姓, 哪里有什么高低呢。”

“没有又如何, 你不过破落户出身,母亲还是个官妓,这辈子都没有做高官的门路,顶破天就是个芝麻小官,我们不屑与你同列!”

“没错,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这诗会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回金光寺做你的庙祝去吧!”

这话一出,那些文人们竟哄堂大笑,苏珏想开口呼唤小苏元,韩闻瑾却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哈哈哈……”

文人们笑得放肆,就连王大人都觉得有些过分。

他也是出身寒门,多年前也是此种境遇。

可到了如今,他却说不出一句回护的话。

或许真应了“时过境迁”。

想了半晌,他才说出一番折中之语,“咳,诸位莫要如此激动,韩大人极力推荐这位林公子,想必是真有本事。”

“什么真本事?给人解签吗?”

“以后林公子做了官,难不成还得给人解签算卦吗,芝麻官做芝麻事,确实有本事!”

众人又哄笑了一轮,苏珏去看林宸的反应,还是那个君子如玉样子,丝毫没受影响。

反而很有心情地去看树上挂着的诗作。

“官职大小皆是为国尽忠,难不成在各位公子的眼里,为国尽忠也得分个高低?”

“况且,作诗就作诗,为何拿家世说事,这岂不是更偏题!”

林宸没给那些文人反驳说话的机会,他就站在那里,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果然,林宸说完这番话,那些目无下尘的文人一时无言。

他们自是不敢拿朝廷取笑,只得不甘地换了话题。

“林宸,今日既到了诗会,就给大家露一手吧,省得说出去好像我们欺负你似的。”

他们之所以肯松口让林宸作诗,是因为他们笃信林宸才识不高,待他做了诗,正好取笑奚落一番。

“小苏元!”

苏珏冲着桃林外一喊,众人根本没看清,小苏元就站在了苏珏的面前。

“哥哥要你拿的东西呢?”苏珏笑得温柔。

“哥哥,在这。”小苏元十分小心地从随身的小包裹里取出一方新墨交给苏珏。

“林公子,提笔吧。”

苏珏重新替林宸磨了墨,韩闻瑾替他铺好丝帛。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此,瞧热闹的,看诗的,各怀心事。

春风吹过桃林,卷起粉白一片。

人间有仙境,仙境却不是人间。

此情此景之下,林宸边写边念。

“一树红桃亚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非因斜日无由见,

不是闲人岂得知。寒地生材遗校易,贫家养女嫁常迟。

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

“郊原绿苔沙,翠碧湖心芜。半卷斜阳杨柳树,生比小双鸪。

何处寻归途,生来已难轧。断桥边上孟婆茶,再作掌上花。”

“生当为国竭忠智,死亦做鬼护国安。

心魂不改凌云志,天下太平日升时!”

写完这些,林宸慨然搁笔。

三首诗词,从桃花写到修身,再写治国,意境大开大合,行文流畅不失风韵。

堪称上佳之作。

文人们一时无言挑错,嗫嚅了半天,也只是说拟题不符和反复提及的家世出身。

“诸位,诗已做完,林某告退。”

诗已写完,林宸并不想多做停留,这里不欢迎他,见识了何为当世文人,他便够了。

再多的,便是画蛇添足。

在众人的目光下,林宸施施然执礼告退,一如来时。

见林宸离开,韩闻瑾立即收起他所作的诗词细心收好。

“如何?林公子的诗如何?”

韩闻瑾开口问询,然后等待众人的反应。

“林公子文采斐然,韩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王大人的脸上扯出一缕假笑,不可否认的是,林宸的诗做的极好。

但其他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雕虫小技,明明是写桃花,非要写什么修身治国,哗众取宠。”

“哗众取宠的小把戏罢了,谁知这诗是不是他做的,兴许是抄的也未可知。”

“就是。”

有人仍旧喋喋不休,听得人心烦。

忍了半天,苏珏也看够了这些文人们的闹剧,他半分眼神都没落到他们身上。

“韩大人,我们也走吧。”

“好,小苏元回去吃锅子。”

“嗯,韩哥哥。”

小苏元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珏身后。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人鬼不分,没意思,没意思。”

临走之时,苏珏还不忘出言嘲讽。

如果当世的文人都是如此拜高踩低的狗屁模样,那实在太让人失望。

“韩大人,待回朝述职,有缘再聚!”

