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入瓮“你要浑水摸鱼,趁机对尉鸣鹤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田副统领当时就愣在原地。
——慕容丞相分明和他打了包票,说陛下已经陷入昏迷,只等入宫揭露此事,再奉昌王回京登基,前头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自己。
所以田副统领迫不及待地让美妾认了丞相为干爹,打算等自己升为御林军统领后,就休掉发妻,把美妾扶正,成为丞相正儿八经的姻亲。
尉鸣鹤瞧着田副统领嘴巴合不拢的狼狈模样,薄唇扯出一抹嗤笑:“田副统领见到朕,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也是,田副统领怀抱着美人孩子,正是要升官发财休妻的大好时候,自然不耐烦见朕。”
“陛下恕罪!”田副统领听到尉鸣鹤对自己近日的举动一清二楚,头脑中思绪轰然,只能遵从本能,仓惶中心慌地跪下,由着膝盖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感:“臣、臣是想来禀报丞相的狼子野心!”
沈知姁轻笑一声,笑音如铃:“田副统领变脸的本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朝堂上的大多臣子不过如此,学了满腹的五经诗书,挣了个官名,到头来只为钻营自己的前途,甚至能为升官做下谋逆欺君、宠妾灭妻这样的恶事。
“既然见到朕,田副统领应该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了。”
尉鸣鹤的玉扳指在龙椅扶手上点了点:“不要耍小心思,在京郊,朕已命宁校尉和孙校尉暂代京郊大营统领之职,率两万营兵,将京城围住。”
“昌王那儿,朕安排了喜公公和罗郡王。”夜影卫加上罗州附近三州的兵力,足有六万,足以对昌王带的兵力进行武力压制。
话到此处,田副统领即便再愚笨,也明白了:什么昏迷,什么趁虚而入,不过是陛下给慕容丞相放的烟雾弹罢了。
慕容丞相自以为胜券在握,实际上是自寻死路。恐怕,陛下从几月前,江南水坝之事,就开始策划……
想到这,田副统领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而后重重磕头:“臣谢陛下宽仁,必定戴罪立功!”
尉鸣鹤唇角笑意更深,看了承恩公一眼。
承恩公会意上前,将等会儿田副统领要说的话简单道来。
田副统领连连点头,只说自己都记住了,然后抹了把脸上的汗,匆匆退下。
“阿姁,吴统领呢?”尉鸣鹤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自己的布局,发觉吴统领尚未到位——他近日对沈知姁是百分百的信任,将联络吴统领出动之事交由沈知姁来做。
“臣妾怕吴统领从两边侧门走太过显眼,所以让吴统领从冷宫附近的小门走。”沈知姁眉眼轻眨,笑意和婉;“现下,他已经带着未曾当值的两千御林军,从冷宫那儿绕过来了。”
“正好从朝阳殿后头出来,形成包抄之势。”
“阿姁想得周到。”尉鸣鹤目光柔和地赞了沈知姁一句,而后转向承恩公:“还请舅舅舍得,让世子带兵驰援宁州。”
承恩公闻言大喜:宁州早有夜影卫和州兵埋伏妥当,陛下让自己儿子前去,是特意要给承恩公府添功的意思!
经此之事,他们承恩公府在京城中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
“臣代犬子谢陛下看重。”承恩公谢完恩,喜滋滋地下去。
沈知姁瞥见尉鸣鹤面上的自得之色,接过芜荑手中的茶盏递上,莞尔笑道:“一切皆如阿鹤预料。”
“所谓料事如神,便是如此——臣妾倾慕。”
尉鸣鹤长眉舒展,含笑接过茶盏。
沈知姁眸光流转,在不经意间投向冷宫的方向。
——她在这几日间,一直在给慕容燕送去真真假假的消息,让吴统领带兵经过冷宫,是压垮慕容燕的最后一根稻草。
*
两千士兵打冷宫门口经过,气势惊人。
冷宫看门的宦官瑟瑟发抖,将陈旧的大门缓缓阖上,转头却见慕容燕苍白着脸,眼中带着血丝,像一抹冤魂,死死地盯着门前。
“站这儿像女鬼一样的吓唬谁?”宦官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恶狠狠地训斥道:“韦淑女可是有吩咐,你每日都要抄经十遍,今日可做完了么!”
虽说韦淑女抠门得很,可大小还是这个主子,能拿的出来银钱。
慕容燕恍若未闻,手心攒紧,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带出疼痛与几分血色,眼底缓缓渗出几分不可思议。
她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些天来收到的消息:自何丽仪得宠后,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尤其是吴氏兄妹受罚、贵妃遭受冷落,令她高兴不已。
当闻得尉鸣鹤身子不爽时,慕容燕更是欣喜若狂:看来昌王登位已成事实,自己不日就能从冷宫出去,成为新帝的皇后或是贵妃。
毕竟慕容丞相可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有了这样的指望,连韦淑女、霍淑女的刁难都变得能忍受。
可渐渐地,来传消息的人就换了,而且态度极其敷衍,问起外头的进展就支支吾吾。
慕容燕狠狠心,将自己攒下来的最后一点儿银钱用了,才知道慕容丞相在宗族中选了三个年轻貌美的女郎,打算等事情结束,就立刻过继到了自己名下,算作丞相府的小姐。
父亲这是要抛弃自己!
慕容燕得知后大惊失色,一边想着慕容丞相对自己的承诺,而自己还有能用到的地方,一边忍不住觉得这是慕容丞相能做出来的事情——利益为先、过河拆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当时她就坐不住了,想方设法地向外打听消息。
后来听到丞相的计划一切顺利,才勉强压制下内心的不安与躁动。
接着又有关于慕容丞相的消息传来。
不论是冷落一直支持慕容燕的丞相夫人,还是收田副统领的妾室为干女儿,在慕容燕眼中,都是慕容丞相为了放弃自己所做的准备!
慕容燕恨得咬牙:亏得她还将其当作自己敬爱的父亲,帮着对方重开在后宫的耳目、联络何丽仪与洛宝林!
痛骂过慕容丞相后,慕容燕迅速琢磨起来:在被慕容丞相放弃的前提下,她该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在昌王入京后,将自己从冷宫里捞出来?
还没等慕容燕想出一个答案,就看到吴统领从门口领兵而过。
慕容燕看见的那一刹那,就失了魂:吴统领是陛下的心腹,如今对方安然无恙,甚至领兵出现,就说明……慕容丞相的计策,失败了。
谋逆可是能诛九族的大罪……
就在这时,给她传消息的宫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脸色同样惨白:“小姐,丞相败了!陛下根本没有事情!就连昌王也已经被就地擒获,押送京城!”
“丞相此时正要被压往刑部受审,准备将责任推到咱们头上,说是受到了咱们的蛊惑,才犯下大罪!”
