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2 / 2)

并且,女郎说,此事重点在欺君……

是呀,欺君。

到时候,丞相与中尉是无视纲纪法的罪臣,他是及时纠错的明君。

他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沈厉与沈知全是否会心怀怨恨。

就在这时,玖一携着一封书信匆匆而来:“陛下,北疆又送来第二只军鹰。”

因沈知姁正跪在龙榻前,屋内可见之人全都随着跪倒,无人起身应接,玖一便垂眸弯身,自己走到了尉鸣鹤面前,将书信奉上。

望着沈知姁一双朦胧泪眼,尉鸣鹤轻叹一口气,将左手伸到沈知姁面前:“好端端地总是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沈知姁便吸了吸鼻子,小小地啜泣一声,握住尉鸣鹤伸出的手,顺势起身,眼睛红红地坐在龙榻旁。

莫名地像梗着脖子的红眼小白兔。

“此事事关重大,就算不为了你,朕也一定会下令彻查。”尉鸣鹤的语气愈发软和:“况且,奏报上都写明了,此次获胜,你的父兄立下了关键功劳。”

“身为大定功臣,身上自然不能有不明不白的冤屈。”

说罢,尉鸣鹤清了清嗓,补充道:“朕也绝不能容忍有朝臣仗着朕的信任,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等骇人听闻、枉污功臣之事!”

他默认了沈知姁所说的“欺君”之罪。

这话等于是定下,会彻查定国公府之事的意思。

“陛下圣明,臣妾多谢陛下。”沈知姁抹了抹眼尾,压出一抹圆翘的嫣红,起身行了大礼。

被尉鸣鹤再次扶起后,沈知姁接过玖一手中的书信,重新做回尉鸣鹤身旁,将书信展开。

出乎沈知姁的意料,来信是沈厉亲笔所写。

开头先恭恭敬敬地表明了对尉鸣鹤的关心,说自己此次以罪臣之身份立下功劳,实在是天子保佑的缘故。旋即,沈厉有些不甚娴熟转了内容,说起此次突袭的全部经过,并讲述了从土藩王子口中所得到的、土藩王的狼子野心——土藩预备协助昌王和平郡王取得大定的天下,随后就三分天下,各自为王,和平共处。

土藩要草丰马肥的整个西北。

在最后,沈厉十分谦卑地请尉鸣鹤示下,接下来在北疆的诸军应如何行动。是将土藩等赶出边境、扣押土藩王子为质子,向土藩索要贡品赔偿,还是乘胜追击,直接杀入土藩?

沈知姁看完这封信,心底颇为欣慰:这样谨慎小心、处处捧着尉鸣鹤的措辞,一看就是镇北将军对父亲做了指点。

就父亲那从来不拘小节的豪迈性子,定会直接说这是进攻、打服气土藩的大好机会,陛下您可千万不能错过,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一鼓作气!

这样的言语,在尉鸣鹤看来,就是沈厉仗着自己的资历经验,对着天子指指点点,试图左右天子的决策。

是大不敬。

有了这样一封信表态,尉鸣鹤心中对父兄报复的担忧就会减少许多。

果然,尉鸣鹤看完后颇为满意,对比着霍家与昌王胆敢谋逆的可恶嘴脸,心中就计较着:当初他极厌恶沈厉父子傲气的模样,手中又急需建立属于自己的兵权,一时被霍家、昌王假装恭敬的嘴脸给骗了,兼之霍老将军亦曾镇守边疆,便顺势让霍家接替了沈家的位置。

现在,霍家被捉,北疆光是一个镇北将军难以稳定全局……

再抬眼时,就见沈知姁眼底含着甜丝丝的笑意,还有清露一样的几分期许。

“定国公请旨,事关边疆安定,朕不能一人做主。”尉鸣鹤沉吟片刻,最终决定道:“元子,你去宫外传旨,召关爱卿、侯爱卿、滕爱卿……速速入宫觐见。”

这几人,便是沈知姁记得的、前世尉鸣鹤的心腹重臣。

今生韩栖云和几人早早交好,借

着江南堤坝扶持几人,去宁州前亦提醒他们远离慕容丞相。因此,在朝中半数臣子被慕容丞相牵连、在自己家中战战兢兢等候天子问罪的时候,这几位朝臣就愈发得到尉鸣鹤的宠信。

上升速度比前世至少快了三年。

而尉鸣鹤这一句“定国公”,就昭示着此次北疆之乱,他会重新启用沈厉与沈知全。

见沈知姁桃面含笑地起身谢恩,杏眸中的爱慕和倾恋如潮水般涌出,尉鸣鹤凤眸轻轻闪动,有一缕不自然和心虚。

“臣妾请旨,能不能在外面侧殿候着。”沈知姁没错过尉鸣鹤的情绪变化,抓住机会,眼睛亮亮:“这样也方便臣妾侍奉殿下。”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不过是想知道朕如何奖励定国公父子罢了。”沈知姁的容色实在是娇憨动人,尉鸣鹤只觉含了一颗清甜的荔枝,除了爱怜与跟着欢喜,做不出其余的反应。

“贵妃就留下吧,等会儿还要帮朕拟定圣旨。”

尉鸣鹤就这样拍了板儿:新上任的中书舍人虽不错,可他做不到像对待阿姁这样信任。而且中书舍人是朝臣,对朝政之事有自己的理解,不可能像阿姁那儿,从来不从心里过,也绝不会与旁人说起帝王近期的旨意、从而揣测圣意。

沈知姁笑吟吟地行礼应下,随后就去朝阳殿的左侧殿等候,和觐见的朝臣们避开。

不想刚坐下,小鱼子就进来,说宜婕妤在外面求见。

让小鱼子将蓝岚引到后门,沈知姁也从左侧殿悄悄出去。

蓝岚今儿一身雪青色的宫装,外面套了件轻纱,瞧着冷清清地养眼。

惟独鬓边簪了一朵粉色的芙蓉,平添了一分娇艳。

“姐姐今日的搭配好看。”沈知姁脚步轻巧地到了蓝岚身边,眉眼带着放松的笑意:“回头我让花房的宫人每日都送这样的鲜花给姐姐。”

说罢,沈知姁咦了一声,从蓝岚的肩膀上捻起一缕纯白的猫猫,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牛乳团又在姐姐那儿淘气了——等事情结束,我在瑶池殿摆宴,请姐姐享用一顿。”

这段日子,沈知姁要在朝阳殿扮演一位尽职尽责的贵妃与爱人,无暇照顾牛乳团,就拜托了蓝岚暂时照看。

“好呀,正好回头我将芝麻团也送过去,它们俩现在粘糊得很,双倍闹腾,我可是想好好清净一段日子。”蓝岚抖了抖轻纱披帛,将其余可能存在的猫毛给抖落,有抹了抹鬓边的芙蓉,叹气道:“还不是紫鹃,说现在陛下心情好,我来替太皇太后传话,穿得鲜亮些,说不得能和陛下说上几句话。”

说句真心话,尉鸣鹤没进后宫的这小半年,蓝岚协理着六宫之权,没事就去太皇太后的颐寿宫静静心,日常就是逗逗猫儿看看花、听听曲儿品品茶。

惬意得很。

要不是时不时能听紫鹃念叨,蓝岚都要想不起来尉鸣鹤这号人了。

说起尉鸣鹤,蓝岚就不免想起前朝,对着沈知姁耳语道:“小姁妹妹,多亏你告诉我靖文侯受了重伤的消息,我这段日子想起这个消息都高兴。”

连带着在小佛堂,她都诚心了许多——希望佛祖保佑,让靖文侯早死。

沈知姁深藏功与名,闻言莞尔一笑:“祝愿姐姐早日得偿所愿。”

“太皇太后是要传什么话?她老人家近日有罗郡王世子妃的陪伴,还宣召了承恩公夫人入宫,应当心情不错。”

蓝岚点点头,将太皇太后的嘱咐道来:“现在各宫妃嫔不是都在自己宫中祈福嘛,可现在慕容丞相被抓,她们有些就不安分起来。”

“比如何丽仪、洛宝林和韦才人,都是父亲家人牵扯进谋反一案中的。”

“事关家人,这不是用宫规能压下来的。”

