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动作“何美人也被那些奸佞收买了?”……
第一百零一章
吴良仪俏生生的面上露出些许的困惑。
沈知姁莞尔不言,捻了一颗精致蜜饯放入口中,示意芜荑将手中的木盒放到吴良仪面前。
她转了话头,对着吴良仪言笑晏晏:“这是本宫对妹妹相送人参的谢礼,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盒子打开,吴良仪抬眸望去,发现是一套水晶蝴蝶头面,精妙在那水晶透明如冰,现在夏日里带着,又清爽又精巧。
“这套头面好好看!”吴良仪现在不过十五的年纪,看见这样漂亮的首饰,当下眼睛就亮起光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蝴蝶薄如蝉翼的翅膀:“这真的是送给嫔妾的么?”
见沈知姁点头,吴良仪欢欢喜喜地行礼谢恩:“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快起吧。”沈知姁亲手扶起吴良仪,看着对方孩子气高兴的模样,忍不住跟着弯起了眼睛。
喝完一盏茶后,沈知姁便不过多打扰,起身离去。
吴良仪按照规矩,恭敬又热情地相送。
“恭送贵妃娘娘。”绿芮见沈知姁的轿辇缓缓远去,心中松了口气。
吩咐底下人将正殿收拾一番,就随着吴良仪的脚步进了寝殿。
吴良仪正对着水晶蝴蝶头面爱不释手,对着铜镜比划自己戴上后的模样。
绿芮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小主,您下回面对后宫嫔妃,可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她们瞧着脸上和善,心里面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您今日就不该当着贵妃的面,将您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要是贵妃添油加醋,回头告诉陛下,说您根本不爱陛下,再引导陛下往您有私情的地方想……”绿芮在脑海中想象着沈知姁之后的可能作为,忍不住吓出一身的冷汗。
吴良仪有些失语的瞅了眼绿芮,嘟嘴道:“绿芮,你也太谨慎小心了,哪儿有这样自己吓自己的。”
“我知道里头的分寸——你瞧,我就没有和何宝林说这些。况且,我说了这些,贵妃也没有拿我怎么样,反而还送了我头面。”
别看何宝林对她这样热络,可这些日子相交以来,都没有送过什么礼物,反倒是她送过两匹布料给何宝林。
吴良仪虽然不计较这些小得失,也没有因此对何宝林生出不满,可心中却是记着的。
——在皇宫之中,她能单纯善良,却不能稀里糊涂。
不过吴良仪没在意这些:没准何宝林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呢,有个人一块儿吃饭聊天也不错,那两匹布料对她而言又不算什么。
“不过是偶然罢了,小主您可千万别因此掉以轻心。”绿芮觉得自己心中有面鼓,一直在被重重地敲打,反复叮嘱了吴良仪两句,又怕对方生烦,没有敢再多说。
接下来做事时,绿芮都是脸色沉重,思索着沈知姁前来的用意:
贵妃此番前来,看着像交好,却也像是警告。若是前者,贵妃的态度缺少一股亲近;要是后者,贵妃没必要还带着头面来,更不必打着
陛下的名头。
也不知道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绿芮,你可别再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最后,还是吴良仪忍不住,看着绿芮僵硬地擦了十遍八宝瓶,叹了口气劝道:“人家是一品贵妃,要处理我这个五品良仪,不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嘛。”
“而且,贵妃来见我的时候,哥哥也得到了陛下召见,不正是合了贵妃口中的奉陛下之命么?”
吴良仪卸了头上的步摇发髻,示意绿芮来给自己重新绾发,搭配沈知姁刚刚送的头面。
三千青丝披下,吴良仪哼着小曲儿道:“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贵妃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就像一个前辈对新人的叮嘱。”
“委屈人人都会有的。像我哥哥,在还没遇到陛下的时候,就受过那些世家纨绔的委屈。再看后宫中,上到贵妃,下到韦淑女,哪个没有经历过委屈?”
“我也不是愣头青,受了委屈就当场反驳回去,失了规矩和礼数。”吴良仪欣赏着镜中的自己,美滋滋地笑道:“哥哥和我说了,觉得委屈就去找陛下。”
“天理昭昭,陛下圣明,定然会像护着哥哥一样护着我。”
正说着,外头宫女来报,说何宝林前来拜访。
绿芮正欲说话,就见吴良仪一摆手:“快请何宝林进来,可以帮我看看这头面配什么衣裳好看。”
“吴姐姐,贵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你这儿?”何宝林还没进来,那股娇娇弱弱的劲儿已经通过声音传了进来:“她有没有找你麻烦?”
何宝林转过做隔断的多宝阁,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吴良仪发髻上的精美头面,下意识地就两眼放光,旋即眼底划过一抹掩藏极好的妒忌情绪:“姐姐,这是贵妃赏赐给你的么?”
“贵妃娘娘和你说了什么呀?是不是有关陛下的话?”
“是呀,贵妃说是谢我送的人参。”吴良仪大大方方应了,又含笑请何宝林挑衣裳:“贵妃没和我说什么,做不过就是些感谢的场面话。”
“这头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何宝林轻轻柔柔应了,一边看吴良仪新到的三套夏衣,一边想着自己份例中只有一套的夏衣,不由得咬紧口中软肉,水葱似的指甲也掐进自己的掌心: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有人出身好,又是得宠,又是得贵妃拉拢,升级晋位像喝水一样简简单单,殿中省和尚宫局拼了命一样巴结。
而她呢,每回面圣侍寝,一句话都要反复揣摩三四遍,才能获得陛下不咸不淡的一声“嗯”。
好容易瑜才人和洛宝林都被慕容庶人连累,不再面圣,她得到的恩宠多了些,却不像吴良仪一样得了晋封。
还有、还有贵妃,一个罪臣之女,偏偏那么好运,得了陛下怜惜。
可眼瞎心盲,新人中竟只拉拢吴良仪。
还好父亲告诉她,家中有了慕容丞相的帮衬……
何宝林只觉得自己像喝下了一瓶子醋酒,又酸又辣,忍不住怀疑这头面,想挑唆吴良仪对宸贵妃不喜,进而和贵妃闹起来。
吴良仪从来没吃过这套,只奇怪地看了眼何宝林:“这头面没问题呀,我都戴了好一会儿了。”
“妹妹我最近在看话本子,忍不住代到了话本里头。”何宝林见事不妙,有些讪讪地改了话题:“姐姐,我觉得这头面搭配这一套浅绿色轻纱襦裙很不错……”
等吴良仪穿戴齐全,何宝林车轱辘似地说了一大堆夸赞的话,然后又极其自然地过渡到吴良仪的梳妆台上:“这两对翡翠珠玉耳环都不错,陪着纱裙也可以。”
“就是贵妃的头面在前,衬得它们沦为了下品,且上头的珠玉颜色过于鲜亮,夺了翡翠的光环。”
“的确如此。”吴良仪点了点头,转头注意到何宝林今日一身嫩柳色长裙,就笑道:“不过,它们和妹妹的衣裙也挺搭配的。”
“妹妹要是不嫌弃,可以带回去。”
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吴良仪并不在意,而且她也不爱翡翠。
何宝林细眉挑起,娇娇柔柔地和吴良仪道谢。
完成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后,她便想起自己的第二个目标:“姐姐,妹妹我今日见御前的人又去了太医院。”
“咱们身为妃嫔,可不能对陛下漠不关心——要不我们一块儿送吃食去朝阳殿吧?”
