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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19245 字 2个月前

第二卷 凤兮求凰

第61章 品物言春

采薇采薇, 式微胡不归。

这一年是西楚贞平二年的春末,万物生机渐次盎然。

而今年浮玉山上的春天难得来的格外早。

从山顶向下望去,已是点点绿意接连成片, 不复冬天的冷凄荒凉。

苏珏在此待了一年,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山中岁月悠然,白日里他在窗下煮上一壶清茶, 看着对面山壁间挣扎着生长而出的青松, 看着清风拂过野草, 零落下点点落叶, 就可以安然的度过一天。

晚来星子漫天,站在山崖上似乎伸手就可摘星,遥望星空与山河, 苏珏只觉得心间豁然开朗。

今日闲来无事, 苏珏索性邀了沈爷一同对弈。

苏元那孩子则是在一旁玩着纸船。

时隔一年,他已经会说些简单的音节话语,轻功也进步的很快。

不过心智上依旧欠缺。

当然,他还是愿意黏着苏珏。

只要不是很过分, 苏珏也都宠着他。

比如吃苏珏扔的各种水果,去苏珏的盘里拨饺子, 枕着苏珏的腿玩木制的玩具, 那玩具还是苏珏仿照新元纪的乐高做的。

苏珏对苏元是温柔的, 晚上时会搂着他哄睡觉, 还给他讲睡前故事。

有时, 苏元会守着睡着的苏珏开小船……

在苏珏这里, 苏元是有特权的。

此时, 苏珏和沈爷对弈闲谈, 苏元则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把盒子里的小木头人一个一个从盒子里拿出来,让它们整整齐齐排排站好。

“哥……哥……”

“沈……爷……”

“郑……叔……”

“苏……元……”

苏元极其认真的给木人们起了名字,之后又拿起其中最小的木人放到名为“哥哥”的木人的身边。

他满意地笑了。

突然,一只雪白的鸽子扑凌凌的从苏元面前飞过,落在旁边的地面上,一摇一摆,闲庭信步,殊不知小苏元恶狠狠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丝毫不知危险的胖乎乎的鸽子悠闲的走了几步,苏元很想去抓它。

刚落下一子的苏珏余光瞥见苏元的动作表情,他心里暗笑

出于受训的本能这孩子是真的想抓这只鸽子。

但这鸽子是十二楼传信的鸽子,是不能让苏元抓的。

于是苏珏转转眼睛,咳嗽了一声,“小苏元,不能抓,忘了上一次你不听话,哥哥是怎么惩罚你来着?”

苏元睁大双眼,明显是回想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

他最怕关他小黑屋了。

没有哥哥,他怕。

“哥哥,不,不抓……”

苏元收了方才恶狠狠气鼓鼓地表情,他眨了眨眼,继续摆弄着他的木人。

见鸽子免遭毒手,沈爷一声口哨,那鸽子就飞到了他的手上,他解下信件,之后便将鸽子放飞。

沈爷看了一眼信件便是了然,他将精力又放回到棋盘上。

方才一个闪神,苏珏已吃了他三子。

如今局势对他十分不利。

苏珏抬眸看了一眼,然后随口问沈爷:“沈爷,近来外头可曾有什么消息?”

“其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翻不起浪来,陛下马上要到行宫来了,到时定是热闹。”

沈爷边说边落下一子,局势有了扭转。

“去年陛下未至,今年倒是有兴致了。”苏珏表现的十分淡然,精力尽数放在棋盘之上。

“兴致还颇高呢,陛下已经先遣了承文将军过来占卜吉凶,这些日子到处选拔身世干净的人前去伺候。”

“承文将军?”

听到熟悉的名字,苏珏脸上逐渐起了笑意。

又是一位故人呢。

……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

从浮玉山依次往下,便不再是世外桃源之景。

虽不是赤地千里无禾稼,饿殍遍野人相食那般惨烈,但因为天灾不断,边关不宁,长街巷末并无多少人头涌动。

即便是出来偶尔走动的人群也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并不显春耕的喜色。

只因去年春日雨水泛滥,夏日滴雨不下,秋日寒气早至,冬日暴雪连绵,且地震不断。

那时,百姓们眼巴巴地看着庄稼枯黄,心如刀割。

天灾之下,他们能做的只是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祈求苍天降雨,然后又无力地望着天空。

一年下来,赤地千里,百姓颗粒不收,无钱上税纳贡不说,就连糊口都难以维持,多少人上街要饭,甚至卖儿卖女,苦不堪言。

九州饿殍遍野,百姓无助,宛如人间地狱。

于是楚云轩下旨让太子楚天佑替他巡视振灾。

他驾临雍州临江行宫的计划也搁置了一年。

等到第二年的春末才堪堪准备动身。

动身之前,楚云轩下旨让承文将军先去行宫处测定吉凶。

不仅如此,太子楚天佑也将回长安。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已到内城。”

中贵人灵均俯身在太和殿中回禀,楚云轩一心祈神,只淡淡地回了句,“按内府的安排即可。”

完全听不出任何喜怒。

“是,陛下,灵均明白。”

中贵人灵均从不过问楚云轩的旨意,他悄然退下,不管日后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

香雾弥漫中,楚云轩的双眼缓缓睁开。

这次九州赈灾,太子楚天佑博了个好口碑。

一个太子,过于贤明,那他这个天子该置于何处?

莫不是让他早早退位让贤?

楚云轩不过让此事发生。

无他,只因权柄之下,从无父子,只有君臣。

虽然楚云轩心里对楚天佑起了不满,但在所有人看来,太子楚天佑返回长安之后,陛下大喜,欲大肆宴饮庆功,为其接风洗尘,于是吩咐着手一应事宜。

他且说此次宫宴排场要大,越大越好。

然,灾后西楚元气受损,尚需时日恢复,此时举朝同庆,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太子楚天佑自然不想如此张扬,他上奏出言回绝此事,楚云轩却驳回了他的上奏。

于是,为太子接风洗尘的宴会还是如期举行。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在宫中久久盘旋,礼仪官凭此击打起玉磬,并大声呼道:“礼宴起!”