现在太皇太后正在享天伦之乐呢,自然想将这烦心事尽早解决。

说完事情,两人就听到前殿传来动静。

默契地含笑对视一眼后,蓝岚回颐寿宫复命,沈知姁则到寝殿中准备拟写圣旨。

最终,尉鸣鹤决定,复沈厉定国公之位,沈知全定国公世子之位,命其领兵进攻土藩,直到土藩臣服。

不过,因定国军不再,沈厉父子只能问镇北将军或各处借兵。

沈知姁明白,经了霍家谋逆这一遭,尉鸣鹤对有军权的将领愈发忌惮。

她杏眸中笑意不变,心中对父兄回京后的安排有了设想。

第117章 赏罚慕容燕,赐自尽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除了重新启用沈厉父子,尉鸣鹤对北疆亦做了种种安置:令韩栖云先将重伤的喜公公就地安置,由京城派遣御医前往诊治,韩栖云则要带着平郡王和夜影卫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审问昌王、平郡王两位宗亲之事,由宗亲府和夜影司共同执审。

京郊大营统领则押霍家长子及霍家家眷回军,顺路将在北疆聚集的州兵指挥回各州。

孙校尉与宁校尉则是留在北疆,以备不时之需,亦有监视沈厉父子的意思。

京城中,由吴统领带人去搜查丞相府和中尉府,尤其要仔细搜查举报人供出的府中暗格位置。

而韩栖云早就在去宁州前传信,说按照沈知姁的吩咐,安排好了一切。

最后,尉鸣鹤奖赏了除了韦中尉之外、不曾追随慕容丞相的朝臣。

如此,算是昌王谋反之事告一段落,只等接下来的清算。

一封封圣诏下去,沈知姁写得手腕都有些酸。

不过这一回,沈知姁并没有仿尉鸣鹤的字迹,而是用自己的簪花小楷。

如今朝廷上下都知晓,陛下右手受伤,不能书写,由贵妃代笔。

陛下命令如此,自然不会再有傻子质疑贵妃是祸国妖妃。

兼之定国公府之案出现转机,定国公父子已经恢复爵位,沈家重获盛势荣光,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宫外有不少官员家眷,尤其是被慕容丞相牵连的,都开始想方设法往瑶池殿送名画宝贝,以期望能打动贵妃,让贵妃在天子面前美颜,帮助自家脱离随时会被斩首的局面。

自然,沈知姁下令,瑶池殿上下,谁都不许私收外面的东西——这是后话。

朝臣们领了圣诏下去,寝殿内顿时空旷许多。

“方才宜婕妤来找臣妾了。”沈知姁浣洗过双手,坐在尉鸣鹤榻边,一边用茉莉花霜抹手,一边含笑将太皇太后的话讲了一遍。

“前朝的事情有了结果,这后宫中的确应当赏罚。”尉鸣鹤闻着鼻尖淡淡的花香,长眉舒展,口吻带着三分愉悦:“不过,这不着急,朕方才已经让刑部侍郎共审慕容父女,看能不能挖出更多的事情。”

“等明日,朕再行惩处。”

尉鸣鹤记得清清楚楚,后宫中有好几件事,慕容燕为摆脱自身,直接灭口斩断证据链。他当时念着慕容丞相势盛,又无心处置后宫之事,便让对方含糊混了过去。

对尉鸣鹤来说,这些事情让他极为不爽,对慕容燕的嫌厌也到了顶端。

“陛下万事都考虑周全。”沈知姁抿唇嫣然,如常将带着宁神药草的汤药喂了尉鸣鹤服下。

待尉鸣鹤小憩后,便回了瑶池殿歇息。

翌日一早,元子就来瑶池殿请沈知姁。

现在不必沈知姁主动开口问,元子就会将朝阳殿发生的大小事务主动详细地说来:“娘娘,您可不知道,昨日慕容丞相和慕容庶人,父女俩当众职责怨怪对方,说了慕容氏族的许多丑闻。”

“哎哟哟,听了真让人觉得目瞪口呆……”

“慕容丞相此人,他不光在前期卖女儿,竟还为了讨好冯皇贵妃,主动害死自己未曾出事的孩子……”元子将自己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条丑闻道来,嗓音略有颤抖。

“此话怎说?”沈知姁坐直了身子:她知道,冯皇贵妃在先帝后期封魔,就是因为自身迟迟生不出皇嗣,寻了许多的邪门偏方,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承受不住这个结果,故而

理智崩溃。

元子左右看看,靠近轿辇,低声道:“听说是当年冯皇贵妃找了道士,得了一个必生皇子的偏方,其中有味药叫整幅紫河车,还要生母的生辰在阴年阴月阴时,其药亦在这样的特殊时间被制成紫河车”

“慕容丞相就自己找了这样的女子……”

沈知姁前世在后宫生活得久了,知晓什么是整幅紫河车。

元子话音未落,沈知姁便是一阵恶寒与恶心袭来,眼底闪过一抹厉光:“该死的混账!”

“陛下亦是和娘娘一样愤怒,当时在场的朝臣都觉得震惊。”元子忙住了嘴:“现在陛下消了气,请娘娘过去。”

等到了朝阳殿,果然见尉鸣鹤神色淡淡。

不过看到沈知姁进来时,尉鸣鹤唇角还是勾起一缕笑:“不必行礼了,到朕的身边来。”

“朕已经决定好了,慕容庶人不可饶恕,在后宫罔顾宫规、妄夺性命,在前朝协助慕容丞相兴风作浪!”尉鸣鹤口吻决断:“朕念在她伺候朕一场,赐她自尽,妃嫔名册上抹除其名,尸身不得入皇陵。”

若不是想着他在外面的名声,他都想赐慕容燕杖死之刑。

沈知姁垂眸应是,面上是全然纯然的乖巧婉顺。

“何丽仪,虽不知晓谋逆大事,但听从慕容父女的挑拨,为争宠屡耍手段,陷害妃嫔,更是擅自将御前之事传递出宫。”

尉鸣鹤眼神冷漠,浑不像在提自己宠幸过得妃嫔,反倒是在说两个陌生人:“还有洛宝林,心怀不轨、传递消息。”

“她们二人一并降位末等更衣,去冷霜馆住着。”

冷霜馆如今只住着韦淑女。

而韦宝珠一向脾气不好,何更衣与洛更衣先后得宠,彼此间可发生过不小的摩擦。

这小半年来,韦淑女受罚的消息经常传出。

现在地位颠倒,韦宝珠成了冷霜馆位份最高的人,三个人在一起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

尉鸣鹤这便是杀人诛心,让何更衣与洛更衣两人在日后受尽韦淑女的折磨。

见沈知姁露出一点儿头疼苦恼的模样,尉鸣鹤多说了一句:“朕已经想好,回头与她们明说,若是吵嚷到朕的面前,她们当月的例银份例全都停掉。”

宫中要想过得舒服,开销就大。

韦、洛、何三人位份低,本来每月分到的东西就少,更没有宫外母家的支持,停了一月的份例就等于生不如死。

偏尉鸣鹤定了,是不许吵嚷到朝阳殿面前。

这就给三人的纠缠争执定了个可以操作的底线。

沈知姁面上细眉轻弯,眼底却有细微的寒芒一闪而过:天子向来将后宫妃嫔视作玩物,不屑认真对待,可惩罚起后宫妃嫔来,却比许多妃嫔要细碎折磨得对。

真是越发令人厌恶。

“臣妾回头就传令下去。”沈知姁缓了一瞬,柔声开口:“陛下英武明智,击败叛军,现在宫里宫外俱是欢喜的气氛。”

“陛下适才奖赏了前朝,臣妾请旨,不知道对后宫妃嫔有何赏赐?诸位妃嫔都奉太皇太后懿旨,在自己宫中为陛下祈福,也算是进了一份力。”

这话问得恰当。

尉鸣鹤正准备严惩叛党、震慑群臣,同时也想重赏心腹、巩固皇权,向百姓展示自己是个恩威并存的英明天子。

若不是沈知姁提及,尉鸣鹤还真有点忘了后宫其余嫔御。

赏了后宫,能多一项细心仁爱的英名。

尉鸣鹤也喜欢别人山呼万岁、向自己谢恩的场景。

阿姁经过这一遭大事,处事间愈发大气稳重,很是中宫皇后的模样。

前几日,尉鸣鹤许下要封沈知姁为皇后的诺言,并非单纯被沈知姁的深情忠贞感动,也不是因自己心中对沈知姁愈来愈深的爱恋情愫。

其中亦有对沈知姁拥皇后资质的认同。

“阿姁细心、顾全后宫,朕心甚慰。”尉鸣鹤颇为赞赏地喟叹一声,旋即就思虑起对后宫妃嫔的赏赐。

“宜婕妤尽心侍奉太皇太后、协理六宫,甚为辛苦,便晋位昭媛,迁居钟粹宫。”

