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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小产”他迟早,要慕容氏陪葬

第九十一章

“这炭笼,好像之前没见过。”尉鸣鹤略蹙起眉

头。

沈知姁正在与太皇太后商量孩子肚兜的花样。

听到尉鸣鹤的话,她便展颜笑道:“是倒春寒那一日,司造局专门送过来的。”

尉鸣鹤便明白了:北方春寒大雪,他忙于朝政,这几日只在瑶池殿的暖阁用过午膳,没去过寝殿,自然没见过。

“可有让人验过么?”除了今日这样的事情,尉鸣鹤更多了几分谨慎。

在百花园守着的白苓与箬兰回了瑶池殿,正好端了诸葛院判煎好的药来。

“禀陛下,送来当日奴婢们就仔细查过了,就连外头的漆料都刮了些。”白苓笑着行礼。

箬兰则赶忙将药端到沈知姁面前:“娘娘,药好了,快些喝罢。”

太皇太后讨论得正高兴,闻言笑道:“贵妃身边的人虽然年轻,但性子仔细,哀家瞧着放心。”

说罢,太皇太后提起适才之事:“皇帝,你真要尚刑局在皇宫中大肆搜查?恐怕皇宫中会人心惶惶——而且这人心难测,就怕有人为了日常龃龉,有心拖无辜的人下水。”

“所以此事,朕想请皇祖母和宜婕妤把关。”尉鸣鹤做了请求:“朕已经想明白,绝对不能容许此事再因死无对证而草草了事。”

“到底是有人指使小越子自尽陷害,还是瑜才人当真胆大包天,朕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皇帝拿定了主意,哀家帮着做就是。”太皇太后轻叹一声,说起霍淑女:“那霍淑女呢,她有着身孕,在后宫中也没什么人手,想来嫌疑不大。要是一齐被封禁,哀家怕她胡乱揣测,伤及自身。”

霍淑女自身其实没这么重要,重要的是她腹中皇嗣。

“皇祖母放心,朕回头会让殿中省送个老成的嬷嬷去。”尉鸣鹤垂眸应道。

太皇太后放下心来,嘱咐了沈知姁几句,就带着人回颐寿宫了。

*

沈知姁在旁边一声不吭,将一碗苦药闷头喝下。

苦得她杏眸边缘微微红了一圈。

盈盈望向尉鸣鹤时,眼波流转间就是泫然欲泣。

可沈知姁抿着唇,没有半分哭腔出声,而是自己捻了一个蜜饯,放在脸颊,鼓鼓地含着。

双膝屈起,呈保护的姿态,将自己的小腹处护住。

——适才在正殿,尉鸣鹤已经看足了韦宝林和瑜才人的泪水。她适才也落过泪,此时闷声做坚强的模样,反倒更多脆弱,更能让人怜惜。

尉鸣鹤莫名联想起,在深林中独自舔舐伤口的小鹿。

清清澈澈的一双眼,并不知道自己遭受了谁的仇视,只能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宝贝。

帝王心下是十二万分的柔软。

他挥挥手,示意芜荑她们下去,然后坐到床沿,伸手握住沈知姁略回暖意的手,轻声允诺道:“此事牵涉人数众多,给朕三五日的时间,一定会查清真相。”

“阿姁,你不要伤心,也不要为此担忧。”

“臣妾相信陛下。”沈知姁水盈的杏眼儿直直望去,反手回握住帝王的掌心,指尖故意带着点轻颤:“臣妾也不是因为这个担心伤神——陛下英明神武,这天下哪儿有事情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臣妾是担心,外头会有人中伤陛下,或是说些闲言碎语。”

见沈知姁只为着自己着想,担忧到细眉紧锁、玉指微颤的地步,尉鸣鹤一颗柔软的帝心中融入暖流:“朕此举,是为了正后宫纲纪,为清后宫毒瘤,为护帝王子嗣。”

“更是稳定后宫以专心前朝政务,遵从太祖皇帝的遗命、保证帝王血脉的繁衍兴盛。”

“谁若是对此多言,就是罔顾太祖之命,不顾国务大事,还有参与此事的嫌隙。”说到此处,尉鸣鹤嗓音略冷:“朕看谁还敢胡乱上谏。”

沈知姁莞尔一笑,眼角眉梢漫上崇拜之色;“我就知道,阿鹤最是厉害。”

“若论嘴甜,我甘拜阿姁下风。”尉鸣鹤看沈知姁笑起来,一直紧绷的唇角一松,也露出笑意:“好啦,咱们吃饭好不好?”

“你一直昏着,连午膳都错过了。”

“我刚喝了苦药,提不起什么胃口。”沈知姁轻叹一口气:“用一碗鸡汤小馄饨就罢了。”

“阿鹤记着我没用午膳,却忘了自己亦是匆匆对付——让御膳房如常送膳吧。”

尉鸣鹤长眉轻弯:“我也正巧馋馄饨了,就不必御膳房忙碌。”

“省得他们不懂事,上什么淮扬狮子头、糖醋排骨,让阿姁眼馋心热,最后还是要怪到我头上来。”

御膳房得了信儿,知晓今日出了大事,特意做了个新奇的冬笋馄饨,配了宁神静气的山药薏米莲子排骨汤。

见沈知姁进得香,尉鸣鹤放下心来,转首重赏了御膳房。

顺便问了问元子尚刑局的进度。

小鱼子一直在两处来回跑呢,就是防着帝王要问。

在听到闫总管已经从小越子处成功入手,并筛选了可疑人选,且其中一人是在兰心堂做事的消息之后,尉鸣鹤明显心情变好。

“让吴统领今夜亲自坐镇巡逻,务必要切断外头对皇宫的一切联系。”

信息差能很好地制造陷阱。

就是要让丞相府自己急去。

吩咐完元子,尉鸣鹤就去照常洗浴,看过从江南递来的奏折,再去寝殿陪着沈知姁讲故事。

带着药皂清香,尉鸣鹤与端着药碗的芜荑擦肩而过。

帝王略皱起眉:“晚膳前不是刚喝过一副,怎么睡前又有?”

虽说良药救人,可亦有俗语“是药三分毒”。

“陛下放心,这是助眠凝神的甜汤。”芜荑垂眸行礼:“诸葛院判说娘娘今日受惊,恐怕夜间惊悸,就让小膳房煮了来。”

“落水之事,要是细究起来,你们今日陪着贵妃去百花园的,每个都要挨十板子。”尉鸣鹤嗓音略冷:“是朕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才不曾提及此事。”

“务必好生伺候贵妃。”

芜荑顺从应声,将药碗端去了小膳房。

此时小膳房中只有白苓、连翘和杜仲。

她将帝王的敲打随意说来,转而惊讶道:“你们不知道,我现在都能在陛下面前面不改色地撒谎了呢。”

那可不是什么甜汤,而是再一碗活血的汤药。

芜荑明白沈知姁的意思:不论什么事情,惟有亲身经历,才会印象深刻。

白苓浅笑应道:“咱们在娘娘身边,听娘娘分析陛下种种举措,就该知道咱们这么天子,可不是鞠躬尽瘁、一心为民的那种。”

帝王所做的一切,就如贵妃所说,只是为了更好地巩固皇权。

不论是放任定国公府被诬陷,还是节俭万寿、施粥百姓,都是皇帝的手段罢了。

她们被沈知姁带着瞧清了帝王的冷漠薄情,自然也对帝王所谓的深情感到不屑,连着帝王的怒火都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

不过想想,姑娘们都很为沈知姁高兴:今儿陛下大怒,不顾一切要彻查真相,可见是在意娘娘呢。

贵妃聪慧,只要好好利用帝王的这份心思,将来日子绝对不愁。

“等会儿到时辰了,你们可记得将那炭笼都点上。”杜仲瞧着姑娘们说了会话儿,方温和开口,眼底略有晦暗:“连正殿里那个观音送子的炭笼,都要一起点上。”