一边说,何宝林一边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和吴良仪一块儿去,肯定能将吃食送到陛下面前,说不准还能见到陛下呢。
吴良仪略蹙起眉,想起沈知姁和自己说的“陛下一切安好”。
思索半晌后,她轻声道:“陛下朝政繁忙,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我们一块儿去韦才人那儿看猫儿吧。”
*
晚膳时,白苓将得来的、有关吴良仪与何宝林的消息告知沈知姁。
沈知姁将母亲做的酒酿红糖卧蛋认真品尝完,又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紫菜鱼丸汤。
她圆翘的眼尾是淡淡的笑意:“这何宝林瞧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私下里却像是好斗的大鹅,一刻都不肯停歇。”
“本宫记得,这两个月,她和洛宝林就发生过数次口角,还有一次闹到了岚姐姐那儿。”
“吴良仪心中虽然没有算计,可她不惹事,令何宝林的计划屡屡落空。”
“对了,韦才人的猫儿是哪儿来的,先前好像没听过消息?”沈知姁看到暖阁窗外,被香味吸引来的牛乳团正在奋力攀爬窗子,就想起吴良仪两人一块儿去看猫的消息。
“娘娘忘了,韦淑女之前还是容华的时候,在司兽局照着牛乳团,领过一只斯波猫儿。”白苓解释:“现在韦淑女无力抚养,就交给了韦才人。”
“韦才人虽然不曾侍寝,可在新人中口碑最好,连宋尚宫都说她处事细心温柔。”
白苓说起韦才人,目光中多了两分慎重:“您出事后,韦才人得了陛下撤牌子的处罚,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规规矩矩待在宫殿里。”
“面对同住的洛宝林的炫耀,韦才人也是温柔笑着应对。”
此人若不是没有世俗的欲望,就是心机深沉、极难对付的那一种。
“韦才人的确是聪明人,堪称**机敏。”沈知姁目光中划过一抹深思:“她和韦淑女的名字都不错。”
韦明珠聪慧,韦宝珠则被宝贝到娇蛮的程度。
“霍淑女呢,本宫好像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沈知姁淡淡道:“杜尚宫那儿怎么说?”
和杜尚宫接洽的是青葙。
她上前一步:“禀娘娘,霍淑女现在有孕四个月,有杜尚宫的关照,对自己腹中皇嗣更加爱护了些,不像先前一样,总爱出去拿乔。”
“不过,霍淑女依旧在闲暇时去探望慕容庶人。”
连翘在旁边微微惊讶:“霍淑女为难了慕容庶人许多次,太皇太后和陛下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过是冷宫废妃,且霍淑女并没做什么,就是冬日泼水、天热点炭罢了。”箬兰接口道:“况且陛下怎么没反应?一直没有晋封霍淑女,就是陛下的反应。”
“霍淑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连翘有些不敢置信:霍氏可是从宫女出身,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应当是一等一的好。
几人中最老成稳重的芜荑压轴出声:“霍淑女一来自诩身子金贵,飘了起来。”
“二来,她从杜尚宫口中得知,之前慕容庶人频繁给她送补品,是想让她最后胎大难产,慕容氏好去母留子。”
“霍淑女已经深恨慕容庶人了。”
“就让杜尚宫这样管束下去,别闹得太大就是。”沈知姁用完汤羹,云淡风轻地做了吩咐:“快,拿个干净碗来,这汤母亲肯定喜欢。”
装完汤羹后,沈知姁亲自提着食盒去了东偏殿,沈夫人的住处。
“您做的红糖酒酿真好吃。”沈知姁对着母亲笑眼弯弯,语气总是不自觉地有撒娇意味:“明日还给女儿做。”
随后,她端出鱼丸汤:“瑶池殿中没有别人的耳目,您放心和我一块儿用膳就是。”
“不妥。”沈夫人因为女儿的孝心眉开眼笑,闻言又多了三分谨慎:“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医女,除了你和陛下,连太皇太后都不知晓。”
“要是不事事谨慎,被有心人看见,你必定要被人攻讦。”
说到此处,沈夫人温和的眉眼耷拉下来:她本就因为回京原因心痛不已,要是再连累女儿,还有何脸面逗留在宫中享福?
沈知姁执起母亲的手,摸索着母亲指尖的干裂,压低嗓音,将小产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
对上自家娘亲震惊到合不拢嘴的神色,沈知姁抿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对方的手,容色有些不自然:“母亲,您会不会怪我?”
怪我从以前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变成现在
敢用尽手段、欺君罔上?
“我自然要怪你!”沈夫人回过神,拧起眉头,眼底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心疼:“你做这件事情前,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你的身体,你的安危,有没有放在第一位!”
“母亲……”沈知姁微微一愣,眸光融融,像是春风化雪,有无尽的暖意从交握的指尖升起,渐渐遍布全身。
再开口时,她已经带了软软的哭腔:“您放心,我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做的。”
“这被发现是要砍头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放心?”沈夫人嘴唇颤动,眼底溢出慢慢的担忧后怕:“我都不敢想,若是陛下发现了端倪……”
沈知姁手掌用力,覆住母亲双手,杏眸中虽含着热泪,却是一股坚毅不倒的气势:“母亲,为了定国公府,冒险是少不了的。”
“不过我能答应母亲,我在行事之前,会尽最大的努力,降低自身的风险。”
沈夫人听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丈夫、儿子和女儿,都在为定国公府翻案之事做努力。
她身为定国公府的主母,自然会鼎力支持。
“母亲知道,小姁长大了,能自己拿主意做事情了。”沈夫人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既有看到女儿成长的自豪,也有因女儿目标艰难的忧心,还有一分定国公府流传下来的血性:“不管你和你父兄做什么,都一定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
“母亲想了想,竟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母亲平平安安地陪着我,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沈知姁轻言软语,对沈夫人由衷地甜笑:“您等着,我一定会让父兄回京。”
“然后咱们一家团聚。”
见沈夫人眼底的愁色散去,沈知姁就端起鱼丸汤:“您快尝尝,要是喜欢,明儿就让御膳房再做。”
沈夫人现在年纪渐长,又去北疆遭了一趟罪,胃口变小,用完膳食更困顿易睡。
哄着母亲睡着后,沈知姁轻手轻脚地回了正殿书房。
芜荑点起灯烛:“娘娘,朝阳殿原先是没翻牌子的。”
“可刚刚,元公公去永安宫,传召了何宝林。”
“杜少监传来消息,说近日,慕容丞相府往宫中两处递了消息,是何宝林与洛宝林。”
沈知姁闻言,眉梢上扬,轻笑一声:“想想也知道,应该是朝阳殿发觉了慕容丞相别的动作,所以降级将计就计,顺着丞相的计划,宠爱何宝林,给这个请君入瓮的陷阱蒙上一层甜蜜烟雾。”
“不管他们,有事等明儿去朝阳殿就知道了。”
沈知姁将尉鸣鹤给的字帖拿出来,想着尉鸣鹤此举的用意,不觉沉下气息,将脑海中的杂念都摈弃,开始认真临摹起尉鸣鹤的字迹。
经过这几日的苦练,她的字迹,已经和帝王笔迹,有三分形似。
*
“去永安宫传旨,晋何宝林为美人。”
“让殿中省按照丽仪的规格送赏赐。”
翌日,沈知姁刚刚踏入朝阳殿,就听见尉鸣鹤口吻冷淡地吩咐。
转首看见沈知姁莲步而来,尉鸣鹤冷峻锋利的眉眼中融化出一抹笑意:“阿姁来了?”