慕容燕本就恍惚含恨,闻言立刻摔了茶盏。
生了好几道裂缝的杯壁彻底化为碎片。
“既然他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慕容燕眼中满是雪亮亮的仇恨。
她将枕头下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镯拿出——这是她生母留下的,也是她手边唯一一件首饰。
这玉镯水头不算好,可用来贿赂冷宫看门的宦官,却也足够了。
慕容燕做了决定:她要去朝阳殿,在陛下审问慕容丞相之前,将他犯下的事情提前揭露。
慕容丞相斯文嘴脸下的丑陋,没有人会比她这个女儿清楚。
*
且说朝阳殿。
闻得慕容丞相等过了第二道宫门和吴统领已经率兵赶到的消息,尉鸣鹤豁然起身,略整身上的甲胄,预备亲自骑马而去。
“阿鹤一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沈知姁递上配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在朝阳殿廊边沐浴着阳光的御用燕马,蹙起的细眉中满是忧心。
像清晨栀子花上的滚落的露珠,滴在尉鸣鹤心尖。
他忽然明白,何为不舍与眷恋。
“阿姁放心。”尉鸣鹤薄唇一挑,凤眸上扬,端的是张扬自信:“你就在朝阳殿,等着朕大胜归来。”
“朕为你留下一名夜影卫,护你周全。”
说罢,尉鸣鹤轻拍双手,带着数道影子离开朝阳殿。
沈知姁借着忧心忡忡的苦恼神色,挥手让朝阳殿的宫人们都下去,连元子都一并打发了:“本宫心中乱,要去偏殿,为陛下祈福。”
等到了偏殿,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前已经立着两道影子。
正是玖拾与玖一。
“禀小姐,慕容氏与韦氏的人已经带到宫中,只待事情一结束,就能立刻禀明!”玖拾想着两人那份状纸上,写着的“慕容丞相与韦中尉诬陷定国公父子”之事,就忍不住心神激荡,面露喜色。
玖一亦扬起眉梢,将尉鸣鹤在宁州最终的布置缓缓道来。
沈知姁听完微微颔首:尉鸣鹤让承恩公世子去,除了有意抬举,更多的是看中承恩公府在太皇太后调/教下那副软弱老实的模样。
看来自此之后,承恩公府就要重新辉煌起来了。
不过……要等北疆土藩与平郡王平息后再说。
“玖拾,你身手更好,我便将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沈知姁眸光凝肃,眼底有冷光灼灼:
“慕容丞相得知事情真相,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动用手上全部的兵力,以求突围皇宫、逃亡北疆——也就是说,外皇宫,必定会爆发一场战乱。”
“你要浑水摸鱼,趁机对尉鸣鹤下手。”沈知姁口吻冷淡:“不用下重手,对着手脚就行。”
御用燕马已经被韩栖云做过手脚。
她再吩咐一句,保证万无一失。
“哦,对了,还有靖文侯,也顺便请他受一下伤。”沈知姁想起蓝岚特意递给靖文侯的错误消息,便顺水推舟,让靖文侯也退下来。
玖拾应下,隐匿而去。
随即,沈知姁转身看向玖一:“玖一,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请你……在我的臂膀上留下一道伤痕。”她眸光明亮,容色坚定:“就好像,是我在乱军中扶起尉鸣鹤时,不小心受的伤。”
啊,冒着生命危险入乱军,不知道尉鸣鹤会感动到什么程度呢?
沈知姁最后对芜荑道:“芜荑,你从岚姐姐给我的那个盒子里,将迷香丸拿来。”
她需要尉鸣鹤睡上一觉。
*
“丞相,你莫要再负隅顽抗!”
田副统领带着慕容丞相等人到了预定的位置,瞬间就变了脸色,一副愤慨唾弃的模样,指挥着手下御林军呈现包围之势:“哼!你竟然有谋逆之心,还怂恿群臣成为你的棋子!”
慕容丞相面色一沉,没搞清楚田副统领为何突然转变,先开口呵斥、稳定人心:“朱批有假,朝阳殿久不进人,陛下病重,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朝臣们关心陛下,缘何成了谋逆之心?”
“田副统领,是不是你方才进来,已经被承恩公收买,要协助承恩公府谋逆?”
“朕病重?”
尉鸣鹤骑着燕马出现,身后跟随着吴统领与两千士兵,俊面上似笑非笑,目光如刀:“朕不是传过口谕,说要再修养一日,不见朝臣么?”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朕病重,丞相与郝副统领带着营兵强行入宫?”
尉鸣鹤冷冽的目光落在慕容丞相身上:“慕容爱卿,朕对你不薄,为何要联通昌王、霍家,意图谋害于朕?”
旁人都还在惊讶震惊之中,惟独靖文侯反应最快,心中悚然:蓝岚给他传出了错误的消息!他这般跟在慕容丞相身后,一定会被认为是乱党!
等过后陛下清算,他们靖文侯府恐怕难逃一劫!
“捉住丞相与郝副统领!”靖文侯神思急转,从较后的人群中挤出,直接往慕容丞相那儿扑去。
这边慕容丞相也反应过来,直接对郝副统领大喝一声:“突围!”
说罢,慕容丞相身形矫健,转身就躲开向自己扑来的靖文侯,然后弯身弓腰,直接将后头跟着的朝臣们撞开,往宫门那儿跑——前面有天子和吴统领,左右是临时倒戈的田副统领,惟有往后面、突破宫门,再趁京城岗哨不明形式,迅速到宁州与霍家回合,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郝副统领迟疑了一息,挥动手中虎符,指挥营兵向四周攻去,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
瞬间,在第二道宫门后爆发出一场短暂却激烈的兵戈相接。
最先倒下的,是最想表现出自己忠心的靖文侯。
玖拾随手取了一片削薄锋利的树叶,让被慕容丞相避开的靖文侯摔落得更惨,沦为交战的背景板。
这也给慕容丞相二人争取了一点儿时间,让两人几乎要冲出第二道宫门。
尉鸣鹤观察了一下局势,随后便驭马下场,直冲慕容丞相而去——他愿意亲自出手,那自然要一举擒中贼王,方显天子威名。
燕马刚踏出去两步,尉鸣鹤就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点儿不对:这马是三年前,他替病重的先帝漂亮地办了件政务而得到的赏赐,亦敏捷矫健著称,坐在上面更是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可现在,尉鸣鹤觉得,这马儿的步伐有些虚弱飘忽。
不等多想,尉鸣鹤俯身驭马,加速去拦慕容丞相与郝副统领。
吴统领尽管对着尉鸣鹤尚有怨气,可大事面前,依旧尽职尽责地统揽指挥,拦住营兵的同时调遣士兵去前头拦截,帮助尉鸣鹤捉人。
慕容丞相与郝副统领都是不愿束手就擒的。
尤其是郝副统领,身带武器,下手狠辣,混不顾对战之人有从前自己带出来的御林军。
尉鸣鹤骑在马上,占据高位,从腰间抽出佩剑,随着周边士兵的配合,轻而易举地就挑伤了郝副统领的右手。
失去武器,郝副统领被迅速擒住。
旋即,尉鸣鹤就将冰冷的目光刺向慕容丞相的方向。
燕马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对方。
眼见尉鸣鹤手中的长剑就要落下,慕容丞相咬牙回身,从袖中抽出一柄防身用的小刀,回身戳去。
燕马反应敏锐,这一下应当是不会得手的。
可燕马竟在危急时刻,迟钝了一息,没有及时避开,更是侧身回首,让慕容丞相的匕首从尉鸣鹤的脚踝处擦过,飞溅出血色。
尉鸣鹤顿觉左边脚踝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痛。
他紧咬牙关,弯身在向丞相双脚划去。
飒飒风声自尉鸣鹤耳边呼啸而过。
尉鸣鹤只觉得左脚疼痛更甚,右手、臂膀和腰间亦传来意想不到的痛感,像是被人放了冷箭。
在慕容丞相倒下的那一瞬间,尉鸣鹤亦从燕马上跌落。
“阿鹤!”眼前风景颠倒间,尉鸣鹤恍惚听见了沈知姁的声音。
再抬眼时,就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袅娜背影奔来。
早上还被他夸赞清新好看的梅子绿襦裙,在血污中逶迤而过,坚定不移地靠近自己。
沈知姁梨花带雨的一张娇面出现在尉鸣鹤面前。
眼角眉梢沾了难看的污尘,女郎却浑然不顾,而是一脸担忧地将天子半抱入怀中,从袖中掏出帕子,一边焦急唤人来扶。
尉鸣鹤下意识地拧紧长眉,想斥沈知姁胡闹,让她赶紧回去。
刚要开口,就觉得嗓音生哑,无力感伴随着疼痛剧烈袭来,最终在脑海中化为难以消散的昏沉。
于是,尉鸣鹤怀着一种对沈知姁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的感动、震惊与心尖悸动,陷入了昏睡。
*
见尉鸣鹤晕过去,沈知姁不动声色地将抹了迷香丸粉末的帕子收起。
慕容丞相与郝副统领一倒,剩下的营兵没了指挥,负隅顽抗了一刻钟后,就被吴统领统统拿下,押在地上。
而跟随慕容丞相前来的数十位朝臣也被齐齐围住,不过待遇稍微好点,还能站在一边。
“陛下,叛贼已经被全部拿下……”吴统领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便上前禀报,不料正看到尉鸣鹤晕在沈知姁怀中。
吴统领面上愕然,显然没想到尉鸣鹤瞧着伤势颇重。
“吴统领不必担心。”沈知姁抹去面上的泪水,容色沉静:“陛下不过是略有力竭,晕了过去。”
“适才陛下晕过去前,将后续如何处理与本宫简单说了一二。”
“那就好。”吴统领放心点头:“微臣相信贵妃娘娘。”
元子与小鱼子从朝阳殿带着大力宦官抬了圣銮来。
沈知姁十分关切地送了尉鸣鹤上銮轿,将袖中的帕子交给一同回去的杜仲,再接过芜荑递来的帕子,将面上的水痕简单擦去。
转过身后,沈知姁未施脂粉,面上残存着一点从适才交战中留下的污迹,容色端重。
脊背挺起、下颌微抬,便是铮铮不屈、威仪自持的贵妃。
“陛下领兵交战,勇武过人,制服反贼。然陛下带病前来,略有脱力,需急送入朝阳殿传召御医。”
沈知姁朗朗开口,如珠落玉盘,在高高的朱墙间溅出清声:“陛下回去前,让本宫传下口谕——丞相、御林军副统领、御史令、吏部侍郎意图联合昌王谋反,即刻押入天牢等待审问!”
