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除夕夜话(二)
既是新年新时, 就免不了要喝酒守岁。
李书珩这边同将士们吃了饺子,便聚在一起看并州城里的漫天烟火。
那是他们全力守护的所在。
“苏先生,新的一年你有什么心愿吗?”陆明喝得有些迷糊, 他凑到苏珏跟前,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我啊,我希望战事永平, 百姓都能过得好。”
苏珏摸了摸陆明毛茸茸的脑袋, 眼神和语气都温柔至极。
“我和先生一样, 然后我还想做个大英雄!”
陆明捧着一小坛酒, 手舞足蹈地和苏珏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许攸在一旁不时逗弄着陆明。
而路过的陆羽笑意盈盈,他一把拎着陆明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跟前,
“小陆明, 又是一年,这是师傅给你的红包,希望小陆明新的一年能成为大英雄。”
“谢谢师傅,我一定努力!”陆明收下沉甸甸地红包, 笑得灿烂。
“小陆明,这是我的红包。”李书珩也笑着掏出一个描红精致的红包, 每年他都会给明月准备, 今年却是送不到弟弟手里了。
“这是苏先生的。”
“这是我黄石的。”
“这是我孟文庄的。”
“这是我许攸的。”
陆明作为军营里最小的, 收获了一个又一个红包, 陆明扬着甜甜的笑容来者不拒, 这是很大很大的福气。
有了这些福气, 他以后肯定能得偿所愿。
然而这些热闹中, 王监军有些格格不入, 杯中的酒是热的, 只是喝下去也暖不了他的心。
他出身在一个没落的士族,多年苦读,却只能做一个末等的县令,勉强糊口而已。
什么为百姓谋福祉,都是虚无至极的空话。
若不是那年文坛辩论让当年陛下注意到了他,他哪里能从末等县令慢慢做到侍郎,怕是早就在县令的位置上做到年老体弱。
可他没有根基,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的王权,一路上的争权夺利,他似乎早就忘了当年读书的初心。
此次奉命随军监督,他知道所做之事是两边不讨好,但为了身家性命,他只能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
可这几个月来,李书珩的所作所为他都尽收眼底,一清二楚。
他不明白这样霁月清风的人,陛下缘何那般忌惮。
“王监军,怎么不过来和大家烤肉喝酒呢?”
李书珩注意到王监军的落寞,除夕之夜,都是离家之人,何必要带着往日的不快呢。
于是他端着酒碗走到王监军跟前,笑语盈盈,礼数周全。
“我只是一时走神。”
王监军回过神来,李书珩的眸子太过清澈,却照见他往日所为是多么不堪。
他有些自惭形愧。
“来啊,王监军,闻渊早就听说过你当年文坛辩论的大名,今夜何不让闻渊我见识见识。”
有了李书珩的带头,韩闻渊也凑了过来,他在家时总听堂兄提起这位寒门侍郎,总说他才气颇高。
是以,他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位王监军的才气了。
而且,除夕就是该热闹些才好。
“什么文坛辩论,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王监军整理好外露的情绪,又是平日里的冷漠疏离。
既然已经忘了当年的初心,又何必再提,他此生唯一的依靠只能是陛下的王权。
就算是错,他也愿一错到底。
“主帅,我有些醉了,就先告辞了。”
没有给李书珩面子,王监军直接起身告退,众人一时哗然。
“好,王监军可要保重身体啊。”李书珩也不气恼,人各有志,有些事根本不必勉强。
待王监军走后,军营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苏珏抄起身边的酒坛子倒了一碗酒递给许攸。
许攸毫不拒绝的接过来,喝了一半,然后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长叹了一口气,“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什么?”苏珏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许攸摇了摇头,转过眼去看天上的新月,“苏先生,你想家吗?”
“想,当然想。”苏珏说着,自己把酒碗添满,干脆利落的将酒倒进嘴里。
“那苏先生觉得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知道。”
苏珏只管笑着,一碗接着一碗不停的灌酒,然后缓缓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苏珏模糊温润的声音在嘈杂热闹的军营里倏然响起,。
音量不高,却还是一字一句砸进了众人的心。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他们这些人远征边关,谁也不知归期,甚至不知回归故里时他们死生几何。
借着苏珏的口,他们心底的思乡之情被勾起,细细密密地疼蔓延在众人心间。
“真希望战事快些结束啊。”说罢,苏珏又端起酒碗来往嘴边送,这次被李书珩眼疾手快的拦住。
“苏先生,莫要喝这么多的酒,会伤身的。”
苏珏依言乖巧的放下了酒碗,他看向李书珩,看了半晌,才含糊不清道,“主帅,你别死,好不好?”
此言一出,众人俱静。
苏先生在说什么醉话,主帅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苏先生,主帅好好的坐在这,你是不是糊涂了?”陆明小孩子心性,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哦。”陆羽捂住了陆明的嘴,目光看向一旁的李书珩。
只见李书珩的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许大夫,苏先生醉了,你带他下去休息吧。”
“是,主帅。”
……
除夕寒风,月至中天。
十二楼中烧着炉火,全然感觉不到外面冷风刺骨。
沈爷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一眼瞧见青莲先生正带着大家围在桌前烤肉。
方老挽着袖子手法熟稔,方成岷烫着清酒。
沈华则是在一边认真的串着鹿肉,季大夫嘛,他在旁边摆了个椅子,抱了一盘点心,一会儿给小招娣一个,一会儿给小暑儿一个。
“话说那个臭小子的配方还真不错,就是今年他没口福喽!”
“也不知道他吃没吃到饺子,别是挨饿了。”
青莲先生他们早就习惯了季大夫的口是心非,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沈爷解了斗篷挂在一边,走过去还未开口,青莲先生便抬起头来:“梦溪,你回来了,玉华那边可有消息?”
“公子来了信,说是一切安好。”
沈爷从怀里掏出苏珏所寄回的书信,上面的字迹是他们最熟悉的。
“公子没说何时回来吗?”方老接过书信看了又看,不知陛下到底在雁门关过得如何,是否真的一切安好。
“没说。”
沈爷摇了摇头,这两个月来,他们收到的苏珏书信屈指可数。
“老方啊,那个臭小子精着呢,能有什么事,来来来,酒热好了,咱们两个不醉不归!”
季大夫笑呵呵地拍了拍方老,怀里的那封红包今晚是送不出去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老季你的酒量长没长!”