御桌旁边,早就为沈知姁放着一张黄花梨木椅。
沈知姁请过安,款款在椅子上坐下,故意不去看尉鸣鹤,只在细眉樱唇处留着恰到好处的醋意:“臣妾还没有恭喜陛下,重新得了新宠呢——那何美人,可是个嫩柳样的美人,是后宫中独一份。”
“不过,陛下也忒小气了些,这晋封赏赐怎么能只让殿中省安排呢?”
沈知姁轻哼出的几分醋意,落到尉鸣鹤耳朵里,就自动化为清甜的栀子蜜,滴落到心尖。
尉鸣鹤哑然一笑:“要是朕从私库里给何美人赏赐,那怎么留好东西给阿姁用呢?”
“朕记得,私库中还有一对夜明珠瓶,瓶身一共镶嵌了九十九颗小夜明珠,晚上放在寝殿里,可代替灯烛照明,光亮柔和清晰,不刺激双目。”
“臣妾多谢陛下赏赐。”话音未落,沈知姁已经笑盈盈起身谢恩:“陛下有好东西都想着臣妾,臣妾当真是感动。”
“怎么不是方才那一副醋意盎然的模样了?”尉鸣鹤伸出手,帮着沈知姁褪下手腕上的一对金镯子:“现在知道了吧,这后宫中,只有朕惦记的人,才配朕开私库送赏。”
“咦,可臣妾记得,吴良仪晋封,您也赏了私库里的东西。”沈知姁笑得甜蜜蜜,趁着尉鸣鹤心情甚好,出言询问:“难道是何美人有哪儿做得不好么?”
尉鸣鹤的面色骤然冰封,扫了眼元子。
元子会意地上前解释:“昨日晚间,诸葛院判带着几位太医来送药。其中林太医自告奋勇,替奴才帮陛下试药。”
“陛下留了一口药汁,结果却从里头检测到多出来一味草药,和方子上的一味药相克。”
“林太医近日名下多了两个庄子,原先是户部尚书(丞相夫人哥哥)名下的。”
沈知姁不由得神色一凛:原是如此,难怪尉鸣鹤捧人的动作这样迅速。
慕容丞相也是个心思缜密的,朝阳殿、太医院、后宫,全都安插了人手眼线。
装模做样地关心了尉鸣鹤几句,沈知姁就做出后知后觉的模样:“您的意思是,何美人也被那些奸佞收买了?”
“江南大换血在即,京城中官员变动也会不少。”尉鸣鹤冷哼一声:“吏部侍郎(何美人父亲)都原地踏步十年了,自然心动。”
“估计这段时间,后宫中也不得安宁了。”
沈知姁转了转轻松的手腕,开始看请安折子,面上是和婉嫣然的微笑:“陛下放心,臣妾已经将您的话给吴良仪说了一遍。”
“吴良仪是信臣妾的,不过她刚刚入宫,心思简单,里头有些深意恐怕不能体会。”沈知姁帮着吴良仪婉转道了一句。
尉鸣鹤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了为粟州刺史求情的折子,长眉皱起肃杀之气,随口冷声道:“慧敏亦是后妃之德。”
第102章 跌倒“吴良仪这儿,就让臣妾来处置吧……
第一百零二章
沈知姁握着玉印章的手微微一顿。
明媚娇憨的眉眼间弥漫过一分嘲色:瞧呀,这就是大定如今的天子,刚愎自用、冷心薄情。
不论对忠臣,还是对枕边妃嫔,通通都是高高在上、理所应当的态度。
他们天生就要聪明、温顺、懂事和忠诚,做帝王手下最为听话的棋子,明白帝王的任何一个眼神却不能揣摩帝心。
而且其中任意一个品行,都不能超过天子。
所有的功劳赞誉,都是皇帝给你,你才能恭敬谦卑地接下。
要是你的能力在帝王之上,那对尉鸣鹤来说,就是一种挑衅。
下场就如同沈知全和沈厉。
其实吴统领的领兵带军之才远超尉鸣鹤。
不过他性子憨直,从不低头,在朝中没有交好的臣子,得罪的倒是一大堆。
所以尉鸣鹤才放心用人。
但到了现在,天子计谋不能明说的时候,吴氏兄妹被看中的直率,就变成了不合帝心的愚蠢。
沈知姁心中为吴统领和吴良仪深深地叹息一声,转而如明珠含笑:“陛下说的是,臣妾都忘记这一点了。”
“说起来,臣妾还要感激陛下,没有嫌弃臣妾不够聪慧。”
“阿姁兰心蕙质、外秀而内慧,更是善解人意。”闻得沈知姁的温声软语,尉鸣鹤内心的肃杀烦躁之气褪去,有几分笑意拂过:“更何况,阿姁又不是寻常嫔御。”
沈知姁浓睫轻颤,面颊上带出一抹嫣红,开始认真看请安折子。
尉鸣鹤见状微微一笑,连带着看慕容丞相的折子都不再生出怒气,心绪变得舒缓许多。
等他处置完相关的政务,沈知姁那儿也差不多看完了请安折子。
“臣妾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现下不过看了五六日,就生出了乏味。”沈知姁将金镯子
重新戴上,浅浅笑道:“现在,臣妾可是实打实的知道陛下的不容易了。”
她的目光和芜荑对视了一瞬。
“咱们出去散散心,好不好?”沈知姁行至尉鸣鹤身后,伸手捏了几下肩膀,顺势附身,口吻是软软的撒娇意味:“正好合了那些贼人的意思。”
方才诸葛院判提到,那两味相克的药材用得极为巧妙,内里对人的五脏六腑悄无声息地腐蚀,在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甚至有几分好转的模样。
直到一个月后,药效才会如滔天巨浪般猛然拍起,让人措手不及。
尉鸣鹤薄唇边勾出一抹笑意,轻声应了好。
不过他第一时间不曾起身,而是将手中的朱笔放到沈知姁手中,长眉微扬:“你先写两个字,让朕看看你联系得如何?”
沈知姁沉吟一瞬,提起朱笔,在白纸上落下一个“臣奏”。
她出言解释:“陛下所写的内容,多是前朝贤良忠臣的奏章,这两个字是出现最多的,臣妾也练得最熟练。”
“不错,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有两三分的相似。”尉鸣鹤满意颔首:“阿姁再辛苦练一练,再过半个月,就能有七分相似。”
那时候就可以了。
验完沈知姁的练字成效,尉鸣鹤让元子备了銮驾:“阿姁想去哪儿?”
芜荑为沈知姁理了理逶迤的裙摆,小声提醒道:“娘娘,您昨日不是说,想去捉两条金色的锦鲤回去,给夫人赏玩么?”
沈知姁摇了摇首,压低声音:“陛下不一定想去呢,看陛下想着去哪儿。”
“陛下难得松快一会儿,自然要以陛下为紧。”
尉鸣鹤将主仆二人的小声对话都听在耳朵里,为沈知姁的贴心而心生暖意。
他拍了板:“去金鲤池看看,许久没去了。”
随后,尉鸣鹤伸出手,就要带沈知姁一块儿坐着圣銮去。
“臣妾前几日刚读了却辇之德。”沈知姁正有话要询问芜荑,娇面上扬起一抹甜笑,俏皮眨眼:“陛下不如让臣妾亲身体验一把?”