“霍淑女怀有皇嗣,临产在即,朕为令安心,晋为八品御女。”尉鸣鹤一边思索,想到谁说谁,念着霍淑女这小半年内还算老实养胎,就道了一句。

旋即,他又想起瑜才人的父亲,与慕容氏族分家后,提供了不少可用的情报:“瑜才人谨守宫规,晋位贵仪。”

“韦才人……”尉鸣鹤想着韦中尉,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她祈福辛苦,就让殿中省赐些温补的药材。”

沈知姁敛目:看来尉鸣鹤已经知晓,韦才人这些日子为韦中尉奔走的消息。他是在用这样的法子,一边显示自己的宽和,一边敲打韦才人安分守己。

韦才人聪慧,定知道现在和韦家撇开关系是最优选择,可她还是为了救韦中尉四处撒钱……

“家族为先”四个字,已经深深刻在了韦才人的脑海中。

“陛下,那吴美人呢?”沈知姁迅速回转思绪,提起吴氏:“何更衣这段日子,倒是令人刁难过吴美人几回。”

“吴美人遭受冤屈,朕复其容华之位,再将其升为三品婕妤,破格搬入永宁宫,居于主位。”尉鸣鹤对吴统领及时救驾的表现十分满意,当下便重赏吴婕妤。

元子迅速去传了口谕。

他满脸欢喜地出去,结果一个时辰后回来时,面色颇为尴尬,在一旁欲言又止。

尉鸣鹤正在和沈知姁赏画儿,见状就随口问了一句。

“禀陛下,吴婕妤说谢陛下厚爱,蘅玉阁住着极好,并不想去永宁宫。”元子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御前总管,自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吴婕妤比之从前,对陛下的态度要冷淡敷衍许多。

这是和宜昭媛待的时间久了,往宜昭媛的路上狂奔不复返了?

闻言,尉鸣鹤扬起的长眉弧度渐渐放平,不悦道:“蘅玉阁不论是位置还是规格,都远远比不上永宁宫。”

说到底,还是吴婕妤心怀委屈、对他这个皇帝心存抱怨罢了。

沈知姁眸光一扫,从尉鸣鹤微微蹙起的眉尖,读出尉鸣鹤的所思所想,心中就是一凛:这几日,尉鸣鹤似乎越来越厌恶别人不服从他的命令,哪怕是和吴婕妤一样,仅仅是不像更换宫殿。而且,吴婕妤的态度很是恭敬。

“吴婕妤不愿意换宫室,臣妾倒是颇为理解。”沈知姁给尉鸣鹤奉上一盏茶,杏眸弯起,蜜声细语:“吴美人受贬的这段日子,宜昭媛对其颇为照顾,而且距离颐寿宫也比永宁宫近一些。”

“吴美人对太皇太后是一片孝心,近日也和罗郡王世子妃交好。”

“况且,若是臣妾记得不错,吴美人今年不过十五,还有两个月才过生辰,实在是一身的孩子气。”沈知姁摇了摇头:“小孩子嘛,不就是喜欢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听了沈知姁的软语,尉鸣鹤只觉得心情舒畅,冷下的笑意重新变得湛然。

凝望着沈知姁娇憨纯妍的一张笑靥,他心中微微一动,伸出左手轻勾,示意沈知姁坐上榻来。

沈知姁则见事情基本圆满,眉眼间温柔似水,给尉鸣鹤的右手换药:“臣妾还以为捉住昌王他们,阿鹤能好好休息。”

“结果算来算去,阿鹤反而比先前更忙,真是让臣妾感到心疼。”

“不过阿鹤放心,臣妾会一日三回地来朝阳殿,督促您按时用药用膳。”

尉鸣鹤看着沈知姁愈发娴熟的换药动作,一双凤眸似有春水流淌其中:“阿姁,你也要自己保重身子。”

“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便再求一个孩子。”

*

翌日开始,沈厉父子带着镇北军扑向土藩边境。

平郡王、霍家长子及霍家家眷,都由京郊大营统领押送回京,等待审判

对于慕容氏族和韦氏一族的调查彻底展开,所有与其关系甚密的人,都难以逃脱询问调查。包括当时随着慕容丞相要入宫觐见的臣子,知情者押入天牢一同审问,不知情者官降两级。

与此同时,一大批尉鸣鹤的心腹被提拔上来。

不过现在的朝堂,与其说是尉鸣鹤培养自己的心腹,不如说是沈知姁通过韩栖云所渐渐掌握的,一张关系网。

韩栖云也传来信,说正快马连夜回京,预计半个月后会到。

等到那时候,新晋的关大人、滕大人等,就会知道,他们视作贵人的夜影司副督公身后,站着深受天子宠信、母家兴起的宸贵妃。

他们已经将好处受得满满当当,自然会心甘情愿地登上她的船。

*

果然,等到半月后,韩栖云刚回京城不过一日,关府、滕府等十余位新晋功臣,都托关系送了精心备下的礼物。

自然,沈知姁在尉鸣鹤那儿过了明路——她只满脸惊惶地说要退回去,就被尉鸣鹤唇角噙笑地捏了捏脸颊:“你傻不傻,这些东西不要白不要。”

“他们未曾请你做什么,可见是知

道这些宝贝不够资格进朕的库房,就转了弯来和你打好关系——你是朕的贵妃,讨好你便是间接讨好朕。”

沈知姁笑盈盈地在尉鸣鹤面上印下一吻,顺便哄了尉鸣鹤私库里的不少宝贝。

沈夫人亦恢复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选在六月底出宫,回定国公府的旧宅,将宅中的生活气儿重新凝聚起来。

沈知姁刚在朱雀门送走沈夫人和想出宫看看的青葙,就见小鱼子急匆匆而来,请了沈知姁去了假山僻静处。

见小鱼子面色苍白,袖中放了一朵淡色的绢花,沈知姁便明白过来:“尚刑局在今日请慕容庶人自尽?”

尉鸣鹤赐死的指令早就颁给尚刑局了。

只是慕容燕一直借口还有证据揭发慕容丞相,拖到了现在。

“贵妃娘娘聪慧。”小鱼子挠了挠头,弄下来一缕乱发,白脸皱成一团:“就先前,吴统领不是从丞相府与中尉府的隐秘处搜出来许多证据,证明两家都和土藩早有联系么?”

“今儿早朝,陛下据此判决两府成年男子斩首、女眷流放。”

“慕容庶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就突然变得十分疯狂,寻了一根折断的桌腿做武器,和前去送白绫的两位宫人厮打起来,不肯就死,还说、还说要见娘娘您,有与定国公府相关的消息告知。”小鱼子将这番话吞吞吐吐地说完。

他抹了抹汗,带着期许看向沈知姁,却见从来对宫人都是温柔含笑的沈知姁,犹如秋日里深不见底的湖泊,将面上笑意的涟漪渐渐抹去。

“小鱼子,你也算是受了本宫的扶持,才有幸进入朝阳殿、成为御前总管的徒弟。”

沈知姁用缓缓沉入冰霜的目光扫了眼小鱼子,伸手将假山缝隙中的一朵小花摘下,放在手中把玩:

“这些日子,陛下心情好,你跟着元子也得了不少的嘉奖,就像柳絮被风吹起,有些飘飘然了。”

她嗓音一如既往地甜软,却莫名让小鱼子心底一颤,手脚有些发软地跪下:“娘娘,奴才……”

有日光从假山的缝隙中打下,若明若暗地笼住沈知姁的面容,惟独一双杏眸如落霜雪。

“你受了陛下的命令,领着尚刑局的人,去请慕容庶人自尽。不想起了意外,慕容庶人反抗,说要见了本宫才愿意就死。”

“你既狠不下心,让尚刑局的人绞死慕容燕,也不敢回朝阳殿,让旁人知道你是连个将死庶人都搞不定的废物。”沈知姁口吻极淡:“你便仗着本宫素日好脾气,来请本宫去瞧一瞧。”

“正好也请了本宫做主,你就甩着袖子清清闲闲,是不是?”