连翘轻咳一声:“我这两日身子正虚弱,就由我去值夜吧。”

话说到此处,四人彼此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停了话头,该做就去做什么。

寝殿内。

尉鸣鹤讲完了今日的民间趣事。

他刚收起册子,低首一看,就见沈知姁眨巴着杏眸,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可还是想听?”尉鸣鹤目光一软。

沈知姁羞怯地一笑:“阿鹤声音好听,怎么听都听不够。”

说罢,她歪了歪头,将因为白日里哭泣而微微泛红的眸子露出,轻声道:“只是这些神怪故事,都是从前的旧事,阿鹤有没有时兴的趣事儿。”

沈知姁这一提,尉鸣鹤就想起自己才看过的江南奏折,是韩栖云递上来的,说了江南一富县县令私联慕容氏,中饱私囊、剥削百姓之事,最早可追溯到五年前,县河水坝修建之事。

因证据确凿,韩栖云当场就将人拿了,搜集了更深的物证后,就以满门性命要挟,让县令反水。

最后摸出来,县令交予慕容氏的银子,多是往北边而去。

尉鸣鹤心中冷哼一声,不过面上依旧浅笑,说起江南的美景。

他嗓音温和,直到沈知姁有了睡意,方缓了声音,下去熄灯。

拥沈知姁入怀时,尉鸣鹤听见女郎软糯的声音:“阿鹤,你说咱们的孩子会像谁呢?”

“嗯……最好鼻子眼睛嘴巴都像你,

这样才好看。”

“眉毛就不要了,阿鹤你一生气就爱竖眉毛,有点儿凶凶的。”

听得尉鸣鹤眉眼弯弯,在沈知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哄道:“好好好,孩子肯定长得与阿姁所期盼的一样。”

“我往后都不同你竖眉毛。”

说罢,尉鸣鹤不由自主地顺着沈知姁的话语,想象起孩子的模样,唇角噙着笑入眠。

淡淡的薄荷清香飘入鼻腔,让他不自觉地想道:这样清新的香,倒是可以让太医院验过之后,送来瑶池殿。

尉鸣鹤本以为将会一夜安眠。

因为鲜少做梦的帝王,梦见了一个男孩,面容很是熟悉,一半像他,一半像阿姁。

他欢喜极了,伸手要去碰,却见那孩子倏然化作一滩血,向黑暗处流去。

尉鸣鹤惊醒了。

朦朦胧胧之中,他觉得怀中的温香软玉变得冰冷。

沈知姁低低的痛呼声响在耳边:“阿鹤,我好疼……”

尉鸣鹤还没反应过来,元子和芜荑早就冲了过来,一个点灯,一个掀帘。

“快去传太医,贵妃娘娘见红了!”

这句话撞入尉鸣鹤耳中。

他在一瞬就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望向沈知姁。

却见浅色的锦被之上,溢出星星点点的红色。

就像白日里,那留仙裙上的刺目血迹。

耳边隐约响起轰轰雷声。

砸得尉鸣鹤神魂惊动,紧紧握住沈知姁冰冷的手,低声唤道:“阿姁,没事的,没事的……”

就像是冬日落水的人,紧紧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的浮冰。

再冷,再害怕,都不愿意松手。

沈知姁悄悄拧了一下,杏眸中涌出更多的泪水,打湿帝王的心尖:“我好冷,好冷。”

芜荑立刻道:“娘娘,奴婢立刻将炭笼里的炭全都加满。”

“您与小主子坚持坚持,院判马上就到了!”

尉鸣鹤却蓦地愣住,转首望向那观音送子的炭笼,眼底覆上一层阴鸷。

然而闻得沈知姁的哭声,他又迅速回首,对沈知姁保证。

保证这个孩子绝对会平安无事。

可锦被上的红色渐渐泅深。

尉鸣鹤自登基以来,心底第一次涌上无力之感。

落水、炭笼、慕容氏……种种叠加在一起,让尉鸣鹤生出一种感觉:正是因为他没有掌控足够的权力,所以让有的人钻了空子,能伤害他放在心上的女子与孩子。

若他能大权在握,执掌任何人的生死……

就在尉鸣鹤略自责的当儿,诸葛太医、杨太医与马太医等被大力宦官们用极快的速度,硬生生“抬”到了瑶池殿来的。

将发挥场地让给太医们后,尉鸣鹤指着那炭笼,口中的话语像是硬生生挤出的:“换个炭笼来,迅速!”

随后尉鸣鹤到了正殿,就见连翘在添炭,面色是有些不正常的白。

帝王当下就问了连翘,还问了近日瑶池殿中可有反常。

连翘行礼应道:“奴婢身子不算好,近日可能因倒春寒,没歇息好,所以总觉困顿疲乏。”

“若论反常……那就是牛乳团最近不大爱近正殿,也不常找主子撒娇了。”

猫儿对香气等物最为敏感。

而连翘底子不好,要是碰到毒物,很容易出现反应。

有了这两条,尉鸣鹤当机立断:“将这两个炭笼熄了,刮下最里头的漆料,送去太医院检验。”

他记得,瑶池殿宫人白日里才说过,检验了炭笼上下,可里头却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再去一趟司造局,将一干人等全都送去尚刑局审问。”

说罢,尉鸣鹤似是支撑不住,在正殿上首的鸾椅上坐下。

事情至此,他已经将幕后之人猜到十之八/九。

若是,若是阿姁的孩子真的没了……

他迟早,要慕容氏陪葬。

烛火摇曳之中,帝王的面色阴沉沉。

不像天子,反倒像阴司中走出来的勾魂恶鬼。

芜荑和元子在旁边侍奉,只觉得被威压压得两股战战。

殿内的气氛顿如雷雨之日。

惟有寝殿内宫人进出,往往带着淡红色的水。

血腥气渐渐压过殿内遗留的薄荷清香。

沈知姁呼痛喊冷的呢喃声,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尉鸣鹤似是有所感性,凤眸赤红地望去。

就见诸葛院判为领头的三位太医,面色难看地出来,额头上全是涔涔冷汗,一见面就跪下叩首请罪:“陛下,微臣无能,贵妃娘娘她、她小产了!”

“你们是无能!”

“白日里还说暂无大碍,怎么到清晨就出事了呢!”尉鸣鹤狠狠地将手拍在鸾椅扶手之上,面色铁青,毫不掩饰杀气。

诸葛院判立刻道:“禀陛下,微臣适才为贵妃把脉,发觉贵妃脉象中竟有朱砂、水银之迹,还有少许的麝香。”

“白日里贵妃受惊,脉象紊乱,现下贵妃晕过去,脉象稍稳,就露出了端倪。”

尉鸣鹤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的神情略有狰狞:“先去继续救治贵妃,你们的失察之罪,朕过后再说。”

“你们听着,朕一定要贵妃安好无虞,身子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损伤。”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慰阿姁,说他们将来还有孩子。

阿姁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诸葛院判谢了恩,迅速去开药方、熬药。

芜荑等人则去为沈知姁更衣、换被、送汤婆子。

尉鸣鹤怀着沉痛、哀伤又轻微自责的心,十分有耐心地喂昏睡中的沈知姁一点点喂药。

沈知姁紧闭着双眼,气息缓弱,眼睫不颤,不似几个时辰前那样娇憨灵动。

也不会再呢喃期许着孩子的模样。

元子顶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上来,颤声劝道:“陛下,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小朝会了……”

您总要去歇一歇吧?

毕竟贵妃子嗣的事情再重要,都是比不过朝政的。

要是陛下真为了贵妃停朝,这才真是害了贵妃呀!