话音刚落,一队身着红色祈神袍的舞者走到大殿中间,他们跪拜后起身开始表演歌舞。

因着楚云轩信奉神明,就连宫中的献舞都带着宗教神明的色彩。

带着高帽的乐官身形矫健,将沉重的编钟奏出洪亮悠扬之乐。

“都起来吧。”

见西楚的三位主人于高座坐定。

参加宴会的文武百官纷纷落座举杯,齐齐称赞陛下英明,太子贤德。

一时间欢声笑语,场景热闹非凡。

而这场盛大的宴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从日薄西山到月上树梢,灯盏里的长生烛燃尽了又换上新的。

在一片繁华热闹中,楚天佑意兴阑珊,表现的并不热络。

他看向御座上的父亲推杯换盏,美酒佳肴应有尽有,享的是天下供养。

一想到此时九州百姓水深火热,楚天佑更加食不知味。

父王,您当真英明吗?

……

长安宫城内丝竹声声,风吹时,糜烂而又摇晃。

只是这风暂时吹不到军营。

巡防军营里,穆羽处理完不受军纪的士兵,接下来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紧锣密鼓的训练。

她拿定了主意,要在新兵入营第一天就将这些新兵蛋子的脾气给打压下来,

若不如此,他们将来无法约束管理。

好些年过去,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军营里仍有不服她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男女之间的身份。

但她每次都能将那些人收的服服帖帖。

想到这,穆羽将目光放到楚越的身上,她的这位徒弟倒还缺历练。

她既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得接受锤炼。

天色渐渐暗黑下来,暮春时节的风吹到身上,散发着撩人的温热。

穆羽紧了紧束甲,立时充满斗志。

此时,宽阔的训练场上铺满沙土,二十支队伍各自散开,占据一方天地,绕圈跑步。

新兵们脚步踢踏,扬起一尺高的粉尘,很快将他们簇新的衣袍和铠甲都染上了一层土色。

楚越跑在三百中军前面,步伐格外认真,口中喊着号令。

在军营摸爬滚打将近一年,她现在在穆羽将军的麾下做了一名百夫长。

不过她还未上过真正的战场,立过什么军功。

也正是如此,军中对她多有不服之人。

楚越全然都知晓,她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刚刚穆羽简单的为楚越示范作为领军人物要如何号令自己的属下,然后就布置训练任务,自己则坐在高台上观摩。

她之所以放手让楚越这只雏鸟去飞,主要想看看楚越的学习和反应能力。

楚越心里极其没底,尽管穆羽将军收她为徒,还让她做百夫长,但她不能服人。

这些士兵都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大多被穆羽将军调教的雷厉风行。

乍然被她一介没有军功的女流管束,自然心有不服。

果然,大约二十几圈的热身结束后,有人站出来挑衅。

“楚大人,早听说您身手了得,我们今日新入营,何不让我们见识一二?”

出声之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面带不屑地看着楚越,在他心里楚越不过是仗着郡主身份在军营里混资历的草包。

况且还身负不祥,她有什么资格做这个百夫长!

楚越寻声看向那人,十七八的年纪带着意气风发,他抬着下巴,满脸的不服。

“对啊,让我们大家伙都见识一下!”

“楚大人不会不答应吧!”

“让大家看看吗!”

“别是不敢啊!”

士兵们渐次起哄,无论他们说些什么楚越都是面不改色。

“好啊,我奉陪。”

楚越从容开口,目光牢牢锁定着方才出声挑衅的那人。

很好,既然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拿他立威!

第62章 军中立威

风声瑟瑟, 皎月初升。

热身结束,所有人闻声围了过来。

他们先是拿目光看了看那出言挑衅的第一人。

那人名为裴浩,身世颇有些来历, 相貌更是不俗。

如今入了军营竟被一个女子压了一头,自然不服。

风吹过一阵,士兵们又将目光看向楚越, 身量在一众士兵中自是不显眼, 再加上整日操练满身尘土, 若不细看, 实在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但未上战场,未得军功就做起个百夫长来,实在难以服众。

他们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眼见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 裴浩说话更有底气, 他从小习武,和一个女流切磋自是不在话下。

“这是楚大人自己说的,那就请楚大人拿出真本事,我裴浩也奉陪到底。”

“裴兄, 这是自然,我楚越也奉陪到底。”

楚越不卑不亢地站在裴浩的对面, 声音清亮, 眼角眉梢间透着自信。

见楚越行事不扭捏, 裴浩不由得对她高看了一眼。

“楚大人, 今日你我切磋, 自是要比个胜负, 近战肉搏, 如何?”裴浩眼珠一转, 心里已有了计较。

单论力气, 女子怎么也比不过男子,更遑论近战肉搏,比的更是灵活机警。

“好。”楚越应的痛快。

二人抱拳行礼,然后各自起势。

穆羽在高台上看见这边的动静,她看出众人对楚越的不服,这一年来她每晚都会单独教习楚越,楚越灵敏聪慧,一点就透,只是缺少实战的契机。

今日这一闹也好,正让众人见识一番楚越的实力,否则日子一长,楚越更加难以管服众人。

想到这里,穆羽稳坐高台,目不转睛地看着校场的一举一动。

此时校场上,裴浩以切磋的名义和楚越交手。

楚越虽是女子,但她拳拳到肉,脚脚不虚,力量不足的她灵活有余,总能在裴浩发力的时候及时躲过。

两人打得大汗淋漓,一时还分不出胜负。

围观的士兵个个看得起劲。

“嘿,没想到楚大人还挺有本事的!”