“其府上一众人等由御林军封禁,听候发落!”
“参与谋反的营兵,全都捆住,由宁校尉与孙校尉全权看守,京郊大营的管理权亦交给两位校尉。”
“至于今儿随着丞相二人一起前来的诸位。”沈知姁将主要的事情吩咐完,转而望向在一边瑟瑟发抖、脸色灰败的二十余位朝臣,笑容威严却又不失和气:“就回家等候陛下传召。”
“若自身清白,本宫相信诸位大人不会被牵连其中。”
朝臣中有人眼睛一转,上前行礼,想要顺势立功:“禀贵妃,昌王与霍家已经在宁州借故起兵,形势危急!”
沈知姁对着对方莞尔一笑,口吻淡然:“陛下与本宫早就得知昌王一派的谋反之意,已命夜影卫、罗郡王围住宁州,还有承恩公世子前往驰援,想来很快就能破昌王乱军。”
在场人听罢,不觉一惊:陛下是多早得知这个消息的?
不等他们细想,再看向沈知姁的目光多了三分敬畏:陛下能将此事分享给宸贵妃,可见对方在陛下心中是如何地位。
且方才冒死护住陛下,言行举止又恪守敬礼。
当真称得上……衷情忠义。
第112章 晕倒将尉鸣鹤的右手折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边目光的变化被沈知姁看在眼中。
尤其是见到吴统领对沈知姁态度恭敬之后,在场的朝臣、御林军心中都更凛然,觉得这位在前朝颇有争议的宸贵妃,比他们预想中更为重要。
御林军因吴统领的态度而对沈知姁有了一层尊敬。
朝臣则想着沈知姁所受的宠信,心中懊悔不已:若他们早早和宸贵妃打好关系,说不得能听到三言两语,也就不会被丞相等人煽动,情绪激动地闯进宫来,被扣上“谋反同谋”这样的罪名。
在种种复杂的目光中,沈知姁面色平静,仪容端和,有条不紊地指挥御林军肃清现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的靖文侯才被人发觉。
“快将侯爷送回府上。”沈知姁瞥了眼鼻青脸肿、唉唉呻/吟的靖文侯,语气关切:“本宫会请示陛下,为侯爷请上一位太医。”
她转头吩咐芜荑:“侯爷受了不轻的伤,快找个腿脚利索的宫人,将此事告知宜婕妤。”
岚姐姐知道这个“坏消息”,估计会高兴得多用几碗饭。
“如今入了小暑,天气炎热,再去一趟大膳房,备些酸梅汤送来给各位将士。”沈知姁看到御林军额上的汗珠,非常愉悦地用尉鸣鹤的私库来做人情。
果见御林军覆上感激之色。
吴统领上前谢恩。
“吴统领不必多礼,今儿实在辛苦你们。”沈知姁笑容和婉,温声道:“等会儿还要请吴统领,派遣邵中郎去告知尚在京郊候命的孙、宁两位校尉撤军,组织人手巡卫京城和皇宫,以防有漏网之鱼。”
邵中郎,就是御林军中、被定国公沈厉带过的几人之一,帮了沈知姁不少忙,目前官职也最高。
特意在吴统领面前提及,自然是有意提拔的意思。
吴统领记得手下所有御林军的来历,当下就应道:“邵中郎有在北疆从军的经历,为人稳重,的确是可用之人。”
沈知姁颔首:“不过,陛下的意思是,这动静不要太大,就说是每月一次的巡守——毕竟陛下此次出手迅速,除了朝中,外头百姓并不知晓太多内情。”
“闹得人心惶惶反倒不好,接下来看住宁州那边就行。”
“贵妃娘娘放心,宁州距京城较近,快马来回不过个把时辰。若是宁州有消息,微臣必定立刻送入朝阳殿。”吴统领拱手应下。
沈知姁唇边带笑:“统领放心,这一个月来,吴美人在蘅玉阁住得不错,本宫也有请宜婕妤带她去太皇太后那儿侍疾。”
“吴美人心性单纯,很得太皇太后喜欢。”
吴统领的脸上流露出感激:“娘娘对于臣妹如此照拂,微臣感激不尽。娘娘若有事情,尽管吩咐微臣就是。”
“吴统领言重——本宫接下来是要多麻烦统领一些。”沈知姁神色微微黯淡,叹道:“陛下受伤,后头有些旨意恐怕仍需要本宫传达。”
“不过本宫被丞相煽动为妖妃,恐怕有部分朝臣被影响,觉得本宫仍有指染朝政之嫌疑。”
“现下丞相被捉,但凡明眼人都知道,先前是贵妃您配合着陛下演戏呢。”吴统领浓眉皱起,对沈知姁保证:“要是有人故意嚼舌根,微臣会以涉嫌谋反为名、将其捉捕,为娘娘正名。”
“有劳吴统领了。”沈知姁屈膝行了一礼,言笑嫣然:“吴美人之事,本宫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等陛下处理完昌王丞相谋逆之事,本宫就会禀明陛下,复吴美人名位。”
提及吴美人被冤之事,吴统领面上闪过一抹怒色,旋即在喉头哽出后悔与愧疚交织的嗓音:“经过这段时日,微臣已经明白追随帝王步伐,是一件怎样艰难的事情。”
他已经明白,尉鸣鹤就如春冬之际的天气,时晴时雨时雪,难以捉摸。可偏偏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君恩,是所有人都要笑着谢恩承受的。
吴统领此时十分后悔送妹妹进宫:“贵妃娘娘,臣不求臣妹在后宫中能富贵无极,只求她能和从前在家中一样,过得轻松自在。”
“吴美人现在有本宫帮衬,还得了太皇太后青睐。”沈知姁杏眸弯起:“吴美人这两日要开心许多。”
“吴美人现在住在蘅玉阁,正在御林军入内宫巡逻的一条路线旁边——吴统领往后要见美人,也是方便的。”
“多谢贵妃娘娘关照。”吴统领诚心诚意地弯身行礼。
沈知姁轻声道:“吴统领快去忙吧,本宫回朝阳殿看陛下近况。”
待吴统领大步离开之后,沈知姁看向自己踱步到阴凉处的燕马,梗着脖子不愿意被宫人牵回去。
正好此时殿中省的杜少监屁颠颠前来,汇报太皇太后对平息谋反之事的关切。
“你去回禀太皇太后,就说一切顺利,陛下受了轻伤,但是没有多大的影响。”沈知姁温声说完这句,目光就投向燕马:“这是今日陪陛下征战的御马,你好生送回去,再让御马场的人为它疗伤……然后,将它送回西北好好养着。”
“记着,越快越好。”
尉鸣鹤醒来后,必定为自己受伤一事而感到颇为恼怒。
而他又不是傻子,会想起来燕马今日有些不对劲。
沈知姁能确信韩栖云做事时,未曾留下一点儿把柄,可不能保证这只马儿不会被尉鸣鹤迁怒。
惟有将它快快地送回西北,才是最好的结局。
杜少监笑眯眯弯腰:“娘娘放心,奴才立刻就去做!”