“朕知道,朕会按时去的。”尉鸣鹤喑哑着嗓音,动作温柔地擦去沈知姁唇边的药汁,再缓缓将人放回软枕之上。

再三确定了沈知姁脉象稳定之后,尉鸣鹤便收拾收拾准备去御书房。

“等贵妃醒来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朕。”

尉鸣鹤在瑶池殿尚可,不过是语气森冷了点,但出了瑶池殿,那字就像是从唇齿间咬出的那样狠戾。

“命御林军,围住兰心堂,不许一人自尽。”

“命喜公公,带夜影卫围住丞相府和工部侍郎府。”

“告诉闫旺,朕只给他一个时辰的时间,不论用什么刑法,一定给朕审出有用的消息!”

第92章 结果“褫夺封号名位,打入冷宫,终生……

第九十二章

御书房小朝会。

有资格参与的皆是朝中重臣,眼耳通透,对宸贵妃落水之事有所了解。

自然也知道,牵扯进此事的有韦氏姐妹和瑜才人。

几位大臣彼此间打量着,挤眉弄眼,不约而同地远离了韦中尉。

不多时,就见帝王满面阴沉怒气,眸光冷峻地踏入御书房。

令元子呈上一封奏折之后,尉鸣鹤略看两眼,就摔到了工部侍郎面前:“江州淮沙河的堤坝,朕记得可是你五年前亲自督办建造的。”

“要不是淮沙河河官进京上奏给夜影卫,朕都不

知道,这淮沙河堤坝在建造完工半年频繁出现细微裂纹,遇小洪漏水等情况,今年则更为严重,堤坝裂口明显。”

“朕更加不知道,如此要紧的奏折,河官竟上报了三年,都没有送来京城!”

工部侍郎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望向慕容丞相。

对方站在最前头,背对着众人,闻言只对陛下俯首:“陛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当务之急是先遣人修补堤坝,追责之事可稍后——不若让侍郎暂且停职,等候调查?”

“或是让侍郎将功补过?”

工部尚书亦站出来:“陛下,依微臣之见,侍郎为人忠厚,定是被底下人恶意蒙蔽!”

尉鸣鹤心里冷笑一声:去年光顾着削户部,忘记削工部了。

就在御书房略有僵持之时,喜公公进来觐见,张口就禀,在工部侍郎的家祠暗格中搜出来近万两白银。

“侍郎不过是四品官,每年的俸银不超二百两。”喜公公嗓音尖细,直戳众臣的心:“也不知这是不是从高祖父起才攒的这么多银钱呀?”

“陛下,请听臣解释!”工部侍郎整个人都僵住,只能凭着下意识地求生欲望,跪下叩首,顺便往慕容丞相那儿爬了爬,求助意味明显。

韦中尉正因为女儿的事情着急上火,还被韦夫人闹得头疼,这一早又受了众人的冷待孤立,正愁如何迎接陛下的怒火——他手下的虎威军可充公大半了,再没有能抵消罪过的了。

眼见事情峰回路转,韦中尉就轻松开口:“陛下,臣记得,当初淮沙河堤坝修建之事,好像是丞相保举侍郎督办的?”

“前年侍郎得以升官,也有丞相与工部尚书力荐的缘故。”

靖文侯插了句嘴:“臣也记得。”

反正这是事实嘛,他说一句也是正常的,改变不了中立的立场。

喜公公对慕容丞相一笑:“陛下,因侍郎府和丞相府离得近,所以臣特意留了些夜影卫在丞相府附近——只要您一声令下……”

尉鸣鹤浅浅一笑,望向慕容丞相。

慕容丞相自然也知晓昨日的事情,甚至明白出手人是自己精心养大的女儿。

为了这一局,他动用了昌王和平郡王的暗脉。

可从现在来看,自家女儿似乎有要输的预兆。

全然不是先前信誓旦旦、保准稳赢的样子。

从今早起身,慕容丞相知道消息送不进宫后,就觉得不好。

他从容入宫上朝,是为了通过尉鸣鹤的态度,来试探谨容华的布局是否顺利成功。

眼见自己提拔的工部侍郎被发难,慕容丞相心中就有了几分计较,同时对谨容华愈发不满:不过是个没根基的贵妃,栽赃对象也不是什么出色人物,竟让帝王大怒,决心彻查此事,现在更是牵连前朝!

蠢材!真是枉费他十几年来的精心培养!

现在当务之急,是断了工部侍郎这条线,绝不能让昌王和平郡王出现在帝王的眼中。

想罢,慕容丞相当机立断,拱手行礼:“陛下明鉴,微臣承蒙皇恩,有幸得丞相之位,所荐之人绝无私心,皆是根据对方的能力与政绩。”

“陛下可治微臣失察之罪,但微臣绝没有纵容贪赃枉法!”

慕容丞相尾音落下,就有几位臣子出列,为丞相说情。

可见尉鸣鹤只挂着淡笑,并不出声,他们就渐渐气虚起来,最终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不敢多言。

御书房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拱手的几人只觉得肩膀酸痛感渐渐强烈,难以再维持下去。

足足一刻钟后,尉鸣鹤看出丞相双臂颤颤,方大发慈悲般地免了行礼,随后斩钉截铁地做了决断:

“将侍郎压入刑部审理,家眷一同入牢,家产抄没,待审清罪责再行处罚。”

听到自己并没有被提及,丞相略松一口气,就要婉转提及修补淮沙河堤坝之事。

“至于淮沙河堤坝之事……朕已经安排了人进行修补与调查。”尉鸣鹤冷声截断诸臣的话语。

随后他端起茶盏,韦中尉就很是识趣地率先告退,顺便堵死了丞相一众的话。

待御书房重新清净下来后,尉鸣鹤才看向喜公公:“让韩栖云去办吧,也让他继续查着江南诸事。”

“到底是你教导得好,办事利落。”

得了夸赞,喜公公不由浅笑,不过很快就正了神色:“微臣会再派人去协助韩栖云。”说是协助,也有监视分功、以防独大的意思。

“江南一代人才众多,陛下可要微臣多搜罗人才……比如擅医的?”

尉鸣鹤眉心蹙起,轻叹道:“先找着吧,尤其要擅调养女子身体的。”

“那些稀罕药材也要找起来。”

宫中虽有,但要防着不够。

“陛下不必忧心,有您龙气庇佑,后宫必定常有儿啼之喜。”喜公公瞧尉鸣鹤眉心郁结,不由开口恭敬劝慰两句。

尉鸣鹤应了,就让喜公公继续去忙训练夜影卫之事,转首问元子瑶池殿之事:“贵妃如何?”

元子露出愁色:“陛下,瑶池殿一直没人前来,想来贵妃还不曾醒来……”

“朕知道了。一旦贵妃醒来,就立刻向朕汇报。”尉鸣鹤捏了捏额角,想起沈知姁,心中就是一阵钝钝的疼。

旋即又翻腾出怒火。

尉鸣鹤是帝王,自然有火就要发出来。

他当即坐着銮驾,到了尚刑局。

尚刑局正是一阵人多热闹的时候——闫总管接到时间紧急的消息,估算着人手不够,直接问尚宫局借了人。

像那种上了年纪的、做过官的老人,手上可都是不缺折磨人的法子。

再加上受刑人的闷哼嚎叫,故而有种热闹的错觉。

闫总管亲自迎了上来,将手中刚整理好的证据送上,同时用上衣的衣摆擦了擦手掌的冷汗:还好他咬牙用了重刑,否则现在受罪的就是他自个儿了。

尉鸣鹤将供词按照顺序看了一遍。

里头唯一算得上无辜的是司造局的钟奉御,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见手底下的奉仪拿来精巧玩意,就想去讨好沈知姁,谁知将自己给赔进了尚刑局。

奉仪是个硬骨头,受了许多刑,最后还是闫总管念出她家人的姓名住址,方才吐露关键消息,指认谨容华。

小顺子那头也确定了,指使他的人就是兰心堂的一位二等宫女。

宫女一刻钟前刚被拉过来,还没见血就吓破了胆,当即哭嚎着承认,还是顺便揭发昨晚谨容华意图联络宫外未遂的事情。

“陛下,奴才去兰心堂找人时,见谨容华一副惊讶的模样……”闫总管轻声道:“好像全然不知情。”

“不知情?”