小鱼子不似元子,里面有救命之恩,需要借此机会,狠狠敲打一番。

沈知姁话音未落,小鱼子额头上已经是覆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叩了三下首,将额头磕出明显的红印:“娘娘明鉴,奴才怎敢!”

芜荑在一旁冷冷出声:“若是今儿,慕容庶人说不见到陛下绝不就死,难道小鱼公公你也乖乖地去请陛下?”

小鱼子哑口无言:他要是敢回去请陛下,下一秒就能被送去尚刑局。

他不得不承认,此番来找贵妃,就是看重贵妃好说话。即便他真没明显想过这一点,潜意识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贵妃娘娘恕罪,奴才知错!”小鱼子倒也算知错就改,下一瞬就满脸后悔地诚恳认罪,又实打实地磕了几下头。

“本宫不会去见她。”沈知姁适时出声,阻止小鱼子继续磕头:“你往后若想着更进一步,就不免会碰到比今日更难处理的情况。”

“你去请教元公公、闫总管,甚至杜少监,都能得到提示——可你偏想省事又想完成任务,来本宫这里哄一哄,是不是?”

“你现在年纪还轻,本宫就提醒你这一回。”

“不要再犯下一次了。”沈知姁将手中的小花儿松开,由芜荑扶着,步履轻松地回了瑶池殿。

那朵小花儿落在小鱼子的脚边。

小鱼子将其捻起,看了良久,方一脸坚定地回了冷宫,顺便在尚刑局请了几位资历老的大力宦官。

慕容燕正在冷宫中翘首以盼。

她先后在尚刑局与刑部受审,又在对质时被慕容丞相掌掴,秀丽的面容脏污与红肿交叠,衣裳与头发也早已失去整洁。

早就不是谨容华的模样。

更与前世,惠妃慕容燕毫无相干。

小鱼子并未进去,而是立在门口,对请来的宦官们道:“我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未免心软,还请前辈们帮忙。”

宦官们摸了摸兜里的银子,道了几句“小鱼公公客气”,便擦了擦手,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立时传来慕容燕的尖叫:“沈知姁呢!沈知姁呢!本嫔要见她!”

“她分明没有和宫外联系,她是怎么知道、怎么猜中丞相的手段的!”

“我不服,这后宫中没有人能比本嫔更聪明!”

“沈知姁!你不来见我,我死都不会瞑目!本嫔要诅咒你,这辈子儿女夭折,永无寿宁!”

女子的尖叫如针一样扎在小鱼子的耳朵上。

“快将她的嘴堵住!这样的污言秽语,不许传出!”小鱼子也顾不得害怕,走进门内,示意宦官们动手。

却有一道娇滴滴、饱含幸灾乐祸的嗓音出现:“慕容庶人,贵妃不见你,本小主来见你,怎么样?”

女子丰腴的身影在冷宫门口出现,撑着腰身,对着慕容燕“咯咯”地笑:“你恐怕前头做梦都想不到,你任打任骂、妄图除掉的人,现在竟能来亲眼看着你自尽。”

慕容燕动作一顿,缓缓抬首,与尉鸣鹤相似的凤眸眼底满是骇人的怨毒。

第118章 大皇子“朕要为贵妃亲笔写一道封后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傍晚,霍御女受惊早产的消息传遍六宫。

沈知姁不过刚回瑶池殿,正预备去朝阳殿用晚膳。

听到消息,沈知姁忙停了白苓她们簪钗的动作,急匆匆就赶去了朝阳殿。

上轿辇时,沈知姁对杜仲道:“去请诸葛院判和杨太医,让他们先去为霍御女保证生产,用什么珍贵药材不必先行汇报。”

“霍御女现在安置在哪儿,稳婆可过去了?”沈知姁坐在轿辇上,多问了两句。

她并不喜欢霍御女,不论是从前在慕容燕身边出谋划策的黄鹂,还是后来屡生事端的妃嫔霍氏,沈知姁都极为反感。

可稚子无辜,沈知姁从未想过要借此除去霍氏。

“霍御女是在冷宫里受惊的,旁边最近的干净宫室就是冷霜馆了,小鱼子让韦淑女她们腾了个干净屋子。”芜荑现在对底下的消息亦是了如指掌,沉稳应答:“稳婆已经被杜尚宫带去冷霜馆了,随行的还有日常为霍御女请脉安胎的一位太医。”

沈知姁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而是以最快速度到了尉鸣鹤身边。

“霍氏好端端地跑去冷宫做什么?”尉鸣鹤现在脚伤痊愈,日常能走上两步,现在正在御书房的御椅上发火:“杜尚宫呢?”

元子现在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已经是炉火纯青,第一时间就去了解了事情的

来龙去脉:“禀陛下,是霍御女借口腹部疼痛,又说想吃大膳房做的乳酪酥,将杜尚宫给支走了。”

“然后霍御女便自己跑去冷宫,去奚落即将自尽的慕容庶人,一时不查……被慕容庶人给推倒了,还狠狠压了两下……”

故而,霍御女不单单是早产,还有难产的迹象。

说完,在场的人脸上都出现了奇怪的神色,三分不可置信、三分惨不忍闻,还有四分的难以理解。

元子忍住面上扭曲的神色,将霍御女被安置在冷霜馆的后续说了一遍:“……贵妃娘娘也已命诸葛院判去帮忙了。”

“阿姁有心,有诸葛院判在,想来情况能好上不少。”

尉鸣鹤神色缓和了一下,但几瞬后,又重新变得难看起来:“半月前,朕才欣慰她安稳养胎,特意晋了她的位份!”

结果此次早产,竟是霍氏自己作出来的!

“杜尚宫离开,霍御女身边竟无一人能劝诫么!”尉鸣鹤明显动了怒:“杜尚宫罚俸三月,其余服侍霍御女的所有人,都以失职为由,贬去浣衣局!”

“慕容庶人呢?”尉鸣鹤想起动手之人是慕容燕。

“事发后,慕容庶人已经谢恩自尽。”元子轻声:“现在尸首正在运往宫外埋葬。”

尉鸣鹤冷哼一声:“不必埋葬,送去京郊的乱葬岗!”

“竟在死前仍不知悔改,妄图谋害朕的皇嗣,碎尸万端也不为过!”

沈知姁轻眨了眨眼,略等了片刻,见尉鸣鹤只兀自忿忿,便主动提起:“陛下可要去看看霍御女么?”

“想来有陛下去瞧一瞧,霍御女生产能更加顺利些。”

“若无此事,朕自然回去看一眼。”尉鸣鹤此刻只觉得心烦:“现在朕一点儿都没心情去。”

“正好范院使有叮嘱,说朕脚伤虽愈合,但每日还是要小心行走,不得劳累。”

“阿姁,你便带着范院使,替朕去看一看吧。”

“是,陛下。”沈知姁福身应了:“太皇太后那儿,似乎已经动身前往冷霜馆,臣妾现在就去。”

就在沈知姁转身的那一刻,尉鸣鹤忽然出声叫住:“阿姁,你过来。”

沈知姁回眸,看着尉鸣鹤眼底明晃晃的犹豫变成果决。

她迈着步伐走到尉鸣鹤身边,弯下腰时,心底忽然涌起几分不好的感觉。

天子温热的吐息打在沈知姁的耳畔:“若是霍氏难产,到了决定的时候,就传朕口谕,不论什么方法,一定要保住皇嗣。”

“至于霍氏,就看她的福气了。”

沈知姁面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温声应下,实则内里从脚底指尖升腾出一抹恶寒的凉意。

她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尉鸣鹤,告退后往冷霜馆而去。

一路上,沈知姁都在想:虽然前世承宠的人并非霍氏,可霍氏是在与前世相同的节点有孕与早产。

霍氏会不会与前世的秋蝉一样,逃不开难产而亡的命运?

那她现在改变了定国公府的命运,对她和沈家的未来,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那个孩子,还会不会在一年后等她?