尉鸣鹤最受不住沈知姁这样甜蜜纯然的笑,当下就应了,心头还转过别的心绪:宫中现在人人都知道,贵妃最得圣心。
诸葛丞相有心捧何美人为新宠,那他何不顺势而为,还能将外头的目光从贵妃身上挪开一些。
沈知姁的轿辇跟在尉鸣鹤后头,芜荑走在小窗边,嗓音压得极低:“永安宫的人来报,说是何美人邀约吴良仪去了金鲤池喂鱼。”
“方才娘娘在御书房内,奴婢问了元子两句,说是昨晚陛下吩咐,去永安宫传召吴良仪,要是先碰见何美人,就传何美人。”
沈知姁眼底微微一暗:尉鸣鹤这一举动,就是要刻意挑唆着何美人。
吴良仪那样的性子,要是被抢了恩宠,是会不高兴,可顶多是和何美人断交,从此不再来往,并不会想着后续的报复。
何美人就不同了。
她若是截宠不成功,会在心里暗戳戳地仇视吴良仪,将一切都怪罪到吴良仪身上。
而像现在这样,成功承宠晋位,何美人就会忍不住地炫耀,更因为担忧吴良仪记恨,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吴良仪踩下去。
沈知姁早就猜到这点,吩咐底下人关注着永安宫。
方才和芜荑对视那一眼,她知道,是何美人邀着吴良仪出去了。
故而沈知姁顺势进言,邀尉鸣鹤游园。
*
五月初的京城已经有了夏日的热意。
好在金鲤池旁栽遍茂盛树木,遮挡阳光。
却也能遮住一些事情。
至少沈知姁与尉鸣鹤并肩走到时,只看到何美人娇娇弱弱地惊呼一声,然后有些狼狈地摔倒在地。
何美人带着震惊神色望向对面的吴良仪,眸中含泪:“吴姐姐,妹妹不过昨夜承宠一回,比起姐姐的恩宠远远不及。”
“姐姐若真的不喜欢妹妹,妹妹远远离开就是,不用劳烦姐姐动手。”
吴良仪背对着外头,众人只能看见何美人梨花带雨、委屈可怜的一张脸。
像暴雨天摇摇欲飞的一枝嫩柳。
沈知姁看得有些兴致缺缺:演技不错,眼睛也尖,正好倒在了皇帝和贵妃来时,又有树木遮挡,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偏何美人也太急切了些,还没说什么,就将话一骨碌地说来,表演痕迹太重。
不过这并不要紧。
何美人此举,正好撞在尉鸣鹤心头。
果然,尉鸣鹤大步上前,亲手将何美人扶起,冷淡的凤眸望向吴良仪:“你为何无辜推搡何美人?”
吴良仪还没从何美人莫名摔倒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就被眼前的变故惊到。
她下意识地先行了礼:“嫔妾见过陛下,见过贵妃。”
“陛下,你不要怪吴姐姐,一切都是嫔妾不好。”何美人像是没有骨头,软软地倚靠在尉鸣鹤怀中,假装受惊记不起行礼之事,只嘤嘤道:“是嫔妾没有站稳,并不是吴姐姐推了嫔妾。”
吴良仪身边的绿芮最先回过神来,跪地叩首:“陛下明鉴!方才是何美人自己摔倒,和良仪无关!”
水清是何美人的贴身宫女,闻言立刻驳斥:“陛下在此!主子们说话,岂有你这个奴才插嘴的道理?”
“更何况,何美人向来心善,怎么会如你污蔑的那样,在陛下面前无故诬陷吴良仪!”
吴良仪反应过来,正要开口。
何美人就忽然放大了哭声:“陛下,说来说去都是嫔妾的错。”
“元公公昨儿来永安宫,必定是是召姐姐侍奉的,都怪嫔妾欣喜地凑上去,坏了陛下和姐姐的好事。”
真别说,何美人这哭得还挺好听,像是春日里落窝的黄鹂雏鸟,能激起人无限的爱怜。
尉鸣鹤板正脸色,对吴良仪道:“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地方?”
“朕方才亲眼瞧见,何美人受力倒地,当时她对面只有你和你的宫女。”
“不是你,那就是你的宫女!”
“陛下!”吴良仪直接懵了:她完全没想到,上回侍寝还对自己态度温和的天子,会直接相信何美人:“嫔妾敢发誓,嫔妾和绿芮适才绝对没有出手去推倒何美人!”
“嫔妾恳请陛下信任!”她轻轻下跪,有些忐忑和期待地望向英明的天子。
“朕一向只相信证据。”尉鸣鹤容色漠然,对着吴良仪冷声道:“若你能找出人证或是物证,证明你方才没碰何美人,朕自然会相信你。”
吴良仪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何美人将金鲤池附近宫人请走的原因。
再看向天子的眼底,里面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她心中皇帝完美的形象,如同一座被风化的雕塑,开始慢慢往下掉落石块碎屑。
攥拳半晌后,吴良仪喉间一涩,嗓音略哑:“金鲤池边,惟有嫔妾与何美人的宫人……绿芮能为嫔妾作证。”
何美人再度轻泣,往尉鸣鹤怀中更靠了靠:“姐姐,绿芮是你的宫女,自然是向着你的。”
“依照妹妹所言,那水清的证词更不可信。”吴良仪蹙眉反驳。
“但是嫔妾有陛下与贵妃做证。”何美人眼底转过几分得意之色。
闻言尉鸣鹤长眉轻挑,目光看向沈知姁。
沈知姁微微一愣,旋即面上覆了浅笑:何美人既然给她开口的机会,那就别怪她借着尉鸣鹤的“白脸”来唱“红脸”,进一步提升吴良仪的好感。
“臣妾的确看见何美人在吴良仪前面摔倒,然后哭诉吴良仪推她。”沈知姁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
吴良仪眼中微微亮光,大着胆子,问向尉鸣鹤:“陛下,您可有亲眼看见,嫔妾去推何美人么?”
尉鸣鹤当即就沉下脸:“吴良仪此举,是在质疑朕处事不公,偏袒何美人?”
此话就如同一阵阴风,将吴良仪刚刚亮起的光给吹灭。
小鹿般的眼眸中涌起深深的不敢置信和几率失望……
“吴良仪应当不是此意。”沈知姁没料到吴良仪如此直言快语,一愣后温声开口,笑意温和:“陛下,由臣妾来看,吴良仪实在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也没必要做出推人之事,要是被人看见,或是被何美人告一状,便是得不偿失。”
“现在何美人与吴良仪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沈知姁轻叹一声:“两位嫔妃素日里都是规矩的,臣妾有些不信是有人刻意为之。”
“说不准,便是何美人脚滑了,正好吴良仪离得近,两下里就误会了。”
何美人自然不服这样的说法:这不就是说她心怀恶意,故而如此揣测吴良仪。
她细眉撇起,委委屈屈地望向尉鸣鹤:“陛下,贵妃娘娘偏心吴良仪——她昨儿还给吴良仪送赏赐,嫔妾都看到了。”
“呵,要是你诚心给贵妃送礼,贵妃亦会回礼。”吴良仪被何美人的腔调做派深深恶心到,又见何美人出言污蔑和此事无关的宸贵妃,武将骨子里那股刚直就被激起,厉声反驳。
沈知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尉鸣鹤,果然见对方长眉略拧,心下就是一嗤:这两位新人,何美人装模作样过了头,吴良仪拒不低头说软话,尉鸣鹤都不大喜欢。
“陛下,臣妾瞧何美人还弯着身子,莫约是有些受了伤。”沈知姁善解人意地开口,笑意和煦:“吴良仪这儿,就让臣妾来处置吧。”
第103章 一更她要为尉鸣鹤“分忧”
第一百零三章
尉鸣鹤揽着何美人,闻言沉吟了一息,凤眸中流转过暗光,旋即就望向何美人,脸上是十足的疼惜之色:“贵妃细心,那朕先带着何美人回去。”
何美人暗中咬牙:果然贵妃有心袒护吴良仪!