“谨容华或许不知道,那就等她变成慕容燕再好生想想。”尉鸣鹤想起昨日,沈知姁怀着真切笑意,请他封赏谨容华。

即便阿姁一向不喜欢谨容华,可因她救了这个孩子,阿姁就第一次开了口。

谁知道却是谨容华自导自演。

当真是……可恨极了。

尉鸣鹤见过先帝妃嫔无数的手段,却第一次遇见慕容燕这样,一石三鸟还不够,还要厚颜无耻地揽下救命之恩。

“传朕旨意,谨容华谋害贵妃与皇嗣,诬陷瑜才人和韦宝林,更是为栽赃而害人命,视宫规法纪于无物……”

尉鸣鹤沉吟一瞬:“褫夺封号名位,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

“兰心堂一干人等,除洒扫宫人外全部杖毙,令宫人观刑,以儆效尤。”

元子听得惩罚如此严重,当下就站定行礼,心里倒是留了个底:那个叫黄莺的,是从丞相府中带出来的,可以多审审再行刑。

决断完谨容华,尉鸣鹤又想起瑜才人和韦氏姐妹,口吻依旧冷淡:“去完兰

心堂,再传口谕。”

“瑜才人用人不察,以致酿成大祸,罚俸半年,禁足抄经三月。”

“韦宝林嫉妒成性,咒骂妃嫔,任人不善,降为九品淑女,罚俸一年,无事不得出冷霜馆。”

“韦才人……”尉鸣鹤略停顿一下,想着到底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她和韦宝林一块儿嚼舌根,就道:“撤了她牌子,等过了立夏再放回去。”

处理完,尉鸣鹤也无意批阅朝政,而是直奔瑶池殿去。

待到了瑶池殿,就见芜荑满面仓惶地迎出来行礼:“禀陛下,娘娘半炷香前醒了,可只问了落水之事的真相,随后谁都不理,也不喝药,只是无声地哭。”

“奴婢正准备去找您。”

尉鸣鹤闻言,长眉漫上几分焦急,大步进了内殿。

一转过屏风,就对上一双漂亮又熟悉的杏眸。

泪光莹莹,再不复往日的灵动娇憨,而是灰蒙蒙的,愣愣地流着泪。

似无生志。

瞧得尉鸣鹤心脏狂跳,顾不得旁的,先上去将沈知姁揽在怀中。

“阿姁,相信朕,半年之内,朕一定处死慕容氏。”

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第93章 一更“朕接沈夫人回京陪你,好不好?……

第九十三章

不是慕容燕,而是慕容氏。

沈知姁从这三个字中,读出了尉鸣鹤欲除丞相府于后快的憎恶。

为她,为“孩子”,更为了慕容氏竟敢伸手后宫和皇嗣,挑衅并无视帝王的威严和皇权。

沈知姁心头一片平静安宁:要不是她让韩栖云在御前说了丞相府勾结藩王和江南堤坝之事,尉鸣鹤恐怕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允诺。

至少不会一张口就是半年内。

不过尉鸣鹤在朝政上,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韦氏可以和慕容氏一块儿打包,那些攀附两族、在定国公府一案中出了力气的官员定会被牵连。

再下面……就轮到尉鸣鹤自己了。

沈知姁的思绪渐渐回转到尉鸣鹤身上,眼睫轻轻一颤,上翘圆润的眼尾就有泪珠滚下,“啪嗒”一声落在帝王的颈间。

因被尉鸣鹤揽着,沈知姁知帝王瞧不见自己的神色,故而只语气哀哀欲绝,啜泣哽咽:“陛下,臣妾扪心自问,从没得罪过丞相府,对谨容华亦是客气有加,不曾刻意为难。”

“为什么他们要夺走臣妾与您的孩子!”

她声如翠鸟哀啼,压抑着痛苦与愤懑,血与泪在她的轻泣中流淌而出。

亦像一根长针,扎进尉鸣鹤的心头。

让帝王面色微变,不由得想了更深:定国公府削爵流放,即便他这个皇帝再宠贵妃与孩子,只凭这一条,就能免了太子之位,丞相府根本无需担忧,更不必支持谨容华冒险出手。

除非……慕容丞相早就和昌王、平郡王勾结,要意图谋反,所以才不想让他拥有自己的子嗣。

“朕知道,朕知道。”尉鸣鹤轻轻拍着沈知姁的背脊,只觉得愈发纤薄,几乎到了触骨的地步:“朕不会放过他们的,朕答应你。”

“只是现在朝中,朕还需要丞相府……”

说到最后,尉鸣鹤已是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沈知姁恸哭出声,泪如雨下,密密地砸在帝王的肩膀上。

她含混念着孩子二字,低低道:“我昨日还梦见孩子的模样……”

尉鸣鹤便也想起昨晚,在梦中和他见面,最后又化为血水的那个漂亮孩子。

当下更为痛心。

他哑声劝慰道:“我也梦见了。”

“我与你,都不会忘记这个孩子,更不会忘了替他报仇。”

话音落,沈知姁有一瞬间的轻微停顿:她是胡乱诹的,尉鸣鹤却是真实梦见了。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常常在尉鸣鹤面前提起孩子的模样,是有用的。

“我知道阿鹤的慈父之心,也理解阿鹤在朝政上的为难。”沈知姁在尉鸣鹤的肩膀上又哭了一会儿,到嗓音都变得喑哑,方抬起头来,将狼狈泪湿的一张脸露出:“我请求阿鹤,为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儿,立个衣冠冢,好不好?”

大定朝有规定,凡是未长成、夭折的皇嗣,皆不得赐名立墓。

既浪费银钱,也没必要——既然不能长大成人,那就是福薄,和皇帝没有缘分。

可尉鸣鹤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和阿姁的孩子,他抱着那样多的期许和希冀,却是这样被人重重算计……

尉鸣鹤还记得他为这孩子讲故事、选襁褓花样时愉悦又美妙的心情。

当时有多高兴,现在帝王就有多么地痛苦愤怒。

沈知姁在过去一个月内所做出的努力,在尉鸣鹤心底凝成一道溃烂的伤口。

尉鸣鹤当即就应了:“好,给咱们的孩子取个名,在皇陵那儿立个衣冠冢,然后将这孩子的牌位放在朝阳殿与瑶池殿的小佛堂,好不好?”

“再找宫外的住持大师超度,保佑这个孩子能往生极乐。”

沈知姁抿着唇儿,露出一个难过极了的笑:“多谢阿鹤成全。”

“总归是我害了这个孩子——要是我没有那么贪玩,非要去百花园赏景,又怎么会出事?”

“若谨容华是直接凶手,那我这个贪玩的娘亲,就是间接凶手。”

说罢,沈知姁瞳孔灰败,方才那股灰心丧气、了无生志的气息又重新回来。

令尉鸣鹤痛心不已,不由自主道:“这怎么能怪阿姁呢?都是谨容华心生恶念,不可饶恕。”

“即便要怪旁人,更该怪的人是我。”瞧着沈知姁泪水涟涟的模样,尉鸣鹤第一回升起明显的自责之意:“要是当初直接将谨容华断了……”

沈知姁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是忍痛模样:“阿鹤不要自责,先前谨容华不曾露出真实模样,阿鹤又怎么能降罪于她?”