“打了这么久,裴浩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讨到。”

“楚大人还真不是什么花架子!”

“且看吧,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这些议论尽数传入裴浩的耳中,他面上显出急色,他确实也没想到楚越实力不俗。

但到底有些历练,二人撤手的空挡,裴浩顺手拿起兵器架上长鞭,并快速朝楚越的腰腹缠去。

楚越丝毫不急,她顺水推舟,任由身形被卷入其中。

待长鞭恰好盘在腹前,楚越立马扣住裴浩双手的尺关命脉,然后趁裴浩吃痛,楚越用力将鞭子收到自己手中。

裴浩面色一变,力道骤松,楚越便宛若滑鱼,反身一个大跳翻滚,从鞭子的桎梏中溜走。

眼见对方将后背对他,裴浩岂能放过此等良机。

只见裴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从兵器架上抽出长矛追击上去。

他急于求胜,但楚越故意卖出破绽,等的便是这刻。

楚越不闪不避,生受裴浩一击,之后灵活侧身,手里的长鞭直冲裴浩而来。

裴浩暗叫不好,待要收手则为之晚矣。

只见那长鞭来势未尽,竟牢牢地缠住裴浩的手腕让他长矛无法动作。

如此一来,裴浩好比鹰隼斩翅,骏马失蹄,再无回旋的余地。

于是裴浩大惊之下,握力微颓,被楚越趁势收了兵器。

楚越再次用劲,长鞭又紧了道,裴浩五指松张,任由兵器脱手落地。

“楚越胜!”已经观战良久的穆羽从高台上走下又高声宣布了结果。

楚越见切磋结束,立刻将地上的长矛捡起递给裴浩。

“承让。”

“是我输了,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虽然输了比赛,但裴浩依旧挺直脊背,丢人不丢面,输了就是输了。

闹了这么一通,之前对楚越不服的,

训练正常进行,楚越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她坐在马背上转圈检阅着穆羽将军分给自己的队伍。

这一年来,楚越受训于穆羽将军。

是以她的训练和其他的百夫长不同

楚越令新兵们二十人一组,共分三十组,以跑步速度为比赛的筹码,头名任命为每一队的临时小队长。

目标在前,那些新兵们纷纷博命奔跑,很快分出胜负,三十个小队长选出,站在她马下,很是意气风发。

楚越弯腰下去,与他们一一击掌,庆祝他们取胜,同时又不忘勉励其他士兵。

一个月或是半月后就会更换比赛项目,优胜劣汰,人人都有机会。

如此,士兵们欢呼,士气大振。

……

夜色中的长安宫城神秘而沉寂,偶有巡逻宫人走动,手中擎着的灯笼好似漫漫长夜中唯一可见的光。

北辰殿中,楚云轩手捧奏折,玄色帝服衬得他侧脸棱角分明,墨染的瞳孔里倒映出身旁烛火跳跃的火光。

他神色间稍有疲惫,却仍显精神。

“陛下,已经亥时了。”中贵人灵均轻声提醒道,阖宫上下,也只有他敢出声提醒。

听到中贵人灵均的声音,楚云轩往他站着的方向来了一眼,自灵均侍奉在自己跟前已有十几年的时间,

他的模样依旧清瘦白净,在自己登基后更是被自己娇纵,黑色的菱纹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举手投足间甚至比得上世家子弟。

“竟这么晚了。”楚云轩浑不在意时间,他方才所看的,正是承文将军递的折子。

“灵均,承文给寡人上书,说是行宫建在北燕旧城,恐生不祥,需以活人祭祀,方能化解。”

楚云轩这一番话令中贵人灵均心惊不已,天灾未平,活人祭祀,百姓恐生怨怼,他略一思索,开始出言劝谏。

“陛下,您初登基时下旨费了奴隶殉葬,如今要用活人祭祀,奴婢怕您难堵攸攸之口。”

中贵人灵均说这话时低眉敛目,他并不敢抬头看楚云轩的脸色。

好一阵的静默在北辰殿里盘旋,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和楚云轩翻阅奏折的纸张声。

“灵均,还记得一年前在太和殿言辞恳切的楚越吗?”

在中贵人灵均的面前,楚云轩从来都是好性的,他并没责怪中贵人灵均的“失言”,反而直接换了个话题,语气也还是那般平和。

“奴婢记得,嘉成郡主已在军营一年有余。”

中贵人灵均向来记性极好,他不但记得楚越的名字和面容,更是记得那一日朝阳初升,他推开殿门看到的场景。

那位嘉成郡主坐在尸体中,素白的衣裙上沾染了血迹,宛如待放的彼岸之花。

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据探子回报,她这一年在军营混的不错,不但做了个百夫长,今日还赢了个名叫裴浩的年轻人。”

楚云轩眉眼含笑,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确实有意思。”中贵人灵均笑得得体乖巧。

“灵均,还有更有意思的,燕文纯如今并不在十二楼。”

提到燕文纯(苏珏),楚云轩的笑意更是藏不住,他很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什么北燕君王,也不过是他手里的玩物。

“不在十二楼?”中贵人灵均面露诧异,他确实不知此事。

“算了,不提他了,反正是个活死人。”

时辰越发晚了,楚云轩兴致缺缺,一个亡国之人,总提他做什么。

“那陛下安置吧。”

“灵均,今夜同寡人一起安置。”

望着殿外昏暗的天色,楚云轩和中贵人灵均先后走出北辰殿。

身后夜色翻涌,宫灯摇晃。

……

浮玉山间本就多崎岖的小道,狡兔三窟一般,上山下山都有许多条道路。

不过寻常人是走不通的,要紧的通道苏珏都派了人看守,照看不到的偏僻处也都布置了陷阱,进出口处做了掩饰。

苏珏玲珑心思,一年的时间,这浮玉山就被他设计的近乎固若金汤。

此次下山,苏珏只带了苏元一个。

苏元这孩子虽智力稍许欠缺,但他的记忆力却是出奇的好,那日苏珏只带他在浮玉山的各处要道和机关走了一趟,他便完全记住。

今日下山,苏珏特意蒙住他的眼睛,苏元仍旧带他一路顺畅的下了山。

二人站在山脚下,苏珏赞许地摸了摸苏元的头,“苏元,做的好。”

得了哥哥的夸赞,苏元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伸手要糖。

“哥哥,糖!”

