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像个小狐狸。
这是韩闻渊的第一想法。
诚如苏珏所说,他是韩家的异类。
韩家祖上出过帝师,是标准的书香门第。
百年文人风骨却养出来他这么一个舞刀弄枪的。
恐怕他那些祖宗快被他气活了。
而他堂兄却和他不同,在家族长辈的期盼下走上了文人仕途。
想当年他堂兄可是号称绝世风华的闻瑾公子,就靠着那张脸,那份才气,混的绫罗河畔红袖招,红粉知己遍天下。
不过话说回来,他韩闻渊也算是人模狗样,风流倜傥。
只是和他堂兄没法比就是了。
如今上了战场,不混出个名头,他死也不回韩家。
“千人千面,我为何要像我堂兄呢?难不成苏先生像哪位故人?”
面对苏珏的调侃,韩闻渊也不甘示弱,一家子文臣,倒是让他怼起人来毫不含糊。
“苏某只是听说韩家有二子,一子文采斐然,一子武艺卓绝,乃是文武双全,百闻不如一见,您和韩大人除了长得像,哪里也不像。”
你说我是替身,我就说你是赳赳武夫。
苏珏笑着替韩闻渊添了酒,等着他的下文。
“苏先生,我孟文庄敬你一杯!”
苏珏没等来韩闻渊的回怼,那孟文庄倒了碗酒,端到苏珏面前,双手恭恭敬敬的举起:“苏先生,之前多有得罪,我孟文庄给苏先生赔罪!”
说着,孟文庄大口将酒喝下。
苏珏也不扭捏,他也端起碗来,与孟文庄的碗沿轻轻碰过,然而一饮而尽。
“本帅也敬苏先生一杯!”
苏珏寻声望去,李书珩朝他举起了酒碗,其他人也纷纷跟随。
陆明本以为苏珏会被灌得烂醉,好几次都想替苏珏拦下。
却没想到苏珏对着陆明清浅一笑,只说了一句,“无事,千杯不醉是我必备的本领。”
酒过三巡,月至中天。
不少士兵已经醉倒过去,而苏珏脸上始终带着清浅的表情,没有丝毫的醉意。
李书珩,陆羽,陆明,许攸,韩大人渊等人:(●—●)(?_?)……
苏珏:小意思~( ̄▽ ̄~)~
“主帅,苏先生……”黄石喝得跌跌撞撞,若不是孟文庄和冯杰搀着他,他早就倒下了。
“兄弟们一直没听过主帅的琴声,也没听过苏先生在广武城的惊世一曲,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兄弟们涨涨见识!”
“黄石!”冯杰拍了拍黄石的后背,主帅能和他们一样吗?
“啊?”黄石还有些发蒙,一点没看见孟文庄一直在给他打眼色。
营地上一时静默。
“好。”
不愿坏了大家的兴致,二人同时笑着应答。
陆羽极有眼力的取了琴和剑。
就着月色清冷,浊酒滚烫。
李书珩和苏珏剑琴相和,一如当年李明月与苏珏在梁州金殿的琴词相应。
“主帅,请。”
“苏先生,请。”
李书珩指尖轻挑,琴音流泻而出,还是那曲风翎。
没有铠甲加身,苏珏却将一柄长剑舞出了气贯长虹的气势。
“纵马一记回枪,拨得日月如晃。
且看杨家儿郎,俯仰山河,笑傲边彊。
朱颜青丝飞霜,血染雕翎戎装,绣我名字于战袍上。
寒风猎猎,帅字飞扬。
记得当年穆柯寨旁,你目眺远方,红樱在手,剑眉清朗,胸口热血烫。
狼烟夜举,敌焰嚣张,
天门阵前,吉凶难讲……”
苏珏一开口,正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二人配合默契,真真是绝妙无双。
只是那样的月色如水,也唯有这般的月色,才能不在李书珩和苏珏的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这天晚上,火光熊熊,大家的兴致很高,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直到很晚。
此时风月此时情,莫问前路是与非。
第27章 互相试探
旭日渐升, 长安万象。
“承文将军,寡人只问你,此次太子可能逢凶化吉?”
北辰殿内, 楚云轩容色慵懒,他侧倚在御座上,手上还擎着今日新进的神仙玉露。
这是他每日必备的“佳品”。
“回陛下, 太子殿下乃是有福之人, 定会吉人天相, 安然无恙。”
承文将军手持符节, 灰蓝色的长袍飘绕,一缕长发垂至胸前,一双眼睛深邃如渊, 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但愿如此。”楚云轩仰头饮下神仙玉露, 浑身带着不可言说的疲惫。
承文将军的眸光一暗,北辰殿内只有清晰地祈福之声。
“陛下,大喜,大喜, 太子殿下已然大好!边关也传来捷报,书珩世子带兵大破元夏, 将其从雁门关逼退!”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伴着朝阳飘进殿内, 正中楚云轩内心。
“好好好!我儿当真痊愈, 只是战情尚可。”
“来人!摆驾建章宫!”