她愈这样说,尉鸣鹤心底的溃伤就愈痛:其实当初阿姁有孕不久,谨容华就挑唆了小文爬床,恐怕就已经对阿姁心怀歹意。

可自己竟念着丞相府还有用,就轻拿轻放,只降了谨容华一级。

要是当时直接将慕容燕打入冷宫,或是干脆点,直接赐死,今日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阿姁,往后要是有人对你露出一点点的害人之心,朕必定会严惩不贷!”尉鸣鹤眼底满是追悔莫及。

“有阿鹤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沈知姁顺势而上,提及慕容氏:“其实我知道,丞相是先帝时的老臣,贤良功名传遍前朝后宫,想来也有不少的支持者。”

“若、若丞相府有利于陛下,我想,我与孩子都愿意为了阿鹤不再追究。”

见过沈知姁伤心欲绝的模样,尉鸣鹤就明白这一句话,对于沈知姁来说,是怎样地痛苦和艰难。

他更知晓,阿姁对自己的情意有多深。

“我是君主,天下英才取之不竭,用人不会只拘泥于慕容氏。”尉鸣鹤眼底除了疼惜,更多了爱重的深深情意,旋即就化作利刃:“他们既帮谨容华,宫里宫外联手害了你我的孩子,就该有抄家灭族的准备。”

说罢,他语气稍软,将江南堤坝和藩王之事隐晦一说:“前朝政务交错,想要一网打尽,少不得要丞相府做为大鱼。”

“所以阿姁,咱们要等一等。”

故而他允诺了半年之内,是他的把握,也是他想要尽快肃清朝堂的雄心。

沈知姁抽搭了一下,滚出泪来的同时最是善解人意:“阿鹤是天子,朝政最大,能为我与孩子做到这样田地,已经是极好的了。”

她用手帕抹了抹泪眼:“方才我哭了一遭,又被阿鹤劝了一通,现下已经缓过来了——阿鹤让芜荑她们端药来吧。”

“我要喝药,要养好身子,要认真用膳,不叫阿鹤与孩子担心。”

“说不准,这孩子会等咱们呢。””

会的,会的。“尉鸣鹤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听得沈知姁懂事的话语,欣慰的同时更觉歉疚:阿姁不知道,即便慕容燕和丞相府不曾做下此事,他也会决意对付慕容氏,不会允许他们肆意发展自己的势力,更不会容忍他们要架空皇权的心思。

可阿姁将一切都归于他的情深意重,并大为动容。

莫名地,尉鸣鹤有了三分心虚之感。

再抬眼时,他就看到沈知姁用眼睛瞧了帕子两下,随后就忍不住地落泪。

尉鸣鹤看到帕子上的花纹,顿时就明白了:这如意莲花纹,是前几日,他与阿姁才选好的花样,说用金线绣了,配上大红的肚兜,又喜庆又好看。

阿姁时才振作了些,不过是怕自己担心而已。

在亲手喂了沈知姁喝药后,尉鸣鹤将思虑好的事情缓缓道来:“朕将沈夫人从北疆接回来,陪着你。”

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沈夫人是阿姁心中第二重要的人。有沈夫人陪着,阿姁会开心些,身子也能慢慢养回来。

主要是沈知姁方才几要寻死的模样吓住了尉鸣鹤,更因沈知姁的明理和深情而心疼。

小产之事,是他对不住阿姁,未能斩断隐患,也不能立即追查彻底。

所以尉鸣鹤很急切地想从别的地方补偿沈知姁,让沈知姁开心些,早日从丧子的伤痛中走出来。

沈夫人是女眷,素来身子不好,也不是沈厉和沈知全那样以下犯上的顽固浑蛋,完全可以接回京城。

想来太皇太后亦不会有异议,说不得还能帮着遮掩。

沈知姁哭得红红的兔子眼一圆,不可置信道:“阿鹤……”

这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上回来信中,华信公主还提到,说母亲有些咳疾复发的模样,不过对外头都说一切安好,不好细问。

要是能先接母亲回来……

“阿鹤,母亲是罪臣家眷,得皇恩才只流放北疆。我、我怎么能让阿鹤冒着被朝臣参奏的风险,就为了一个我呢?”纵然心中已经乐开了花,沈知姁脸上的神情仍然维持着伤痛中含着惊讶。

“沈夫人不过一介女眷,朝臣们应当没有闲心注意这些。”瞧着沈知姁总算露出了除哀恸外的神色,尉鸣鹤一直被紧紧捏住的心略松快了一点,唇角有了一点儿弧度:“再说了,咱们不必说实话。”

“朕立刻联系华信,让她借口送医女和女大夫入宫,让沈夫人回京就是。”

尉鸣鹤轻声补充:“朕会让信得过的人去办,正好免了多嘴多舌之人。”

帝王说到这样的地步,沈知姁才紧抿着唇点头,眼角眉梢俱是一阵深情的担忧。

尉鸣鹤知道,阿姁这是在担心自己这个帝王会受到牵连。

心下一片妥帖和感动。

达到了额外的目的,沈知姁很是适时地露出困乏虚弱之意。

芜荑小心上前,禀道:“院判说,娘娘此遭身心受挫,所以药中加了点安神静气的药物,要让娘娘这段时日多眠,以防白日忧思,牵连身子的恢复。”

“阿姁,你睡罢。”尉鸣鹤对沈知姁柔声哄着,还轻哼了一首新学的安眠歌谣——这是他闲暇时听乐坊演奏,觉得很适合哄孩子,所以特意学了点曲调。

哼着歌谣的尉鸣鹤心情又跌落到谷底的污泥里头。

但见沈知姁泪眼朦胧、很不安稳地睡去,他才勉力压抑住心头的不痛快。

等到沈知姁呼吸平稳,尉鸣鹤出了瑶池殿,召来诸葛院判,亲自询问了沈知姁的身子,得到“娘娘年轻,小产月份又小,仔细养上一两年即可”的答案后,一颗痛苦煎熬的帝心才好受了点。

随后,尉鸣鹤马不停蹄地去了颐寿宫,告知了事情真相,并请太皇太后和华信公主安排沈夫人进宫的事宜。

其实清晨“小产”时,方尚宫是去了瑶池殿慰问的,可见瑶池殿忙乱,后头贵妃一直晕着,再后来陛下和贵妃私下相处,叫太皇太后愣是没找到空余时间进去。

现下得了尉鸣鹤的请求,太皇太后自觉能帮上一点忙,心中好受了些,转身唾骂慕容燕:“哀家活了这大几十年,竟是被慕容氏的人蒙蔽的眼!”

原本以为是个端庄知礼的,可越过就越露出狐狸尾巴,最后更是显露一副蛇蝎心肠,害了她的曾孙子!

早知道就不该选慕容燕进宫。

“皇帝,你尽管使唤承恩公府。”太皇太后并不糊涂:“哀家就不信,只凭慕容燕一个后宫女子,就能在贡品上做手脚。”

肯定是丞相府插手了!