作为这场诗会的起头人,王大人出来维持着体面。

不过林宸的出现本就是变数,如今走了更好。

他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就转身继续主持着诗会。

待苏珏与韩闻瑾出了桃林,林宸已在外等候。

“今日多谢二位公子。”

林宸郑重行礼,苏珏伸手虚扶起了他。

“林公子何必言谢,是公子文采斐然,知识渊博,处变不惊,我与韩大人没什么功劳。”

及至此时,苏珏越发欣赏这个名为林宸的书生,文人若如此,何愁无有太平。

“承了二位恩情,林某无以为报,请二位公子到寒舍一叙,明日之后林某便要带着母亲远走,如此一别,想必无再见之期。”

林宸深知今日出了风头,来日定不会有他的好日子。

与其留在这,不如出去闯一番天地。

“林公子要走?”苏珏其实并不惊讶,他是心里有了计较。

“要走,君子志在四方。”林宸说的笃定。

见林宸心意已决,苏珏向他发出了邀请,“林公子,不如去临江的女子学堂,或是教书,或许学习,就是不知林公子是否嫌弃这学堂是由青楼所开。”

“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青楼如何,佛寺又如何,都是为了碎银几两,只要身心持正,哪里都是清净之地,又何来嫌弃一说,但家母出身烟花之地,林某怕她触景生情。”

“林公子,不知令堂可精通音律?”

韩闻瑾折下一支桃花赠予苏珏,对于林宸,他很是欣赏,是以,他愿意帮他一把。

“家母自小学习音律,尤其擅长古琴。”

“韩氏族学正缺一位教授的琴师,令堂正合适,若再有人议论林公子的身世和令堂的出身,林公子大可告诉他们,令堂出身良籍,乃是我韩家教习音律的琴师。”

此言一出,就连苏珏都愣了一瞬,韩闻瑾能做到如此地步,看来是真的看重林宸。

而面对苏珏和韩闻瑾抛出的桂枝,林宸没有拒绝。

他的眼眸不由得亮了几分,母亲拉扯他艰难,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出人头地,自己脱离贱籍。

所以,这样的机会难得,他自然不想错过。

如此大恩,他从未想过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好,待林某处理好在扶风郡的一切事宜再动身不迟,今日且到寒舍一叙。”

林宸再次郑重行礼致谢,伴着春光无限,三人一同往林家而去。

……

和突厥的战事大胜,军营里起了庆功之宴。

楚越多喝了几杯,有些头疼,她推说不胜酒力,众人也没为难她,痛快地放她回去营帐。

岹爻关常年温凉,明明已是春日,吹过的风仍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可这冷,不及她心底半分寒凉。

昨夜她收到师傅穆羽的来信,陛下有意为她赐婚。

一是嘉奖,二是制衡。

只因是个女子,只因她是个女子。

所以从前的楚越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被人玩弄于股掌,被人肆意看轻。

原以为她代替楚越,又离了那寂寂长安,楚越便是楚越,自由无拘。

却不曾想,原来真正困住她的,并不是四方孤城,朱墙深深。

而是人心。

若是愚钝,可读书明理,若是孱弱,可习武强身。

天下万般都有变化之法可循。

可唯有这女子的身份,她避无可避,变无可变。

楚越回到营帐,她是军中唯一的女子,又是西楚的郡主,自然不能同他人同住,分得了一顶单独的帐篷。

她躺在榻上,出神地望着帐篷尖尖的顶,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所有的优待,都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何其讽刺,

楚越默了两息,忽而起身,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她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

所以这一次她要先下手为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苏珏就要和楚越见面了,激动!

第73章 苏楚相见

安排好林宸之事, 韩闻瑾继续带着苏珏游玩。

这日一大清早,苏珏正在车里小憩,韩闻瑾忽然一动,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哥哥!”

与此同时小苏元的声音传了进来。

苏珏睁眼,“小苏元,怎么了?”

“那边, 有人, 打人。”小苏元伸手指了个方向。

苏珏顿时睡意全无, 韩闻瑾与他一道下车, 一路寻声找了过去。

没有多远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形容恶狠狠的大汉正将刀架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脖子上,大声嚷道:“交出钱财!饶你们不死!”

中年男子的身后护着他的老母亲,身侧还有一个女人, 似是他的妻子, 正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护着怀中的小儿。

那中年男子连连磕头,“俺们一家是逃难出来的,真的没钱,各位爷, 饶了俺们一家老小罢!”