“好,一言为定!”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笑开来。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啊。
……
许攸扶着苏珏一路跌跌撞撞的摔进军帐,苏珏的两颊被酒气熏得酡红。
“若兮,若兮……”
苏珏口齿不清地唤着赵若兮的名字,力气也大的出奇,许攸险些制不住他,废了好大劲才把苏珏搬到了床上。
“你看到我的若兮了吗,我要带她回家。”
苏珏十分乖顺的坐在床上,带着湿意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许攸看。
“什么若兮?”许攸一头雾水。
苏珏不说话,只抿嘴笑了笑,一骨碌又把自己卷被子里面去了。
“若兮,你看,我像不像一个蛋卷!”
许攸:这人什么毛病……
他捏了捏眉心,打算去煮醒酒汤,刚想出去,却只听身后扑通一声,
“!!!!”
许攸一阵心惊,回头一看,苏珏连人带被滚到了地上。
“若兮,好疼啊……”
苏珏委屈巴巴地爬起来,仰着头,蹙着眉,声音软绵绵的,“若兮,蛋卷没了……”
许攸瞥他一眼,万分无奈,一把把人提溜起来,再次扔到床上,“苏先生,快睡觉吧,那个什么蛋卷明天再说,好不好?”
苏珏一骨碌起来,抱着膝头,摇了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不要,若兮会不高兴的。”
“苏先生,不会的。”许攸拿出哄孩子的模样,十分的有耐心。
“真的吗?”苏珏瓮声瓮气地眨巴着眼睛,看得人心一塌糊涂。
“真的。”
“那好,我睡觉,睡醒了,若兮就能回来看我了……”
听到安心的回答,苏珏十分满意,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刚钻进被子里便睡着了。
许攸替他掖好被子,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
这个天人,倒是很有意思呢。
……
第二日苏珏醒来,头还晕晕的,昨夜的回忆纷涌而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都做了什么啊!
苏珏自己坐在营帐里发呆。
却觉得军营安静异常,今日是大年初一,不应该如此寂静啊。
果然,许攸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带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苏先生,早上一伙流兵土匪侵袭我军,陆大人带人去围剿,而现在元夏突袭我军后方!”
“什么?”
第32章 元夏突袭
“什么?”
苏珏酒醒了大半, 他闻言翻身下床,语气焦急。
元夏对雁门关久攻不下,这次明显是早有预谋, 趁着大年初一,先是正面突袭,把陆羽缠住。
然后再攻其不备, 前后夹击。
“许大夫, 主帅呢?”
“主帅带人和呼延庆在红河谷缠斗, 孟大人他们正死守后方的粮草!”
“小陆明告诉我们, 先躲一躲。”许攸一五一十地将话告诉苏珏,苏珏却冷笑一声,抬手按上腰间佩着的短剑, “躲有什么用, 能杀一个是一个。”
“没错,敌人都打到跟前了,怎么也得杀了几个才够本。”
到底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苏珏和许攸不愿置身事外。
况且苏珏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梦。
“不过, 许大夫,你得留在这, 我这个半吊子大夫可起不了什么作用。”
苏珏话锋一转, 却是劝许攸不要跟着他冒险。
“好, 苏先生一定要小心。”许攸郑重点了点头, 昨晚的种种情状都让他坚信眼前这个十二楼的天人和主帅之前有什么牵连。
而且他为医者, 自然要为伤员镇守后方, 轻易不能离开。
“放心吧, 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命硬着呢。”
话音刚落, 苏珏随即跨上马背,向着红河谷而去。
他一路策马厮杀,温热的鲜血不时飞溅,那是元夏士兵的鲜血。
和西楚士兵的血液一样,都是那般滚烫。
苏珏策马来到红河谷,远远地只看见李书珩正与呼延庆缠斗。
而战场之中是一片混乱,西楚金甲与元夏铁甲难舍难分的混做一团。
两相厮杀不断。
呼延庆出手格挡住李书珩挥来的长枪,然后又将长刀向李书珩砍去。
李书珩来不及防备,眼见就要受伤。
关键时刻,李书珩踢起脚边元夏士兵的弯刀,他接刀在手,身形如电,生生隔挡住了呼延庆的一刀,虎口被震得发麻。
呼延庆被逼退两步,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李书珩,怎么样,这个除夕过得舒心吗?”
“呼延庆,你这个除夕过得怕是不舒心吧,野利毛寿难道没怪罪于你吗?”
“少废话,到时候我们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呢!”
呼延庆笑得神秘,出手开始散漫,李书珩察觉到呼延庆的异常,并不急着出手。
二人就那般对峙着。
苏珏见战事胶着,他怕梦境成为现实,于是他手里的短剑不停挥舞,面不改色与元夏士兵缠斗起来。
雁门关的冬日,北风呼啸,苏珏水蓝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知道自己实战经验不多,便只守不攻,可若想突破元夏士兵的包围,谈何容易。
突然间,方才还与西楚苦战的元夏士兵一下子退离了战场,然后火光冲天而起。
苏珏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把他们困在火中。
“哈哈哈哈哈,陆羽那小子现在自顾不暇,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呼延庆放声大笑,元夏士兵顺势步步紧逼,西楚士兵只能步步防守。
“呦,这还有个漏网之鱼,你是要去救那个李书珩的吗?”
未曾想,元夏还在红河谷进谷之处留有一队士兵,就是为了防止西楚士兵前来支援。
“你们少废话。”苏珏冷眼瞧着他们,不动声色的后退,手中短剑握的更紧。
“无论你是谁,今天都别想从这走出去。”
“看你长得还不错,我们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我看啊,他就是那个李书珩养的小白脸。”
元夏士兵的污言秽语尽数落到苏珏的耳中,他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装得柔弱妩媚,“世道艰难,不知各位军爷可否给我个活路。”
苏珏将话说的酥软,眼底却不带笑意。
“好说,好说。”有几个好色的见苏珏服软,心就被勾了大半。
殊不知,温柔刀,刀刀要人性命。
在某个元夏士兵凑上来的那一瞬,苏珏当机立断,手起剑落,直直将短剑插入那元夏士兵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那人立时没了气息。
“蠢货。”苏珏冷哼一声,拿起掉落在地的弯刀格挡在身前。
“好你个小白脸,看我们不扒了你的皮!”