楚云轩面露喜色, 立即带人往建章宫而去。
“恭送陛下!”
承文将军俯身行礼告退, 今日是他选拔徒弟的日子, 这个时辰, 那些孩子已经在将军府等着了。
“回将军府。”
承文将军走出北辰殿, 抬脚上了楚云轩御赐的轿撵, 之后浩荡离去。
……
李书珩他们打了胜仗,却只得到楚云轩一句不咸不淡地“战情尚可”,委实教人心寒。
为了不让将士们寒心,李书珩并未将此话说给他们,反而告诉大家陛下对他们激赏不已。
军营中隐约传来将士们慷慨激昂的声音,和着雁门关冷冽的寒气。
无端让人心惊。
“主帅。”
李书珩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看到坐在下首的男子,笑道:“苏先生来了。”
苏珏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这样的人,烟尘沾染不了他的心绪,万物皆在心,万物皆失于心。
“主帅似有所思虑。”苏珏漫不经心的笑着。
见李书珩不语,苏珏也不在意,他的眉眼间收敛了几丝闲散,几步就坐在琴前,琴声从指间流出,曲调哀婉,凄清悲凉。
一曲终罢,久久无言。
“苏先生是想通过这首曲子告诉本帅什么?”
李书珩早已遣退旁人,营帐众仅剩他们二人而已。
“主帅觉得呢?”苏珏轻抿杯中之酒,并不直接作答。
“苏先生,有话不如直说。”李书珩按住琴弦,并取走苏珏手中的酒杯。
“主帅可曾想过以后?”苏珏甚是可惜地看了一眼那杯酒,还没喝够呢。
而他的话里意有所指。
“先生说的以后,本帅并不想说。”
“主帅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不能说?”苏珏抬起头等着李书珩的回答。
李书珩眸光一凛,欺身向苏珏压迫过去,却又在嘴角漾出一抹轻笑,然后轻拿轻放般为苏珏再添了一杯酒。
“苏先生,天寒身冷,喝酒。”
他自然明白苏珏的话里所指,此次回朝,所有功过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他可以背负所有,万千将士却不能背负这些,他们守的是天下平安,容不得半点寒心。
只是这个十二楼的天人太过聪慧,有时这份聪慧却能化做一把伤人伤己的利刃。
“谢主帅。”
苏珏很自然地接过酒杯冲着李书珩将酒饮尽,然后挑眉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主帅,您当真觉得如今的天下是贤王忠臣,一派欣欣向荣吗?”
苏珏这话完全就是把一切挑到明面上,他只等着李书珩的反应。
“不然苏先生觉得呢?”李书珩重重将酒壶放下,有二三滴倾撒而出。
“我只想听主帅的实话。”苏珏并不打算轻易揭过话题,一杯酒被他递到李书珩身前。
李书珩并没有接过酒杯,而是一字一句问道,“苏先生,本帅的耐心有限。”
“主帅,我的耐心也有限。”面对李书珩的防备,苏珏收起笑意,二人就那般对视着。
透过李书珩越发冷冽的眉眼,苏珏似乎看见那年镐京的阴云诡谲。
鲜血流淌在金石玉砌的台阶上,浓稠刺目,鲜血的味道混杂着水汽直扑眉睫,凄楚愤怒的声音穿过时空萦绕在他的耳畔。
——“陛下!臣妹愿以死明志,望陛下明察!”
——“公主殿下素来贤良端方,怎会行如此之事!”
——“陛下,切不可听一面之词啊……”
为了所谓的王权,挚友离心,兄妹决裂,皆是走到陌路。
就连文人之首方崇明老先生也离了镐京。
他那位父亲建安帝,到底有没有心?
女子十五不嫁,便使长吏配之,多么荒唐可笑的律法。
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场无端的猜忌既葬送了先生的雄心壮志,也为天子女子又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是不是为了王权,便可以放弃一切,甚至至亲挚友良心都可以丢弃了呢?
思绪回旋,一片阴影里,苏珏抬头直视着李书珩,“所谓旁观者清,主帅虽然当局,却也不迷,您比谁都清楚,于陛下来说,冀州之地,冀州之人,如芒在背。”
苏珏这话说的直白且正中要害,李书珩危险的眯起眼睛,眼神中射出不自觉地狠厉,这个苏珏到底意欲何为?
“苏先生,有些话,你不该说!”
向来举止温润端方的李书珩此刻却对苏珏起了杀机,他一把扫过酒杯,腰间的佩剑呼之欲出。
那酒杯摔在地上,几乎碎落成泥。
“主帅,怎么了?”