苏珏最痛恨恃强凌弱之事,他给小苏元递了个眼色, 小苏元心领神会, 然后凌空腾起在那几个山匪胸口接连踢去, 速度之快让顷刻间躺倒在地的山匪惊愕无比。

“他奶奶的!”

为首的看清苏珏和韩闻瑾在马车里, 一看就是文弱之人, 他当场破口大骂, “妈的, 哪来的小白脸和小娃娃也敢来管你爷爷——”

他话未能说完便被小苏元揪住衣领, 之后一拳挥了上去, 打得他门牙尽落,口中冒出鲜血。

为首的怒吼一声,右腿屈起冲小苏元踢去,被小苏元凌空翻身躲过,胸口再次被小苏元踢了一脚,直直撞在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

小苏元歪了歪头,无声的笑了笑。

骂哥哥,该打!

其余的几个山匪见状连连后退,一人架起为首的一条四肢,正想跑路,却又被小苏元拦住,当场被打得口吐鲜血,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住手!”眼看小苏元还要下手,苏珏赶紧出言拦下。

那一家明显只是普通的百姓,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已然吓得抖个不停,中年男子紧闭双眼嘴里胡乱叫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俺们,俺们什么都没看见……

见此,苏珏蹙眉捂住鼻子,“小苏元把他们绑在一起,然后送到官府。”

他总归还是心软的,他不能让平民百姓目睹血溅三尺的场面。

几个山匪被小苏元收拾走,苏元这才柔声安慰道:“诸位,没事了,没事了。”

中年男子瞧苏珏温和有礼,气质不俗,再看看方才的歹人已被解决,当即痛哭流涕,“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你且莫哭,告诉我方才是怎么回事?”韩闻瑾和苏珏先后伸手将他们一家扶起,柔声询问。

“俺们,俺们是来走亲戚的,没想到遇上贼人,多谢二位恩公救了我们。”中年男子小心道,眼神有些闪躲。

苏珏瞥了一眼他们散落在地上七零八碎的衣物和家当,那些包裹怎么看都像是出远门的人才会携带的。

又想起他方才所说的逃难,知道他们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微笑道:“若你们有苦衷,我便不问了。”

“你们别怕,有什么事,且说出来。”

韩闻瑾毕竟浸淫官场多年,浑身的官家气派还是很顶用的。

不过,中年男子一家还是害怕,仿佛怕的就是他们官家的身份。

见此,苏珏对韩闻瑾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拿出在官场的做派。

韩闻瑾自然上道,又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别怕,我们也是出来玩的。”苏珏接着补充,“你们呢?”

中年男子似是踌躇,看看妻子和母亲,见她们对自己点点头,才道:“恩公……可是官府的人?”

“不是。”苏珏和韩闻瑾干脆道,心中已有了几分怀疑。

“我们富贵闲人,出来游玩,路见不平。”苏珏道。

中年男子长舒一口气,接着又抹起泪来,“二位恩公有所不知,前几年官府天天来人让我们交钱交粮,不交就抓回去打,还把我们村里好几个男人都抓走说是修行宫。

今年好不容易把俺们放回家,一分钱没给俺们不说,官府还让俺们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官府,说是去侍奉。”

“俺们听说,被抓走的孩子是要被祭祀掉,会死的,所以俺们再不跑,可就等着被抓了”

“什么祭祀?”韩闻瑾十分诧异。他怎么没听说这样的事?

“俺们也不清楚,就是听同村的人说的,他们家有人在那个承文将军府做工,俺们觉得此事是可信的,要不然,也没听说过行宫侍奉要身世清白的小孩的啊!”

韩闻瑾面色不好,此事他竟一无所知。

到底是不是子虚乌有,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苏珏沉吟片刻,“所以,你们是打算逃跑?”

“不走怎么办?”女子期期艾艾地开了口,“这样的年头活着都难,要是再把俺们的孩子带走,俺们就更不用活了,走了俺们或许有活的希望。”

“那你们可有投奔之处?”