适才看陛下的口吻,她分明是栽赃成功,可贵妃三言两语,就要将此事往意外上引。
偏偏贵妃这些时日伴驾时间多,陛下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嫔妾前几日才瞧见,贵妃与吴良仪相谈甚欢。”何美人瞥见帝王面上的怜惜,觉得大好时机,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故而再次开口,想着将沈知姁拖下水,也不错。
“给贵妃行礼告退。”尉鸣鹤恍若未闻,对何美人温声含笑,眼底有一丝丝不耐:再这么不识趣,可别怪他转头抬举洛宝林。
何美人品味出些许不对,乖顺低首,向沈知姁告退。
尉鸣鹤便带着何美人离开,临走时状似随意地撂下一句:“贵妃可要公平处置。”
何美人的细眉又得意地挑起。
沈知姁含笑应是。
等尉鸣鹤的仪仗在拐角处消失,她方才转身,将跪在地上的吴良仪扶起。
吴良仪眼中已是饱含了一汪热泪。
不像何美人那样假眉三道,而是实打实的委屈。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出言相助。”吴良仪别过脸,从绿芮手中拿了干净帕子,快速地擦完眼泪后,对着沈知姁郑重行礼:“只是连累了贵妃,嫔妾愧疚,请贵妃娘娘公平惩罚嫔妾。”
在吴良仪看来,尉鸣鹤走前丢下的那句话,是对沈知姁的冷脸和敲打。
“吴良仪不必如此,本宫不过如实所说。”沈知姁再次扶起吴良仪,眼角眉梢间涌起几分愁意,落在吴良仪的眼中:“但是陛下开口,本宫不能不罚你。”
“本宫就以你在御前争吵,有失规矩的理由,罚你禁足十日,抄写宫规十遍。”
“嫔妾谢过贵妃娘娘。”吴良仪的小鹿眼睛中满是感激。
她心里清楚,适才何美人的话,是要往自己身上扣“嫉妒妃嫔”“故意推搡”的罪名,若追究起来,罚跪降位都是应该的。
沈知姁就看出吴良仪的感恩之意,杏眸中的笑意浓了些许:“你理一理衣裳,本宫顺便送你回永安宫。”
吴良仪低头,将自己膝盖上的褶皱抚平,面上苦涩一笑:“嫔妾在陛下面前得罪,回永安宫必定会遇上陛下与何美人,贵妃娘娘您就不必陪着嫔妾了。”
“陛下说的回去,应当是回朝阳殿。”沈知姁轻声解释。
“昨日侍寝,今日又是晋位,又是亲自带去朝阳殿。”吴良仪一怔后,嗓音越发喑哑,近乎喃喃道:“可见陛下有多么喜欢何美人。”
宫里人都说她是新人第一位,可陛下对她从来不像对何美人那样袒护,也不像对贵妃一样,礼敬尊爱皆有。
吴良仪不由得想起那日,她对贵妃信誓旦旦道——“陛下是天下第一等公平公正的人”。
现下,吴良仪只觉得自己面上火辣辣一片,心中酸辣苦三味杂陈,默然又颓丧地跟在沈知姁后面。
到永安宫门前,吴良仪方低声开口:“娘娘,您介意去嫔妾那儿略坐一会儿么?”
沈知姁温声应下,并不惊讶:吴良仪性子天真,最藏不住事情,这回遇见了这样大的委屈,自然想要找人倾诉。
自己这个刚刚帮了她的贵妃,就成最佳人选。
不过,吴良仪也不会真和她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顶多是多说两句,找找认同。
果然,人才刚刚坐下,绿芮的茶还没有上来,吴良仪眼底就生出几分薄泪:“娘娘,您前几日提点我,说受了委屈也要忍着,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日?”
她当时还自信,受了委屈也不会当场闹,只会去找陛下评理。
结果吴良仪没想到,自己受到的冤屈,竟是来自天子。
简直是不能诉、不敢诉。
“所谓伴君如伴虎,都是难免的。”沈知姁浅浅一笑,避开了吴良仪的问题,而是语重心长道:“旁人都说,新欢旧爱,左右逢源,可在实际上,新欢怎么样都是比旧爱好的。”
“本宫只和你说一点,陛下亦是人,那么就免不了会先入为主,也会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美人今日大获全胜,不外乎这两点原因的加持。”
话音落,沈知姁补充道:“不过,陛下是人,咱们侍奉时却要谨记天子不容忤逆。”
“不容忤逆?”吴良仪将这个词在口中咀嚼两遍,唇边的苦笑带了一分嘲意:表面上是天子威严决断,人人臣服,实际上却是以权压人,独/裁专断。
今日的事情,就如同一记耳光,打在了吴良仪的身上和心上。
吴良仪第一次,体会到尉鸣鹤的负心冷漠。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哥哥和陛下相处时,是不是也有这样委屈不能说的的时候?
只是天子的光环,对君王的忠心,蒙蔽了傻哥哥的眼睛。
吴良仪心中微微发寒,连带着望向沈知姁的目光都多了一分自己未曾察觉的怜悯,不由问道:“娘娘,您时常陪伴陛下,您在陛下面前亦是如此么?”
自打她入宫起,就觉得宸贵妃最得圣宠,陛下望着宸贵妃时,眼中总有一抹柔情。
可适才为了何美人,陛下却在众人面前敲打了贵妃。
沈知姁微微挑眉,心中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吴良仪伤心至此,竟还会关心旁人。
可见吴统领当真疼爱这个妹妹,也将妹妹教得极好。
“天底下任何情感,都不会是没由来的。”沈知姁的语气云淡风轻:“尤其是天子的宠爱,更需要好好经营。”
“后宫妃嫔对于陛下而言,就是解颐之所。”
那自然要哄着天子高兴,而非和天子呛声。
吴良仪闻言,咬起唇,攥起拳,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有些悲哀地发觉,贵妃说的是对的。
宫中妃嫔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
沈知姁见吴良仪陷入沉思,便起身离开:“本宫宫中还有事情,吴良仪不必相送。”
出于心软,沈知姁最后撂下一句:“吴良仪还是小心何美人为好,她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为着自己身后打算,何美人必定不肯罢休。
在回去的路上,沈知姁对着芜荑轻笑:“吴良仪在外头,恐怕和我从前一样,接受的都是男女夫妻间,需要相互尊重、相互爱重的思想。”
原本家中都是不打算让她们入宫的。
“吴良仪的性子比我想的要刚直许多。”沈知姁柳眉微敛,低声道:“再加上,她对尉鸣鹤的感情并不深……”
吴良仪已经对尉鸣鹤失望了。
“今晚不是吴统领值班。”沈知姁想起自己手上拿到的御林军值守单子:“你去联系仲侍卫,让他和吴统领换个班。”
仲侍卫就是沈厉先前的手下,帮着沈知姁做了几回巡逻事宜后,就彻底投向了瑶池殿。
今日吴良仪受了委屈,怎么能不和自己的哥哥好好诉说一番呢?