说罢,他就让自己徒弟去御马场找专门喂养燕马的宫人。
这边杜仲送了尉鸣鹤回朝阳殿,接着就马不停蹄地从瑶池殿带来了轿辇来接沈知姁。
同吴统领简单道别之后,沈知姁乘着轿辇回到了朝阳殿。
她远远地就瞧见,元子执着拂尘,拿下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正是慕容燕和自己安排在对方身边的人。
慕容燕眼睛尖,一下就看到沈知姁的轿辇。
望着贵妃精致华丽的轿辇,慕容燕眼睛愈发泛红,几近滴血,心中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既庆幸自己来得对,说不得能保住性命;又不服气自己屡屡算计得空,而沈知姁即便母家获罪,仍能步步高升。
她的指尖攒进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冲过了宫人的钳制,在沈知姁的轿辇前跪下:“贵妃娘娘,嫔妾要告发慕容丞相!”
“慕容庶人可来晚了。”芜荑上前一步,阻止慕容燕靠近沈知姁:“你若是要告发丞相谋反,那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身为知情者而不言必定获得重罪,现在还要再加擅出冷宫、强闯朝阳殿的罪名。”
“可若是要告发慕容丞相从前的事情……慕容一族中已经有人愿意弃暗投明——来人正在候见,是您的表哥。”
慕容燕闻言一惊,心中咬牙唾道:她就知道,家族中多的是这种贪生怕死、见事不妙就要告密出卖的叛徒!
竟然抢在她的前面!
沈知姁透过纱帘瞥见慕容燕面上的愤愤,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并不出声,只用指尖点了点,示意大力宦官们继续前进,不必理会。
眼见轿辇要从自己身侧经过,慕容燕就是一慌,深知自己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下意识喊道:“沈知姁,在丞相诬陷定国公世子通敌叛国之事上,除了丞相本人,没有会比我更清楚!”
“还有韦中尉,他们一家也参与其中!”
大力宦官们止步。
轿身上翱翔九天的鸾鸟在慕容燕眼前缓缓停下。
慕容燕眼底显露三分饱含恶意的得意,想要看到沈知姁那双明媚好看的杏眸中,铺满不可置信的愤怒与惶然无力的责问。
惟有这样,慕容燕才能感觉自己仍旧将宸贵妃戏耍于股掌之间,仍旧能在智慧这一方面将沈知姁踩在脚下。
月光一样的纱帘被缓缓掀起,露出沈知姁娇艳平静的容颜。
那双杏眸如同山中静谧的小渚,波澜无动地望向慕容燕:“元公公,带慕容庶人下去,等陛下醒来后,让她与慕容丞相当面对质。”
狗咬狗才有意思呢。
互相攀扯,不知道能扯出来多少脏污事情。
慕容燕想象中的震惊最终在自己眼底显露——为了定国公府,沈知姁做了多少无用的努力,甚至将自己折腾得病得半死,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可现在听到定国公府之事的转机,沈知姁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惊讶?
……除非、除非,宸贵妃一早就知道,是慕容丞相与韦中尉联手买通沈庆、诬蔑沈厉和沈知全。
有了这个假设,慕容燕只觉得脑中一片豁然开朗:沈氏早就知道此事,同时察觉茯苓被她收买,所以不再受茯苓挑唆,而是清醒过来,重新站稳脚跟,并且伺机对慕容氏和韦氏发动报复。
从最早被莫名揭发的白果香、到生辰宴表示警告的封号、再到秋蝉投井、黄鹂上位、高利银事发……最后便是废了她名位的贵妃小产之事。
若这桩桩件件并非巧合,而是沈知姁在背后主导推动……
慕容燕想着想着,只觉得自己手脚发冷,从心底漫出几分毛骨悚然。
她猛然抬头,直勾勾望向沈知姁,削瘦的面庞有些扭曲:“沈知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切!”
沈知姁细眉微微挑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而极其灿烂的笑。
“你都知道!可你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你算计我许多!”慕容燕伸手,死死抓住轿辇下突起的一角,口中笑意有了几分疯狂的意味:“陛下一定不知道这些吧?”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这等陛下醒来,我要揭发你!”
话未曾说完,元子的拂尘已经劈头盖脸而下:“放肆!贵妃娘娘岂容你污蔑!”
“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从尚刑局里得到的证据!庶人若是不服气,可以从尚刑局里再走
一遭!”
尚刑局是何等分量,宫人们全都清楚,故而未曾将慕容燕的话听在耳朵里,只认为是个在冷宫中呆久了的疯女人,生怕对方真的冲撞了贵妃,上前帮着按住,好让轿辇落脚。
沈知姁缓缓下了轿辇,面上嫣然一笑,凑近慕容燕低声耳语:“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和陛下很是相似。”
“你难道猜不到,你在陛下面前说这些话,到底是揭发有功,还是污蔑欺君?”
慕容燕近乎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满是怨毒仇恨的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愣神。
在这一刻,慕容燕意识到,在去年万寿节,沈知姁留宿朝阳殿时,自己就该使出一切的手段阻拦——沈知姁和尉鸣鹤从前,绝对不是简单的同窗情谊,也绝对不是她认为的、沈知姁对尉鸣鹤的一厢情愿。
只要沈知姁稍稍服软,天子就会忍不住心软。
正是这一情报的缺失,让慕容燕一步错、步步错。
“带慕容庶人去旁边候着罢,事关慕容丞相,不得不谨慎对待。”沈知姁从慕容燕身上淡然移开目光,细眉蹙起,对芜荑道:“再去太医院请杨太医来为本宫包扎。”
元子闻言一愣,方注意到沈知姁左臂处的那一道血痕,并非是在战场上不小心蹭来的,而是实打实受了伤:“哎呦,娘娘您受了伤怎么不早说?”
“芜荑,你快扶着娘娘进去,奴才去太医院——正好诸葛院判开了药方,奴才亲自去为陛下抓药。”
杜仲带了慕容燕下去,元子去抓药,沈知姁被杜仲扶着进了朝阳殿,顺手让小鱼子带着宫人去外面候着:“里头有本宫与诸葛院判就行了,省得人多乱糟糟的,扰了对陛下的诊治。”
待朝阳殿室内都被清空后,沈知姁方不紧不慢地进了寝殿。
诸葛院判正在里头歇着喝茶,见是沈知姁,脸上露出笑脸:“我早上去给夫人诊脉,听见沈兄极有可能重获清白……”
话到一半,他看到沈知姁被划伤的左臂,忙上前察看:“怎么受了伤?快快,现下天热,得早些处理才好。”
“院判先不着急,这伤并不多疼。”沈知姁抬手阻止诸葛院判的动作,转而将目光投向床上依旧昏迷的尉鸣鹤:“我从前听父亲说,您在北疆可是正骨的好手。”
“所以,我想请您帮着……将尉鸣鹤的右手折断。”
沈知姁一双清澈的杏眸中闪过霜雪一样的光亮,口吻坚定,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第113章 急报“阿姁,朕下旨封你为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尉鸣鹤是被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痛意给生生疼醒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知姁正在阖眼小憩、却紧蹙着眉头、显示着不安与惶痛的小脸。
原先如凝脂的面颊上仍残留着脏污,染着鲜血的梅子青襦裙亦没有更换。
尉鸣鹤心中泛起钝钝的心痛,疼惜沈知姁所受的伤与污,同时又有不可遏制的欣喜与感动,为沈知姁这样在乎自己、愿意为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到刀枪无眼的地方而动容万分。
在这样甜酸交杂的感受中,尉鸣鹤还品尝出三分苦味的后怕:若是阿姁真的出了事……
可惜还没来得及细想,从脚踝、右手处传来的绵痛随着尉鸣鹤的意识清醒骤然剧烈起来,让尉鸣鹤痛到面色扭曲,直接发出一声“嘶”声,在床上弓起身子,像一条被钳住脖子的恶犬。
沈知姁杏眸带着朦胧的疲倦醒来。
见尉鸣鹤醒来,她眼底就像是落入星籽,微微闪着光:“陛下醒了?”
她偏过身子,掩住左肩的纱布,只关切道:“陛下,您都瞒着臣妾,要不是诸葛院判告诉臣妾,臣妾都不知道您这段日子为着谋反之事殚精竭虑、心绪过重以至休息不佳,这才在捉拿这样的关键之机从马上摔下。”
“您各处都还好,只是身上脚踝处受了刺伤,摔下时又用右臂撑了一下,导致骨折,需要好好静养,不得轻易挪动。”
因为迷香丸,尉鸣鹤现在的思维并不如常日那样清晰,兼之剧痛的影响,十分轻易地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转而问起更重要的事情:“朕晕过去后,后面是怎么处置的?”