见自己的兄弟毙命,元夏士兵红了眼,恨不得将苏珏拆之入腹。
面对元夏士兵的来势汹汹,苏珏毫不畏惧,他赶紧掏出腰中藏的信号弹,对着天空放出。
剩下的,他就静听天命了。
……
冰河水声涛涛。
李明月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这里风声赫赫,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咳咳咳……”
李明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湛蓝的天空,一时出神。
就在几十个时辰前,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路摇晃的山川风物。
再往前,是可频王子最后的话语。
他说哥哥打了胜仗,元夏和鲜卑要拿他祭旗,他要自己跑的越远越好。
可这一切太顺利了,李明月觉得十分的不真实。
“这是哪里?”
李明月挣扎着起身,软筋散的药力已经渐渐失效,但一路风寒饥饿交加,此时的他根本没有一点力气。
猛然想起可频王子放在马上的包裹,李明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抓着缰绳颤巍巍地起身借力在包裹里寻找。
果然,里面放了不少干粮和水,甚至还有一张地图。
“太好了。”李明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心下安稳了不少。
而那马儿也像是通晓人性一般,见李明月没有力气,它就跪倒在一片黄沙中,好让李明月能有个依靠。
“马儿,谢谢你。”李明月拍了拍马儿的后背,他大口吃着干粮,又将干粮分给马儿一块。
过了大半晌,李明月吃了干粮恢复了些体力,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根据可频王子给的地图,李明月大致判断出此处是鲜卑与元夏的交界处,再往前去三千里就是并州广武城。
“我要去找哥哥!”李明月下了决定,可他转头又想起自己质子的身份和可频王子的左右为难,那人擅自放走了他,定会惹怒可频善奇
而他作为质子,私自出逃,乃是弃两国邦交于不顾,他难逃一死。
可若因为他耽误了兄长的战事,他又难辞其咎。
万般纠结之下,李明月还是决定先奔赴雁门关,待战事平定,他可以以死谢罪。
……
红河谷,火光冲天。
元夏士兵将西楚士兵团团围住,只等困兽无力,斩杀殆尽。
饶是李书珩心性沉稳,此时也是焦躁不安。
“怎么样?上次你用计火烧了我们的军营粮草,我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呼延庆,你少废话,本帅没那么容易认输!”
纵使情况危急,李书珩依旧面不改色地沉稳,他不能慌,他若有了动摇,军心便会不稳。
“主帅,我愿一力突围出去找人救援。”黄石浑身是血,他手提长刀,挡在李书珩身前。
“不行,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与元夏众多士兵相抗。”
而此时的陆羽已解决了流兵土匪,快马加鞭地赶着与李书珩汇合。
他远远地见红河谷的漫天火光,便知被人算计了。
“妈的,元夏还真是诡计多端!”陆羽啐了一口,提枪策马奔向火光之地。
首先经过的就是红河谷的进谷之地。
苏珏已和那队人马厮杀多时,纵然苏珏有些许功夫傍身,可他哪里是这么多元夏士兵的对手,逐渐落了下风,身上尽是被弯刀割刺的伤口。
“你个小白脸还挺厉害,打了这么久,居然还能站的住。”
“还不是你们太弱。”苏珏撑着弯刀的刀身不让自己倒下,信号已经发出,他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看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兄弟们,咱们一起上!”
“咳咳……”
已快力竭的苏珏,听到一声马啸,他抬起头一看,是陆羽。
“陆大人,快去救主帅……”
见陆羽带兵赶了过来,苏珏勉力露出一抹笑容。
还好,他等到了。
陆羽三箭连发,击退了几名围在苏珏跟前的元夏士兵。
“苏先生,上马!”陆羽动作麻利,他揽紧苏珏的腰将他放在马上,然后直奔红河谷而去。
李书珩这边,大火熊熊燃烧,战马畏惧,元夏的包围也渐渐缩小。
他们只能尽力突破包围。
“李书珩,别白费力气了,这里荒无人烟,也无河流,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呼延庆立于马上,气定神闲,悠然地欣赏着西楚士兵的种种表现。
这种明知自己会死,却在痛苦和绝望中的无力感才是最让人愉悦的。
“主帅,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是啊,主帅,得赶紧想个办法!”
见将士们不断有人倒下,战马又实在惧怕大火,强攻根本不成。
李书珩咬咬牙,当机立断割下披风一角,蒙住马眼,然后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马受了刺激,又看不见方向,只是一味的横冲直撞,却硬生生从火场中冲出一线生机。
李书珩的铠甲已满是鲜血,破败不堪,唯有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闪着坚毅和果决。
众人只见他冲破火光,手起刀落,了结了好几个元夏士兵的性命。
其他人纷纷效仿,于是战马惊啸,马蹄扬起,西楚士兵尽数跃出火场,再次和元夏士兵缠斗在一起。
“主帅,陆羽来也!”
就在此时,陆羽也带兵赶了过来。
两军汇合,西楚又有了胜算。
见此,呼延庆立马带兵撤退,来日方长,他们还有的斗呢。
而在陆羽马背上的苏珏已经几尽晕厥,他撑着一口气从马上下来,站的笔直。
而李书珩冲出火场,始料未及会见到苏珏。
平时形容高华的天人此时鬓发散乱,衣摆和披风上沾满血污,手里还握着滴血的短剑。
“主,主帅……”苏珏整了整衣冠,形容一分不错。
……
“十三,小心!”
此时,远在长安承文将军府的楚越一阵心悸,没来由打翻了祭祀用的贡品。
贡品散落一地,无端让人心惊。
第33章 命在旦夕
“楚越, 你怎么回事,做事竟然如此不当心,这是给西楚天神的祭品, 承文将军一再让你小心,为何还是做不好?”
统领楚越这些小学徒的女官姑姑趾高气扬,劈头盖脸地数落着楚越, 她一直没把这个不入流的宗室女放在眼里。
如今不过是攀附到承文将军身边做个小徒弟, 能成什么大气候。
“回姑姑, 是楚越自己不小心, 楚越甘愿受罚。”
楚越弯下身子低着头去捡拾地上散落的贡品,语气平静又谦卑。
她地位低下,从前连下人宫女都能欺负她, 如今做了承文将军的徒弟, 依旧受人白眼嘲笑。
这世上怕是只有母亲是最在意她,爱护她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在这跪在吧,跪到祭典结束。”
“还有, 那些贡品也别捡了,神明怎么会享用脏污的贡品呢。”
女官轻蔑地看了楚越一眼, 心里越发看不上她。
“姑姑, 楚越她不是故意的, 如今天气寒冷, 祭典要持续到上元节那日, 姑姑这么惩罚楚越, 是想要她的命吗?”