芜荑郑重应下。
等到回了瑶池殿,青葙就将韩栖云的信递来。
信上说,粟州刺史已经成功捉住,正押着对方快马回京,大约五月中旬就
能回来。
沈知姁心中明白:等到那时候,尉鸣鹤就要对丞相一党下死手了。
然后再过半月,丞相对尉鸣鹤所下的相克药物就要“生效”,是藩王预备谋反之时。
“去备纸笔,本宫要给华信公主写信。”沈知姁容色肃正几分,准备用密语,给自己的父兄传递去最重要、最关键的消息——昌王会和北疆边陲的土藩勾结。
这是沈家翻身的机会。
信封中,沈知姁附上了这段时日积攒的银票。
自她和父兄有书信往来后,便知华信公主对沈家多有照顾,凡有书信,皆是让人悄悄送到,不曾有多余动作。
为表谢意,沈知姁亦怀着感念之心,给华信公主长书一封,并带了一箱金银项圈、亲手做的襁褓肚兜之物相赠,还放了两张从诸葛院判那儿拿来的保养方子。
太皇太后瞧见后颇为动容:“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惦记着华信呢。”
“哀家也正打算给华信送些东西,立刻就吩咐他们快马送去——算算日子,能在华信生产前后到。”
沈知姁面上挂着甜笑:“臣妾都是和太皇太后您学的。”
“好孩子。”太皇太后目光愈发柔和,再赞一句后便凝了神色:“皇帝上回来,和哀家略提了提计划,哀家也就和宜婕妤说了,放宽了对后宫的管辖。”
“果然混进来不少虫子、苍蝇。”
“哀家想了想,就说苦夏称病,让宜婕妤侍奉身边。”太皇太后鬓角的头发已经微微发白,喟叹道:“哀家仍旧记得,皇帝登基那一日,命昌王速到北疆封地时,昌王眼底的那一抹异样。”
“而后不久,昌王的外祖家霍家就自请协助镇守北疆……想来从那时候起,他们就野心勃勃。”
若说先帝后宫中,皇贵妃冯氏是第一等不安分的人,那昌王生母霍昭仪就是那第二位,成天翻来覆去地挑唆旁人,故而即便出身不俗、生了皇子也只是个二品昭仪。
当时德妃的位置可空着呢,但先帝打死都不愿意抬举霍昭仪。
“哀家老了,这些日子感觉愈发困倦。”太皇太后低声道:“小姁,你告诉皇帝,承恩公府必定会权力支持他。”
沈知姁微微颔首:“您放心,我一定告知陛下。”
*
五月中旬,粟州刺史被压入天牢。
两日后,几乎所有和粟州刺史交好的官员都得到了清算,基本上都得到了“停职受调查”的待遇。
有心人算了算,这其中大部分的人都和丞相有关系,不是共事过的同僚,就是底下门生,还有的有姻亲关系……
正好尉鸣鹤这几日龙体安康,在朝堂上大动肝火,命靖文侯、太傅、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领头,彻查此事。
恰恰好漏过了慕容丞相。
朝堂上诸位大臣神色各异。
慕容丞相面色沉稳,目光扫过尉鸣鹤容色焕发的俊颜,面上露出几分羞愧之色,上前请辞,只说自己身为百官之首,不能约束,请陛下降罪。
当即就有臣子上前说情,说丞相日理万机,出事的都是各部官员,还有不少地方官员,难免顾及不到。
韦中尉第一时间跳出来:“陛下前段时间龙体有恙,依旧夙兴夜寐、勤恳朝政,将一切政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慕容丞相再怎么忙碌,能和陛下比肩?”
一轮争吵顿时开始。
“慕容爱卿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尉鸣鹤含笑听完底下的争论,允准了慕容丞相的请辞,还赏赐了上好的药材:“丞相年纪也算大了,要是有所不适,可以去请范院使。”
底下就是一静:谁不知道啊,范院使因为触怒陛下,现在还在家里面呆着呢。
看来慕容丞相这一回,惹了陛下大大的不满。
“喜公公,朕命你清查江南诸县水坝情况,并遣人考察江南诸地民生。”尉鸣鹤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最信任的人。
君臣二人交换了目光:这不过是明面上的命令,给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有可以挣扎余地的假象。
实际上,韩栖云这一回江南之行,除了捉拿粟州刺史,还搜集了不少有关江南官员的证据。
喜公公只需要声东击西,将证据补全就行。
自然,韩栖云这一趟,算是立下大功劳。
不过尉鸣鹤以其捉捕粟州刺史不力为由,赏中代罚,提拔韩栖云为夜影司副督公,但外头的职务,只给了个五品虚职。
不像喜公公,握着户部尚书的实权。
而经此一事,工部的权力也会落入夜影司手中。
*
前朝的事情正如火如荼,后宫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几日后,五月下旬,杜少监照旧在晚膳后来瑶池殿,替韩栖云送东西,这回是个巴掌大的木盒。
“贵妃娘娘,这些都是韩副督公从江南搜寻来的精巧玩意儿,只求博得娘娘一笑。”
沈知姁给了赏赐,让杜仲送杜少监出去,然后将木盒拿回寝殿打开,发觉里头多是珍奇珠宝。
最妙的是一支玉簪,前粉后绿,雕刻成芙蕖含苞待放的模样。
拿在手里,让人觉得恍惚站在夏日西湖。
“这支簪子的确好看。”沈知姁对镜簪妆,心里多想了两句:韩栖云到底是在宫中待过,在选首饰方面眼光独到,每回选的钗环都精致动人,叫人忍不住留下。
“娘娘戴上这支簪子,像是荷花变成的仙子。”芜荑笑眯眯地夸着沈知姁:“奴婢立刻就吩咐小膳房,等会儿做一道炸荷花来做夜宵。”
“现下荷花刚开,炸出来必定是嫩嫩的。”
正说着,白苓匆匆进了寝殿,面色有些不好:“娘娘,永安宫出事了。”
芜荑奇道:“陛下今日还是点了何美人侍寝,且额外去她那儿用晚膳,她应当心满意足了,怎么又闹腾出事情?”
自何美人晋位以来,就屡屡做张做致,行事日渐跋扈。
这才过了大半个月,以何美人为主角的事件就发生了四五起,包括但不限于嫔妃斗嘴、为难宫人。
不过最令人奇怪的是,先前与何美人最不对付的洛宝林,似乎因为失宠,放下了傲气,在何美人面前低声下气说着好话。
瑶池殿的人知道的多一些:洛宝林偷偷去过冷宫,探望了慕容庶人几次。而洛宝林发父亲,是江南的一位小县丞,这次似乎在清算之列。
这样一联合,洛宝林的突然转变就不显得奇怪了:要救自己的父亲,只能通过讨好何美人,搭上吏部侍郎这条线,再曲折请慕容丞相出手。
“是何美人出事了。”白苓冷着一张脸儿,将事情缓缓道来:“陛下方才去何美人那儿用膳,结果用到一半,何美人脸上就出了红色疹子。”
“林太医说,是因为食物相克的缘故。”
沈知姁目光微冷:大膳房都是伺候久了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现食物相克的情况。
……那就只有,有人刻意为之这一种可能。
“陛下震怒,派人去查,结果查出来,幕后之人……是吴良仪。”白苓的目光中带了些不忍心。
“得知此事后,陛下根本没有给吴良仪分辨的机会,而是直接降了吴良仪为宝林,并且撤了吴良仪的牌子。”
沈知姁听得心神一凛:即便是有意做戏给丞相一党的人看,尉鸣鹤也太无情了些。
况且吴良仪无辜蒙冤,牵连吴家名誉,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似是看出沈知姁的想法,白苓沉声道:“吴良仪此时已经跪在朝阳殿外,请陈情。”
话落,外头竟有一声惊雷响起。
接着,便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越落越大,最终变成倾盆大雨。
京城的夏日雨季,到了。
“备轿辇。”沈知姁杏眸如水沉:“去朝阳殿。”
“想法子将此事尽快传到吴统领的耳朵里。”
她要为尉鸣鹤“分忧”,更要为吴氏兄妹,送一份温暖。
第104章 二更我便一头撞
死在朝阳殿的汉白玉阶……
第一百零四章
朝阳殿外,豆大的雨滴像急促的鼓点,打在汉白玉的阶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鱼子顶着宦官帽,像落入沸水的鱼儿,飞速地爬上汉白玉阶,到了朝阳殿檐下。
动了动被雨点打得生疼的胳膊,小鱼子龇牙咧嘴,对着元子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徒弟刚刚去劝了吴良仪,不,吴宝林,可是她怎么都不肯离开,说今日要是见不到陛下,就一直跪在那儿!”