“陛下之前给臣妾朱批时,不是说过许多么?”
沈知姁先吩咐芜荑她们将熬好的药与晾好的温水拿来,方转过脸,眉目间是一种不问政事的清纯与天真:“臣妾当时有些慌神,可想着不能让陛下好容易的来的成果付诸东流,所以鹦鹉学舌一样,将陛下说过的话与吴统领、承恩公他们说了一遍。”
“有两位大人帮衬着,臣妾也算勉强压住了局面,处理好了谋反之人。”
接着,沈知姁将丞相一党与追随而来的朝臣如何处理、京郊营兵如何吩咐巡卫都说了一遍。
最后细眉蹙起,脸上闪过几分失魂与茫然:“陛下,您昏迷时,冷宫中的慕容庶人、慕容族人与韦氏族人皆来入宫求见,说要揭发慕容丞相、韦中尉从前做过的恶事。”
“臣妾不敢擅专,就让他们候在外面了。”
在沈知姁汇报期间,尉鸣鹤咬牙忍着疼痛,仔细听着沈知姁的话语,对沈知姁的处理方式和话语中那股对政事的不谙很是满意——阿姁的出发点,全然是为他,纯粹简单,并无任何想要沾染朝政的主观意愿。
且沈知姁是贵妃,是帝王妃嫔,与天子一体,适才由沈知姁出面处理后续,才不会让别人敬服的目光从帝王身上挪走。
芜荑正端了药进来行礼:“方才元公公亲自看药,不慎被蹦出来的火星子燎了袖子,待换过衣裳就进来服侍。”
“娘娘,安排的太医已经送去靖文侯府了。”
“太医?”尉鸣鹤露出几分疑惑。
沈知姁抿唇将靖文侯遭受踩踏、受伤颇为严重的事情禀上:“臣妾想着,靖文侯从前并无过错,目前还未确定是否与丞相同流合污,不好不管不顾,有损陛下仁名。”
说罢,沈知姁端过药碗,亲手喂尉鸣鹤服药。
“阿姁有心。”尉鸣鹤在心中已经给靖文侯打上“不日打压”的墙头草标签,内里冷嗤一声,面上倒是对沈知姁温和一笑。
默默喝完一碗滚烫的药汁,尉鸣鹤发了些汗,手脚处的疼痛得到缓解,觉得神思清明许多。
他发觉了沈知姁极力遮掩的左臂和有些不对劲的神色:“阿姁,你受伤了?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一点小伤而已,陛下不必在意。”沈知姁的神色越发不自然,咬着唇,将身子更侧过去,几乎要背对尉鸣鹤。
尉鸣鹤长眉蹙得更深,凤眸看向芜荑,威声道:“贵妃不愿说,那就你来说。”
芜荑当即跪下,目光犹豫地在沈知姁和尉鸣鹤脚边逡巡,过了片刻才将“实话”说出:“禀陛下,杨太医说、说娘娘左臂伤痕入肉,算得上严重,需要每日三五遍地换药、服药才能保证伤口不会化脓。”
“还有……慕容庶人不知怎地从冷宫中偷溜出来,说要告发慕容丞相,言语
间提及定国公府,所以娘娘有些……”
骤然听得“定国公府”一词,尉鸣鹤眼底有一抹心虚闪过,正要开口,却对上沈知姁化作两汪清泉的杏眸。
湿蒙蒙的雾气掩住女郎眼底的一切情绪,惟剩两串泪珠带出让天子怜惜万分的破碎伤感。
“芜荑说错了。”沈知姁特意半垂眼睫,让泪花颤巍巍地挂在睫上,是菟丝花一样美丽:“慕容庶人同臣妾说,臣妾母家是被丞相刻意冤枉的,的确是让臣妾生出几分激动。”
“可臣妾情绪不对,并非是因为此时。”
“是陛下您,一点儿都不爱重自己的身子。”沈知姁泪眼盈盈地望去,将被白纱紧紧包住的左臂露出些许:“您知道臣妾赶到时,看到您跌下马的模样,有多么恐慌害怕么?”
“事后,臣妾瞧见靖文侯那副样子,都觉得害怕,忍不住想,要是臣妾没有来,您会不会也受这么重的伤?”
说到此处,沈知姁尾音添上呜咽,小心攥住尉鸣鹤的袖子。
泪眼落了一场小雨,杏眸变成两队红润润的宝石:“能保全陛下,臣妾受一点儿小伤算什么,都没有像陛下一样伤筋动骨。”
“可若是没了陛下,没了阿鹤,臣妾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听到沈知姁并没有多在意定国公府之事,而是最在意自己,尉鸣鹤适才因心虚理亏剧烈颤抖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数不清的动容、爱怜、心疼与歉疚如潮水般涌来。
尉鸣鹤举起尚且完好的左手,指尖拂过沈知姁的一缕青丝,最后落到女郎背上,将对方轻轻半搂。
常常饱含冷漠的凤眸中似有春风拂过:“阿姁待我真心,我也必定真心相待。”
“待今年万寿节。”尉鸣鹤眼底是融融笑意:“阿姁,朕下旨封你为后。”
就凭这一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真心,就凭这一份单纯为了他尉鸣鹤的真情,阿姁就配得上皇后的宝座。
轻微的停顿后,尉鸣鹤念及定国公府之事,踌躇三息后,还是允诺道:“朕会重查定国公府之事,若当真是被丞相与韦中尉诬陷的,朕必定还沈厉和沈知全一个清白。”
近一年不曾见到沈厉父子,兼之沈知姁宁愿舍命的爱恋深情,尉鸣鹤忽然觉得,在慕容丞相等奸臣的衬托下,沈厉父子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从藐视皇权的刺头变为还算忠心的臣子。
他愿意为了沈知姁,对沈厉父子的桀骜不驯容忍三分。
尉鸣鹤自诩大度地想着,旋即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向沈知姁——他主动许下承诺,最基本的出发点,是希望眼前这个将他看得重于生命的小女郎,不要再伤心哭泣。
沈知姁的泪珠果然停下。
雨后桃花一样的面容上并不是惊喜和高兴,更多的,是一种惊讶的谦和:“阿鹤若是因为臣妾今日的举动,这才做下决定,那臣妾恳请阿鹤收回成命。”
“臣妾所作所为,皆是遵从真心,并非想以此获得陛下赐予的荣华富贵。”
这一番话说在了尉鸣鹤心尖尖的坎上,让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像被驼绒毯子裹住的牛乳团,一心都陷在温柔乡里,连身上的伤痛都不再明显。
“我知道,自去年万寿节,我就明白阿姁的一腔真心。”尉鸣鹤眸光湛动:“我所赐,就是看重阿姁的心意。”
“阿鹤能明白,我便万死不悔。”沈知姁方在尉鸣鹤怀中破涕为笑,像是清晨一株带露的芙蓉。
尉鸣鹤唇角不由自主地跟着勾起,眼底染上宠溺,正要斥沈知姁“不许胡说”,就听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抬头,就看见元子穿着新换上的衣裳,袖口没有整理好,裤脚也没有挽进鞋子里,整个人都是一副匆匆赶来的狼狈模样。
元子喘着粗气,都来不及行礼问安,就将一张薄纸递上:“陛下,这是从宁州传来的战报,大约是您昏倒后来的,已经有三个时辰。”
尉鸣鹤眼神一厉,就要伸手去拿,可一动就感觉到手脚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难以动弹。
沈知姁迅速地抹干眼泪,十分体察上意地将战报接过,在尉鸣鹤身边坐定,将战报展开。
喜公公来报,宁州兵乱已经基本平息,昌王、霍太妃的棺椁以及昌王侍卫、所豢养的私兵都被顺利拿下。
唯一不圆满的,就是霍家主和霍家长子带着死士突围,从宁州边境的高山中隐没踪迹,像北疆遁逃。
喜公公说,已经亲自率领夜影卫前去追赶,罗郡王派遣了世子押送昌王回京,顺便带着世子妃回来看看承恩公府和太皇太后,就当是省亲。
尉鸣鹤看完,心绪基本算平静:这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北疆那儿还有镇北将军在呢,一旬内定能捉住,酿不成什么大祸,然后再将参与其中、可至今仍不曾行动的平郡王给一起收拾了,大定基本上就安定下来了。
谁知他还没想玩,一位夜影卫亦是匆匆出现:“陛下,这是从北疆用军鹰传来的急报!”