有看不过那女官言行做派的女孩不服气地站了出来。
楚越感激地抬头看了那女孩一眼, 是一个名为白雪的女孩。
她记得, 这位白雪姑娘性格脾气都十分火爆。
她还记得这个白雪是被父母卖给承文将军的。
“还敢顶嘴, 那你就和楚越一同受罚好了。”
女官也不气恼,这样的刺骨头她见得太多了,最后的下场从来都是别人的垫脚石。
“跪就跪!”
“扑通”一声,白雪跪在了楚越的身旁,脸上的表情还满是不服气。
“姑姑,我等着您亲自来请我们。”
“是吗?看你们能硬到几时!”女官带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临走时还瞪了楚越和白雪一眼。
楚越自然不在意女官的所言所为。
不过,方才那一阵没来由地心悸是何缘由?
那个十三又是谁?
……
“苏先生怎么在这?”李书珩面露诧异,他不是该在军营里吗?
苏珏微微喘息着朝李书珩欣然一笑,“我若不在这,主帅可就要被人彻底包围了。”
苏珏话音一落,另一队人马也赶到了红河谷。
“主帅,我们守住了军营粮草,然后看到红河谷这里燃起了信号弹,我们就赶紧带兵支援了。”
“对了,那进谷口全是元夏士兵的尸体,他们之前定是要在那断了咱们的后路!”
带军前来支援的赵阔声音高亢,这不禁让李书珩多侧目看了苏珏一眼。
“苏先生……”
不过战场情势千变万化,难保呼延庆不会再杀个回马枪,所以也容不得他多言,只得按下疑问不表。
然而还没等李书珩下令回营,忽闻远处传来“咻”的一声破风之响。
直冲他而来。
一旁的苏珏反应极其迅速,他一把推开李书珩,自己也向旁边躲闪。
然而他之前在进谷处与元夏士兵苦战,现在哪有多余的力气,只觉得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直勾勾的刺入自己的胸膛。
就像梦中的情形一样,只是梦里的箭矢永远定格在那一瞬,如今现实里的箭矢刺入他的胸膛。
现实与梦境开始重合。
铺天盖地的剧痛让苏珏眼前一黑,他直接软倒下去。
“苏先生!”
李书珩没想到这人会替他挡住元夏的冷箭,于是在苏珏跌落之前,他将人从腰间横直拦住,拉了起来。
苏珏的箭伤严重,血从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早已湿透了胸前的衣衫。
先前天蓝色的披风几乎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主帅,方才我赶到进谷口时,苏先生正与一伙元夏士兵苦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苏先生怕是早就死在弯刀之下了。”
陆羽将所见所闻尽数说给李书珩,他也没想到这个苏珏会有这么大的血性,竟想凭借一己之力拖住元夏兵力。
“他是跟着本帅来的,那个信号弹应当也是苏先生发的。”
李书珩低头看了一眼苏珏,惨白的脸色让李书珩的心揪成一团。
三番五次的试探,别有目的的接近,如今还替他挡箭。
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必须要弄清楚,问明白,所以,他不能死!
于是李书珩一个用力将苏珏揽入怀中。
“众将听令,开拔回营!”
“是,主帅!”
“撤!”
陆羽他们得了令,即刻收兵绝尘而去。
并未走远的呼延庆冷眼看着这一切。
直到西楚军队全都消失在红河谷,这才带兵全部撤离。
“可惜啊,不过更有趣的事还在后面呢。”
……
“儿臣拜见父王。”
昨日除夕夜宴,鲜卑上下皆着华服,是以可频王子此刻一身朱衣锦缎跪在可频善奇的面前。
“我儿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本王为何不派人去追那李明月?”可频善奇眯起眼眸,声音冰冷。
“儿臣知错。”
“我儿哪里有错,你这么做是正和本王心意。”
可频善奇不怒反笑,甚至亲自将可频王子扶了起来。
“质子出逃,乃是大罪,在西楚那边,他只能以死谢罪,这丧子之痛,本王也快还给他李元胜了!”
“父王是说王兄?”
一语惊醒堂中客,可频王子想起他有一早夭的哥哥。
听父王所说,他的哥哥文武双全,十二岁就和他上了战场,十六岁那年在战场上被冀州王李元胜一剑封喉。
这么多年来,父王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而他的出生是在哥哥夭折的第二年,正因如此,他的父王才对他如此宠爱。
“可那不关李明月的事啊!”
“父债子偿,他们应该的。”可频善奇目露凶光,面色更是如同数九寒冰。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父王,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只是为了置李明月于死地……”
可频王子暗叹自己大意,他只想着将李明月送出王宫,却忘了自己的父亲城府深沉。
此番定是早有察觉,请君入瓮罢了。
“没错,所以我儿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
“父王,李明月是无辜的!”可频王子被可频善奇从小宠爱长大,虽然娇纵,却心思澄澈单纯。
他想不明白,父辈的恩怨为何要加到后辈的身上。
这样的话,岂不是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我儿,过来本王身边坐吧。”可频善奇笑得和蔼,仿若寻常人家的慈父。
而可频王子却有些忐忑,他看不懂父王的意思。
父王到底是真的满意他的做法,还是笑里藏刀有别的成算?
跪坐在可频善奇的身边,可频王子的身子绷得僵直,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哪,便只得低头摆弄身上名贵的玉器。
片刻后,可频王子发觉父王正直直的打量着他,可频王子不自觉的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明明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
“我儿赤子之心难得,只是你与李明月终究不是同族之人,早晚会刀剑相见的,父王这么做不过是替你除掉一个未来的敌人罢了。”
“父王?”可频王子还是不解,难道他们真的不能共存吗?