“师父,您可得想想法子!”
毕竟陛下在进殿前,吩咐他们,今夜一律不见人,若有人求见,就强制请出去。
简而言之,天子不想被打扰。
偏偏天子前脚刚进去,吴宝林后脚就形容狼狈地奔来跪下,一副倔强的模样。
元子对此也十分头疼:要是大臣们倒是好说,半推半拉地也就走了。
可吴宝林是女子,是妃嫔,哥哥还是吴统领,不论是哪一点,都不是能被宦官拉走的。
他自打承接福如海的总管之职以来,虽然偶有波折,但也能说一路顺利,没想到今日要折在吴宝林身上了。
对吴宝林,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能够劝这位主儿回去。
“去请宜婕妤!”元子思虑半晌,最终咬牙做了决定。
其实在元子看来,来劝说的最好人选,是宸贵妃:贵妃位份最高,又和吴宝林谈过两回话,想来关系不错。
可贵妃三月小产,身子定然经不住这暴雨侵袭,况且尉沅小殿下的百日祭礼即将举行,元子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叨扰沈知姁。
太皇太后就更不行了,她老人家因为天气渐渐炎热,略有不适,已经免了六宫请安。
从方尚宫的三言两语中透露,太皇太后许是要去行宫避暑。
算来算去,宜婕妤蓝岚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毕竟宜婕妤协理六宫,待人冷淡,在新人们眼中还是颇有威严的。
谁知小鱼子刚蹿出去两步,就又蹿了回来,一副被雨淋怕了的样子。
元子刚要甩起拂尘,就听小鱼子惊讶道:“师父,师父,您快看,那是不是贵妃娘娘的轿辇?”
元子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住,定睛一瞧,发觉那正是沈知姁的轿辇。
“快将那厚的油纸伞拿上!”元子首先拿了把最大的伞,然后催促着手下宫人带上别的伞、去朝阳殿门口一块儿迎接沈知姁。
路过吴宝林时,元子脚步一停,将特意多拿的伞递了过去。
绿芮正被密集的雨珠打得睁不开眼,更为一声不吭的吴宝林心疼。见有伞递来,就低声道谢,感觉将伞撑上。
“娘娘,您怎么来了?”到了轿辇前,元子将伞递去,和杜仲一块儿为沈知姁撑起一片不淋雨的地方。
沈知姁并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目光扫去,看到吴宝林在雨中单薄的身影有伞笼罩,方浅笑着对元子道:“本宫若是不来,难道看着明儿一早,出现陛下生气、吴宝林病重、公公受罚的情况么?”
“娘娘体恤奴才。”元子眼露感激,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奴才原打算求助宜婕妤……”
“宜婕妤爱洁净,最烦雨天出行。”提到蓝岚,沈知姁眼底转过一抹笑意:“公公纵然请了婕妤来,估计自己的私房钱要保不住了。”
说罢,沈知姁提裙下了轿辇:“陛下怎么说?”
元子将尉鸣鹤的叮嘱一一道来。
沈知姁深深地蹙起了眉:吴宝林的性子简单执拗,她不信尉鸣鹤不知道,若只用口谕阻拦,吴宝林能在这雨夜中跪上一夜。
本质就是,尉鸣鹤对吴宝林没那么在乎。
同时,他也对吴统领的忠心理所应当,认为任何事情都不会损心腹的忠诚。
瞧着慕容丞相在往自己的陷阱中一步步踏去,尉鸣鹤已然鸣鸣自得,有了几分前世专断霸道的模样。
沈知姁对此并不惊讶:这大半年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极力支持和夸赞尉鸣鹤,为的就是让尉鸣鹤一颗心极具膨胀,认为天上地下,惟他一人独尊。
长叹一口气后,沈知姁从芜荑手中亲自拿过伞,缓缓走到吴宝林面前:“吴宝林,天色将晚,雨势越大,你随着本宫回去吧。”
听到人声,吴宝林紧紧抿起的双唇微微一松,迎着满目的雨雾,哽声道:“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好意。”
“可嫔妾蒙受不白之冤,莫名被降位处罚,嫔妾决不服气!”
“若陛下只顾与何氏缠绵,不愿见我,我便一头撞死在朝阳殿的汉白玉阶下,以证清白!”
吴宝林的话语似含了冷冽冰锥,掷地有声,震动人心。
绿芮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心性纯良的主子,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前来求见的!
“小主,您千万三思!”绿芮膝行一步,紧紧拉住吴宝林的衣袖,生怕对方做了傻事。
元子也跟着吓坏了,上前劝说:别的不说,要吴宝林真在朝阳殿前寻死,他立马就会因渎职被拉去尚刑局。
吴宝林对她们的话恍若未闻,反而带了点水蒙蒙的希冀,看向沈知姁:“贵妃娘娘,你能帮嫔妾请见陛下么?”
在她看来,贵妃在天子面前有更多的话语权,分量也更重些。
“元公公已经告诉本宫,陛下口谕,不见旁人。”沈知姁的鬓发被斜雨打湿,容色黯然:“本宫不过是贵妃,如何能使圣意回转?”
“嫔妾冒昧。”吴宝林眸光黯淡,跪着对沈知姁行礼:“外面风雨交加,请贵妃娘娘莫要再管嫔妾,将绿芮一并带回去吧。”
“嫔妾会跪到陛下愿意见嫔妾的时候。”
“陛下或许会心软,但何美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召见。”沈知姁恍惚看到从前,为定国公府之事苦求尉鸣鹤的自己,眸光微软,多说了一句。
吴宝林并不愚蠢,猜到何美人出红疹之事,极有可能是对方自导自演。
她嘴唇翕动两下:“贵妃您都无法改变圣心,就凭她一个美人……”
“色能令智昏。”
沈知姁轻声打断吴宝林的话:“更何况,陛下十有八。九不会在今晚召见你。”
“要是你真跪上一晚上,明日陛下只会盛怒,认为你是在以命逼迫陛下,更是在质疑天子之令!”
“陛下不让嫔妾辩白,只听一面之词,本就是错!”吴宝林反应激烈,并不服气:“娘娘您并不像嫔妾这样……”
话说到一半,吴宝林看到沈知姁眼底
的悲伤与痛楚,哑然失声:是她忘了,定国公府出事,贵妃曾为母家求情昏倒,遭受冷落。
贵妃在这方面的感悟,比自己要深切刻骨许多。
“本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沈知姁捏紧手中的帕子,眼睫沾雨,如落了泪一般:“自此之后,本宫知道了一个道理——天子从无过错。”
要是事情出了差池,必定是底下的人有罪。
见吴宝林满面愤愤,沈知姁淡淡道出一句话:“本宫只问你,对于你被诬陷之事,可有足够的人证与物证,让自己翻案?”