沈知姁一路上胡乱想着,最终到了冷霜馆。

太皇太后、宜昭媛、吴婕妤等的轿辇都在门口候着,能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尖锐的痛苦嘶鸣。

“小姁来了。”太皇太后见沈知姁容色略有苍白,示意方尚宫在自己身边放了一把方凳,等沈知姁行完礼坐下后,轻轻拉住沈知姁的手:“别害怕,女人生孩子一般都是这样的,只是霍御女情况特殊,她叫嚷得实在大声了点。”

方尚宫在旁边补充道:“奴婢算见了不少的稳婆,凡是遇到这种情况,多是说保存力气,不要大声喊叫。”可耐不住有人就是不听劝告。

说罢,里头又传来两声极为用力的低吼。

“芜荑,你进去一下,就说传陛下口谕,让霍御女凡事务必听从稳婆建议,否则陛下事后定会追究。”沈知姁轻叹一声,偏头吩咐了一句:“将吊心气的参汤与补充力气的鸡汤全都备好,以防万一。”

就霍御女这模样,再放任她自己折腾下去,恐怕这孩子比前世还要虚弱。

屋内霍御女的声音小了下去。

太皇太后眼底多了一抹欣慰的笑意,看着范院使上去和诸葛院判商议起来,便问起尉鸣鹤:“到底是第一位皇嗣,陛下还是颇为关心的。”

沈知姁闻言容色一顿,挺直腰脊,凑近了太皇太后,将尉鸣鹤的意思道来。

太皇太后神色如常:“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是应当的。”

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怎么比得上皇子公主尊贵,到时候追封尊荣些,也就对得起霍氏了。

“是,臣妾明白。”沈知姁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温顺应下,沉默地端起茶盏,一点点抿着里面的茶水。

霍御女果然生得极为困难。

到了亥时过半(晚十点),太皇太后便命等待的诸位妃嫔撤退,只留下方尚宫盯着:“早产加难产,霍氏想来还有不少时辰,咱们在这坐了两三个时辰,已经尽了心意。”

沈知姁亦将芜荑留下,和蓝岚去了一趟钟粹宫,将乐不思蜀的牛乳团强制接了回来。

心里倒下意识地想着:她若记得不错,前世秋蝉足足生了两天一夜,实在是艰难骇人。她让芜荑传了所谓的“陛下口谕”,也派了范院使和诸葛院判过来,便是希望今生能不必这样惨烈。

——霍氏虽然可恶,前世今生跟着慕容燕都做过不少恶事,可对她的折磨,并不需要牵连到无辜稚子。

翌日下午,芜荑从冷霜馆回来,撑着困倦回禀:“霍御女顺利诞下大皇子,不过大皇子体重偏轻,较为虚弱,经范院使诊断,要精心养到三岁,打好底子。”

沈知姁轻轻颔首:“难为这个孩子了。”

倒是比前世好了些:前世的大皇子,生出来浑身发紫,几乎没有呼吸,虚弱到连洗三礼都没能举办。

“霍御女呢?”

“霍御女诞下大皇子后就陷入了昏迷,不曾有事。”芜荑道:“不过……院判说,霍御女大大伤了元气,将来再想侍寝、有孕,就要艰难许多。”

“你快回去歇着,我让小膳房炖着竹笋老鸭煲,你补完觉去用就好。”沈知姁关心了芜荑一句,让箬兰扶着对方下去,再让白苓陪着自己去朝阳殿。

不光是为了大皇子的后续安置,还有前朝事宜——根据韩栖云的消息,对慕容丞相与韦中尉的判罚应当在今日下来。

沈知姁要去帮尉鸣鹤写诏书,更想着见韩栖云一面。

*

“霍氏不论是位份还是性情,都不适合抚养朕的皇长子。”尉鸣鹤知道自己有了一位皇子,凤眸中的底色都变成了欢喜。

不过这并不影响尉鸣鹤对于霍御女的冷漠厌弃:“朕决定将皇长子先交到皇祖母手中。至于霍氏,等她出了月子,朕会封她为六品才人,送去宁州行宫养病,杜尚宫随行服侍。”

这倒是出乎沈知姁的意料:她猜到皇长子不会留在霍御女身边,却没想到尉鸣鹤会直接将霍御女送出宫。

这就意味着,霍御女或许永远都不会见到自己的亲生孩子。

“其实于情于理,朕都属意将大皇子交由你抚养。”

“可是朕记得,你说过并不愿意抚养皇长子,而宜昭媛瞧着也并不适合,所以朕就想到了太皇太后。”见沈知姁有些容色有些愣愣,尉鸣鹤唇角勾起,并不打算将自己对霍御女接下来的处置实话实说。

——他怕吓到阿姁。

尉鸣鹤已经定下,在三五年后,大皇子开始记事的年纪,就让杜尚宫动手,令霍氏在宁州行宫病逝。

霍氏若是活下去,只会成为第二个李氏。

皇长子虽因为体弱让尉鸣鹤感到些许失望,但他自觉一片慈父之心,不想要这第一个孩子和自己一样,拥有宫人出身、眼界狭窄、痴心妄想、像吸血虫一样的生母。

“太皇太后一直未曾亲自抚养过孩子,常常引以为憾。”沈知姁配合着尉鸣鹤语气中难掩的愉悦,唇角的笑像掺了蜜:“陛下果然是纯孝至极,完满太皇太后的心愿。”

“臣妾会吩咐殿中省的宋尚宫,去颐寿宫请示大皇子的洗三礼和抓周礼如何举办。”

“朕也已经吩咐礼部,去挑选一些好的字眼,等周岁给大皇子赐名。”尉鸣鹤说着说着,便拉过沈知姁的手:“礼部尚书家不过一妻一妾,却生育了近十个孩子。朕想起和他闲聊时,得知新夫妻若想尽早有孕,可以常见新生儿,沾沾气息,极有可能多子多福。”

“朕想着,咱们可以试一试。”

“陛下为了臣妾,竟还记得这等小事。”沈知姁现在已经能很快得到一双盈盈美目,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整个人似刚摘下的水蜜桃:“陛下心意,臣妾必定不敢辜负。”

“常去见大皇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必也高兴。”

正说着,元子从外间进来:“禀陛下,韩副督公入宫请旨。”

“朕为大皇子的诞生而高兴,一时忘了今日朝中还有要事。”尉鸣鹤挑了挑眉,含笑看向沈知姁:“可见阿姁来得及时,省得朕去唤你。”

沈知姁从小几上拿来纸笔,笑靥嫣然明媚:“陛下说吧,今日要臣妾写哪些内容?”

“您口述,臣妾先记下来,等会儿誊抄到圣旨上,再交给韩督公。”

尉鸣鹤很是信任地点点头:每次沈知姁要和外臣见面,他都会让元子跟着,从没见元子反应过异常情况。

——可见阿姁一片赤诚,从无结交朝臣之心。

尉鸣鹤当然不知道,元子每次都很听从沈知姁的吩咐,就在御书房门口看着,对御书房内的情形其实并不算清楚。

今日要下的圣旨,是对慕容丞相和韦中尉本人的处置。

半月前,是对其府中男丁家眷的判决。

现在他们被剥夺官位,应当直呼其名为慕容冽和韦武。

不管慕容冽和韦武对自己府上出现的、“私联土藩”的证据如何矢口否认、叫屈喊冤,尉鸣鹤仍将通敌叛国算作两人最大的罪名,和谋反叛乱并列。

为表宽仁,尉鸣鹤对其族人算是轻拿轻放,只杀本支成年男子,其余一律流放岭南,世世代代不得参与科举。

而慕容冽与韦武两人,都被尉鸣鹤处以重刑——慕容冽被判车裂,韦武腰斩,于五日后在午门行刑。

随后就是昌王和平郡王,两人已经被剥夺爵位、从玉碟中除名,五日后在宗亲府地牢中行绞刑,其后代被贬为平民,五代内不得回京。

唯一倒霉的大约是霍太妃,被仵作证实,是被人毒杀而亡,动手的人必定是经过霍老将军和昌王的同意。

偏尉鸣鹤最擅长恨乌及屋,照样降了霍太妃的下葬规格,草草以末等规格葬入先帝皇陵。

由于霍家主逃往土藩,正在被沈厉父子追击,所以霍家一行人全都暂时安置在牢中,不做处理,但明眼人都知道,只会比慕容氏和韦氏的处罚更重。

最后是夜影司人员的变动。

前去为喜公公诊治的御医传来消息,说喜公公受伤严重,两双腿是妥妥废了,不但不能再回朝任职,而且对寿命颇为影响。

尉鸣鹤便在喜公公养伤的地方拨了个宅子,给喜公公封了个虚职,每年再发上不菲的俸禄,就是让对方余生好好休养的意思。

不过尉鸣鹤并不像前世那样,提拔韩栖云为夜影司总督公,而是将夜影司的领头人分为左右督公,韩栖云为右督公,另选了一位早早跟着喜公公做事的人为左督公。

此人姓海,沈知姁曾经从韩栖云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这一连串的圣旨内容砸下来,沈知姁脑中的思绪就如同绕开的沸水,不停地冒着泡泡。