“好,小苏元吃糖。”苏珏面容温和地从衣袖中拿出苏元最爱吃的糖块。

苏元得了糖块,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走,哥哥带小苏元去吃好吃的!”

见苏元吃完了糖果,苏珏牵过他的手往渡口走去。

五津渡是浮玉山一带最大的渡口。

按理来说,每年春末南来北往的客商日益增多,五津渡的船支也会越发繁忙。

但因为去年天灾的缘故,五津渡来往的船只只有寥寥几个。

偶尔遇上天气不好,便是一艘船也没有。

苏珏运气不错,今日春和景明,他带着苏元顺利的上了船。

惠风和煦,苏珏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离的浮玉山景色。

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此次下山,苏珏是有事要办,至于什么事,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他必须要下山。

第63章 无端被抓

从五津渡下了船, 苏珏并没有选择回临江,反而带着小苏元去了扶风郡。

扶风郡,雍州八郡之首, 毗邻王府,物华天宝,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

再者, 那块木牌依旧是苏珏的一桩心事。

他想弄清楚这其中的典故。

“哥哥, 去哪, 好吃的……”

一下船, 小苏元就注意到上卖糕点汤饼的商贩,他指着那些摊位一脸地懵懂和好奇。

从小在山上流浪的小苏元从没见过尘世烟火,这个新奇, 那个也新奇。

“老板, 每样打包一些。”

苏珏出手很是大方,见小苏元实在喜欢,他索性给小苏元每样买了些。

小苏元得了吃的,利落的马尾一颠一颠, 由此可见他心情愉悦。

“小苏元,好吃吗?”苏珏替他擦了擦沾着糕点屑的嘴角, 一脸宠溺。

“哥哥, 好吃。”小苏元点了点头, 然而只要有人从他们身旁走过, 他便会满眼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生怕别人会对苏珏不利。

苏珏对他摇头温柔的笑, 示意他不需如此。

逛了大半日, 苏珏带着小苏元进了一家无忧客栈。

见苏珏和苏元走入店里, 且看着二人打扮不俗, 客栈老板不敢怠慢,他立时迎了上去,双手握拳:“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苏珏微微一笑:“住店,再劳烦老板给我们安排个宽敞的桌子,上几碟店里清淡可口的小菜,一壶浊酒即可。”

不多时,店里的小二便将二人所需端了过来,又多了不少人进入店内,一时人声嘈杂喧闹,好不热闹。

……

……

巡防营的新兵们辛苦了整整一天,总算能够得到休息,皆是满身疲惫,一想到能立马放饭,个个脸上带着喜色。

训练结束,穆羽骑马离去,经过楚越身边时,拿目光深深盯了她几眼,又看看她腰间别着的匕首。

楚越这些日子表现的不错,管束起手下的兵更加得心应手。

她冲着楚越露出赞许的笑意。

此时穆羽虽未开口,楚越也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

于是,楚越也冲穆羽点头示意,意思是知道了她的意思。

穆羽策马带人快速离开。

这一夜,新兵营集体晚餐是幕天席地的。

一溜一溜的长条桌子在夜色下摆放整齐。

这些饿疯了的年轻人左右开弓,狼吞虎咽的吃着。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每人一份猪肉肉羹,一大碗粟米饭,外加一份加了重盐的炒青菜。

最非同凡响的地方在于,凡超过十三岁的少年面前,厨房给他们准备了酒杯,每人一盏,意味着他们纳入了可以饮酒的行列。

楚越的面前也有一盏。

她之前在王宫夜宴上喝过不少琼浆玉液。

其实,也不过如此。

今日再喝,味道竟不一样。

她端着酒爵,一口口品尝着味道,这浊酒比宫里宴席上的美酒要烈很多。

浊酒几乎不甜,一股辛辣直冲脑门。

酒精的刺激让楚越兴奋起来。

在这营里待了一年,她很想像穆羽将军一般驰骋沙场。

若有了军功,她去见十三就又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楚越仰头将酒饮尽,脑海里都是她随身那本画册上十三的种种风姿。

她真想立马见到这样的十三。

可时机还不成熟,她必须沉得住这口气。

饭厅里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他们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实在憋不住,开始趁着酒劲三三两两说起话来。

无外乎是想年少扬名,建功立业的话。

“当——”

钟声蓦然的响了一下,属于他们轻松欢快的用餐时间结束。

所有人再次划分队伍,在各自首领队长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营区。

点名检查人数后,楚越回到专属他们五个人的主官营房。

这是独立出来的一方帐篷。

楚越毕竟是个女子,夜晚和一群男兵住在一起总有些不便。

简单收拾了一番,楚越和衣躺在了床上,她只在床头留了一盏油灯。

帐篷外月色清亮,她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拿出一本画册翻来,整个过程都是视若珍宝。

这本画册还是她穿越前凌博士送给她的。

“苏玉,拿着这个,无事时可以看一看。”