“我儿以后会明白的。”可频善奇依旧满脸笑意,他的孩子一片赤子之心,珍贵异常。
只是缺少历练,缺少战场朝堂的锤炼。
这一次,是他身为鲜卑大王教给他的第一课。
……
许攸在看到李书珩抱着血人似的苏珏进了军帐时便知事情严重。
当他看到苏珏胸膛上插着的箭矢时时险些魂飞魄散。
只见那箭矢深入骨肉肌理,若他判断的没错,这一箭伤到了苏珏的心肺。
而且苏珏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刀伤,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主帅,苏先生去找你们,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许攸面色凝重,这人可是答应过他会好好的回来。
“说来话长,苏先生是替我挡的这一箭。”
“陆羽说,他赶到红河谷的进谷口时,苏先生正与元夏士兵苦战。”
李书珩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知给许攸,许攸显然被苏珏的经历给惊到。
怪不得弄成这个样子,他可真行!
好在许攸经验丰富,马上集中精神仔细检查苏珏的伤势。
随着许攸手上的动作,他的面色也越发凝重。
寻常箭矢伤到了心肺倒还问题不大,只是他刚才在试着拔箭的过程中受到了阻滞,定是那箭头已经嵌入了苏珏的肋骨。
现在更是不知肋骨伤到了几分。
若是处理不当,肋骨碎片在体内会扎破内脏,到时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
“许攸向李书珩深施一礼,低头不去看李书珩的任何表情,“主帅,那箭矢怕是大力到刺入了苏先生的肋骨,是以苏先生现在的情况我也没有把握。”
“许大夫,你的意思是说,苏先生如今命在旦夕,你也不是完全有把握治好他,对吗?”
“是。”许攸郑重点头,一副事不由人的表情。
李书珩只觉得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虽然不甚通晓医术,却也知道箭矢刺进肋骨是何等凶险。
拔箭过程中稍有不当就会刺破内脏,凶险万分。
一但失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陆明眼带泪花,他不要苏先生去死。
“只能赌。”许攸如是说。
“赌他的命是吗?”
“是。”
听到许攸如此说,李书珩悲怆地闭上眼,然后猛地将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都泛出苍白来。
怎么会这样?
第34章 边关危情
大年初一, 西楚军营。
今日本应是个随性热闹的日子,如今却到处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苏珏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脸色白的几乎透明, 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许大夫,求你想想办法救救苏先生!”
陆明趴在苏珏的床边,脸上还挂着泪花, 他还想再听苏先生给他讲故事呢, 他还没看见自己成为大英雄呢!
“许大夫, 苏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性命,我就交给你了!”
李书珩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语气中也染上了悲伤和心焦。
“主帅, 请容我好好想想。”
许攸的眉头揪做一团, 到了这时,他反而更镇定。
目光落到一旁的书架上,上面大多是祖父留给他的医书,以及那本祖父和故人共同编写却还未完成的医书。
于是, 灵光一现,许攸想起了之前祖父教给他的人体骨骼肌肉图, 或许可以一试。
然而未等他将话说出口, 先前出去探查的陆羽跑了进来, 脸上挂着焦急。开口就是令人惊怒的消息。
“主帅, 元夏派兵在五里外包围了咱们的军营, 看样子是想困死咱们!”
距离将苏珏带回军营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元夏那边却是兵贵神速直接包围了西楚军营, 只围不剿。
“陆羽, 元夏那边派了多少人?”李书珩立马换上统领千军的气势, 他是这军营的主帅,他不能乱。
“三万,可他们围成了阵法,水泄不通!”
“可看出是什么阵法?”
“暂时还没看出。”
“陆羽,你先带人守住每一个关口,待这边事情处理完毕,本帅便再去会一会呼延庆!”
“是,陆羽得令!”
虽然情势算得上危急,可李书珩依旧临危不乱,淡然地安排好一切。
待陆羽走后,营帐内的越发浓重的血腥气提醒着苏珏的命在旦夕。
“主帅,为今之计,只有冒险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考良久,许攸才斟酌着开口,这个方法他也只有三成的把握,就是他的祖父也不敢断言万无一失,可如今这是救苏珏唯一的法子。
“许大夫想怎么做?”
“利用人体的骨骼肌理将箭头偏离,然后顺着箭势拔出箭头。”
“许大夫,我只问你,这法子是否真的可行。”
到底出身大家经历颇多,李书珩此时还能保持着冷静,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苏珏。
这个人的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秘密,他相信这个人没那么轻易死去。
所以,他想与上天赌一回,赌一回峰回路转,转危为安。
“主帅,我只敢说有三成的把握,您是否真的信我。”
许攸的目光与李书珩对上,带着他的自信与不安。
“本帅自然信你。”李书珩回答的干脆,眼前的这个人是许家的后人,他们都是骄傲的。
既然他们李家愿意接纳许攸,也就代表他们全身心的信任许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李书珩就是有这个信心。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尽力而为了!”
得了李书珩的话,许攸便拿起一旁的匕首迅速斩断了箭羽,然后让李书珩将苏珏扶坐起来。
“主帅,一定要扶好他,接下来我要根据骨骼肌理偏移箭头,一点也慌乱不得。”
“好,许大夫,我记着了。”
二人对视一眼,手下的动作更加沉稳。
只因为苏珏的性命全在他们动作之间。
……
日头逐渐沉了下去,楚越和白雪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二人被冻得直哆嗦。
就连嘴唇也是泛着青紫。
来来往往的宫人不时把目光落到她们身上,却未有一人敢多说一句。
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白雪,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贡品,你根本不需要和姑姑对着干的。”
跪得时间太长,楚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但她还是尽量跪得笔直,旁边的白雪也是如此,眉目倔强。
“你是做错了,可姑姑赏罚不公,她也是有错,我与她争辩自然值得!”
“谢谢你白雪。”楚越嫣然一笑,她不会跪的太久,姑姑定会亲自来给她赔罪的。
这样想着,楚越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太和殿的方向,语气平和却又充满了向往。
“白雪,你听,太和殿那边的礼乐声响起来了,陛下应该已经带着百官开始祭祀宴饮了吧。”
“肯定开始了,只可惜,我们两个没办法亲眼看见。”
“会有那么一天的。”
“嗯。”
白雪纷纷而落,两个境遇大致相同女孩倔强的跪在宫道上,纵使大雪相压,也不曾屈折。
与此同时,太和殿内的炭火烧得极其旺盛,温暖如春。
楚云轩携皇后太子拜祭天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祭祀完毕,一时群臣宴饮。
“承文,那个叫楚六儿的宗室女在将军府做你的小徒弟,不知她做的可好?”