“俺们在扶风郡有个做生意的叔叔,准备去投奔他。”

“可俺们也怕不出雍州,还是会被官府找到。”

“你们做生意的叔叔叫什么?”苏珏决定帮人帮到底,在雍州,除了雍州王,他基本都了如指掌。

“俺们叔叔叫孙大,是个做香料生意的,不过已经一年多没联系了。”

“孙大……”

苏珏思索了片刻,心中却涌起无限悲凉,那位孙大去年被官府缴了家产,沦落街头,已经去世。

他嗫嚅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将事实说出。

“我派人护送他们吧,要是找不到人,再护送他们去十二楼,总归稳妥。”方才不出声的韩闻瑾突然出声。

他从苏珏表情中看出此事兴许有什么隐情。

苏珏想了想道:“也好。”

“你们若找不到人,这位公子的人会护送你们去十二楼,我们会安排你们的生活的。”

思量再三,苏珏点头应允,就是不知这一家四口能不能接受在十二楼落脚。

“多谢二位恩公,你们的大恩大德俺们无以为报,以后有啥事,俺们一定报答。”

中年男子一家并未表现出任何嫌弃,他们反而很是感激,一直不停地磕头。

苏珏和韩闻瑾挨个将他们扶起,然后送上马车。

一路上,韩闻瑾都心事沉沉,中年男子所说的祭祀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陛下不是已经废除了奴隶殉葬制,若此次真的是用少男少女来祭祀,必会在朝堂和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而苏珏并不比韩闻瑾轻松多少,他说不准西楚的崩塌是不是从这里开始,也不知冀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似乎很久没有做过带有预知的梦了?

这是为什么?

……

两日后,苏珏回了十二楼。

又过三日,刘将军所带的军队途径雍州临江。

士兵们刚打了胜仗,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是思春的年纪,个个吵嚷着要去最负盛名的十二楼见见世面。

“张大哥,都说十二楼上里都是长得顺溜漂亮的美人,你有没有去过?”

“去过,怎么没去过!啧啧……十二楼真是名不虚传,你小子若是过去了,保准眼珠子都得掉里头!”

“那你给俺们说说,是怎么个好法?”

有的士兵来了劲儿,滔滔不绝把十二楼的景致描绘的活色生香,听得一群人都淌着哈喇子。

站在这些士兵中,楚越红了脸,他们说的也太露骨了!

明明这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啊!

最后,刘将军默许了他们的请求,只吩咐他们天亮之前回到驿站。

“将军,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去。”

楚越红着脸,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啊?你要去?”

“你是女的,去青楼做什么?”

众人惊的不行,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物件,楚越脸更红了几分,“我,我听说十二楼的天人是个男的,十分俊俏……”

“啊,哈哈,是,是这样啊……”

刘将军干笑了几声,楚越这个女娃还真是与众不同,可她除了是个女子,还是西楚的郡主,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个,楚越啊,你还是别去了,这不合适。”

“将军,我就是去见识见识那个天人到底有多好看。”

“我就是喝喝酒,看看美人!”

一眼看出刘将军的顾虑,楚越立马表明态度,就差指天发誓。

“这……”

见刘将军还有些犹豫,楚越接着补充,“刘将军,子时之前我就回来!”

眼见楚越如此,刘将军更是进退两难,他深知,要是不让她去,她也会自己偷偷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好办。

倒不如让她和大家一起去,这些士兵也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会看着她。

想到这,刘将军终于松了口,“好,你也去吧,你们要好好看着她,别有什么出格的事。”

“放心吧,将军,我们有分寸!”

其他人异口同声打着包票,楚越则是高兴的差点没飞起,她走路速度都快了几分,马上要去见她的十三,她得好好准备一番。

看着楚越欢快离开的背影,刘将军等人的脸色精彩万分。

她,她真是挺开心的……

折腾了半天,一行人还是到了十二楼。

也是凑巧,苏珏今夜有献艺,十二楼人满为患,热闹非常。

楚越他们好不容易进了楼,而楚越则被人拦在了外面。

“姑娘,您回去吧,十二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不该来?”楚越一身淡绿色裙装,脸上薄施粉黛,青丝仍旧束着半高的马尾,既婀娜多姿,又英气十足。

“没有女子来逛青楼的。”

“世上没有这样的规矩,我有钱,是来看你们的天人的!”

楚越豪气地扔了一锭金子,迈步就往里面走。

那看门的侍从还要再拦,楚越一掌将其推开,声音冷然,“况且吃亏的是我自己,我都不在意,你们操心什么,收好银子就是了!”