那时凌博士一脸笑意,苏玉也很开心地收下了这本画册。

一灯如豆,那画册上描摹的正是苏十三(苏珏)的种种形容。

白衣翩跹,红衣热烈,就连深夜时的惆怅也是风华万千。

更别提十二楼的绝世一舞。

楚越看得入迷,仿佛透过这一张张笔墨沁香的画像,她与当年的少年十三从未分开。

那些如歌如梦的岁月他们是一同走过的。

只可惜,那只是楚越美好的希冀。

……

春日入夜,温度又降了些许。

小二撤了大堂内的桌子,于大堂之中生起了火炉来,住店的客人们纷纷围炉而坐,说起话来。

苏珏也带着小苏元坐在其中,他一边听着客人们有说有笑,一边给小苏元烤着干果,不时分给其他人一些。

“去年冬天雪下的时间还真是长,而往年这时天气早就暖和起来了,人也来回走动,今天却是不同。”

“可不,听兄台的口音,可是来自长安。”

“不错,正是。”

“也不知道长安是个什么繁华富庶的景象,都说长安可富了,到处都是商贩,遍地是金银,我也想拉点货上长安什么的……”

接着去过长安的开始炫耀长安的富庶繁华,没去过的心生向往琢磨着何时能做点小买卖挣些子银两去长安开开眼界。

一阵清风吹过,吹来远处零星曲声,有少许人大约是听过,他们也跟着哼上了几句。

然而,他们哼唱哼唱着突然意识到这是窦娥冤里的那折六月雪。

十分地幽怨阴冷。

众人登时噤声,唯有炭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

因为无人说话,所以大堂里突如其来的寂静让这个夜晚显得有些阴冷和恐惧。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唏嘘哀叹并不做声。

苏珏围着大氅,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境地。

“听说陛下派人来了行宫,如今正派人挑选身世干净的孩子前去侍奉?”

问这话的是一过路的脚夫,他穿粗布衣裳身材结实,唯独脸上有个碗大的疤有些吓人。

他的话音刚落,客堂里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苏元的身上。

这不是个现成的孩子吗?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小苏元往苏珏身旁凑了凑,眼里显出防备和无措。

苏珏安抚性的将小苏元揽入怀中,小苏元果然安稳了许多。

“嘘,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陛下行事,你不想活了你!”旁边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忙拉住脚夫要他禁声。

可那脚夫汉子并不领情,朗声一笑:“呵呵,我一个穷的叮当响的老脚夫,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九族唯我一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行宫里那么宫人侍奉,怎么还要找不解世事的孩子去,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怕是里头有什么猫腻啊。”

这道声音满是惆怅,是一白发老人,只见那老人举起酒壶仰头将壶中饮尽,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依老夫看啊,定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已经闭眼休憩的苏珏睁开了眼睛,倚着阑干,再次听起了大堂之中的谈话。

“我听我宫里当差的远房亲戚说,那位承文将军给行宫起了卦,说是不祥!”

这时一身穿锦绣衣裳的商人诺诺的开口说道。

脚夫听后立时问道:“不祥?什不祥?”

“别忘了,雍州的临江之前是什么地!”

脚夫一拍大腿,满脸的恍然大悟,“哎呀,临江之前不是前朝北燕的都城镐京吗!”

“对对对,那个末帝放火烧了镐京!”

殊不知,他们口中的前朝北燕末帝此时正坐在他们中间静静听着一切议论。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吓人,小心官府真派人来!”

那老妇一脸惶色,她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人突然进来。

然而不出她所料,她话音刚落,突然哗啦啦的进来十来名身披铠甲的士兵。

唰的一声,一排钢刀寒光闪闪。

最后一士兵缓步走入,朝脚夫,白发老头,商人瞥了一眼,也不多话,只道:“都带走。”

其他几人持绳而上,也不容他们反抗,三下两下便绑了起来,推了出去。

堂内的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噤声。

唯有苏珏一直看着这群突然闯入的士兵。

察觉到苏珏的目光,领头的士兵声音冰冷,“诸位还是管好自己,否则本大人就管不好我的刀了。”

“头儿,你看,要不……”

领头的士兵刚要带人离开,他身侧的一士兵却和他耳语了些什么。

在那人说完后,领头的士兵又将目光落回苏珏和小苏元的身上不住打量着。

一大一小,大的清丽绝伦,烛火中是光艳动天下,实在是漂亮;小的看着单纯懵懂,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

怎么看都和这个客栈格格不入。

又想到承文将军的吩咐,领头的士兵立马起了心思。

“把他们两个也带走!”

苏珏:????怎么又是我!!!!

第64章 牢房相见

“各位官爷, 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

没等士兵近身,苏珏皱着眉冷声质问,直觉告诉他, 此事内有蹊跷,或许与方才所说之事有关。

“不该问的别问,跟我们走就是了!”

领头的士兵不愿多费唇舌, 他只想快些回去交差。

“没有理由就随便抓人, 官爷做事好没道理。”苏珏眼皮都没抬, 仍旧悠然地剥着烤好的板栗。

“什么理由?跟我们走就是了!”

“我若是不去呢?”苏珏抬首面带微笑地看着气势汹汹地官兵, 周身起了几分寒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都给我绑了!”

小苏元觉察到眼前之人对苏珏存有危险, 他扔了干果, 一掌朝其打去。

领头的士兵没有防备,直接被小苏元的一掌击中,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臭小子,还敢打我们头儿!兄弟们, 上,先把他绑了!”

可这几个毛头士兵岂是小苏元的对手, 小苏元出手迅速狠厉, 手上虽没有任何兵器, 但因为受了沈爷的训练又有儿时在猛兽口里夺食的经历, 那群士兵根本拿他不住。

“不许伤害哥哥!”

小苏元袖中闪出一点寒芒, 不及细想, 领头的士兵本能地侧身一闪。

就在他躲开之时, 感觉有一道寒光裹挟着冷意从他耳边擦过, 竟割下他一丝鬓发, 吓得领头的士兵一身冷汗。

这孩子竟有如此身手!!!