帐外的陆羽听得帐内的动静,急忙开口问询。
“无事。”李书珩语气淡然,目光依旧钉在苏珏身上。
“那主帅有事叫我。”
“主帅,您比我更清楚这话到底该不该说。”
苏珏一片坦然,眼角余光扫过李书珩即将出刃的佩剑,一丝恐惧慌乱也无。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是那个搅动风云的始作俑者。
若是绵延几千年的国祚由他而起,倒也不错。
“苏先生,祸从口出。”
李书珩的语气显然是在压抑着情绪,他指下按着的琴弦断裂,双双划破二人的指掌。
苏珏毫不在意地将血珠涂抹于唇上,然后再次平静开口,“主帅,有些事,王府还是要早做准备,苏某不才,愿为王府效劳。”
“苏先生要我王府准备什么?你又效劳什么?”李书珩反问。
“主帅,良弓藏,飞鸟尽;狡兔死,走狗烹,终有一天陛下眼里会容不下九州诸侯,到时陛下会拿谁开刀呢?”
“苏先生倒是看得透彻。”李书珩冷哼一声,仍由苏珏说下去。
“对陛下来说,有些旧人旧事会让他如鲠在喉,既如此,何必等到图穷匕见,岂不是为时已晚?”
“那苏先生觉得该如何呢?”
“主帅,不是我应该如何,是您和王爷应该如何。”苏珏摇了摇头,并不满意李书珩的回答。
“本帅只一句,君子九思,言当思忠。履正奉公,乃是臣子之节。”
“主帅,忠臣不和,和臣不忠,一味地退让可不会真的明哲保身。”
二人你来我往,话说三分,几乎是针锋相对。
而见李书珩迟迟不露心声,苏珏决定下一剂猛药。
“苏先生,本帅倒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到我冀州,又心甘情愿地随军出征。”
话至此处,李书珩蓦然收回方才的一身凌厉,既是“朋友”,何须咄咄逼人。
“我是为了主帅你啊,当年梁州一见,我对主帅甚是倾心……”
苏珏语气轻挑,说着半真半假地玩笑,手刚要碰上李书珩的唇,却被李书珩的动作拦下。
“苏先生,莫要逾矩。”
“其实,苏某只是为了荣华富贵罢了,若他日王爷,或是您登临天下,苏某就是最大的功臣,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
既然决定做那搅弄风云的手中,苏珏索性全盘托出,他不信他们李家真的没有问鼎天下之心。
或许现在没有,可若将来被逼到绝境,只会反扑地更加猛烈。
“荒谬!!!”
这一次,李书珩下了狠劲,他一把将苏珏逼至角落,手下就是苏珏纤细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主帅!!”
“陆羽,无事。”
陆羽在帐外顿了顿,最终没有进去。
他相信主帅,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是他该过问的。
“呃……”
苏珏的后背磕到木桩上,那声痛呼被他吞进喉咙,脸上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何为荒谬?主帅您扪心自问,当今陛下当真圣明仁德吗?冀州真的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吗?”
苏珏的一字一句都从喉咙里压抑而出,落入李书珩的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是啊,他说的没错。
陛下信奉长生,任人行事皆是不明,酷吏重刑之下天灾人祸不断,冀州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从前至今种种,几乎都是冲着他李家而来。
一个旁人都看得如此清楚,更何况他们。
“天下从不是一人之天下,他楚云轩不也是乱臣贼子吗!”
“这皇帝他做得,你和王爷就做不得吗?”
“难道你们李家想让人赶尽杀绝吗?”
苏珏的声音越发激动,唇边的鲜血妖冶异常,李书珩与之对视,一阵恍惚。
只因他说的句句属实,他们李家是北燕旧臣,楚云轩亦是,他们是乱臣贼子,楚云轩当然也是。
“苏先生,今日之话本帅从未听过。”
李书珩蓦然松开苏珏颈间的力道,语气清冷,又从袖中拿出一瓶伤药递给苏珏。
“苏先生,今日对你不住,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
“好,主帅,我明白了,假若真到了那一日,苏某必在十二楼恭候您的大驾。”
苏珏收敛起所有情绪,他理了理衣裳,淡然疏离。
他相信李书珩终有一日会来找他。
“主帅,陛下的旨意到了。”
这时帐外再度响起陆羽的声音,李书珩看了一眼身后的苏珏,迈步走了出去。
第28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日暮映雪, 宝景非常。
一路上车马浩荡,金银挥洒,承文将军高调张扬的回到了楚云轩特意下旨敕造的承文将军府。
承文将军府, 是现在长安城内最炙手可热的存在,气派华丽,比之王侯的王府也不遑多让。
而金堆玉砌只不过小巧而已, 天子规制下的破格待遇才是令人艳羡畏惧的存在。
“主人, 这是今日雍州来的信笺。”
一进祈神殿, 便有侍奉的童子递过每半月就会从雍州送来的信笺。
这一次, 承文将军却未看一眼直接将信笺丢入熏炉,只是片刻就化作飞烟。
“以后雍州来的信笺一律不必送到我面前。”
承文将军净了手,换上常服, 惬意地呷上一口香茶。
他早已羽翼丰满, 富贵至极,实在不该再和他们有什么牵绊。
“是,主人。”那童子并不问缘由,只在心中记下主人的吩咐。
“人都挑好了吗?”