见楚越有些身手,看守的侍从不敢再贸然出手去拦,他看了看手里的金子,向楚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不就对了。”

而等楚越进去时,大厅里正演着皮影戏,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皮影匠人口中的黄梅戏唱到,“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一节。

楚越忽然看见舞台后头的幕布被人撩起来一角,堪堪露出的正是苏珏那张绝色出众的脸。

她不由得呼吸一窒,是他,真的是他!

八年未见,当年无名村的少年十三已然倾倒众生。

而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是跨越时空得来的。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匆匆走过的苏珏似乎穿着什么戏服,楚越并看不真切,只是他左耳上戴着一支金色的海棠坠子。

几个动作之间,在苏珏侧脸摇晃着金色明莹的光。

楚越回过头,正看见祝英台的皮影伸手去点梁山伯的额头:“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楚越心头一颤,心里有什么在满溢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下一章还有互动!!!

第74章 观戏傀儡

不多时, 皮影戏结束,艺人下场讨赏,接着便有白衣戴傀儡面具的舞者从舞台另一侧翩翩而来。

她们各自站好位置, 袅袅婷婷。

管弦一起,举袖如浮云,舞步怪奇, 腰肢柔软, 有种幽异奇诡的美。

舞者们都带着面具, 穿着宽松的黑纹白衣, 楚越一时认不出哪个是苏珏。

不过也不须她来认。

只在下一刻,有一人从天而降,那人穿着红衣, 戴着傀儡面具, 手足与躯体背后皆束着傀儡丝线,委垂在地,歪头不动,明明就是个没有生机的傀儡。

然而丝竹的调子一变, 就见他恢复生机,生涩地随着丝线的牵动舞动起来。

众人才见他背后与伴舞女郎们不同, 是七彩羽毛连缀而成, 好似蝶翅, 又好似凤凰, 舞动时熠熠生辉。

他跳得轻灵诡谲, 半似请神半似驱鬼, 好似他不是人间生灵, 而是神的使者, 天地间的精灵。

耳边的金色海棠随着舞步翩飞, 像是受他感召的活物。

楚越看得目不转睛,从现世到如今,各色表演她见得多了。

但这支舞蹈过于生动真实。

世人皆是被俗尘束缚住的傀儡,身不由己。

只见那彩傀越跳越自然,越跳越活,仿佛从一个无有血肉的傀儡慢慢有了人的血肉,人的情感,人的灵魂,他在痛苦中挣扎,好像想要挣脱控制他的傀儡丝线,越跳越快,越跳越凄美,仿佛要挣脱那实体,化为仙灵而去。

情绪来到最高处,苏珏奔向舞台边缘,却被身上的傀儡丝线拽住,倏然腾空而起,乌儿一般飞过整个十二楼的上空。

他的衣摆从楚越面前掠过,快得她来不及抓住。

十二楼的观众们一片赞叹。

丝竹之音又换,苏珏身体被丝线拉得挺直,随即慢慢落回舞台上,柔软无力,又化作了不能自主动作的傀儡。

苏珏小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偷眼看去,见一众叹惋叫好的观众之中一绿衣女子也在看着他。

就此一眼,苏珏险些忘了接下来的舞步,失了分寸。

只因台下的那张脸太过熟悉。

是他的妻子安乐。

苏珏以为自己眼花,他眨了眨眼,再睁眼,那绿衣女子仍旧在看着他。

眼里的深情与惊喜令他心中猛地一跳。

他们应是第一次相见,为何她会是如此模样?

她是不是梦中那个名为楚越的女子,她到底是不是安乐!

苏珏已然分不清。

此时,所有人都拍手叫好,各种打赏络绎不绝,但苏珏眼眸含泪,若不是有面具遮挡,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他在看着满座喧哗里的楚越,不由自主地向前试探了几步。

像,真是太像了。

傀儡舞罢,舞者们依次退场,却只见那彩傀走过来,将戴着面具的脸戳到楚越面前。

楚越猝不及防,就被苏珏的气息扑了满怀。

她险些溃不成军。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十三啊,如今就在她眼前。

往昔一别,物是人非。

她太想他,也不停地念着他。

如今相见,竟近乡情怯。

只见苏珏抬手将面具揭到头顶,乍然露出那张姿容绝世的脸来。

他笑意盈盈,与方才那描绘精细却无生机的美人傀儡面相比,灵气逼人,更令人惊艳,看得楚越又是一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楚越的脑中倏然掠过这样一句。