不单是那群士兵,就连大堂里的其他客人也是被苏元出手的狠辣惊到。

方才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大一小怎么如此深藏不露!

谁也没有出声。

甚至有怕事的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

大堂里一时只有双方的打斗之声。

“你个臭小子居然还敢动手,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就不知咱们的厉害!”

那群士兵被苏元激怒,直接拔刀出鞘,剑拔弩张之下怕是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

“苏元,住手!”苏珏不想多生事端,赶紧出声制止,下一句却是:“我和你们走一趟。”

这话说得太随意,好似是在说受邀去品茗。

“哥哥?”小苏元手里握着沈爷给的防身的兵器,瞪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苏珏。

为什么?明明他就要赢了啊!

“我们同你回去,你就可以向你们的主子交差了,但这几位就不用了,他们只是在说话。”

这话听着谦和,却是不容置喙。

领头的士兵想了想,今夜这几个人的确算不得什么,可眼前的一大一小却是不同。

大的风华独绝,将来献给陛下挣个脸面,小的虽然身手狠辣,但看着单纯,承文将军应该会喜欢。

至于那几个,就算抓回去也是得个承文将军不咸不淡的赞赏,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行,他们也算不相干的人。”领头的士兵说完,看向被绑着的脚夫几人,“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又吩咐旁边的士兵:“把他们押走!”

两个士兵走到楚天佑两边,就准备动手押住他的双臂。

“慢!”

苏珏出声制止:“我自己会走。我既然愿意跟你们走,你们还担心我半路跑了不成?”他微笑着看向色厉内荏的一群士兵。

“不许碰哥哥!”苏元狠狠地瞪着那些士兵,看得们心里发毛。

领头的士兵挥了挥手,两人会意地走开。

“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吧。”

苏珏转身拉着苏元的手离去,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像在逛十二楼的花园。

反而是一群士兵跟在苏珏后面跑得飞快,像是有厉鬼在追。

走出无忧客栈,一行人恰好路过一处土地庙。

土地庙里,晦暗不明的烛光摇摆不定地照在土地爷残破的脸上,照得土地爷的笑容高深莫测。

残烛燃尽最后一滴烛泪,彻底熄灭了,整个土地庙陷入无尽的黑暗。

……

山川四时,风月同天。

冀州王府窗外投进来的月光银华如水,李书珩顺着这抹清凉看过去,还能见到格外晶亮的星子。

父亲带着母亲出去游玩已有三月,冀州一应的大小事宜以及练兵训士都由他打理。

若不是还有弟弟李明月的帮衬,他一人总是吃不消的。

今夜得了空闲,李书珩觉得轻松不少。

他伸出手,月光勾勒出他指间的轮廓,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清凉。

他站在屋前,看着方才和他促膝而谈的李明月踏着月光离开。

今晚的月色很好,星子也亮,便是在夜晚也能照明回去的路。

天朗无风,静谧美好。

李书珩突然觉得,这样好的景色,不看有些辜负,于是转身欲去寻自己的妻子周莹。

一转身就见周莹已经在面前了。

“书珩。”

“莹儿,今晚的星子很亮。”李书珩走上前,与周莹并肩并拉起她的手,“你看,像不像小时候,我们在军营里看到的那片星空。”

“像。”周莹也顺着李书珩的目光去看。

确实像极了那一夜,他们两个在军营里看到的那一片星空。

那时年少懵懂,自是也不知情窦初开,只是当时对方在自己身侧,莫名的安心。

周莹又想起了十六岁时与母亲参加游园会。

她们回去的晚了些,那日也是满天星斗额外闪亮。

她双手合十祝愿,选了最亮的一颗,留下自已美好的祈求。

“书珩,你听说过吗,只要对着最亮的那个星子许愿,所愿必成。”

李书珩从没听过这个,多了几分兴趣,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面前的周莹,道“可我瞧这些星子都不及爱妻眼眸之亮。”

“油嘴滑舌……”周莹面色一红,故作气恼的背过身去,“让你许愿,你却说这些……”

“我说的可是真的。”李书珩直接一把抱起周莹,“月色星光甚好,我们莫要辜负……”

“谁想辜负了……”周莹主动在李书珩的脸上落下一吻。

月色氤氲,风月情浓。

……

深夜,雍州王府中,一封密信由宗政无筹亲自呈到宗政初策面前。

宗政初策看过密信目光微变。

于是夜幕遥遥下,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远远不引人注意地停在扶风郡的一处巷子里。

一只苍白的手半掀起幔布,马车里的宗政初策捻动衣角,远远看着一队士兵押着几人向此处走来。

宗政初策一眼就看见了苏珏。

纵然寒夜漫漫,天降横祸,苏珏依然满面平和。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孩子却是满脸的杀气。

宗政初策看的清楚,若不是有苏珏在侧,那孩子定会反扑。

“他就是陛下救下的狼人?”

“大约是了。”

“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许是因为小苏元和他的言澈年纪相仿,宗政初策一脸慈爱的看着苏珏身边的小苏元。

“王爷,现在就去要人吗?”

“不用,再等等,时机还不到。”宗政初策慢慢放下幔布,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听着那一行人渐渐走远,宗政初策闭目养神了半晌才开口,“本王记得,韩闻瑾大人也在雍州,去给他透个信,就说陛下被承文将军拘走。”

“王爷英明。”宗政无筹露出一脸了然的笑意,然后立马让人去办这个差事。

……

雍州扶风郡这边,那个领头的士兵为了邀功立即向承文将军禀报。

“将军,这两个人包您和陛下满意。”

“哦?什么人?”承文将军方才抄写完各路搜罗来的孩童的花名册。

他心里有些烦躁,只因祭祀所用,根本不够。

乍一听此人的禀报,他并无多大的兴趣。

“一大一小,都是极品。”

“极品?”