“是, 都在祈神殿后面候着。”
“带我去看看。”
“是,主人。”
跟着童子的脚步, 承文将军踱步到祈神殿后方, 果然有九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等候在此。
承文将军大致扫了一眼便注意到一个过于瘦弱的女孩, 只因为那一双眼睛亮的出奇。
“你叫什么名字?”
承文将军来了兴趣, 让童子将女孩领到他身前。
“我叫楚六儿。”女孩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澄澈万分, 似乎能与星辰争辉。
“楚六儿?你是陛下的远亲, 对吗?”
承文将军想起当今陛下和他提过, 宗室中有一女愿意拜入他的门下。
“对, 我是西楚宗室,可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在宗室里没有正经的名字,我拜师就是为了扬名立万的。”
楚六儿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身世和目的,既然出身不能选择,她就自己挣一片天地。
“好。”承文将军很是欣赏楚六儿的直白和野心,他不需要懦弱之人。
“还请将军赐名!”楚六儿郑重行礼,静等着承文将军的回答。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楚越。”
“楚越,楚越……”楚六儿反复念叨着,唇边漾起明媚的笑容,似如春花灿烂。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
大漠吹雪,风雪卷刃。
可频王子独立楼头之上眺望着远方,眼里却沉寂着无限的落寞。
和他平日的恣意洒脱大相径庭。
“父王,您找我?”
那日他跪在殿下,可频善奇缓缓从殿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我儿近来与那李明月同吃同住,感情日益深厚啊。”
“父王,他为西楚质子,我与他何来什么情谊,只不过是更好的监视他罢了”
听出可频善奇语气中的戏谑和薄怒,可频王子赶忙俯身告罪。
诚然他确实对李明月心生敬佩,一人跋山涉水来到异国他乡却仍然心境淡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们或许真能成为朋友。
“是吗?那就好。”可频善奇眸光复杂,他看了一眼可频王子,然后又继续说道,“元夏那边吃了败仗,一众暗探都被人拔了干净,这一仗他们胜算不大啊。”
“那父王的意思是?”可频王子心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隐隐觉得此事会与李明月有关。
“我们手里可是有一张最大的王牌,就是不知我儿觉得此牌该不该出呢?”
这哪里是问询,分明是在试探,可频王子心下一横,说道,“父亲,两国结盟要紧,元夏吃了败仗,对我鲜卑也无益处,无论何种手段,自然以战事为主。”
“我儿说的没错,底牌该用的时候就该用,一个质子而已。”
听到可频王子的回答,可频善奇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这个回答他还算满意。
“你先回去吧。”
“是,父亲。”
“我到底该怎么办?”
想到那日和父亲的谈话,可频王子不由得心烦意乱,他到底该如何做?
……
出了李书珩的营帐,苏珏便看见独自整理药材的许攸。
而路过的士兵纷纷绕开许攸,时不时还有人议论几句。
无非是关于他身份的。
“你说许大夫到底是不是中原人啊?”
“不知道。”
“中原人怎么会元夏之语,定是外族人无疑!”
“主帅为何还留他在军营里?”
“他会不会也是奸细?”
之前苏珏在军营里不受待见,如今轮到了许攸,真是风水轮流转。
苏珏皱着眉站在那里听着士兵们的议论,
“苏先生难道也避我如猛虎?”
见苏珏过来,许攸情绪也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大约也是和他们一样,对他避之不及吧。
毕竟刚到雁门关时,他还刁难过苏珏。
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
“猛虎?哪里有猛虎?依我看,人心险恶更胜于猛虎!”
苏珏语气冰冷,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士兵。
“苏先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许攸保不齐某一天会背刺我们!”
“是啊,我们不得不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说的可真好。”
苏珏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被许攸打断,“是,没错,我身上一半是元夏的血统,可我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此生都不会背叛中原。”
“此番真心天地可鉴!”
说到这,许攸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颤抖,自记事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不恨任何人,只恨战祸无情。
“你说的好听,你所说的真心谁能看见?”
“就是!”
“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出军营!”
一句又一句地无端猜忌指责令苏珏气愤不已。
许攸也白了脸色,往日口齿伶俐的他,面对同袍的指责,一句话也说不说不出来。
“呵,你们有何资格在这里对许大夫如此攻讦,你们哪一次上了战场不是徐大夫救治的?”
苏珏沉下气势,大步走到那些士兵中,抬眸对上他们所有人。
“你被伤了心肺,是许大夫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你被流矢所伤,是许大夫为你拔出箭矢缝合伤口!”
“你让元夏断了手臂,是许大夫替你接续筋骨,若不是许大夫,你早就被送回家中不得再返战场!”
“还有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受过许大夫的救治?你们没有资格来猜忌指责他!”