酒至微醺,楚云轩猛然想起那个最不起眼的宗室女,好歹是王室血脉,如今又做了承文将军的徒弟,面子上总要过的去。
“回陛下,微臣替她暂时取了个楚越的名叫着,她做的很好。”
听到承文将军已经给楚越起了名字,楚云轩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悦,不过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哦,依承文看,她资质如何?”
“楚越丰肉微骨,体便娟只,是个极好的苗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合格的神使。”
“承文眼光独到,寡人就等着她出师的那一天。”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另有一番意思。
承文将军一人占尽君恩富贵还不够,以后还要加上一个徒弟,那还要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做什么,皆闲赋在家才好。
可心里越是不服,面上越是要笑得热络。
酒暖舞酣,是极热闹盛大的。
“灵均,传寡人旨意,宗室女楚越温良贤淑,知书识礼,特晋为嘉成县主,食邑百户。”
楚云轩面上挂着冰冷的笑容,语气漫不经心,却携带着九鼎君威。
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县主,算是为他添上一点可有可无的面子。
于是,一道晋封的旨意将宴会推向高潮。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只是,那个被晋封的当事人楚越还在风雪中跪着,无人在意她的悲喜。
……
西楚军营,风声赫赫。
陆明,黄石,孟文庄守在帐外,帐内的气氛十分紧张。
许攸先是给苏珏灌下一碗麻沸散,然后褪去苏珏身上的衣物,攥住箭身开始慢慢用力。
凭借着对骨骼肌肉图的记忆,许攸手下的动作极稳,额头却还是细细密密地冒出不少冷汗。
毕竟性命攸关,李书珩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攸的每一个动作。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还在不停地思考着破局破阵之法。
“主帅,箭头现在在第三根肋骨上,我刚才稍一用力,发现阻滞不大,这说明箭头没有嵌入骨头太深。”
许攸的话是这小半天来唯一的好消息。
然而,只要他一用力,便有汩汩地鲜血流出,霎时就洇湿了衣衫,更加辨不出颜色。
如此一来,就算能取出箭矢,可若失血过多,也是难办。
思索再三,许攸取出五枚银针全数扎在了止血的穴位上,又撒上止血的药粉,这才继续动作。
随着他的动作,只听得箭头偏离肋骨的“扑哧”一声,苏珏竟然也痛呼了一声。
面色也肉眼可见的更加苍白。
看得李书珩揪心不已。
许攸也不敢怠慢,赶紧握住箭柄,之后一寸一寸的顺着骨骼肌理往外推去。
明知苏珏此时大约是没有痛觉的,但李书珩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苏珏的手,触手是一片湿润冰凉。
红与白,不断刺激着他的眼球。
时间仿佛变得漫长起来,每一个动作声音都清晰无比。
就连帐外的三人也屏住了呼吸,不出一言。
帐内,许攸更加全神贯注,最后关头,许攸猛地一用力,箭头终于被推出了苏珏的体内,然后许攸再赶紧用止血的纱布紧紧的堵住伤处。
“呼……终于好了……”
“好了,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挺过来了。”
许攸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擦去额角的汗水。
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而李书珩也发现自己跟许攸一样,战甲之下的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许大夫,苏先生我现在就交给你了,元夏来势汹汹,本帅要去会一会呼延庆。”
见苏珏暂时脱离了危险,李书珩也不再耽误,迅速整理战甲,披挂上阵。
“好,苏先生就交给我,您可是我们的定海神针,许某祝您旗开得胜!”
“那就借许大夫吉言了!”李书珩抬手抱拳,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
那翻飞的披风,一如红缨烈烈,耀眼夺目。
“黄石,孟文庄,即刻点兵出发!”
“是!主帅!黄石得令!”
“是!主帅!孟文庄得令!”
“陆明,你带兵去支援陆羽!”
“是!主帅!陆明得令!”
营帐外,李书珩面色严肃,提枪上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和元夏之间的这场仗,绝不会那么简单。
第35章 擒龙对阵
风云变幻, 孤城背岭寒吹角。
李书珩立于雁门关的城楼上,他极目望去,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元夏军, 却不见呼延庆的身影。
“主帅,您看,这就是元夏包围咱们的阵法。”
陆羽立于李书珩的身侧, 他也算身经百战, 却也没看出元夏使的是何种阵法。
“这个呼延庆向来对中原文化颇有研究, 眼下这个阵法, 既不是一字长蛇阵,也不是五虎擒羊阵,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同样, 李书珩看了半晌, 也没参透其中的奥妙。
想了片刻,李书珩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陆羽。”
“末将在!”
李书珩示意陆羽附耳过来,然后低声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 列队防守,先不要轻举妄动。”
“是, 主帅。”
陆羽依言领命, 之后转身用令旗打出手势, 西楚的士兵便立刻弓箭拉满, 火石俱备。
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然而, 元夏士兵一直未动, 如此, 更是看不出是何阵法。
兵家有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书珩自知不能再这样耗下去, 必须要引元夏出手才好想办法破掉他们的阵法。
于是他挥手冲着陆羽等人朗声道。“陆羽,点上一队人马跟我走,其他人守住雁门关!”
“是!”
李书珩下了城楼策马提枪,陆羽带着一千士兵紧随其后。
为了试探元夏的阵法如何,李书珩避开前方的五处大关口,找了一处比较薄弱的小关口。
他在此处停了马,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吩咐道,“弓箭手准备!”
得了军令,士兵们翻手间已将步弓拉开,箭已离弦,射向了此处驻守的元夏士兵。
然而此处本来一字排开的阵势,在听弓箭射来的那一刻用盾牌格挡。
之后分出三列,不多时已分出了九列。
八列正成八门锁金之势,而剩下的一列则是一字长蛇阵,蛇头咬住蛇尾,环环相扣,不给李书珩他们一点缝隙。
“陆羽,先破一字长蛇阵!”
李书珩从未于战场上见过此等阵法,竟是一愣。
第一次感受到元夏阵法的奇妙,李书珩心生敬佩却又惊心不已。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这次呼延庆的确下了苦心。
是一场硬仗。
“破阵!”
陆羽这边也不含糊,怎么去破一字长蛇阵他心里有数。
“你们去攻蛇头!”
“你们去攻蛇尾!”
“是!”