“对,就是极品。”

领头的士兵一五一十地将无忧客栈里发生的事说给承文将军听。

在听到苏珏是如何的绝世淡然,小苏元是如何身手了得,承文将军心里起了一丝波澜。

或许今夜抓的恰是一位素未谋面的故人呢。

“走吧,带本将军去看看。”

“将军,您请。”领头的士兵喜不自胜,立马在前面带路。

于是承文将军在士兵的引领下进了牢房。

牢里又脏又暗又潮湿,气味还难闻,还时不时有囚犯鬼哭狼嚎,实在难受。

承文将军捂住口鼻跟着牢头一直往深处走,终于在快到尽头的一间牢房前停住。

“将军,就是这间。”

“嗯,你且退下,有事我叫你。”

“是。”

承文将军看着面前污秽的牢房里,端坐在烂稻草上的苏珏。

只是一个背影,就是让人难忘的存在。

明明深处污秽之中,偏偏他纤尘不染又挺如松柏。

即便从未谋面,承文将军也认出苏珏是十二楼的天人。

若还是以前,他必定要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公子”。

可今时不同往日,是他高高在上。

苏珏就那么背对承文将军安安静静地盘腿坐着,说不出的华贵和超凡脱俗。

似乎他不是来坐监的,而是来做客的。不似阶下囚,倒像座上宾。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实在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他已是万人之上的存在,在苏珏的面前竟有些底气不足。

从前他与十二楼密不可分,凭借青莲先生敏锐的直觉他直奔青云。

可现在他不是十二楼的一枚棋子,他是陛下亲封的承文将军。

他原本是要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玉华公子这位阶下囚的,可现在却不自觉地想要对对方客气一些。

“是玉华公子吧。”承文将军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

苏珏从从容容地站起来,缓缓转过身面对承文将军,玉树临风,风姿卓绝。

脸上是一贯的泰然自若,温文尔雅。

盯着苏珏看了半晌,承文将军大概知道为什么那么人对其趋之若鹜,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见承文将军不眨眼地盯着自己,苏珏淡然地开了口:“方道长。”

承文将军也不反驳,脸上挂着的笑,“玉华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第65章 有惊无险

“久仰?苏某与道长初次相见, 何来久仰一说?”

苏珏那安之若素的样子,仿佛是在与故人叙旧。

承文将军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转过话头问道:“敢问玉华公子从何而来?”

“我既在雍州。”

“所为何事?”

“游山玩水。”

“意欲何往?”

“随遇而安。”

“随行何人?”

“一位小友。”

知道从苏珏嘴里问不出什么,承文将军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直视对方。

片刻后, 承文将军轻笑一声,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 不如让承文替公子安排软卧高塌,以解困乏。”

“方道长是打算一直困着苏某吗?”

苏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第一次与这位背叛了十二楼的承文将军相见, 他比他想象中还要仙风道骨, 也更年轻。

民间传言,承文将军得沐圣恩,一步登天,贫苦百姓若想安身, 只需虔心叩拜即可。

汉武帝时出了苦饥寒,逐金丸的典故。

而眼前这位承文将军也不外如是。

“方承文, 得圣恩;苦黔首, 赖活命。”

听出苏珏话里的讽刺之意, 承文将军表情不变, “承文只想助公子直上青云。”

“恕苏某无福消受。”

“也罢, 就请公子好好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

“对了, 那位小友怕是有些饿了, 公子不如陪他一同进一些。”

承文将军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苏珏皱起眉头思考起他的下一步动作。

笑里藏刀, 非奸即盗。

倒不是苏珏心思狭窄,看不得旁人图谋前途,他只是看不得背叛。

若承文将军只求富贵也就罢了,他怕的是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就在二人相互之时,门外有侍从端着一个托盘缓步而来,一块黑布盖住了整个托盘,一直垂下来。

然而随着侍从端着托盘越走越近,一股恶臭充斥整个牢房,越来越臭,令人作呕。

承文将军看着面色不改,实则早就掩住了口鼻。

一双眼睛来回转动观察着苏珏的反应。

味道越来越大,苏珏也忍不住掩鼻,小苏元扒着另一间牢房的门,又做野兽状的防备。

是那股熟悉的恶臭,也是小苏元儿时吃过最多的食物。

看到小苏元的反应,苏珏突然想起小苏元的身世。

他脑子里浮现出毛骨悚然、令人作呕的那一幕。

而现在,同样的恶臭出现在这里,莫非,承文将军是想……

一个可怕而又让苏珏震惊的想法砸在他脑子里。

还没等他深想,就听见承文将军瓮声瓮气的声音:“公子,请品尝。”

那可怜的侍从闭住呼吸,忍着恶心将黑布掀开,伸长手臂将托盘递到楚天佑面前。

苏珏尽管心中已有了猜想,还是闭息匆匆瞥了一眼。

果然,托盘里是几只死老鼠。

“条件简陋,还望公子莫怪,承文还有事要忙,公子自便。”

承文将军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他倒不是真的想让这个玉华公子吃老鼠,他只想隔应一下他。

苏珏也不气恼,反而更加有礼。

“多谢承文将军的好意,苏某只有一句来回谢您,登高易跌重。”

望着承文将军离开的背影,苏珏施施然地坐回烂稻草中。

然而,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话,承文将军离开的脚步略有停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

暗夜之中最易滋生罪恶和阴谋。

西楚与元夏交界之处,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正悄然前进。

他们行了一刻钟左右,最后进了元夏的王宫。

风声摇曳,谁也不知这风下一次会吹往何处。

……

“多谢承文将军的好意,苏某只有一句来回谢您,登高易跌重。”

玉华公子苏珏那一双桃花眼透着诱惑的眼神,就如魔鬼诱人跳入陷阱一般。

若不是他转身离开,或许他。

出得府衙的大门,被冷风一吹,承文将军浑身一哆嗦,想起方才一番对话。

只一句话就能让他心神不定,玉华公子果然深不可测。

承文将军面上平静,心中纠结地回到住所。

遣走宫人,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厅中。

这一路他一直在回味与苏珏的一番密谈。

他那一句登高易跌重是想告诉他什么?或许说他知道些什么?