苏珏对着那些士兵一阵抢白,说的他们几乎无话可说。
凭心而论,自从来到雁门关许攸从来都谨守医者本分,这次揪出奸细大败元夏,他可算得上首功。
他们无非是对他的身份有所芥蒂。
“这次大败元夏,许大夫以身作饵,明知会惹人猜忌,他还是做了,这难道不是顶天立地吗?”
“而且你们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当年北燕开国之君燕华亭亲征金沙,俘虏了包括金沙王子金弥堤在内百余人,当时他力排众议不坑杀俘虏,反而以天朝文化进行教化,收效甚高,那金沙王子金弥堤后来为燕华亭开疆拓土,成为护国柱石之一,难道这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其心必异吗?”
苏珏面色霜寒,声音也掷地有声,方才还叫嚣的士兵都噤了声。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选择做什么人!”
最后一句话随着一片雪白落在地上,一时寂静无声。
“苏先生说的没错,人想成为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不该对许大夫大加指责。”
不知何时,李书珩走到了他们身边,韩闻渊也跟在他的身侧。
“主帅!”
见李书珩过来,士兵纷纷行礼,皆是不敢抬头,面带羞愧。
“主帅什么时候来的?”苏珏收敛起锋芒,还是那个温润丰泽的无双公子。
“本帅该看到该听到的都听到看到了。”
李书珩对着苏珏略一颌首,就连韩闻渊也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本帅若外听到你们攻讦同袍,一律定斩不饶!你们去陆羽那里领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李书珩眼神扫过闹事的士兵,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罪责。
在军中,无端猜忌同袍可是大忌。
“谢主帅!”
一场闹剧以李书珩军法处置结束,众人也各归各位。
临走时,许攸却叫住了苏珏,“苏先生,请等一下。”
“许大夫,有什么事吗?”苏珏不解。
“多谢苏先生替我说话。”许攸俯身行礼,苏珏抬手扶起了他。
“都是同袍,何须言谢。”苏珏笑容温和。
许攸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是淡然一笑。
“之前是我对不住苏先生。”
提起往事,许攸语带愧疚,当日若不是他,苏珏何至于受军法处置。
“事情都过去了,许大夫还提它做什么。”
苏珏一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己度人,当时他的做派确实让人怀疑。
军营里实在容不下异心之人,此乃人之常情。
所以,他不恨也不怨,
“苏先生好心胸许某佩服。”
“哪里,不过是非自在人心罢了。”
风雪飘落,二人并肩走着。
“其实,我算是半个元夏人,因为我母亲是中原人,我的父亲是元夏暗探。”
提起自己的身世,许攸肉眼可见地紧张。
这是他一直深藏的秘密。
第29章 谣言四起
“我母亲是冀州人, 许家世代行医,在杏林中素有威望,祖上更是出过太医国手, 当年王爷还是北燕的上将军时,我祖父和母亲便随军出征。”
提起自己的身世,许攸多有踌躇, 到底是隐匿多年, 一时说出, 总有难言。
苏珏并不多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旁人的过往。
霜雪停在他的眉睫处,簌簌而落。
风雪依稀,许攸看了半晌, 才继续说道, “其实,当年不止鲜卑对王爷心有戚戚,其他各族也是如此,王爷当年的威名有谁不知, 于是元夏和鲜卑各族训练暗探潜入军营,意图在后方给王爷致命一击, 我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和寻常故事一样, 母亲捡到了重伤的父亲, 二人日久生情成了亲, 之后就有了我。”
说到这, 许攸重重地呼了口气, 仿佛回忆起已经太过遥远的儿时岁月。
那时的他还不知日后有多少歧路等着, 只是父母慈爱, 阖家欢乐罢了。
然而命运总是艰难多舛, 他们一家的安稳没有走过第六个年头。
“父亲虽然是元夏人,但他本性不喜战乱杀戮,而且他久在中原,渐渐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再加上王爷对他不薄。如此,父亲渐渐生了脱离暗探组织的心思。”
泪潸然而落,许攸红了眼眶,却抬头生生忍住,浇得他一头冰雪,也再无泪花。
“可元夏那边怎会轻易放过父亲,他们察觉到父亲生了二心,于是顺水推舟将父亲的身份彻底暴露,这下许家成了众矢之的。
父亲为了不连累我们选择自杀,而母亲为了许家的名誉与父亲一同而去,昔日的杏林许家一夜之间只有一老一小……”
“其实,母亲和祖父和我说过,他们早就察觉到父亲的身份……”
“我的医术是祖父教的,在他临终时,祖父和我说起,他有一位姓季的故友不知去向,二人一同编写的那本医书还没有着落……”
苏珏眉心微动,方才许大夫所说的那位姓季的故,大约就是季大夫吧。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世与旁人不同,长大后对此事也颇为敏感……”
“王爷一家始终待我们许家不薄,他们还是那般的信任我……”
“可我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各族之间真的无法共存吗?”