吴宝林身形一颤,说不出话:她用了晚膳,正窝在床榻上绣花,骤然听见这个消息,只觉得满心愤怒,要请见皇帝,根本没有去找什么人证物证。
甚至,她对指证自己的那几个宫人,都认不出来。
沈知姁看到吴宝林沉默下来,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使了个眼色给杜仲。
杜仲立刻带着伞,小跑着往殿中省的方向冲去。
“既然没有证据,却要以命相胁,求见陛下,这便是大罪。”沈知姁目光重新转向吴宝林:“陛下定会因此大怒,惩处于你。”
“不过,你都想着拼上性命,自然不会在意陛下的处罚——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哥哥?”
吴宝林湿透的身躯愣住,像是一座雨夜雕塑。
“本宫知道,你们兄妹感情甚笃,若是你出事,你哥哥必定自责愧悔。”
“而因你之事,你哥哥肯定会在御前求情,陛下说不定要问责你哥哥,说他教妹无方。”
“吴统领,二十二岁,统率御林军,拱卫皇宫,实乃人中龙凤、一代将才。”沈知姁的目光漫向吴宝林的身后。
“臣多谢贵妃娘娘夸赞。”吴统领冒雨前来,一身盔甲尽显湿漉漉的雨汽,拱手单膝跪下:“适才贵妃所言,臣亦听到——多谢贵妃对臣兄妹的细心考虑。”
“只是微臣相信宝林清白,愿意和宝林一块儿请见陛下,求陛下细查此案。”
“若是陛下感到冒犯,臣甘愿代替妹妹领罪!”
沈知姁看着吴统领浑身勇往直前的莽气,径直跪在吴宝林身前,为妹妹遮挡些许风雨,其中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赞赏,更多的则是可惜。
“甘愿?”沈知姁轻笑一声:“即便趁着这个时候,罪魁祸首将人证物证全都毁灭,令吴宝林再也无法翻身,吴统领你也甘愿么?”
吴统领长久行走在军伍间,本就不擅这些弯弯绕绕,听到沈知姁提点,方愕然回神。
他下意识地想要吩咐手下人去搜集证据,然后才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后宫之事,哪怕皇室宗亲都不能轻易插手。
就在这时,沈知姁叹惋一声,一双杏眸在黑夜雨幕中熠熠生辉。
“本宫可以帮你们。”
第105章 惊闻吴统领就当欠本宫两个人情吧……
第一百零五章
沈知姁的双眼很漂亮。
眼如水杏,眦角圆翘。
陪着颜色略浅的瞳孔,有种不谙世事的明媚和清纯。
和吴宝林的小鹿眼有四分相似。
下意识地就让吴统领有三分好感。
可吴统领到底在朝堂上扎根五年,明白这天上是不能掉馅饼的。
“臣是个粗人,只听说过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更可况,臣与贵妃今日是第一次说话,连相识都谈不上。”吴统领充满勇莽之色的面上闪过几分警惕。
“统领和本宫的确如此,但本宫与吴宝林惺惺相惜。”沈知姁口吻诚恳,目光中有隔着雨幕,都能看出来的真诚:“本宫亦曾如你们这样,在朝阳殿面前苦求。”
“与其说是帮吴统领,不如说是帮曾经的自己。”
闻得此言,吴统领就想起定国公府之事,浓眉深深拧起,头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
而且……他和沈厉、沈知全都打过交道,知晓对方都是爱军爱民的好将军,家风淳正,教养出来的女儿,相比不是那等满心算计的恶人。
“况且……”沈知姁尾音拖长,顺势继续道:“本宫帮你们,对本宫也有利——何美人背靠丞相府,并非安分守己之辈,先前更仗着宠爱,让本宫在陛下面前落了面子。这段时日以来,何美人更是恃宠而骄,在后宫中屡屡生事。”
“现下太皇太后静养,陛下忙于江南之事,本宫身为后宫妃嫔之首,于情于理,都不会任由何美人在后宫胡作非为!”
这一番话令吴统领暗暗点头:所谓无利不起早,宸贵妃这一番话讲的清楚,她此举既能保全自身利益,也能与他们兄妹交好,更有利于后宫朝堂大局。
吴统领不由得对沈知姁刮目相看了两分。
“臣与臣妹多谢贵妃出手相助。”吴统领到底憨直,当下就欣喜道谢:“臣虽然俸禄不高,但这些年来,积累了不少赏赐,可赠予贵妃……”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耗尽家财,换来妹妹的清白,在吴统领看来,十分值得。
沈知姁眉眼间闪过一抹无奈,叹气道:“吴统领盛情,本宫心领了。不过,吴统领,前朝后宫是万万不能私交的。”
尤其是进行财物交换,在外头看来,这不就是朝臣与妃嫔相互勾结么?
即便现在尉鸣鹤再看重沈知姁,也不会容忍此事。
吴统领微微一愣,黝黑的脸上闪过两分尴尬:他还真没想到此事。
“贵妃放心,陛下并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只要微臣向陛下说明情况……”吴统领拱手回应。
沈知姁挽起面上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口吻怜惜:“统领回头看看,可还能说得出此话么?”
吴统领身后,吴宝林纵有绿芮撑着雨伞,浑身上下也湿了不少,兼之见到疼爱自己的哥哥,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纤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吴统领哑口无言:亲眼看见妹妹在雨夜跪求,而自己忠心的陛下视而不见,自己说出的“陛下并不是不通情理”之语,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要是陛下真通情达理,就该出来令妹妹回去,即便是惩罚禁足,也好过让妹妹暴雨淋头,易生重病。
瞧见吴统领的反应,沈知姁心中已经有数:大半年来,她屡屡精准揣摩出尉鸣鹤的心思,佯装“心有灵犀”,每件事情都正好撞在尉鸣鹤的心坎上,令天子满意。
久而久之,尉鸣鹤已经被她养刁了。
再加上尉鸣鹤生性多思多疑,行动处事颇有几分“朕不说,但你要猜到,还不能可以窥伺帝心”的意味。
所以说,假装宠爱何美人、踩下吴氏兄妹之事,尉鸣鹤没有对吴统领明说,顶多透露了五分消息。
可吴统领心肠粗直,现在也未曾领悟君王的意思。
不过吴统领的确忠直,依旧对尉鸣鹤忠心耿耿,言语间仍是下意识的赤诚。
沈知姁并没气馁:尉鸣鹤虽渐渐自傲,但是对驾驭臣子还是颇有方法的。
她原本就打算,利用吴氏兄妹之事,得到吴统领的好感与帮助,再给对方心里种下一棵嫌隙的种子。
往后丞相一党被铲除,尉鸣鹤便愈发自大独尊,这颗种子无需再次催动,就会自行生根发芽,扎在吴统领——尉鸣鹤心腹的心头上。
“吴统领其实也不必着急说起谢礼。”沈知姁清了清嗓,缓声道:“何美人深受宠爱,枕头风的威力本宫可不敢小觑。”
“即便捉住证据,在何美人的撒娇卖乖之下,顶多是其贴身心腹被处置。”
吴统领听得浓眉紧缩,想辩驳“陛下并非昏庸之人”,却又想起自己妹妹和贵妃的遭遇,想起尉鸣鹤曾经对自己承诺“会保护你的妹妹”,就有些讪讪住了口。
不过一刻钟内,尉鸣鹤在他心中的完美君主形象,就损毁了三处——情理、智慧与信用。
吴统领感觉自己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心里面除了浓浓的震惊和失望之外,第一次对尉鸣鹤产生了一抹怀疑。
“本宫会命人继续追查吴宝林遭受诬陷之事,并尽量保存人证和物证,在关键时候指证何美人。”沈知姁容色严肃:“等到那时候,若吴统领还有些谢意,再通过吴宝林联系本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