一字长蛇阵虽然看似猛烈,但只要大力攻击两头,使其首尾不能相关,此阵就能被彻底瓦解。
只是事情的发展越发诡异起来,元夏士兵竟然自动开出一条口子,之前不曾露面的呼延庆此时正立于战车之上,手上还擎着令旗。
望着被围于阵中已成困兽的李书珩,他的嘴角慢慢的浮起一丝冷笑。
“李书珩,怎么样,我这个阵法还不错吧?”
“阵法的确精妙,呼延将军好手段。”
李书珩勒住缰绳,面上还是一派淡然。
“我的这个擒龙阵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倒要看看,李元胜的儿子究竟有多厉害!”
呼延庆说着举起令旗,先前的一字长蛇阵迅速改为北斗七星阵,眨眼间又成围困之势。
“好好领会这擒龙阵的精妙之处吧!”
呼延庆再次隐入军队之中,只做幕后操纵之人。
眼下的情势比李书珩想得还要更糟,擒龙阵环环相扣,阵法变化间也无规律。
他们和那困兽无异。
僵持半晌,李书珩飞起一枪将向他袭来的元夏士兵掀于马下。
“陆羽,朝右侧突围!”
“是!”
陆羽言话音还未落,忽听耳边传来火石爆炸之声。
李书珩定睛一看,雁门关城楼上忽然射过许多黑黝黝的东西。
它们犹在半空中就冒着火星,刚落在地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焰火万丈。
“是火弹!”
不少元夏士兵被炸药炸开的气浪掀了起来,战马嘶鸣连成一片,所有人被这巨声,震得气血翻腾。
此时,雁门关城楼上,孟文庄等人当机立断以火弹攻之。
李书珩快速扫过一眼目前的阵势,然后他瞬间便反应过来。
“突围!”
“是,主帅!”
趁着这个时机,李书珩等人化身利刃将元夏士兵的包围劈开一道开口。
一路势如破竹,终是回到了雁门关内。
这一次的试探,不可不谓之于惊险。
……
瑞雪丰年,此时长安城内算得上安康和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一纸国书再次递到了楚云轩的御案上。
“陛下,鲜卑发来国书,二公子作为质子,无故逃跑……”
北辰殿内,中贵人灵均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看楚云轩的脸色。
“什么?”
“竟有此事?”
“这不是有违两国盟约吗?!”
阶下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都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让他李元胜自己看看,他两个儿子,可有一个中用!”
楚云轩震怒非常,他阴沉着脸直接派人将鲜卑国书原封不动的送到冀州去。
此番威势之下,群臣皆不敢高声言语。
唯有穆羽站了出来,李明月是她的弟弟,为人心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断断做不出背叛两国盟约之事。
“陛下,请听臣一言,不知鲜卑可有说二公子是因何逃跑?”
穆羽是抱着楚云轩暴怒的心情开口的。
果然,楚云轩睨着眼朝穆羽看了过来,声音冷硬。
“穆羽,你是想替李明月开脱吗?”
楚云轩一拍御案,群臣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陛下,穆羽将军也是想知道鲜卑是否有所隐瞒,并不是想为谁开脱。”
百官之中,也只有杨兰芝敢开口说上几句。
“无论有何隐情,李明月作为质子擅自出逃就是大罪!”
楚云轩没给杨兰芝和穆羽再开口的机会,事情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正当的理由对冀州下手。
除此之外,借着这件事,他也能搞清楚朝堂上到底人心几何。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至于李明月的下场,以及更多人的性命。
他根本不在乎。
“传旨下去,除李明月伯爵之位,九州之内全力通缉!”
“上元节之前李书珩若是拿不下元夏,也不用回来了!”
“叫李元胜赶紧滚过来见寡人!”
三道旨意连发,端的是雷霆之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要对冀州下手了。
“你们都退下吧!”
“是,陛下。”
百官不敢再出一言,就连穆羽也不敢再触楚云轩的逆鳞,只得从长计议。
……
除夕之夜的欢愉还在眼前,转眼却是成空。
元夏已经围困李书珩他们三日,这期间无论元夏如何挑衅,李书珩都是岿然不动。
不知是否有人有意为之,李书珩这边还不知长安那边已经沸反盈天。
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影响到了并州广武城。
官府布告一下,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城中。
而圣旨一出,李明月这个名字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时间,并州人心惶惶。
这边,李明月乔装打扮,一路策马飞快,终是赶到了并州广武城。
然而此时城门紧闭,看样子是进不去的。
“官爷,我是来走亲戚的,现在为何不能进城呢?”李明月揣着手,状似无意的打听。
“恰逢新年,人流密集而已,过几日再来吧。”
看守的士兵并不多说,只是催促李明月快些离开。
“谢谢官爷,我知道了。”李明月心下了然,打算晚上再做计较。
“对了,我看城墙上贴着告示,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明月一脸好奇地朝着告示张望,那告示上分明画的就是他!
“他啊,陛下亲自下旨通缉的要犯,你要是看见了,可得报告给官府!”
“是是是,那是自然。”
“对了,官爷,这个人是杀人还是放火啊?”
“少打听这个,赶紧走吧。”
一番攀谈过后,李明月已经知晓自己成了背叛两国盟约的通缉犯。
他看了看快要变天的苍穹,心中只有止不住的寒意。
……
初七日,呼延庆再次叫阵。
“李书珩,难不成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我元夏早晚会把你们困死在雁门关!”
呼延庆立于战车上,言语中尽是挑衅。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呼延将军不要高兴的太早!”
面对敌军的挑衅,李书珩不为所动,越是情势危急越要稳住。
“是吗?三日后我们就在这一决胜负,元夏若败,二十年内不再侵扰西楚;元夏若胜,西楚年年向我元夏朝贡,你李书珩也要入我元夏为质!”
就像你弟弟李明月那样。
这是呼延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此时来说,时候尚早。
“好,一言为定!”
李书珩答应的痛快,夜长梦多,他们不能再如此被动了。
回军途中,李书珩一路上都是深眉紧锁。
呼延庆此人深不可测,若是时间拖得太久,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必须找到破阵之法,速战速决。
他不能拖,也拖不起。
于是,同一方天地下,李书珩同样望着有些阴沉的天色,暗暗攥紧了缰绳。
深夜,西楚营帐。
一灯如豆,李书珩还在寻找破阵之法。
炭火供应的很足,各种药味弥漫开来。
按理来说苏珏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他一直不醒。
此时所有人一门心思扑在迎敌破阵上,便只有许攸一直守着他。
“许大夫,苏先生何时能醒?”