“我真的永远摆脱不了元夏血脉带给我的桎梏吗……”
许攸的声音越发哽咽,和着风月飘零,淅淅沥沥地勾起了苏珏不为人知的情肠。
不算疼痛,却也经久绵长。
“许大夫,世间之事从未有过圆满,就说我吧,外人看着我风光无限,恣意潇洒,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身如浮萍的漂泊之人,此方天地虽大,却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听到苏珏如此说,许攸侧过头去看苏珏,只见他面色并无多大的变化。
仿佛再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若不是那颤抖的身形,许攸也以为苏珏情绪平常。
“苏先生……”许攸嗫嚅着想开口安慰苏珏,却发现他们似乎同病相怜,话至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无事,风雪渐大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苏珏收敛起情绪,悠然地走着。
似乎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可苏珏一步一步自己走出了绝境。
虽然现在一片渺茫,但他也不曾后悔。
而许攸和他始终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他觉得苏珏的身影莫名的模糊。
好似下一刻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呵……”
许攸叹了口气,提着步伐,也悠然而去。
……
其实,长安的冬并不算长。
只是冬日向来是不事劳作的季节,所以不算长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之下变得极其漫长。
尤其是王宫里的时间,更是难熬。
不过临近新年,喜色平白冲淡了连月来的逼仄晦暗。
建章宫内的马场中,今日格外热闹。
为了庆贺太子痊愈,楚云轩将长安城中的贵族子弟全部召到此处。
只为了能让太子开怀一笑。
已经痊愈的张皇后和太子楚天佑坐在观赏席上,面上并无明显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听说了吗,冀州王的世子居然在战场上和一个男花魁厮混在一起。”
“自然听说了,长安城都传遍了。”
“之前总听说那李书珩如何如何的高贵端华,洁身自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那花魁曾是吴广陵的男宠。”
“啧啧啧……我看啊,这次和元夏交手怕是悬喽。”
“你们说,那个什么玉华到底如何啊?”
“这不得等世子凯旋回来,咱们亲自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
张禾瑶一双眼睛一直追逐着身穿玄色劲装的穆羽,那些话却也一字不落的传到她的耳中。
“世子是陛下亲封的伯爵,此次更是大败元夏,你们如此议论世子,是不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张禾瑶吃着糕点气定神闲,三言两句就将那些嚼舌根的人嘴堵住。
“没本事的人才会对别人评头论足,若真有本事,赛场和战场上见真章。”
下了马场的穆羽笑着将弓箭丢给侍卫,朝张禾瑶走过去。
这些王公贵族就是太闲了,闲的他们不知国事几何。
“陛下驾到!”
中贵人灵均一声高呼,众人齐齐跪拜,方才发生的一切楚云轩都尽收眼底,他不想管,也不愿去管,甚至这火还可以烧得更旺一些。
……
消息传到冀州,更是添油加醋地被传进了王府。
彼时,李元胜一家正看着穆羽寄来的书信,信中提到了李明月为质一事的种种蹊跷,更说了当今太子自杀之事。
最后遥祝父母家人一切平顺。
至于她自己,她说一切均安。
读完穆羽送来书信,李元胜立时明白了楚云轩的种种算计,太子出使鲜卑为质从头到尾都是无中生有,鲜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明月。
楚云轩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还差点赔了太子的姓名,无非是让明月心甘情愿罢了。
“陛下,何至于此啊……”
话留三分,剩下七分却是寒了李元胜的心。
他年岁渐常,没了年轻时争强好胜建功立业的心,所求不过世道和家人皆能安稳,可当今陛下并不想给他这样的恩赐。
“王爷,王妃,外面都传遍了,说是世子和十二楼的天人,连话本都写出来了。”
王府管家一字一句地将外面的话告知给李元胜几人,手中的话本却怎么也递不出去。
“珩儿和十二楼的天人情意颇深?”
李元胜听罢,一口茶含在口中不上不下,他拿过管家手中的话本,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这,这,这都是些什么无中生有。
珩儿向来洁身自好,此事定有蹊跷。
武思言也是面露疑惑,话本里的那个主角确定是他的儿子李书珩?
而抱着安儿的周莹险些嘴角一抽,这传言和话本未免也太离奇了些。
……
临近年关,雁门关内外有了寻常的烟火万千,军营里也是热闹了起来。
大多士兵开始思念起远方的家乡。
苏珏本想给先生他们写上一封家信,可思来想去,迟迟没有动笔。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以,他只写了平安二字。
“苏玉,又是一年,你在新元纪过地好不好,有没有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深夜,苏珏放飞了信鸽,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心口处,那里还放着另一个他的骨灰和绝笔信。
他们每日共同呼吸,共同心跳,共同感受着这个世界的酸甜苦辣。
“苏玉,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我不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人前从不落泪的苏珏此刻竟然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将落未落。
而李书珩是在巡视回来时发现苏珏的,那人正静静看着天上的月色。
今夜,正好是圆月。
月色氤氲美好……
而这样的月色,和苏珏长身玉立的身影相比,却似乎要逊色三分。
的确不负玉华之名
李书珩牵着白马看了苏珏许久,然后道:“苏先生,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主帅?!”