她记完所有的内容,强压住要翘起的眼尾,娴熟地用一种依恋不舍的目光望向尉鸣鹤:“陛下,臣妾先去了。”

“等会儿便是用药的时辰,您可一定要记着,不能拖的。”

“朕让元子留下,你可放心了吧?”尉鸣鹤见沈知姁细心叮嘱,心尖就好似被蜂蜜浸润,顺着就让元子留下。

沈知姁目的达成,维持着面部神情,脚步轻松地去了御书房。

转过多宝阁时,她没忘记回首一顾,绵绵的眸光像被拉长的丝线,牢牢系在尉鸣鹤身上。

“贵妃倒是有些愈发黏着朕,比刚入宫时还黏糊。”尉鸣鹤将沈知姁的反应都看在眼中,胸腔里涌动着甜滋滋的笑意。

元子上前一步,感叹道:“当时陛下落马,贵妃娘娘冒死去救了您,这经过了生死一遭,您与娘娘的情感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而贵妃实在是吓着了,这样关切您,是怕哪一日一转身,您又会和当时一样,身陷险境。”

尉鸣鹤深以为然:“通过此事,朕亦爱重贵妃。”

“再过三月,朕便能重动右手,正是在万寿节前。”

“朕要为贵妃亲笔写一道封后诏书。”

*

沈知姁到了御书房,轻车熟路地坐在了御椅上,等候韩栖云的道来。

片刻后,韩栖云一袭黑衣而来。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韩栖云拱手行礼。

他的鬓发微微湿润,呼吸略急,一看就知道,这一路是急走而来。

“韩督公请起。”沈知姁坐在御椅上未动,用细白的指尖递去一张帕子:“烈日炎炎,督公流了不少汗,快擦一擦。”

她尾音含笑,带着若有若无的亲昵。

像被抛在水中的鱼饵,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平静地看着湖里大鱼摇着尾巴游来,迫不及待地去咬钩。

第119章 捷报一条驯服而不自知的恶犬

第一百一十九章

沈知姁递来的帕子虽是普通的棉料,但颜色却是娇艳的山茶色的,带着淡淡的清香。

就像去年秋天,沈知姁送给韩栖云的那一朵山茶。

“微臣多谢贵妃娘娘体恤。”韩栖云眸光微动,唇角几不可微地翘起两分弧度,躬身伸手,带着七分恭敬与三分压抑住的情愫,将棉帕接过。

他却并未用沈知姁的棉帕,而是将帕子好生收入袖中,定声道:“只是朝政重要,微臣先为娘娘磨墨。圣诏越早下去,外面就能越早稳当。”

沈知姁面上浅浅一笑,似朦胧的月色动人。

她捻起朱笔,小巧精致的下颌朝着朱墨砚台微微一点:“劳烦督公。”

“微臣回来后才得知,娘娘在叛军入宫之际下令果决,才有如今的大好局面。”韩栖云颔首应下,磨墨的动作愈发娴熟,桃花眼中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天知道,当他从玖拾口中得知,沈知姁命玖拾趁乱对尉鸣鹤动手时,胸腔中是多么地心潮涌动、难以平复。

韩栖云几乎能想象到,沈家小女郎下令时,这一双瞧着明媚纯真的杏眸,是如何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芒。

像是踏着血而来的小鹿。

有一种极为吸引人的灼灼反差,天真而又冷酷。

尉鸣鹤呀,这个运气极好、坐上天子之位的狗东西,现在越来越像是一条被人驯服却不自知的恶犬。

——他自以为高高在上,施舍沈家女郎天子的爱情与信任,其实却是

主动而愚蠢地躺倒在陷阱中,向着设陷阱的贵妃露出柔软的颈脖和肚皮,对抵住自己咽喉的利刃一无所知。

只等一个时机。

等太子出生后,这位薄情寡义的天子,就会进入生命的倒数。

韩栖云在心中畅快地想着,比三伏天饮了冰酪还痛快。

“幸好有韩督公留下的人手,不然做不到那么利落。”

“督公自己亦是当机立断,如今荣升夜影司唯二的管事人之一。”沈知姁温声赞了韩栖云一句,见对方眼尾舒展,便心绪转开。

——这也幸亏尉鸣鹤自视甚高,将范院使、吴美人这等不算重要的事情交由沈知姁来办,给了她做动作的机会。

才有了现在,尉鸣鹤瞧着大获全胜,实际上心腹喜公公退下、心腹吴统领已经悄然离心、范院使则对尉鸣鹤颇有怨言,无知无觉间就偏向了诸葛院判和沈知姁的局面。

“本宫记得,督公从前提起过海督公的名字。”

“贵妃娘娘记性甚佳——海督公是臣特意推举出来的共事人,并且决定权在臣之上。”

“不过,海督公早早跟着喜公公,却郁郁不得志,很是感激微臣的慷慨举荐,微臣亦帮着海督公重新收拢整肃过夜影卫。”

迎上沈知姁略带兴味的目光,韩栖云眼底盛笑,轻声道:“微臣曾经听过,当恶犬受伤后,最容易胡乱攀咬。”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微臣总是要往后站一站。”

“对了,微臣回京时,曾去拜访过镇北将军。”韩栖云敛起了几分随性:“根据镇北将军所言,土藩之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仗着有昌王提供情报、兼之有霍家里应外合,才能在北疆一时之间如入无人之地。”

“他们不会是国公爷和世子的对手。”

为了保住自己的国家,土藩王迟早会将霍家主的项上人头奉上认罪。

霍老将军再怎么巧舌如簧、用兵如神,在士气大涨的镇北军和洗刷了冤屈定国公父子面前,顶多坚持一个月。

“冤屈得解、立功回朝——微臣恭喜娘娘,定国公府将重新鲜花着锦、重获辉煌。”韩栖云磨好墨,立在御桌侧面,含笑看着沈知姁写诏书。

沈知姁正在写对慕容冽与韦武的赐死圣诏。

闻言,她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立功回朝最是不妙。”

有尉鸣鹤这样的皇帝,底下臣子即便是立了再大的军功,也要极力推辞出去,将最大的功劳夸在天子身上。

不过……就当暂时寄存在尉鸣鹤手中,连同尉鸣鹤的脑袋一块儿。

韩栖云薄唇翕动,正欲开口安慰,就见面前的女郎眸光亮起,写圣旨的速度骤然加快,将余下的几道圣旨写完。

而后沈知姁轻声道:“还有两件事情劳烦督公去安排。”

“都是有关甘娘子的。”

“第一件事,是督公去找新任的刑部关尚书,安排甘娘子在慕容冽的行刑前天入天牢探望。”

“第二件事,是执行车裂之人,留给甘娘子一个位置。”

自从沈知姁联系上甘娘子之后,对方观摩了一阵,最后在慕容冽被后宫高利银所牵连之后,选择出手资助韩栖云。

在那之后,沈知姁就只需要关注、负责后宫中人脉网络的运转用度,朝堂上所需用钱的地方都由韩栖云直接联系甘娘子。

当然,沈知姁亦是投桃报李,帮着甘氏在皇商之首、罗郡王妃母妃那儿得了青睐,现在已经迈进皇商前三,生意愈发兴盛。

“娘娘圣意,微臣必定谨遵。”韩栖云后退两步,拱手应下,旋即就道:“甘娘子的确很是得力,尤其在银钱方面,从不吝啬。”

而让甘娘子亲手折磨、手刃慕容冽,就是甘娘子当初提出的要求。

沈知姁轻轻颔首:“对了,行刑过后,尸首便会扔去乱葬岗,记得也要安排人,隐蔽地收起来给甘娘子处置。”

“微臣回去安排,同时更多地接触甘娘子,确保甘氏会继续支持我们。”韩栖云目光冷静,将下一步棋缓缓说来。

“甘娘子可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问甘娘子有无推荐的人选。”沈知姁脊背放松,靠在御椅上:“甘娘子聪慧,定然知道,慕容冽死后,咱们协议完成、彼此两清。”

“可这样一来,甘家和皇宫、夜影司甚至罗郡王妃母家的关系就淡了,甘娘子身为牵头人,地位亦会下降——为了保住自己辛苦经营来的成果,甘娘子定会表示愿意继续资助咱们,并且在自己离京时,安排一位聪明听话的后辈来交接。”

韩栖云对其中一点不解:“娘娘,甘娘子并未说要慕容冽的尸首。且,娘娘如何得知甘娘子会离京?”