尉鸣鹤对承恩公府的忠心还是很满意的,颔首道谢过后就道:“皇祖母,朕还要请您帮朕做一件事情。”

“请您让方尚宫带着,每日去冷宫,给慕容庶人掌嘴。”

“朕不会现在杀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第94章 二更皇帝护不住的人,她沈知姁能护住……

第九十四章

太皇太后听罢自是应下,手上的佛珠也不转了:“哀家知道,这等心思恶毒、谋害皇嗣的女子,不论是进冷宫,还是直接赐死,都是便宜了她。”

就要让她如皇帝所说,每日受罚,生不如死。

“多谢皇祖母,还请皇祖母多多‘关照’慕容庶人。”尉鸣鹤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旋即又化为烦恼:“贵妃平白遭受劫难,朕本该多陪一陪她,可外头江南汛期在即,北疆也不平静。”

“所以朕也想请皇祖母多派人去瑶池殿瞧一瞧,要是贵妃情绪低落,就让贵妃出门转一转——朕问过太医,出门散心不但有利于贵妃心绪疏通,也能起强身健体的作用。”此时的尉鸣鹤算得上是细心体贴:“贵妃一直对皇祖母您存着孝心,不会不听您的。”

“皇帝放心就是。”太皇太后听尉鸣鹤的话,到升起几分怜惜:“皇帝没有太后支持,哀家自然当仁不让。”

道谢过后,尉鸣鹤闻得朝阳殿又送来许多奏折,就再顾不得后宫之事,要回御书房处理朝政。

刚出颐寿宫,尉鸣鹤就碰到了前来和太皇太后汇报宫务的蓝岚。

“嫔妾参见陛下。”蓝岚看见圣驾,脚步一顿,心中万分后悔:早知道皇帝在颐寿宫,她就不来了,还要行礼,当真是……

她低着头,转而又不忿起来:昨夜小姁妹妹才“小产”,这一大早,皇帝不在瑶池殿陪着小姁妹妹,来颐寿宫做什么?

呵,当真是帝王薄情。

“贵妃养病,宜婕妤你接下来要继续帮着太皇太后管理宫务。”尉鸣鹤看到紫薇手中的账本,淡淡吩咐了一句。

抬脚要走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宫里,是不是有只简州猫儿,叫麻团?”

蓝岚英气的眉一挑,带着纠正的意味行礼:“是,它叫芝麻团儿。”

“朕记得贵妃曾经提起过它,想来也是喜欢的。”尉鸣鹤平声道:“贵妃失子,心绪悲痛,你闲暇时,多带着它去瑶池殿,让贵妃多欢喜些。”

“等到仲秋或是万寿,你协理宫务有功,朕到时候晋你九嫔之位,让你挑一个喜欢的宫殿。”

听完尉鸣鹤的话,蓝岚心头的腹诽就转了内容:皇帝这样小气计较的人,竟能

为小姁妹妹提起晋封的事宜,还记得小姁妹妹说过的几句话,倒也不算全然无心。

还是小姁妹妹厉害,将这冷心冷清的皇帝给拿捏住了几分。

只盼着小姁妹妹早日得偿所愿,到时候她说不定能求了妹妹,离开这皇宫,去游山玩水呢。

“陛下吩咐,嫔妾不敢不从。”蓝岚恭敬行礼,表现得和瑶池殿很是疏离,不过是遵从皇帝的吩咐。

尉鸣鹤点了点头,又想起后宫的情形,知蓝岚最不会掺和这些事情,干脆问道:“朕处罚的旨意下来之后,后宫那几处如何?”

“最闹腾的自然是冷霜馆,说自己胆子小,哪儿敢背后咒骂贵妃,都是缸子胡乱说谎。借着这个由头,她就要求见陛下。”

蓝岚想起韦宝林,不,韦淑女,感到十分头疼:“可怜了她贴身的宫女,一个时辰跑遍了朝阳殿、瑶池殿和颐寿宫,最后求到了嫔妾这儿。”

蓝岚冷脸道:“嫔妾以扰乱宫纪、不遵帝令为由,让紫薇去打了韦淑女五个手板。”

“你先下帮着处理宫务,有这样的权力。”尉鸣鹤赞了一句:“这样混闹的小事情,不必告诉皇祖母,免得她老人家烦心。”

“随后就是兰心堂那儿,谨……慕容庶人说自己是被人胁迫的,也要见陛下,差点儿求到了嫔妾的凝碧阁。”蓝岚眼底对慕容燕闪过一分厌恶:“幸好宋尚宫是个明白的,请了御林军,押送她入冷宫。”

蓝岚最后道:“最安静的就是瑜才人和韦才人了,听了陛下您的处罚后一声没吭,关门安静去了。”

“不过嫔妾在来的路上,看见韦才人的宫女去了一趟尚寝局。”

其实这个消息是眼线汇报上来的,不过蓝岚怕尉鸣鹤问来问去,干脆说是自己撞见的。

尉鸣鹤心中冷哼一声:韦才人倒是算聪明,见自己没有处罚,一下子就想到了侍寝上头,差人去问。

不愧是韦中尉精心养着要送进宫争宠的女儿。

问完事情,尉鸣鹤对蓝岚挥了挥衣袖,就坐上了圣驾,往御书房去。

蓝岚颇为轻松地转身:这下好了,有了皇帝的口谕,自己可以随时去找小姁妹妹,而不用担心旁人揣测两人交好结盟了。

唔,对了,昨儿靖文侯也焦急忙慌地递消息进宫呢,晚上就随便回复他吧。

就说慕容庶人险些攀咬靖文侯府,让靖文侯和丞相府算账去,也算是帮了小姁妹妹一把。

*

“哎呀,这还没喝,生姜味就呛呛的。”沈知姁安安稳稳地补了个觉,醒来后还没点菜,就被箬兰盯着要喝一大碗的红糖姜茶。

还是多加姜汁的那种。

芜荑见沈知姁哭了一上午后的精神甚好,放下心来,温声劝道:“院判说了,您这回用了活血药,提前来月事,还落了水。”

“虽说做好了防护,后续处置也及时,可院判吩咐,要好好去一去您身体中的寒气,之后方能继续调养,不负前头的功夫。”

沈知姁轻叹一口气,小口喝起了又甜又辣的红糖姜茶。

喝完后,整个人都舒服地除了一层薄汗,手脚彻底热乎了起来。

“陛下允诺,说明日就派人接母亲进京。”沈知姁笑眯眯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几位姑娘都为沈知姁感到高兴,芜荑更是含着眼泪,说起沈夫人是一个怎样温柔的人。

还是白苓最为理智:“咱们哭一哭倒没什么,外头只以为是娘娘落水的缘故,不过可要控制着自己,别高兴起来。”

“娘娘现在正是忧伤养病的时候,我们就将沈夫人回京后要用的东西都给置办好,外头说不准也要准备个宅子——万一夫人不好在宫中久住呢?”

“说起外头的事情,我倒是想起来,陛下是不是说,要让殿中省那儿给霍淑女安排个嬷嬷?”沈知姁现在才有空想起这件事情。

看芜荑点头,她便道:“让宋尚宫给安排一个口舌好的,叫人在霍淑女那儿说些慕容庶人的坏话。”

霍淑女是个不安分的,惯会仗势欺人。

让她磋磨搓摩慕容燕倒是正好,不仅能给予生理打击,还有精神打击——从前任自己指使的宫人,变成了指使自己的人。

对于心高气傲的慕容燕来说,当真是折辱万分。

沈知姁冷冷一笑:她要让慕容燕受尽折磨,偿还前世与今生的罪恶。

不过,她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提起霍淑女,白苓上前一步,冷静问道:“娘娘,现在霍淑女是宫中唯一有孕的妃嫔,您要不要预备着……”

青葙赶紧拉了拉白苓的衣袖:“娘娘现在明面上正要静养,你可不要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啧,娘娘又不是那等无底线的恶人,我追随娘娘的步伐,自然不会提什么杀生的建议。”

白苓叹口气,摸了一把重新毛燥起来的青葙,对沈知姁建议:“娘娘,奴婢是想说,您要不要求了陛下,将霍淑女的孩子要过来养?”