苏珏没想到会碰上李书珩,他转身拭去眼角的泪花,迎着风月,对上李书珩的双眸。
“苏先生可是想家了?”
“回主帅,临近年关,谁能不想家呢。”
“苏先生,陪我走走吧。”
说罢,李书珩先行策马,苏珏则是策马跟上。
两个人穿过雪松林,到了的山顶。
在这里,能够俯瞰整个雁门关,甚至是雁门关内外的并州和元夏。
“苏先生,你看到了什么?”李书珩问。
“雁门关内外千家万户鹅灯火阑珊。”苏珏说道。
“是啊,千家万户,”
苏珏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苏先生,你觉得何为天下?”李书珩回过头问。
苏珏看向元夏的方向,道:“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山川风月下无论各族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生不息;是男耕女织、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伦理纲常;更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天下大同……”
李书珩眸色深沉的看着苏珏,片刻后他点头道,“苏先生说的真好,只是你说的这些,难如登天。”
“是吗,我倒觉得最难是人心。”
“人心向来难测,苏先生所说太过美好,要想实现,只能去赌,赌天时,赌地利,更赌人和。”
“不过,我相信主帅。”
李书珩似乎很满意苏珏的回答,他随后转身离去。
“苏先生,夜深了,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苏珏淡笑。
第30章 除夕夜话(一)
“季大夫!快点, 快点,学院的诗会要开始了!”
小暑儿和小招娣风风火火的架着季大夫往学院跑。
本来说好了今天去学院看诗会,可早上陪着季大夫挑选药材耽误了时间, 如今才紧赶慢赶地往学院奔去。
“两位小姑奶奶,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折腾啊!”
季大夫无奈地看着两个火急火燎的小姑娘,他怎么听说今天不是诗会, 而是烤肉会啊!
“季大夫, 真的来不及了!”
两个小姑娘的尾音落在临江的街道上, 片刻后, 终是到了学院。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各位姑娘们,今日的诗会就到此为止吧, 方老和青莲先生为大家准备了鹿肉和清酒。”
“太好了, 今天可以尽兴了。”
“祝姑娘们开心。”
方成岷笑得温良,他正是今日诗会的主持,此刻看着气喘吁吁的小招娣和小暑儿,一脸疑惑。
“两位姑娘, 这是怎么了?”
“哼!被狗追了!”季大夫面色不太愉快,也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他就说嘛, 差点废了他的老胳膊老腿。
“先生和方老呢?”小暑儿和小招娣有些心虚, 赶紧与方成岷岔开话题。
“他们替公子去韩府拜访韩闻瑾大人了, 想来也快回来了。”
方成岷收拾着今日的诗作, 始终笑得温良谦和。
“韩大人还没痊愈吗?”季大夫捋着胡子, 他也去看过韩闻瑾, 只是风寒而已, 怎会迟迟不见好转呢。
“痊愈了, 明日就准备回长安述职了。”
“是啊, 快除夕了,韩大人也该回长安了。”
“外面风寒,走,我们进屋吧。”
“好。”
……
转眼到了除夕,雁门关的战事似乎平静了不少。
可长安那边,一直没有岁赏过来。
无法,李书珩便自己买了东西,怎么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除夕这日李书珩带人早早巡营回来,嘱咐陆羽今晚开宴。
陆明正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堆雪人。
“小陆明,你在堆谁呢?”苏珏手里提着一竹篮的祭品打算去祭拜,正看见堆雪人堆的不亦乐乎的陆明。
陆明见苏珏来了,连忙起身,不小心踩到衣服下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陆明,战场上那么英武,怎么现在四肢不听使唤了?”
苏珏一边替陆明拍掉身上的雪,一边调侃他,而陆明听苏珏编排自己,也不生气,“我,我只是腿麻了……”
“哦,腿麻了……”苏珏一脸揶揄。
“苏先生!”陆明小脸羞得通红,之前还说要当个大英雄,现在却堆雪人堆的腿麻了,真的很丢人啊!
“好了,小陆明,我不逗你了,你告诉我,你堆的都是谁啊?”
“这个是王爷,这个是王妃,这个是主帅,这个是世子妃姐姐,这个是二公子,这个是师傅,这个是周将军,这个是许大夫,这个是苏先生,还有这个,这个是我!”
陆明兴致勃勃的指着地上的一堆雪人,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苏珏却是嘴角一抽。
这些抽象的,奇形怪状依稀能看出鼻子眼睛的雪人真的能看出来谁是谁吗?
那个是李书珩?那个是李明月?那个是他?
他一个也没认出来……
“蛮好的,蛮好的……”苏珏干笑了几声,不愿打击孩子的信心。
“陆明,你滚这么多奇形怪状的雪球做什么?”