军鹰是大定训练的、专门用来传讯的鹰鸟,速度极快,能不受风雨侵扰。
自京城到北疆,快马要走上两月的路程,鹰鸟能不吃不喝不停歇,大约两天就能完成传讯。
惟有紧急情况能启用。
沈知姁露出五分的焦急,将急报接过,在尉鸣鹤面前展开。
一瞬后,急报被尉鸣鹤打掉在地上。
“平郡王勾结土藩起兵”的字眼,软陷在西域进贡的地毯里。
望着尉鸣鹤一时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恼怒而涨红的俊颜,沈知姁目光流转间潜藏了一分笑意,手中温温柔柔地护住尉鸣鹤的右手。
“陛下息怒,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第114章 一更写诏令的感觉,还不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适才尉鸣鹤一时之间怒急,牵动右手。
沈知姁迅速召了诸葛院判进来,投过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其中意思只有她们二人能懂——正好趁着这个借口,让尉鸣鹤骨折的右手恢复缓慢。
“陛下,请您伸出右手,微臣瞧一瞧您有没有二次骨折。”诸葛院判紧蹙眉头,一副念念叨叨的医者模样,上手去触碰尉鸣鹤的右手。
尉鸣鹤疼得额头有青筋暴起,只能强忍着将注意力都放在前朝的急报上:“拿纸笔来,朕要立刻下旨!”
“陛下,您现在可万万不能再动右手了!”诸葛院判闻言,面露惊慌,赶紧阻拦:“您方才那一下,险些让固定好的左骨重新错位。”
“手伤务必要注意静修,才能保证骨头不会长歪。”
“还有您的脚,也一定要万分注意,不得轻易挪动。”
外头急报当头,尉鸣鹤却是处于手不能写、脚不能动的状态,可以说是心急如焚。
沈知姁贴心地拿起染了茉莉安神香的帕子,为尉鸣鹤擦拭从额角滑落的汗珠。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
望着沈知姁清亮亮的杏眸,尉鸣鹤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元子,将纸笔和玉玺拿到贵妃跟前。”
“朕口述,贵妃誊录。”
“是,臣妾遵命。”沈知姁眸光清澈,拿到纸笔后坦坦荡荡地执笔,将尉鸣鹤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写下。
主要的诏书分为三份,一份给喜公公,一份给镇北将军,最后一份给京郊大营正在奉命休息的凌统领。
尉鸣鹤命令喜公公率领夜影卫,全力捉拿霍家主,同时手持诏令,调遣北疆周围的州兵,请罗郡王坐镇、兵压凉州;再命镇北将军迅速集结手下军队,拦住土藩,阻止其与平郡王汇合;最后命凌统领亲自领蒋少尉、宁校尉和孙校尉,前往宁州,集结附近几州的州兵,从小路向凉州、北疆迅速进发,随时准备后续支援。
写好后,沈知姁在尉鸣鹤注目下盖上玉玺印章,再折好,递交给前来报信的夜影卫。
早在夜影卫进来汇报时,芜荑就在殿内点上了一株香气清甜的安神香。
再配合着刚才药汁中多加的助眠草药,又一阵昏沉席卷尉鸣鹤的全身。
瞧见尉鸣鹤眼底泛起的困倦,沈知姁便温柔一笑,伸手将尉鸣鹤颈脖下垫着的引枕拿去,让他舒舒服服地平躺在床榻上。
那点困意瞬间就如洪水泛滥,将尉鸣鹤淹没。
“陛下放心,有您的英勇显示在前,又对北疆有诸多布局,定是一切顺利。”沈知姁压低了嗓音,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搔在尉鸣鹤耳边:“您是天命所归、用不会被动摇的天子。”
片刻后,尉鸣鹤阖上双眼,呼吸绵长。
“本宫先去颐寿宫一趟。”沈知姁接过元子手中正要还去御书房的玉玺,眉心紧蹙:“元子,你好好看着陛下,若是醒了或是有所不对,一定要先来找本宫。”
说罢,沈知姁步履匆匆地先去了御书房,将玉玺重新摆上御桌。
半刻钟后,贵妃的轿辇在朝阳殿前起驾,往太皇太后的颐寿宫而去。
与此同时,没于
阴影中的玖拾抽身离去,到了军鹰的饲养处,对同伴点头道:“陛下有补充的旨意,要发往镇北将军府。”
对面的夜影卫不疑有他,庆幸道:“幸好是你来,再慢三个呼吸,这军鹰就要放飞了。”
“早晨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看护陛下,怎么反倒让陛下受伤了?”玖拾将沈知姁写的诏令放好,不动声色询问:“适才你们离开后,若不是贵妃求情,陛下恐怕要责罚。”
说起此事,夜影卫面上闪过三分苦涩:“陛下的命令是暗中守卫,那第二道宫门处全是高墙绿瓦,半点树影儿也没有,就离得远了些。”
他们也是没想到尉鸣鹤竟然这样勇猛自信……
“贵妃善解人意,咱们都看在眼中。”那夜影卫叹道:“回头咱们众筹,给贵妃贡些精致首饰,权当谢礼。”
玖拾一笑:“贵妃从来都不缺首饰,送这样的礼,倒是辱没了贵妃。”
“依着我说,将贵妃的人情记在心中,将来总有报答的时候。”
夜影卫很是赞同地点头,然后好奇道:“陛下竟又有诏令给镇北将军,看来这镇北将军尚了公主后,官途可谓是青云直上。”
提起沈知姁所写的那封诏令,玖拾心中有些微的紧张:诏令上写,要镇北将军拦住土藩后,往西北处的亡山去追赶。
亡山脚下,就是国公爷与世子具体的流放地点。
两位都是能孤身单骑斩敌将首级的好身手。
希望一切顺利。
“希望父兄行事顺遂。”沈知姁入了颐寿宫小佛堂,跪在太皇太后的蒲团旁,双手合十,为沈厉和沈知全祈祷,近百次后方停。
起身后,沈知姁凝视着宫墙未曾遮挡的那一点晚霞,莫名想道:写诏令的感觉,还不错。
*
此后三天,昌王、平郡王、慕容丞相与霍将军勾结北疆土藩、意图谋反篡位的消息已经流传出去。
宫外都因为北疆的土藩之乱而感到忧心忡忡,一时间外头议论如沸,担忧北疆会因镇守者霍将军的叛变而失守。
尉鸣鹤则因为伤处在龙榻上动弹不得,为北疆局势迟迟不来消息而心急,唇角都生出两个红彤彤的燎泡。
不论是审讯被关押的慕容丞相一党,还是召见要大义灭亲韦氏族人和慕容燕等人,尉鸣鹤都提不起兴趣。
他急需北疆大捷的好消息,来安定人心、振奋群臣。
第五日清晨,一只翅膀受伤的军鹰踏着日出的辉光落在朝阳殿的地上。
彼时,沈知姁正在小厨房给尉鸣鹤亲自熬药——这几日,她贴身照顾天子,大到奏折诏令,小到换药喂药,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尉鸣鹤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充满信任与情愫。
听到消息,沈知姁当即便端着药进了朝阳殿内殿。
釉里红的茶盏在沈知姁前面两步的地方坠成碎片。
伴随着尉鸣鹤的怒斥:“放肆,放肆!等朕捉到他们,朕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这几天来,尉鸣鹤用左手扔东西的动作愈发娴熟。
元子和前来送急报的夜影卫双双跪在龙榻前。
沈知姁将头埋得低低,行礼请安,只留下头顶圆润可爱的发漩。
尉鸣鹤尤带怒气的凤眸望去,瞬间那怒火就软了三分,口吻虽仍带着厉意但要温和不少:“贵妃来了?朕扔到你了么?”