“甘娘子的女儿,并不葬在京城。”沈知姁微微抬头,眉间有细碎的额发落下,将她眸中的冷光分去:“若有人害本宫的孩子,本宫绝不满足于手刃对方,定要让那人焚骨成灰,再扬起这骨灰,让孩子安心瞑目。”

甘娘子是性情中人,得了慕容冽的尸首,十有八九会这么做。

而随着慕容冽、韦武、御史令等人的落败,皇商中有不少被牵连,只能献出全身的家财来保命。

甘氏也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洗牌时机。

她与甘氏,还有长长的一笔生意可以做呢。

*

五日后,午门与天牢,叛臣与逆王,在同一时间行刑。

至于事后,慕容冽尸首被抛到了乱葬岗何处,并没有人在意。

而甘氏酒楼的掌柜甘娘子离京探亲,将酒楼暂时托付给自己的义子,亦是一件少有人讨论的小事。

至此,京城、皇宫之中,浮动惶恐的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朝臣们亦习惯了奏折上的朱批是贵妃娟秀的字迹。

同时,他们心中也清楚:贵妃本就宠冠六宫,再有冒着生命危险、于刀枪中救护陛下的功劳,深得陛下的爱重和信任。只要宸贵妃不像先帝时的冯氏那样作死,绝对能屹立不倒。

现下定国公府又重新立起,沈夫人原来早早就回到了京城修养,那陛下的心思不就好猜多了么——只要宸贵妃稳稳当当的,再度有孕,诞下皇子,这皇后之位便是铁板钉钉。

如此平平稳稳地过了一月,八月初三,这日是大皇子的满月礼。

尉鸣鹤左右脚踝上受的伤已经完全痊愈,看着朝堂上留下的臣子,不是自己提拔的心腹,就是老实本分、受差遣的,心情颇为愉悦,去瑶池殿接了沈知姁,一块儿去颐寿宫。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帝王,还是第一次亲手养育幼儿,万分用心,将大皇子养得白胖了些,和一月前稳婆口中、早产体弱的孩子有了些分别。

和前世一样,尉鸣鹤为大皇子取名为“漮”。

一是取半边的康健平安之意,二是盼望大皇子能如横穿大定西北的漮河,寿命绵延、长流不息。

且尉鸣鹤并未额外添礼,而是让殿中省按一般皇子的规格置办满月礼物。

惟有满月礼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稍隆重了些。

旁人一看就知道,若无意外,这位大皇子来日顶多是个闲散王爷,担不了什么大任。

更有机灵的人着意打听了大皇子的生母,听到对方被封为才人,在昨日就送去了宁州行宫修养,心中就更笃定了上面的猜想。

对于颐寿宫和承恩公府而言,陛下这是给予他们荣光,也给了外来富贵道路施了保障——自然,其中也有万中取一的概率更上一层楼,只是要先蛰伏十余年好好观察一番。

太皇太后在这一日格外满足开心,拉着沈知姁的手笑道:“哀家从没想过,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能圆满亲手养育孩子的愿望。”

“这些日子,元子来了颐寿宫几趟,向哀家透露,陛下做这决定有你一份功劳。”

“好孩子,哀家还未曾谢你的,你也真是实诚,一句话都不曾多说。”

闻言,沈知姁眉尖挑起几分诧异,一边含笑,一边望向尉鸣鹤。

尉鸣鹤理了理绣着龙纹衣袖,对上沈知姁的目光,只露出一个带着宠溺的笑,对沈知姁微微颔首,示意她应下太皇太后的谢意。

沈知姁心

中一动,明白了尉鸣鹤的意思:尉鸣鹤是在给她名正言顺地拿到凤印铺路呢。

虽说太皇太后对执掌宫务并不执着,甚至很乐意交给别人,但防备不住外头有人爱多嘴多舌,恶意揣测,平白在瑶池殿上增添污点。

这要是放在从前,尉鸣鹤绝对不会这样主动地在她身上增添功劳。

……果然,当初选择冒着危险,在刀枪剑影中走一遭,是绝对值得的。

在沈知姁退让着应下后,太皇太后顺势在赴宴的妃嫔和内外命妇面前,将凤印交给沈知姁:“像贵妃这样重情重义、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可是不多了,哀家将这执掌六宫的权力交予贵妃,十分放心。”

刚说罢,蓝岚和吴婕妤就同时起身,对太皇太后这个决定表示赞成。

“臣妾定然不负太皇太后与陛下的期望。”沈知姁眼波流转,将含羞带情的秋水望拂过尉鸣鹤的面颊,端庄起身,十分标准地行了大礼。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将沈知姁扶起,方尚宫则将凤印交到芜荑手中。

重新坐回尉鸣鹤身边,沈知姁伸出手,借着广袖的遮掩,勾了勾尉鸣鹤的袖子。

一个实足亲昵的撒娇动作,表示着沈知姁的谢意与爱恋。

尉鸣鹤轻咳一声,狭长的凤尾勾起,掠过淡淡的笑意:他最不喜有人在自己面前显露功劳、争封抢赏。

可若是此人是沈知姁……倒也不是不行。

女郎表露出来的柔软情绪,就像是春日里的暖阳,让他心头满是愉悦暖意。

恰在这时,外头小鱼子飞毛腿一样,带来军报。

沈厉父子携镇北将军大破土藩,土藩王亲手献上霍老将军的头颅,表示愿意臣服归顺,每年给大定进贡,被捉走的土藩王子就当作质子。

为表诚意,土藩王派出太子与最受宠的三公主,到京城向尉鸣鹤表示臣服,同时商定每年的进贡规格。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府亦是传来喜报,言明华信公主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平安诞下一位小郡主。

如此喜上加双喜,尉鸣鹤纵然心思如渊,也忍不住面露喜色,抚掌而笑,连连道了几声“好”。

“先传令下去,定国公沈厉与定国公世子破敌有功,且先前负罪蒙冤,却仍忠国忠君,朕特加封沈厉为一品镇北大将军,沈知全为三品平藩将军。”

尉鸣鹤扬声说罢,下意识地去回头看向沈知姁。

沈知姁的细眉微微扬起,眼角眉梢间满是惊喜之色。

察觉到天子的目光,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中有秋波潋滟,亮晶晶的。

和从前那样小女郎的爱慕眼光,别无二致。

从前……

尉鸣鹤口中轻轻咀嚼着这个词,心底有着和轻微愧疚相当的轻微释怀:如今定国公府复位,他与阿姁定是更甚从前。

阿姁会永远爱慕于他,给予他最渴盼的纯粹爱意。

他们会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尉鸣鹤情感真挚地幻想着。

第120章 药丸灵感像烂泥一样地在龙榻上腐烂……

第一百二十章

在和沈知姁情意绵绵的相视一笑后,尉鸣鹤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将对镇北将军等副将的封赏也道了下去。

最后,尉鸣鹤下旨:“华信公主诞育小郡主,朕与太皇太后闻之甚喜,特封为良玉郡主,赐凉州北边三县为食邑。”

正好平郡王已经伏法,这凉州就空了下来,目前已经划了一半给罗郡王,算作他勤王有功的赏赐。

尉鸣鹤说罢,在颐寿宫中的内外诰命们便福身高呼圣上英明,精明的目光扫过罗郡王世子夫妇,承恩公府的女眷,眼含泪花的沈夫人,最后落在被尉鸣鹤温柔扶起的沈知姁身上。

命妇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叹道:一年前,她们都以为这位定国公府的女儿,会受到定国公府的牵连,最后因为自身的倔强惹恼天子,落得个深宫寥落的悲惨下场。

谁知她竟然似时来运转一般,即便有小产这个不幸,但一步步稳步高升,成为仅次于皇后之位的贵妃,更得了“宸”这个尊贵封号。

现下定国公府重获清白,旁的公爵高官,几乎失去了对后位的竞争力。

不过,倒也有命妇心中揣摩着别的心思:若陛下真爱贵妃,那就该将大皇子给贵妃抚养,再顺势扶贵妃登上后位。大皇子背后的承恩公府现在亦是炙手可热,陛下这不是明晃晃防着定国公府么?