白苓计算过了,这是对瑶池殿最好的情况:娘娘刚刚“小产”,陛下又是一样的痛心疾首,对养个淑女的孩子这样小的要求,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的。

这样一来,娘娘膝下养着唯一的孩子,能杜绝失宠的可能,稳固地位的同时为迎接真正的小主子做准备。

话音未落,沈知姁就摇了摇头:“不用,我在宫中,不平白伤人性命,不无故算计别人,更不会断别人的子女情分。”

“霍淑女这一胎,全看她的福气和皇帝的意思。”

只要霍淑女保得皇嗣健康出生,说不准尉鸣鹤会升了霍淑女的位份,再破例让霍淑女教养。

不过这有个前提,就是霍淑女要格外小心安分。

毕竟前世这第一位皇嗣出生时,生母是难产血崩的。

现下宫中人比前世少了点,但明争暗斗瞧着一点儿都不会少。

经此一事,刚冒头的瑜才人和洛宝林恐怕要落了下去,因她们都和慕容氏有所牵连。

尉鸣鹤恨屋及乌,估计不太想见她们。

还有颇有解语花宠妃资质的韦才人,一时间也难以得宠。

剩下的就是吴美人与何宝林了……

沈知姁想起天真烂漫的吴美人,不由得弯起了杏眸:何宝林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装得一手好柔弱,吴美人是绝对比不过何宝林的手腕。

也不知道尉鸣鹤对御林军吴统领的看重程度有多深,会不会重到对吴统领的亲妹妹事事呵护,遇见大事也无条件的相信?

很显然,尉鸣鹤是不会的。

不过没关系,皇帝护不住的人,她沈知姁能护住。

她要的报酬可不多,只是将吴统领和他手下的御林军收入麾下罢了。

*

晚膳前,朝阳殿外,本应小心的霍淑女带着贴身宫女求见。

她现在有孕两月多,不过已经用手撑着腰,像是显怀了一样。

和元子说话时也带了三分傲气:“劳烦元公公进去通报一声,本小主来谢陛下赠嬷嬷的恩典。”

“本小主还炖了百合莲子汤,特来为陛下分忧。”

元子听得浑身不舒服,腹诽道:这霍淑女可真是会挑时候,一看就知道是没长眼睛的。

一是这送膳时间不对,马上就到饭点了,御膳房自会做珍馐佳肴来,你这自己做的甜汤,陛下可看不上,又不是贵妃做的。

二是谢恩时间不对,阖宫上下都知道,陛下正为贵妃伤心呢,你巴巴地凑上来,说谢陛下的恩典,这不是叫陛下不喜么?

等传到贵妃耳朵里,陛下恐怕更不高兴。

第95章 打算尉沅

第九十五章

为着自己和霍淑女着想,元子很想委婉地回绝对方。

结果霍淑女明显会错了意思,将三片金叶子放到了元子怀中。

见元子面露惊讶,霍淑女不免得意:还是她聪明,知道慕容燕被打入冷宫,就赶忙去了兰心堂附近,趁着御林军刚走、尚宫局还没来收东西的空隙,进了寝室,将慕容燕藏在床下的私房钱给拿走了。

好歹她也贴身伺候了慕容燕几年,这些私房钱就权当是报酬了。

总比被尚宫局的人拿走好。

……行吧。

看霍淑女愿意花钱挨骂,元子也不再多言,而是照常进去通报。

尉鸣鹤刚看完韩栖云新递上的奏折,这会儿看了会儿窗外,正想着自己和沈知姁的那个孩子,应当选怎样的名字。

听到元子的汇报,他连眉毛都没抬:“让霍氏回去好生待着,没事不要出门,朕现在不想看见她。”

说罢,尉鸣鹤略有不满:“福如海难道没教过你么,有些人有些事,就不该问到朕的耳朵里!”

话音刚落,小鱼子弓着腰,犹犹豫豫地进来:“陛下,霍淑女在外说腹中不适,奴才瞧着她的确脸色不好……”

尉鸣鹤的目光落到元子身上。

“禀陛下,和奴才讲话时,霍淑女一切都好。”

那就是装的了。

尉鸣鹤长眉蹙起,不耐烦道:“既然腹痛,那还不赶紧回去请太医,在朝阳殿外头呆着,难不成要让朕给她把脉?”

“催一催殿中省,赶紧将嬷嬷送给霍淑女。”

免得到处惹人烦。

元子立刻表示明白,并带着小鱼子下去,将尉鸣鹤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

霍淑女听完就懵了:陛下不见自己也就罢了,可怎么表现得如此冷漠?

贵妃小产,现在她可是后宫中唯一有孕的妃嫔。

于情于理,陛下不都应该珍视自己么?不应当将对贵妃孩子的期待,转移到她的肚子上么?

就在霍淑女不死心,还要求一求元子的时候,一道平静而严厉的声音在霍淑女身后响起:“老奴尚宫杜氏,见过霍淑女。”

做了多年宫女,霍淑女对尚宫一类的人物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客气行礼,然后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杜尚宫上前扶住霍淑女,浅笑道:“奴婢奉命来照顾淑女,先回宫问一问淑女和皇嗣的情况,可好?”

“您可别被风吹到了,您和皇嗣金贵得很呢。”

当下,霍淑女肚子不疼了,也不要见陛下了,乐呵呵地随着杜尚宫回宫了。

元子和小鱼子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一路上,杜尚宫问了些话,重点都在慕容燕身上。

末了,杜尚宫幽幽叹道:“如此说来,小主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只要后头平安诞下皇嗣,小主先前受的窝气,就能平息了。”

原先霍淑女对慕容燕贬入冷宫之事,是一种没牵连到自身的幸灾乐祸,还有点儿逃过一劫的侥幸。

可是和杜尚宫这样交谈倾诉一番,霍淑女就莫名地涌现出一股委屈感,就好像自己是被慕容燕一直欺压的小可怜,而非助纣为虐的贴身宫女。

霍淑女心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

再抬眼,看到前面就是冷宫,霍淑女顿时扬起一个奸笑:“尚宫说得对,不过慕容庶人到底是本小主的前主子,如今落魄到冷宫里头,本小主怎么说也要去看看不是?”

杜尚宫温和一笑,直说“小主心善”,半点儿不提回宫事宜。

*

翌日早晨,天气晴好。

昨儿外头有急奏,尉鸣鹤一直处理着,没来瑶池殿,让元子带了三十余人送补偿的赏赐。

因不用演戏,外头各处又因帝王盛怒战战兢兢,不敢走动,所以沈知姁的瑶池殿难得过的清闲安静。

“禀娘娘,杜尚宫去了霍淑女那儿了。”芜荑将浓浓的姜糖茶端来,顺手拨了拨炭笼,对沈知姁说了外头的事情:“霍淑女昨儿去了冷宫,借着探望的名头,给慕容庶人的被褥泼了冷水。”

“正好被去行掌嘴之刑的方尚宫看见了。”

“太皇太后知道后虽没说什么,可却道了一句霍淑女不堪教养。”

有这一句话在,霍淑女要想留住自己的孩子,可就有些难了。

沈知姁现在习惯了姜味,面不改色地小口抿着:“杜尚宫做的好,让宋尚宫下月发月例的时候,多给杜尚宫发三个月的月例,从瑶池殿的账上走。”

“现在正是不安稳的时候,交代宋尚宫,让她果决些,将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都挑出去。”

这样再筛一遍尚宫局,用的人更加放心。

“是,奴婢回头告诉青葙。”芜荑端来姜丝梅子,提起范院使:“院判说,范院使的重风寒快好了,不过为着保险,至少一旬后才能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范院使就诊不出来旁的了。”

沈知姁略颔首,将最后一口姜糖茶喝下,再捻起姜丝梅子:“盯着点下朝的时候,将我做了大半的那些肚兜都拿来。”