“臣妾无碍。”沈知姁顺势起身,做到尉鸣鹤手边,眸光关切:“陛下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贵妃看了便知道了。”尉鸣鹤神色阴沉,满腔的斥意和愤愤,又因正对着沈知姁而勉强忍耐,示意元子将扔在地上的急报拿起,递给沈知姁。
“陛下先喝药,要是凉了药效就不佳了,等会儿臣妾给您换药。”沈知姁将药碗递去,从元子手中拿过急报,打眼扫去,几乎全是坏消息:
镇北将军报,土藩起兵突然,且此次对大定军队的情况了如指掌,兼之霍将军主动勾结,霍家军中出现内贼叛徒,导致土藩一开始长驱直入,占了有利地形。除此之外,平郡王已经放弃凉州,趁一处边缘县城消息不通的时候,潜入北疆,不断尝试和土藩军队汇合作战。
现下,镇北将军正率领镇北军,和夜影卫合作围困土藩,将其往人烟稀少的西北亡山驱逐,行断水断粮的逼迫之策。
夜影卫送来的消息更糟。
韩栖云报,夜影卫出了内奸,导致喜公公受到突袭、重伤在身。夜影卫虽然拿下了霍家长子,但是霍将军带着几名死士突围成功,在北疆西北处消失不见。
沈知姁细细的眉尾挑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这份几乎让尉鸣鹤要杀人的急报,在她看来却全是好消息。
一是土藩和霍家成功被引入西北亡山,也就是她父兄那儿;二是韩栖云顺利得手,重伤喜公公。
韩栖云并不是只顾眼前利益的人——他奉沈知姁的命令对喜公公动手,有一个两人心照不宣地前提:那就是北疆战局稳定、即将走向结尾,喜公公这个主持大局的人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大定军队的胜利。
只是北疆到底距离遥远,纵然有军鹰来回,也有两日的时间差。
心里虽闪过一抹喜意,沈知姁面上却是愁云一片,望向韩栖云的目光有些迷茫和无措:“陛下,这不过是暂时的,您莫要动气。”
“朕何尝不知,此次土藩和平郡王行事突然且出乎意料,战场情况一时之间焦灼不利也是有的。”尉鸣鹤一气儿将药汁喝完,面有浓怒:“可是,夜影卫有内奸,喜公公受伤——这两则消息传出去,就是动摇军心,在打朕的脸!”
夜影卫是他一手建立出来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平白受人指摘,将来他用着也不会安心!
沈知姁跟着轻轻一叹,伸出柔荑,微凉的指尖放入尉鸣鹤滚烫的左手掌心中,如同夏日里纳凉用的冰玉,无端端就让尉鸣鹤跳动剧烈的胸腔宁静下来。
“依着臣妾拙见,既然传出去后果不好……”沈知姁口吻轻柔,尾音微微上扬:“那陛下就不必让它被别人知晓。”
第115章 二更昌王在玄武门前怒骂尉鸣鹤……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喜公公算是平乱的主帅。”尉鸣鹤反手握住沈知姁的指尖,心气略微平和
了一点,但还是心烦意乱,长眉紧蹙:“他受了重伤,定然不能再行指挥,就要换人主持——这个消息,是不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仓促换帅、追加兵力,怎么都不像胜券在握、民心稳定的模样。
“原来如此,是臣妾不懂这些,胡乱出主意了。”沈知姁眉眼低垂,一副懊恼的模样。
片刻后,她软声开口:“现下这情形,倒是让臣妾想起来,臣妾父亲在十年前征战西域时,曾有一战,却是相似的情况。”
这话点醒了尉鸣鹤,他从前也是看过大定经典战争记载的。
有时候主帅受了重伤,未免军心不稳,往往由副帅暂时顶替指挥,对外仍然称是主帅发令。
“阿姁,你替朕再写两道诏令。”尉鸣鹤思虑片刻后,决心写一明一暗两道圣旨。
一道在暗,让韩栖云以喜公公之名接管夜影卫,若遇事不决,则就近请镇北将军决断。
而在明的那一道,是“捉住叛贼霍家长子,乘胜追击”的理由,让京郊大营统领直接汇入镇北军中。
熟稔地写完诏令,沈知姁给尉鸣鹤过了一遍眼,方盖上玉玺,交由夜影卫迅速发往北疆。
“臣妾给您换药。”沈知姁趁着这个间隙,给尉鸣鹤换药,细眉担心地蹙起:“陛下的手伤也就罢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得慢也是正常。”
“可您脚踝上的伤口,都好几日了,也不曾结痂。”
这自然是诸葛院判细心用药的结果。
闻得沈知姁的柔声担忧,尉鸣鹤不疑有他,反倒要反过来安慰沈知姁:“朕也疑惑,昨日问了诸葛院判,说是天气炎热、不宜伤口恢复,再加上朕为北疆忧心,对伤口亦是不好。”
“陛下提醒臣妾了,是时候将范院使迎回来了。”沈知姁转了话题:“范院使配合了两个月,至今还在家里面蹲着呢,期间受了旁人不少冷眼呢。”
“还有霍淑女那儿,已经快八个月,除了杜尚宫,臣妾还预备了杨太医和几位稳婆。”
尉鸣鹤早就将这二人暂时忘记,闻言便是一愣,而后才缓缓道:“阿姁安排得很好,交代下去给宜婕妤做就是。”
沈知姁含笑应下,趁势为蓝岚请了一批赏赐。
就在这时,吴统领请见。
进来后,他拱手汇报了一件大事:罗郡王世子已经将昌王押到了京城,此时就在皇宫左侧的玄武门。
“押到宗亲府的地牢。”尉鸣鹤还在为北疆之事烦心,懒怠见昌王:“等到土藩之乱被平息后,朕一定会将他与平郡王的名字从玉碟上撤下。”
“他、平郡王、霍太妃,死后都不能进入皇陵!”
吴统领神色一凛,告退后大步前往玄武门传旨。
“陛下好生歇一歇,不要焦心,土藩与平郡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北疆局势必定向好。”沈知姁温和一笑:“臣妾去安排罗郡王世子和世子妃入宫。”
“太皇太后对世子妃念叨得很。”
这门婚事,一举保住了承恩公府与罗郡王府的爵位,两家对此都颇为满意。
倒是太皇太后,有些怕世子妃过得不好。
“幸而有你帮着朕,让朕不必再操心后宫之事。”尉鸣鹤很是欣慰地夸了沈知姁两句,随后就令元子送了沈知姁出去。
回到瑶池殿,沈知姁就听到杜少监传来消息——昌王在玄武门前怒骂尉鸣鹤,最后是被塞了口枷生生拖走的。
“昌王骂了什么?”沈知姁捧着莲子冰碗,颇有兴味地询问。
现在昌王被捉,知晓自己全程被愚弄,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杜少监闻言面露犹豫,向外瞥了眼朝阳殿的方向,吞吞吐吐道:“娘娘,昌王语出猖狂,这污言秽语的,怎么好污了娘娘耳朵?”
“横竖又不是骂本宫的,本宫听一耳朵又无妨。”沈知姁发觉这杜少监做事不错,却很是胆小:“再说了,这瑶池殿中可没有人会去状告你杜少监。”
“是,娘娘。”杜少监不敢再拒绝,一边保持着对外观察的小心神色,一边战战兢兢地复述昌王对尉鸣鹤的指责:“昌王首先斥责陛下为打压慕容丞相一党,而置江南百姓于不顾之地,汛期将近才彻查江南堤坝。”
沈知姁眸光一转,唇角漾起一丝笑意:两个月前,她让韩栖云在江南诸地埋下的种子,果然起了作用,连昌王都有所耳闻。
不过,这也不算冤枉了尉鸣鹤,他让韩栖云为巡抚,暗中巡访江南时,的确对江南可能受灾的百姓未曾做出一星半点的安排。
杜少监说罢,偷偷看了眼沈知姁,见贵妃悠然自得地舀了一勺冰荔枝,并无多大的反应,便硬着头皮继续复述。
“……除了上头的话,昌王还说陛下生来虚伪,惯会假情假意地骗人,若非当年李美人死得憋屈凄惨,先帝根本就不会关注到陛下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儿子!”