陛下当年的话还言犹在耳,苏珏今日所说又与陛下所说别无二致。

阴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他不能走到那样的结局。

承文将军暗暗攥紧了拳头,他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场风雨飘摇。

也是因为建安帝的疑心,竟在数月间让威名赫赫的河洛公主府、王氏府宅整个消失。

他的父亲当时师承方崇明老前辈,官拜九卿。

方老金殿请辞,成全的是文人风骨,可自己的至亲之人因为这场风波一个个莫名的冤屈枉死,父亲的好友同僚皆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最后父亲一世清白留下身后骂名,

只剩下他们母子在这人世间迷茫地活着。

他恨的是世间不正不公,也恨人心不古,王权叵测。

可他那时太小,所谓报仇不过蚍蜉撼树。

后来他被方老接到身边悉心教导,学的却是卦象占卜。

他酝酿多年,事关复仇,事关自身荣华的命运。

直到青莲先生带着苏珏去梁州扳倒梁州王,他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于是他半被动半主动地被卷入其中。

或是是天意相助,他一跃成为西楚的第一宠臣。

这些年,他明面上为陛下消灾解难,实际上却是在搅混水。

没有一个百姓会拥护一位沉迷神明的君王。

况且,他的这位陛下近些年行事乖张,再加上天灾不断,百姓早就起了怨言。

他不介意将火拱的再旺一些。

而对于青莲先生的身份,他是很清楚的。

若真将苏珏扣在牢里。怕是会勾出另一场好戏。

想到这,承文将军不由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两步。

到底是将苏珏送给陛下还是把他放出来,承文将军暂时还没有想好。

十二楼的势力不可小觑,他不能贸然行事。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侍从略带低沉的声音。

“将军,韩大人递了拜贴,想拜见将军,还说他的一位朋友在将军这。”

“韩闻瑾,韩大人?”

承文将军先是一愣,随后了然。

这是想来要人的。

“就说本将军已经睡下了,请韩大人明日再来。”

承文将军并不想如其所愿,陛下对韩家已心生不满,他若卖了这个人情,怕是得不偿失。

“将军,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韩大人除了一封拜贴,还有雍州王的手信。”

回话的侍从战战兢兢地等在窗外,话里话外的几位人物没一个是他能得罪起的。

“雍州王,他怎么也和苏珏扯上了关系?”

听到雍州王三个字,承文将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单是韩闻瑾一人倒还好说,雍州王宗政初策也掺和进来就没那么简单。

虽说陛下对雍州王没那么多恩赏,可人家毕竟是一州之主,他作为臣子也唯有服从的份。

事到如今,他再不想放人也只能放人。

“还不快将韩大人请进来!”

“是,将军!”

……

第二日,天光大亮。

在牢里关了一夜的苏珏被放了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小苏元也不住地打着哈欠。

活动完筋骨,苏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军府。

只一眼,便与承文将军畅谈一夜的韩闻瑾对上了目光。

“玉华!”

韩闻瑾激动趋前,一时忘了场合,他上下打量了苏珏,见他的确没有受过刑的样子,精神也还好,便稍稍放下心。

“韩大人。”苏珏心里有气,只是点头礼貌问好。

“玉华,韩某写给你的信,你可都看了?”

自知前情有愧,韩闻瑾纪时收敛了神色。

“没有,苏某没收到任何信件。”苏珏依旧冷淡,他写了那么多的信,韩闻瑾那么久都没回。

他自然是生气的。

“也罢,你安好就好,韩某就先回去。”

见苏珏风雨不动,韩闻瑾有些失落,但他自知理亏,只是收拾好情绪准备离开。

“韩大人若不嫌弃,改日来无忧客栈,苏某请韩大人喝茶。”

终究还是在意知己之情,苏珏软了语气。

他又不傻,他能如此快的从牢里出来,韩闻瑾定是出了不少力。

“好,韩某一定去。”

得了苏珏的松口,韩闻瑾心情大好,就连上马时都带着愉悦。

知己难求,是他行事狭隘了。

看着韩闻瑾离去的影子,苏珏心情莫名的欣悦。

“小苏元,走,哥哥带你去吃早饭!”

“好,去吃早饭!”

……

西楚贞平二年四月二十七。

本来依附于西楚的突厥一族突然不称臣,不纳贡。

三日之内,已经接连进犯边关多次。

烽火连天,百姓叫苦不迭。

而当战报传到长安时,楚云轩正陪着张皇后游园。

“梓潼,雍州行宫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待六月之时,寡人与梓潼和太子一同去避暑。”

“陛下做主便是。”张皇后端庄秀丽,可眼里已经没了当初对楚云轩的爱意。

本就是凉薄之人,她为何要在意。

“只要梓潼高兴,寡人也就高兴。”

朝堂上越发顺遂,楚云轩兴致颇高,他看着满园的春色如许,三春盛景,心胸一阵开阔

这都是他西楚盛世之缘故。

然而如此美景,偏偏有不合时宜前来搅扰。

“陛下,突厥反了!”

第66章 楚越出征

数日后, 战鼓半夜擂动,巡防营众人皆觉事情不妙。

果然,有内使急匆匆而来宣穆羽立马去北辰殿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