苏珏则是抬手摘下耳上的金海棠耳坠放至楚越手中“名花配佳人,今夜,姑娘便是我的入幕之宾。”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女子进了青楼已是稀奇,又得了天人的青睐,更是闻所未闻。

同楚越一同的那些士兵自是出言阻拦。

开玩笑,让堂堂郡主成了男妓的入幕之宾,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们以为楚越会拒绝,没想到楚越面色羞红,声音细软,“公子青睐,楚越不胜欣喜,请公子饮尽此杯。”

楚越说完,那酒杯就送到苏珏的唇边。

苏珏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楚越笑了,然后一手勾过苏珏的腰肢飞身离开。

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同行的士兵:欣喜个头啊!!!楚越,你难道真是色令智昏吗!!!

“那个,不能让我们小姐和你们的天人走啊!”

“快快快,快去找啊!”

那些士兵们急做一团,其他看客却在看着热闹。

唯有青莲先生她有条不紊地让沈爷赶紧派人去找。

无论楚越自愿与否,她都不能让一个姑娘就那么失了清白。

与十二楼的兵荒马乱相比,楚越此时正带着苏珏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苏珏一肚子的官司,但是楚越牵住他的手的时候,他没有挣脱。

他们就这样一路往城外走。

天上是明亮亮的月光,街道两旁没退下的红灯笼,像是明媒正娶的吉时,绵延十里的红妆。

苏珏似乎很高兴,他的眼中尽是笑意。

正像当年那场阴阳两隔的婚礼。

他真的有些分不清。

楚越忍不住总是看苏珏,看得多了,心底止不住地冒起喜悦又酸涩的小泡泡。

整整九年,光阴难过,她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二人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梅林,梅花未谢,暗香浮动。

楚越刚想说话,却见苏珏面色潮红,额头上已经生出了薄薄一层汗,整个人摇摇欲坠,糜艳又颓废。

药效发作了,楚越如此想。

“你,你给我下了药?”苏珏理智有些回笼,立马想到方才喝的那杯酒。

“一点点……”楚越也没瞒着,心里却开始嘀咕,是不是药下多了……

“为什么……”

苏珏推开楚越想走,他觉得今夜之事太不寻常,但他中了药,体力不似寻常,只走了几步就要瘫软在地。

楚越赶紧伸手接住苏珏,她顺手解下苏珏的腰带,苏珏还想推拒,可他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让楚越束了双手。

“十三……”

楚越跨坐在苏珏的身上,捧住他的脸,“十三,我回来了……”

然后她虔诚地吻了下去。

春风吹起,落红千丈。

等苏珏第二日醒来发现昨夜与安乐相像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他在身侧看见一捧新采的海棠花和一枚金色的凤钗,底下还压着一纸书信。

上面写了两个疏朗清秀的字:等我。

苏珏披着外衣,反复端详着那枚凤钗,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是让人睡了就跑?

啧,也是奇了。

但那女子真的不是安乐吗?

……

日夜轮转,从不停歇。

冀州王府,风华新苑。

李书珩看着手中的密信,思虑沉沉。

大体内容他都已知悉,按理说早该丢开了去。

可唯有一件事,叫他始终在意。

西楚这潭水,终究开始混了。

他们的时机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而那位苏先生,他们也要去见一见。

……

春夏之交是个宜人的时节。

连绵的细雨潮湿与夏意喧热搅和在一起,叫人无端觉得舒服。

虽说那日太过惊世骇俗,但十二楼将此事压了下去。

军营那边也没什么动静,谁也不知楚越的真实身份。

唯一的大事就是当今陛下即将在六月初一驾临临江的行宫。

本应奔赴长安的刘将军中途返回,奉旨驻守临江。

苏珏今日忙里偷闲,闲读些消遣的文字。

其实翻来覆去,他常读的书也就是那么几本。

今日是韩闻瑾送他的《游行记》,苏珏素来喜爱此书文风平实端正,内容翔实有趣,常看常新。

但今日他却难得地从文字中散了心神。

注意力不自觉游移到院外。

那日的经历是一场梦吗?

他的安乐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可梦醒之后,只有那一捧海棠花和一枚凤钗。

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但那夜的缠绵触感他还记得,这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心神恍惚之间,苏珏听见季大夫和许攸的交谈声,也听见沈爷是如何哄小苏元的,“哎,小苏元,你的哥哥此时有事,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出去,给哥哥带吃的。”

风声呼啸,送来少年人的笑语欢言。

然后传来了大门移动的声音。

今日有客,倒是稀奇。

“二公子,请,公子就在里面。”

二公子?