然而,总有给孩子泼冷水的。
这边陆羽刚做完李书珩交代的事,一出营帐就看见一排奇形怪状的雪球。
“师傅,我堆的是雪人,这个是你,那个是主帅……”
见陆羽过来,陆明一脸兴奋地和陆羽介绍起这些雪人来,而苏珏则是默默离开了。
苏珏:深藏功与名……
“陆明啊,你确定他们是我和主帅?”陆羽指着一个嘴斜眼歪的雪人,嘴角一抽,他和主帅没这么丑吧……
他就算了,主帅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是啊,师傅你看,这不是主帅的披风和佩剑吗!”
“可是,主帅没这么丑……”
“师傅……”陆明挠了挠头,肉眼可见地精神低沉。
“这,陆羽,小陆明,你们弄这么多丑雪球做什么?”
这是掀帘而出的李书珩,又给了陆明会心一击。
“主帅,连你也说我的雪人丑!”
这下陆明彻底憋不住了,若不是在战场上,他早就哭出来了。
但是师傅和主帅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特别是在战场上!
可是真的好委屈啊!
陆明:苏先生!!!
苏珏:溜了溜了……
……
北风呜咽,荒草枯折。
苏珏提着竹篮来到阿玉的坟前,不过短短两月,红颜变枯骨,永埋他乡。
苏珏燃了纸钱,却迟迟烧不尽,他索性坐在阿玉的坟前,絮絮叨叨地说着。
“今日是除夕,阿玉姑娘,我来看你了,也不知你投胎了没。”
“来年开春,我想带你回去,可又不知这场仗会打到何时。”
“也不知若兮回到新元纪怎么样,有没有忘了我。”
“阿玉姑娘,你要是遇见了我舅舅舅母,请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
“世道艰难不安,我也不知自己能撑到几时……”
一张张纸钱被烧成灰烬,余光照在苏珏瓷白如玉的脸上,平添落寞。
“但愿明年事事如愿吧……”
……
夜里军营开了晚宴,李书珩坐在主位上,与众将士开怀畅饮,苏珏和许攸等人坐在一旁喝酒吃肉。
“苏先生,又是一年,我敬你!”许攸擎起酒杯,眼里尽是真挚。
“许大夫,干!”苏珏回以微笑,举杯饮尽。
席间,有兵将敬献战舞,气势如虹,看的陆明心潮澎湃。
日后他也要成为一个戍守边疆,战功赫赫的大英雄!
宴至一半,黄石起身给李书珩敬酒,“我黄石是个粗人,就祝主帅能带着我们无往不利,然后与王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本帅心领了!”
李书珩闻言浅笑一声,在场的将帅都是与他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兄弟,说话间自然多了随意,“黄石啊,又是一年了,你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是啊,老黄,你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得多美啊!”
“就是!”
众人起哄,黄石哈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干了一大海碗的烈酒。
“不急不急,等我立了大功,啥样的婆娘没有啊!”
“去你的吧,老黄!”孟文庄一掌轻拍在黄石的背上,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苏珏也不自觉地闷了一大口酒,只觉痛快。
……
除夕新月,月光洒在鲜卑的宫城之中,却处处热闹喜庆。
只是这些热闹与喜庆都与李明月无关。
几日前,他突然被剥夺了自由,下了软筋散,然后被关在一个偏僻的殿里,外面有人日夜看守。
此时,他无力地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月华如银,心中思绪万千。
可频善奇突然,莫不是雁门关战事起了变化。
他成了两国征战的筹码。
“让开,放本殿下进去。”
“王子,大王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西楚质子。”
外面乍然响起可频王子和守卫的声音,李明月立马全力坐直了身体,这位可频王子到底要做什么。
“本殿下与这位西楚质子有事要说,你们要是识相就离远些,父王那里我自有担当。”
“这,王子不要为难我们。”
“若本殿下今天在这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殿下有什么事快些说,我等就先退下了。”
“嗯,你们下去吧。”
守卫最终还是和可频王子妥协,大王的命令自然要听,可他们也不敢对王子怎么样。
左不过是王家的家事,他们何必太过计较。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可频王子进来时免不了带入一股寒气。
“李明月,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可频王子话还没说,就先塞给李明月一个包袱,道:“这包袱里有吃食,有棉衣,有银两,宫外还有一匹马!”
可频王子满眼焦急,他一手扶起李明月,一手将自己的披风系到李明月身上。
李明月心有所感,试探道:“王子,我为什么要跑?”
“元夏吃了败仗,我父王和野利毛寿要拿你祭旗,好牵制住你哥哥!”
可频王子语速颇快,却足以让李明月听得清楚。
果然,是因为雁门关战事。
哥哥胜了,真好。
李明月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我们两个相识一场,我不想你就这么死了,你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
说完,可频王子不待李明月反应过来就一个手刀劈晕了他,然后将他扛出宫殿,趁着夜色,他们竟然出了鲜卑宫城。
“对不住了!”
李明月被他放在马背上,马鞭一扬,那马儿就驮着李明月隐入夜色中。
“我希望我们来日是在战场相见。”
可频王子长舒了一口气,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为何会这么顺利?
“我儿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可频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