只要有这一层防备,那家中的优秀女儿也不是不能趁虚而入……

尉鸣鹤倒未曾管底下诸人的心思,扶起沈知姁后,就颇有兴致地去逗了逗的大皇子,见这个儿子有些呆呆的不理人,心情就淡了几分,转首便说自己要传召朝臣商议有关土藩的要事。

太皇太后自然连道朝政要紧,携沈知姁亲自送了尉鸣鹤上銮驾,再照着流程举行完大皇子尉漮的满月宴。

午宴结束后,大皇子被乳母抱下去喂奶午憩,沈知姁瞧出太皇太后有些力不从心,就主动提出让罗郡王世子夫妇陪伴老人家,她安排人手、送赴宴的宗亲命妇。

命妇们在宴上才见识过天子和太皇太后对沈知姁的爱重,自然没有蠢人不识相地挑毛病,无一不是态度友善、带着恭敬地行礼告退。

惟有一位外命妇神色不大对劲,直勾勾地往妃嫔中间看去。

正是靖文侯夫人。

不,现在应该换个称呼了——靖文侯经过调查之后,被证实和谋反之事关系不大,紧跟着慕容冽进宫,不过是直觉不对,想做个两头倒的墙头草。

尉鸣鹤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当下就找理由削了蓝氏的爵位,贬位最末等的县男,等蓝县男死后,就立刻将爵位收回。

与此同时,蓝氏族中有不少人因为谋反清算而丢了家产官位,实力受损严重,族中的田产铺子当出去不少,才勉强挽住岌岌可危的局面。

此次满月宴,蓝夫人的座位从最前列沦为最后面,被众人明里暗里地嘲笑打量,面色和待遇一样,难看到一落千丈。

见蓝夫人有要去唤蓝岚的意思,沈知姁柳眉轻挑,桃面上扬起一抹浅笑:“宜昭媛,后宫妃嫔这里,还要请你带吴婕妤和瑜贵仪回去。”

经了谋反之事,后宫中正儿八经的妃嫔只剩下了沈知姁、蓝岚、吴婕妤、瑜贵仪和韦才人。

住在冷霜馆中的韦淑女、何更衣与洛更衣,则已经被排除在外,连满月宴都没有资格来参加。

蓝岚英气的眉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微微屈膝后就领了吴婕妤二人回去。

蓝夫人面上最后一抹强笑彻底垮下,颇为不甘地凝望蓝岚离去的窈窕身影,眸色恨恨。

沈知姁笑意依旧,只是微微望了芜荑一眼。

芜荑再一个眼色下去,送蓝夫人的宫人立刻就从小宫女变成有官名的资深奉仪,论起来品阶比蓝夫人还高。

一场极有可能引发的闹剧被悄无声息地平定下来。

等到命妇们全被送走,沈知姁未曾坐轿辇,而是往钟粹宫步行而去。

蓝岚早已经立在门口等候。

“这钟粹宫当真不错,姐姐住得如何?”沈知姁扫了眼钟粹宫气派辉煌的匾额宫墙,笑眼弯弯,上前扶起预备行礼的蓝岚。

“旁的和凝碧阁没多大区别,不过地方是真的大,我干脆将东偏殿整理出来,给芝麻团玩了。”

蓝岚说起芝麻团,自带疏离冷感的长眉难得皱起,偏眼底带笑,一副甜蜜的苦恼:“它现在也快一岁了,那股子顽皮劲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减,正好将那空荡荡的偏殿给它玩个痛快,也不怕再有好看的花瓶物件被摔碎。”

蓝岚说完,挽住沈知姁的胳膊,脚步轻巧地往正殿走。

有早开桂花的香气飘来。

“钟粹宫后头有颗桂花树,两人合抱那么大,开花也早,就让紫薇带人取了些,煮桂花酒酿来喝。”蓝岚回首对沈知姁一笑;“我记得刚入宫、去颐寿宫第一次请安时,你就同太皇太后提起,说爱吃桂花酒酿——希望我没有记错。”

沈知姁望着蓝岚的美目,细眉刚弯起,就忽然想起

前世的一件事:自元宁五年,蓝岚成为庄贵妃后,每年早秋,都会往各宫主位那儿送上一碗桂花酒酿。

当时她不以为意,只以为是掌权人在后宫收拢高位妃嫔的一种手段。

如今想起这件小事,沈知姁不敢自作多情,认为是蓝岚为她刻意为之,不过心底却是触动深深,眸中不自觉地覆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你父兄成功洗脱冤屈,还加官进爵,理应高兴才是,怎么更容易哭了?”蓝岚拉着沈知姁在正殿左边的长窗下坐下,温柔地将手中帕子递过去。

“我为姐姐记得这样的小事而哭,这是高兴的哭。”

沈知姁将几分水光擦去,转而就扬起甜笑,悄悄地握住蓝岚的帕子:这贴身帕子上也有桂花的香气,可见岚姐姐撒了谎,这桂花分明是她亲手摘的。

蓝岚闻言,冷霜一样的颊上飞出几抹嫣红,端起眼前的小盏,轻抿了两口桂花酒酿,再轻咳一声开口:“你能因为我细心观察蓝夫人的神色,帮我避免麻烦,那我自然也能记住你的喜好。”

“小姁妹妹,今日多谢你,免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拉扯。”

说罢,蓝岚就神色畅快地说起蓝府中乱糟糟的情景:“我留在府中的耳目传信过来,说他在床上重伤未愈,又听闻自己降为六等县男,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常在床上摔砸打骂,状若疯癫。”

“我那嫡母生性善妒刻薄,亦是被娇贵养大的,三两日后就懒怠伺候他,又为自己女儿的婚事烦心,现在整个府上鸡飞狗跳的。”

“嫡母无力执掌中馈,又想给自己女儿找个好未来,就将求助的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

“呵,当初三番五次要害我与我母亲的性命,纵容自己女儿在府中跋扈作恶,现在倒是假惺惺来说血缘亲情,真是做梦!”

蓝岚嗤笑一声,眉目冷艳,自有威势。

“唉呀,我都忘了,你嫡妹的婚事,正是平郡王世子。”沈知姁记起此事,秀眉一挑:“如今对方成了平民,远离京城,这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

不过前未婚夫是叛贼,蓝氏又被谋反之罪牵连,这位从小爱欺辱庶出姐妹的蓝小姐,要再找一门尊贵体面的婚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婚事难找,可不就打了进宫的主意?”蓝岚对蓝夫人的算盘厌恶至极,口齿间散发出彻骨冷意:“你放心,再过个三五日,蓝府可就没心力叨扰宫中了。”

对上沈知姁含着疑惑的杏眸,蓝岚容色似冰雪消融:“过几日,蓝府要循例去祖坟祭祖,府中无人,我的耳目会卷了蓝府的库房,再南下投奔我的母亲。”

“靖文侯……不,蓝殷那个混蛋,骗了我母亲感情,困了我母亲十几年自由,现在拿点儿银钱来补偿母亲,自是应当的。”

说到此处,蓝岚招了招手,示意沈知姁靠近,小声道:“我母亲已经在江南开了一所绣坊,还资助了一所育幼堂,生活得不错。”

“我与母亲约定好了,以后去江南看她。”

“你如今已经是昭媛,出宫倒有些不方便。”沈知姁迅速在脑中思索起可以调动的人手。

思索半晌后,沈知姁抬眼,定定看向蓝岚,唇边是一缕笃定的笑意:“我细想了想,姐姐要万无一失地出宫,最好在五年后。”

“若姐姐想快些,三年后亦是可以。”

话音落下,蓝岚深色的眼瞳微微一转,划过一抹亮色,对着沈知姁微微颔首:“倒是比我想得快些。”

“可是找到了适合的法子?”

“还得多谢姐姐的那盒药丸。”沈知姁抿唇笑道:“诸葛院判仔细研究了,从中得到不少灵感。”

其中有不少杀人于无形的药丸,用药很值得参考。

沈知姁要一方能让人渐渐失去行动力、只能瘫在床上,却不会让尉鸣鹤失去理智的药。

要是后面尉鸣鹤疯了有什么意思?

沈知姁就是要让尉鸣鹤清楚地知道,他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像烂泥一样地在龙榻上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