沈爷的称呼让苏珏心头一动,是二公子李明月吗?

难道他们已经有了决定?

但为何不是李书珩?

苏珏从书卷中抬起头,并收起注解到一半的《游行记》准备起身相迎。

露落园前,李明月款步而来。

苏珏一开门就见他一身淡色常服,整个人被临江氤氲的水色浸润的清辉无双。

更似天上高悬的银月,如今映照到无边水色中,可望而不可及。

“苏公子,许久不见。”

李明月敛容同苏珏见礼,苏珏回之以礼。

互相见礼后,二人掀开衣服下摆跪坐下来,李明月就从怀中取出一册页角已泛黄的书卷,小心地摊开在书案上,纸张有些发脆,随着李明月动作发出了“哗啦”的响声。

“我对这一篇策论不太明白,兄长让我来向苏公子求教。”

听此言,苏珏心生诧异,王府里什么文人没有,非要千里迢迢地到雍州求指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苏珏探过头来,认真阅读起了已有些褪色的文字。

那发黄的纸页上,不多的空白苍劲有力的字迹的注解密密麻麻填满。

苏珏略一思索,应当是冀州王李元胜的手笔。

“这是家中旧书,父亲少年时曾读过。”

苏珏点点头,他猜的没错。

“后来,长姐也看过,只是没有批注。”

或许是提及了去世的坤宁郡主,李明月神色显出一分沉痛三分怅然。

也不知此生他们一家还能不能团聚。

不过,只是一瞬,李明月就敛了悲容,然后指着书册上的一句话问道,“公子,此句何解?”

苏珏扫了一眼书册,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只见那书册上写着: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互动有些激烈,咳咳咳……

第75章 活人祭祀

贞平二年夏, 六月初一日。

楚云轩驾临江行宫,金林池苑,并于临仙殿赐宴群臣。

九州诸侯尽皆朝拜。

临仙殿前搭着水棚, 仪仗和卫士排列有序。

临近的水中一字排列四条彩船,禁军各部舞大旗、耍掉刀、神鬼杂剧,花样百出。

丝竹弦乐, 水傀儡戏演得热闹。

尽显盛世, 西楚繁华。

楚越既是宗室子弟, 又在军中立红, 自然得以列席。

她对戏曲杂耍没什么兴趣,锣鼓喧天的船队夺标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倒是那傀儡戏,惹得她多看看几眼。

让她想起在十二楼与苏珏的种种。

细看之下, 果真不如苏珏的一举一动。

她一边拨弄着左耳上那日苏珏所赠的金海棠坠子, 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御酒。

脑海里尽是那日与苏珏的种种。

实在是妙不可言。

酒一杯接着一杯,细细品啜。

果然,人只要心情好,就连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入口醇厚, 回味甘甜,花香清冽, 恰似桃花初绽, 蝴蝶新飞。

她抬眼扫过各座上的诸侯百官, 九州诸侯拱卫王座, 实则是心思各异。

九侯质子也尽皆在列, 为质四年, 他们早就被磨没了生机, 几乎都是死气沉沉, 唯有在见到父母亲族时眼里有一瞬的光亮。

丞相杨兰芝正襟危坐, 礼仪周全。

其余二公九卿也是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针锋相对,互为阵营,此时只有暗流涌动。

倒是韩闻瑾韩大人兴致不高。

而她的师傅穆羽将军正应付着寒暄客套,身旁的师母张二小姐不时替她挡下一波敬酒寒暄的人。

于是穆羽将军终于得了功夫吃两口菜。

张禾瑶一边饮酒一边悄悄耳语,“夫君,此次各地官员考核有人暗中操作,更有卖官鬻爵的传闻。”

穆羽理了理官袍,正襟危坐,点点头。

张禾瑶又压低声音道:“今日宴会怕有古怪。”

听得此言,穆羽的面色有一瞬的古怪,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她安抚的拍拍张禾瑶的手背,表示明白。

……

自那日李明月到十二楼请教了一番,苏珏就比往日更忙了几分。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冀州王一家的心思他已知晓,与其被上位者无限的猜忌打压,倒不如未雨绸缪。

这天下从不是一姓之天下,史书也从来都是胜利者撰写。

“公子,这是近半年的账本,请公子过目。”

“嗯,放下吧。”

“公子,这是各地十二楼送来的密信。”

“知道了。”

“公子,有几个的,您看如何处置?”