“主帅,我也不知。”许攸摇了摇头,他只能说,苏珏已经脱离了危险。
至于他何时会醒,且能看得,只有天意。
第36章 半日离魂(一)
韶华不禁蹉跎,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玉儿,吃饭了。”
母亲熟悉的声音传来, 苏珏不免有些讶然怔愣,她在战场上中了一箭,生死未卜。
她现在是回到新元纪了吗?
那西楚的历史是否有所改变?
带着满腹疑问, 苏珏环顾四周, 屋里的摆设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分毫不差。
这里就是她生活了二十几年新元纪的家。
“玉儿, 怎么又愣神了?”
母亲的话打断了苏珏的思绪,她机械般的接过了母亲手里的碗筷。
真实的触感让她吓了一跳。
她真的回来了?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是不是身体还是不舒服?”
父亲戴着老花镜, 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转头给苏珏偷偷的递了一块奶糖。
苏珏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奶糖,她剥开糖纸,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嘴里。
真甜啊,是记忆里的味道。
苏珏没想到还能吃到父亲给她的奶糖。
小时候, 每次母亲批评她,父亲总是会偷偷的给她一块奶糖。
二十多年, 这是父女两人之间的默契。
如今看着父母又围着她嘘寒问暖, 苏珏不禁红了眼眶。
她出事后, 在新元纪的时间线上, 父母该是如何度过她昏迷的日日夜夜, 她不敢去想。
只要一想到父母憔悴的面容, 她的心就会密密麻麻地酸痛起来。
“爸, 妈, 我没事, 我就是还没睡醒。”
“小懒虫~”
“我可不是小懒虫,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闺女!”
苏珏扬起笑容,欣然走入她日思夜想的新元纪生活。
……
距离呼延庆下完战贴已经过了一日,元夏围困不退,时不时就在雁门关外制造些小事端。
呼延庆向来享受敌人挣扎慌乱的美妙。
近乎绝望中杀死他们最后的希望才是他的乐趣所在。
所以,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和呼延庆的气定神闲相比,李书珩这边则是军心不定。
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擒龙阵的厉害。
又因为不知元夏会何时再突然来袭,军中无人敢放下戒备。
西楚的上至将军下只士兵,都自发的列队齐整作轮番休息。
即便在熟睡之时,也都是枕戈待旦,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晌午之时,后厨送来了午膳,三菜一汤,和一壶温好的清酒。
“主帅,歇一歇吧。”陆羽替李书珩布好菜,眼中的担忧也不比李书珩少几分。
他自小在王府长大,从未见过世子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
“先不急。”
李书珩头也没抬,手上的兵书又翻过一页。
征战在外,李书珩鲜少饮酒,除去必要的庆功宴会,几乎是滴酒不沾。
酒醉误事,如今大敌当前,更是容不得丝毫马虎。
“主帅,如今战局,是否真的无解?”
李书珩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床上还昏迷不醒的苏珏。
许攸在床头点了一种名为“忘我”的香,说是能让苏珏快点醒过来。
也不知是真是假。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来。
“只有妥协才是无解。”
李书珩说着,埋首在案前的纸上飞速写着。
陆羽有好一阵只是望着李书珩的动作。
片刻后,李书珩拿起刚刚写好的纸张,与陆羽递了过去。
陆羽接过来看过,正是那日呼延庆所布的擒龙阵。
“陆羽,可能看出什么?”
陆羽认真看了半晌,眼中亮起了惊喜之色,“主帅,这擒龙阵似乎与节气有关。”
“嗯。”李书珩点点头。
“陆羽,你现在就领一队兵马按照节气变化走一遍擒龙阵。”
“是,主帅,我这就前去安排!”
有了破阵的方向,陆羽一扫之前的阴霾,他大步走出营帐,立刻集结士兵操练起来。
李书珩望着陆羽逐渐离开的身影,眉头还是不曾舒展。
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他心里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
……
新元纪时间线。
苏玉逐渐适应了和从前一样平淡的生活。
没了之前时空的惊心动魄,有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俗世烟火。
她觉得也很幸福,只是苏玉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西楚的那些旧人旧事如何了呢?
她的过早死亡是否会改变未来历史的轨迹?
苏玉不得而知。
之后的时光里,苏玉的生活按部就班的过了下去。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相亲。
前前后后,苏玉见了十多个相亲对象,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这是苏玉的第十五次相亲,眼前的男人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他文雅,风流。
很像西楚时的韩闻瑾。
“你好,我叫苏玉”
“你好,我叫韩闻瑾。”
不过是简单的介绍,每次都是同样的开场白。
但这次不一样,苏玉在新元纪听到了来自西楚故人的名字。
她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个相亲对象。
她居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苏玉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
“苏小姐,恕我唐突,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是吗?或许我们之前见过吧。”
苏玉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强自镇定。
“说句真心的,我非常期待我们两个能成为男女朋友。”
对方说的直白,苏玉听不出语气里有什么轻浮,反而是一片赤诚。
或许,她可以试一试。
就这样,韩闻瑾成了苏玉的男朋友。
两个人相处的还不错。
又过了一年,苏玉和韩闻瑾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婚礼很是隆重,双方父母也都很满意,但苏玉总觉得无甚欢乐
“我不属于这里。”
热闹的婚礼上,苏玉如同一个局外人,她不属于这里。
“玉儿……”
“苏小姐……”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苏玉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所有人。
热闹如同泡沫,苏玉坠入了一片虚无。
“我又在哪里?”
一处陵园内,苏玉盯着眼前的墓碑出神,她从婚礼上脱离又到了这里。
“苏玉之墓……”
苏玉轻声念着墓碑上的字,不由得苦笑一声。
原来是她自己的坟茔。
“卒于……”
没等苏玉继续念下去,她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十三……”
“主人……”
“玉华……”
“苏先生……”
西楚故人的音容逐渐清晰,他们在叫他回去。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臆想罢了。
时间再次回流,天旋地转。
……
不出三日,鲜卑国书快马加鞭送到了冀州,同时送达的还有楚云轩的圣旨。
“陛下有旨,冀州王李元胜即刻入京见驾!”
接到国书和圣旨的那一刹,李元胜是恍惚的。
他的儿子李明月成了背叛两国盟约的罪人,不知所踪。
这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的。
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关窍,内侍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