“再拿清凉膏来。”

抹在眼角眉梢,对于落泪是很有帮助的。

昨儿尉鸣鹤没来瑶池殿,而是处理了江南事宜,那今儿估计一下朝就会来瑶池殿。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圣驾就停在了瑶池殿外。

尉鸣鹤没让芜荑和元子通报,而是自己轻手轻脚地去了后苑。

沈知姁正背对着坐在廊下,随意挽了个发髻,颈间是白狐风领,披了浅绿色的兔绒观音兜,脚边凑着毛茸茸的牛乳团。

明明是厚实保暖的打扮,尉鸣鹤却莫名觉得女郎的背影十分纤弱单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如春日里的柳絮。

强压下内心的一点儿不安,尉鸣鹤凤眸勾出一个笑,温声上前:“今儿的风还有些寒呢,阿姁坐在这儿冷……”

看到沈知姁正在专心致志地绣小肚兜时,尉鸣鹤声音一哑,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难受地发不出声音。

瞧着肚兜上自己亲手选出来的花纹,尉鸣鹤少有的鼻头发酸,眼尾发热。

其实在帝王心中,纵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慕容燕,可依旧有些不大相信,那个孩子轻易就没了。

此刻看着旧物,就觉得内心酸胀,愈发柔软悸动,伴着数不清的悔痛。

“阿鹤来了。”沈知姁微微转头,容色恬静而含着哀伤。

那一股哀色,就好像春日里朦胧的细雨,无知无觉间就浸入帝王的心神。

并不会让人生出厌烦,只会让人心甘情愿地沉在里头。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记不清是什么内容了,可醒来后只想着将这些肚兜做完。”沈知姁莞尔轻声:“到时候一齐烧给那孩子,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

尉鸣鹤好看锋利的眉眼覆上哀思,轻声道:“我便为这孩子抄写一些经书。”

“阿鹤昨日才说朝政繁忙。”沈知姁笑容清浅:“咱们的孩子定会体谅。”

“阿姁看这个名字好不好?”尉鸣鹤从袖中拿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宣纸,递到沈知姁面前。

沈知姁认真瞧去,上头是一个“沅”字。

尉鸣鹤唇角带着笑,对沈知姁解释:“照着字辈,咱们的孩子应从‘氵’。”

“元,初始也,既纪念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期许着他已经重新开始。”

“两者相合,为沅,取自沅芷澧兰,意为高洁之人。”

“怎么样?”

“极好。”沈知姁满意地点点头,回想起前世几位皇嗣的姓名,就知道这个字的确是尉鸣鹤用心起的:“小沅一定喜欢这个名字。”

“你继续绣罢,我带了些奏章,正好陪你坐着。”尉鸣鹤长眉扬起:“至于牌位和宫外受香。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知姁缓缓点头:“有阿鹤在身边,我便觉得安心与高兴,就是时间过得有些快。”

元子带着小岑子他们搬来两张黄花梨木的躺椅,上头细心地放了绒毯,服侍着沈知姁两人重新落座。

尉鸣鹤这次带来的,并非是新奏折,而是过往十年,有关江南官员调动的奏折。

上头屡次出现的名字,就是慕容丞相。

这老狐狸早早就开始布置自己的势力,并且将目光投向物产丰美、税收额高的江南。

要是能借着江南水患之事,收拢稳固住江南,同时从工部下手,逼迫慕容氏和昌王提前谋反……

尉鸣鹤很清楚地记得,喜公公详细探查后,说要是放任不管,北边藩王在一两年内就能做足谋反的准备。

现在这半吊子的筹备,正适合强逼谋反。

除了慕容氏将穷途末路这个理由,尉鸣鹤明白,自己还要露出些破绽,显得对朝政有所疏忽,才能让慕容丞相破釜沉舟,选择谋反。

贵妃失子,帝王伤心不已,兼之朝政繁忙,以致卧病在床,甚至只能让贵妃代笔……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尉鸣鹤狭长的凤眸中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落点从纸张略暗的奏折变为沈知姁的侧颜。

女郎面容依旧明媚,却有掩不了的哀愁。

昨日帝王心底刚种下的伤口更溃烂了些:这事做起来不难,只是要辛苦阿姁忍着丧子之痛来配合。

第96章 江南(一更改字)尉鸣鹤在朝会上有所……

第九十六章

芜荑在元子领人搬躺椅的时候,在小膳房备了茶点送来。

尉鸣鹤的简单,随便取一把名贵茶叶就是。

费心的却是沈知姁,早膳时还说喝腻了红糖姜茶。小膳房就琢磨着,将新送来的生牛乳熬煮了,搭着嫩姜汁子做了一款姜汁撞奶。

就在尉鸣鹤思量的时候,沈知姁绣完了一件龙凤呈祥的肚兜,正小口用着姜汁撞奶。

秀丽的

眉尖不自觉地蹙起,清亮亮的眼眸中泛着些许笑意和散不开的哀伤。

尉鸣鹤要脱出口的话语微微一顿:罢了,现在还没到对江南清理的时候。

等再过一两个月,阿姁缓一缓再让她配合着。

定了主意后,尉鸣鹤便放下了奏章,令元子拿了纸笔来:“我又细想了想,抄写经书未免古板无趣,还是抄一抄未给小沅读完的故事好。”

沈知姁抬眸望去,眸光是一种悲伤的温柔:“阿鹤的主意总是最好。”

她想起适才尉鸣鹤主动唤起的“小沅”,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这是沈知姁一早就打算好的:后宫中夭折的皇嗣,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多。

尉鸣鹤生来薄情,纵然对这个虚无孩子的逝去感到痛心,可随着时光流逝、美人在怀,这样痛苦的情感会在帝王心中迅速泯灭。

毕竟是个没有缘分的胎儿。

可要是有了名字,立了牌位,就不一样了。

所以沈知姁昨日,特意求了尉鸣鹤赐名。

尉沅,会真正成为尉鸣鹤的第一个孩子,会在帝王心中诞生实体。

会让尉鸣鹤对慕容氏起仇恨之心,顺理成章地做沈知姁复仇的利刃。

尉鸣鹤紧紧地盯着沈知姁的双眸,只觉心口一片苦涩:“我能为小沅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沈知姁从躺椅上微微起身,伸出手,轻轻地按在尉鸣鹤的胸膛上。

她语气极为柔婉,像是晚霞的一朵云:“阿鹤朝政繁忙,能为小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一位极好的父亲了。”

“阿鹤同时,也是一名极为出色的帝王。”

尉鸣鹤目光闪动,凤眸中显露出湛然的欢喜。

“阿姁最是懂我。”

两人双手交握,影儿被带着暖意的日光映照着落在地面上,又被牛乳团踩乱。

*

三月初,贵妃失子,帝王震怒。

同一时间,淮沙河堤坝出事,牵涉工部侍郎,当初的保举人慕容丞相与工部侍郎也受到了牵连。

原先诸位朝臣都还算平静:朝堂运作多年,偶尔被发现一两个蛀虫,是很正常的。况且丞相和尚书都是先帝时就获得赏识的老臣,根基稳固,不会被区区一个四品侍郎所牵连。

可随着四月的到来,江南进入汛期,除了淮沙河堤坝之外,沆州、粟州等江南六州的堤坝纷纷出现问题,不是大坝坝体承受不住水流,出现裂缝,就是堤坝勉强拦住洪流,却坝体震动频繁,惹人担忧。

尤其是四月底,粟州边缘有个叶家庄,旁边就是粟州堤坝,因暴雨频繁,堤坝竟然直接崩塌,水淹岸边。

幸而有位韩巡抚,手持令牌,让几位里长和镇长提前带着百姓转移。

否则定是死伤无数,也逃不过灾后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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