“照老规矩办。”

“公子,那一家四口已经安排妥当。”

午时将至,苏珏还在处理着十二楼的一应事宜,他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腰,打算起身活动一下。

“公子,您前几日说要让郑刚下山来十二楼一趟,郑刚此时就在门外候着。”

苏珏刚想喝口茶歇息片刻,沈爷便带着郑刚来到了露落园的门外。

“是郑大哥啊,请进。”

听得门外的声音,苏珏亲自起身开门相迎,脸上挂着笑意。

“是,公子。”

三人一同进门,打算商量些重要之事。

……

宴会进行到将近午时,楚云轩兴致依旧没有减退,反而更为兴奋。

他放下手里的酒爵,朗声开口“诸位爱卿,寡人今日有一奇观,特邀诸位爱卿一同观看,如此,可保西楚盛世永祚!”

话音一落,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却见楚云轩挥袖一指,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白了脸色,只因在临仙殿外宽阔的空地上是十尺高的三层祭天台,此时木柴加桐油烧着熊熊烈火。

方才入殿,他们皆以为这是祭天台是献舞之地。

不是,根本不是,这是要在此处用活人祭祀!

“陛下,活人祭祀有违天意民心,万万不可啊!”

杨兰芝第一个出首跪地,言辞恳切。

“陛下,您用活人祭祀与奴隶殉葬有何不同,岂不是让天下人唾骂!”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文武百官虽然平日里划分党派,此刻却心思相同,他们纷纷跪地请求楚云轩收回旨意。

楚越也是歇了喝酒的心思,跟着百官跪地,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冀州王一家和雍州王

他们表现的与百官别无二致。

只是在无人注意时,雍州王的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楚越以为自己眼花,再看去,他已神色焦急。

“诸位爱卿,此行宫建在北燕旧城,寡人如此做,正是为了西楚的国运,况且,这些孩子都是自愿的。”

面对诸侯百官的请愿,楚云轩没有发火,也没有同意。

他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更改。

“陛下,请三思啊!”

丞相杨兰芝仍旧跪地进言,楚云轩皱起眉头,声音冷冽,“今日祭祀势在必行,再有多言,杀无赦!”

此言一出,百官噤声,在名声与身家性命之间,他们都选择了后者。

“丞相身体不适,灵均,派人将丞相送回府中,好生照顾。”

一向知晓杨兰芝的脾性,没等他再次出言,楚云轩便下旨将他送回府中。

就如那年一般。

送走了丞相杨兰芝,楚云轩将探询的目光落在李元胜身上,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不寒而栗。

“冀州王,你以为呢?”

“陛下,臣以为……”

李元胜执手行礼,话出口一半,没了下文。

他很想说出“陛下圣明”,可那是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他回不出一句同意的话。

“看来冀州王和寡人不是一条心,也就是不同意寡人的旨意了。”

楚云轩的声音阴恻恻地,盯着李元胜的目光也更加寒凉。

临仙殿中静的可怕。

一片低压中,李书珩跪地膝行,仪态还是端庄。

“陛下,祭祀何不用突厥战俘?”

“世子倒是仁心,可北燕旧城在此,用突厥战俘祭祀,怕是唐突。”

楚云轩没有苛责,也没有赦令百官起身,他就是要所有人看到他的威严。

“启禀陛下,午时将近,祭祀仪式已准备妥当。”

承文将军身着白色祭服,神圣又肃穆。

“允!”

随着楚云轩旨意的颁下,一班卫队长矛林立,将诸侯百官围困在殿中。

而楚云轩迈着悠然的步子走到殿门口尽情欣赏着即将到来的祭祀。

同时九十九个孩童被压进临仙殿,他们被绳索绑着,串成长串,脖子上还挂着一块布,上面用羊血写着:“祭”。

那些孩童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被作为人牲祭天的命运,脸上大多没有什么表情,可都在不住的流泪。

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眼泪。

士兵的鞭子在空中挥舞着,催促他们赶快往前走,不要误了吉时。

承文将军走在祭祀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捧着祈神的文书,一步一步走向祭天台。

长方形祭祀坑早已经挖好,长八尺,宽九尺,深六尺。

还有一些猪和羊被驱赶着来到现场,它们也是祭品。

和那些少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