“李美人……”沈知姁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今日提及的范院使。
身为太医院之首、专负责天子的御医,范院使俸禄尚可,赏赐更是不少,虽说因配合尉鸣鹤这一场被停职将近两月、受了一些刁难和冷眼,可在日常生活上应当不会出问题。
偏偏范院使有着收集古玩的喜好,在停职期间被人狠狠坑了一把,还扯上了高利银,几乎要到倾家荡产、变卖房子的地步。
幸而诸葛院判在百忙中还是拎着新得的古玩去见范院使,回来后禀报沈知姁,拿了银钱来救济。
范院使在对沈知姁感恩戴德的同时,将诸葛院判从古玩好友升级为至交好友,将对方当作亲人看待,更在某次小酌中,因醉酒吐露出一点儿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尉鸣鹤的生母,李美人之死,和尉鸣鹤有一点儿不能言说的关系。
弑母?
沈知姁脑海中升出这两个字眼,动作一顿,只觉得口齿间冰荔枝的凉意要深入脊髓。
她迅速回想起李美人的逝去:因为冯皇贵妃的刻意刁难,染了重风寒的李美人迟迟得不到救治,最终病死。
事后,先帝震怒,兼之冯氏先前所做的种种恶事,已经消磨了先帝最后一丝忍耐,成为皇贵妃冯氏失宠与疯魔的开始。
而尉鸣鹤在李美人不得救治时,被皇贵妃一同禁足,一直陪伴在李美人榻边,亲眼看着生母病逝而无可奈何,让先帝感到怜悯和愧疚,对自己这个儿子也重视起来。
若是……李美人之死,当真是尉鸣鹤主导……
他当时不过十四……
久违地,沈知姁心中涌出惶惶颤栗之感,顿时失去了用冰碗的胃口。
杜少监见沈知姁满脸凝重,猜出昌王所说的李美人之死颇有内情,瞬间就两腿颤颤地跪下:“贵妃娘娘,奴才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是自然。”
“今儿你来瑶池殿,不过是如常汇报殿中省用度罢了。”沈知姁让杜仲撤去冰碗,凝视着杜少监,一字一顿道:“将当时在场的宫人打点一番,绝对不允许有人嚼舌根。”
现在即便尉鸣鹤被暂时困在龙榻上,可他仍旧是天子,行事务必要掌握分寸。
李美人之死极有可能是他最不能触碰的一条底线。要是去碰了,尉鸣鹤可能比当初彻查慕容燕时还要愤怒可怕。
现在正是复沈家清白的关键时候,沈知姁更要谨慎为上。
*
“他既然不修口舌、胡言乱语,就让他一直戴着口枷。”
尉鸣鹤在午憩醒来后,知道了昌王怒骂自己的消息,当即气得面色青白,语气带着三分欲要灭口的狠意:“再传令下去,若有人议论此事,一律贬去皇陵铡草!”
“陛下息怒!”元子避开膝前的茶盏碎片,小心叩首:“陛下放心,贵妃娘娘早就吩咐了殿中省做事,当时在旁的宫人与侍卫都知晓了分寸。”
听到这个消息,尉鸣鹤眉心软了下去,凤眸眼底的杀意化作柔情:“事到如今,惟有她能为朕分忧。”
“在这满宫中,朕也最信任她。”
“贵妃娘娘对陛下用情至深,至纯至善。”元子见尉鸣鹤有些雨转阴云的预兆,忙不迭笑道:“若论用心,贵妃娘娘排第二,这天底下没人敢排第一。”
尉鸣鹤的面色微微缓和。
元子念着沈知姁这几日的苦恼,主动道:“禀陛下,这几日,慕容庶人一直闹着要见贵妃,言语间都是与定国公府相关的。”
“贵妃本就劳累,奴才怕惊着娘娘,所以一直压着消息……”
想起这几日沈知姁堪称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尉鸣鹤凝神沉思了片刻,最终道:“传刑部侍郎入宫。”
“让他去见尚留在宫中的韦氏与慕容氏的人,查证其中揭发之言的真假。”
*
一日后,慕容丞相与韦中尉被族人揭发的累累罪名,伴着北疆的捷报一同送到朝阳殿。
两张纸上,都写着
沈厉与沈知全的名姓。
第116章 第116章重新启用沈厉与沈知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消息传来时,尉鸣鹤正在听近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尉鸣鹤的右手固定反应良好、始终保持正位,只要好生将养,往后并不会影响右手的使用。
“赏。”尉鸣鹤淡淡吐出一字,尾音带着几分愉悦,目光漫过面上甜笑的沈知姁,望向立在一旁的范院使与诸葛院判:“这段日子,你们俩各有各的辛苦,都有赏赐。”
二人谢恩。
其中范院使特意面带感激地对沈知姁点点头:诸葛院判都和他说过了,不论是救济他的银钱,还是此次顺利回宫复职,都少不了贵妃的帮助。
贵妃一片赤诚心肠,的确比陛下……
范院使被床榻上雕刻的龙纹晃了眼,将心中的想法生生按了下去,与诸葛院判一块儿去商讨接下来用药。
沈知姁在一旁杏眸弯弯:范院使医术了得,应能看出诸葛院判的用药并非当下最好的搭配,药性过于缓和。
可范院使如此闷声没说,便是对尉鸣鹤敢怒不敢言的意思了。
几位太医前脚刚走,夜影卫就取了北疆急报赶来,碰上了刑部侍郎求见。
夜影卫来人是玖拾,面上有掩盖不住的激动:“陛下,北疆传来捷报!”
“陛下,微臣已经细细审过,确认了慕容丞相与韦中尉做过的违法犯纪之事!”刑部侍郎落后一步:“两人指证,有不少证据都藏在丞相府和中尉府中,只待搜查。”
照旧是沈知姁将奏报取来、在尉鸣鹤面前展开。
北疆捷报上写,平郡王已经被夜影卫成功捉拿。而霍家主携兵和土藩在亡山回合,并在附近捉了不少人充作人质苦力——沈厉父子就在其中。
沈厉和沈知全捉住了机会,趁夜袭杀乱军数百,活捉霍家主与土藩王子,以此逼退乱军。
刑部侍郎所上的奏章上,则写明慕容丞相与韦中尉授意族人所做的事情,两人所为大同小异,包括但不限于结党营私、私收贿赂、强占良田、私霸盐矿等。
而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两人合谋,连同御史令、沈庆在内的数位朝臣,将通敌叛国的证据放入定国公府的书房,诬陷定国公府父子,导致其被剥夺爵位、抄家流放。
沈知姁将两封奏报看完,心中一直高高悬起的大石头落地。
直到迎着烛光、向尉鸣鹤抬首望去,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是清眼淌泪,眼前一片模糊。
“陛下,臣妾私心,恳请陛下在处理完谋反之事后,彻查定国公府之事。”沈知姁起身跪下,腰脊挺直,面上梨花带雨却不失坚毅沉默,尾音颤颤如雨中的春蝶。
伴着哽咽的话语,一串串晶莹如珠的泪水落下。
在尉鸣鹤尚陷在凝神沉思中时,沈知姁膝行一步,伸手要去触碰天子的手,却强忍着停住。
“若臣妾父兄当真是被诬陷的,那丞相与中尉竟敢在朝中勾结党同伐异,欺瞒陛下,愚弄祖宗法纪,实在是枉为臣子!”
沈知姁憋着心口那股迅速膨胀的怒气,粉面涨红,衔齿将事情的重点落在并不存在的“欺君”上。
尉鸣鹤好似思索的沉默其实并不难理解。
这两份奏报一出,去年的定国公府之事必须要彻查,否则朝野民间,定会热议如沸。
而尉鸣鹤一是担心,生怕沈厉、沈知全经此一遭,怀揣报复之心,将来难用;二是心虚,不愿自己为权、默许慕容丞相等人的行为被发觉,有损天子威严。
所以沈知姁就干脆先安尉鸣鹤的心,给尉鸣鹤立一个被奸臣欺骗的无辜形象,也能表明自己对于尉鸣鹤的深信不疑和深情不移。
果然,尉鸣鹤听罢,凤眸眼底有微光闪动。
眼前的女郎如夏雨中挺立的一支清荷,不屈而动人。
尤其是欲伸又止的柔荑,清亮眼眸中暗含的倔强恳求,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更遑论尉鸣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