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会以贵妃的身份,以惩处吴宝林为由,将吴宝林从永安宫中换出来。”
何美人不是善茬,且心眼之小、手段之紧迫,远超慕容燕。
吴宝林再与何美人做邻居,简直是羊入虎口。
“臣/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吴宝林和吴统领同时道谢。
“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沈知姁亲手扶起吴宝林,唤过芜荑给对方披了一件新披风。
而后她转头,对着吴统领神色凝重:“今日你们兄妹先后来朝阳殿求见之事,明儿一早定会被陛下与何美人知晓。”
“何美人巧舌如簧,必定借此进言,说吴氏兄妹不尊天子命令,有逼迫之嫌,请陛下惩处。”
“吴
宝林,本宫可以护住一二,但吴统领你……本宫爱莫能助。”
沈知姁声音放软,伴着簌簌大雨,像是数不清的喟叹:“当年本宫母家遭受弹劾,亦落入同样的境地,只希望不要再有忠臣重蹈覆辙。”
这一番话落下,吴统领的面色一变再变。
听到何美人之时,他心中唾骂:这等蛊惑圣上的小人!陛下如今情绪上头,极有可能听信谗言,十有八/九和贵妃说的一样,会认同小人之言。
而闻得定国公府之事时,吴统领除了同情更多了几分同感。
他当时算是中立偏相信沈家的人,知道此事算是证据确凿,可证据处处透露着两分诡异,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和现在他妹妹经历之事,有相似之处。
吴统领心中一突,突然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这两件事情,陛下究竟是真的被奸人蒙蔽,还是懒得追查、将错就错?
大雨倾盆而下,吴统领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握紧沙包大的拳头,将这个颇为可怕的念头驱赶到内心深处,转而对沈知姁郑重行了军礼:“贵妃娘娘的恩情,臣记在心中!”
“请贵妃略护臣的妹妹。”尉鸣鹤在吴统领心中的信任度下降,与之相对的,是沈知姁的可信度渐渐提高。
吴统领终于意识到,尉鸣鹤本来在后宫中花的心思就少,所谓保护他的妹妹,更多的是为了让他安心,将妹妹作为巩固君臣关系的棋子。
“同时,也请贵妃帮臣兄妹追查何美人出疹之事。”吴统领眼中是坚毅郑重之色:“只要臣妹能够平安无恙,且能恢复清白……那贵妃想要之物,不论是钱财还是珍宝,臣都会全力为贵妃奉上。”
“本宫并不贪恋这些身外之物。”
“若本宫做到这两件事,吴统领就当欠本宫两个人情吧。”沈知姁被水汽浸润的杏眸微微弯起,口吻坦然。
“明日之后,吴统领或许就难见吴宝林了。”沈知姁轻声道:“本宫身子不适,还请吴统领护送吴宝林回宫吧。”
说罢,沈知姁将两把厚油纸伞留下,自己在芜荑的搀扶下回了轿辇。
“回去就让小膳房煮些姜汤。”在暴雨中走了一遭,沈知姁揉了揉略显疲乏的额角:“再将炭炉与热水准备好,你们跟着我出来的就不必再伺候,自去歇息。”
“吴宝林之事,全权交给杜仲搜集证据,再通知永安宫的人,这段日子要紧紧防着有人对吴宝林下手。”
芜荑应了好,随后转头望向吴统领和吴宝林离去的方向,看着兄妹俩并肩回去的身影,不由轻笑:“奴婢看着,吴宝林很是依赖这个哥哥。”
“自打入宫以来,吴宝林可是受了很多的委屈,自然要和哥哥好好诉说。”
沈知姁展颜轻笑:其实今日,光凭她的嘴皮子,并不能动摇吴统领的信念。惟有见到、听到吴宝林的委屈和伤心,吴统领才会真正怀疑自己效忠的天子。
吴统领欠她的两个人情,已经足矣。
而且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
翌日,早朝结束。
尉鸣鹤下了两道旨意,一是重赏何美人,晋升丽仪,当作其无辜受害的补偿。
二是问责吴统领教妹无方,甚至与吴宝林一块儿在朝阳殿前下跪胡闹。尉鸣鹤听从御史弹劾的建议,让吴统领暂时停职一月,回去反省。
元子是掐着沈知姁用完午膳的点儿来的,传沈知姁去御书房侍墨。
沈知姁稍稍整理了仪容,就即刻出发。
前段日子,因林太医侍奉有功,尉鸣鹤“恢复健康”,不再需要沈知姁帮着看请安折子。
不过,尉鸣鹤依旧悄命沈知姁临摹字帖。
现下天子心腹吴统领又遭到斥责,尉沅的百日祭礼降至,天子心绪杂乱,相克药物提前毒发亦是有的。
果然,等到了御书房,一沓请安折子就放到了沈知姁面前。
几日不见,尉鸣鹤俊颜上显出几分疲惫。
见沈知姁到来,他首先询问了尉沅的百日祭礼:“五后日小沅的祭礼,殿中省都帮你备好了么?”
沈知姁点头后,尉鸣鹤凤眸中流露出歉意:“朕恐怕不能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和前段时日,贵妃的盛宠区别开来,从而让慕容氏更相信,何丽仪已经是一枝独秀,很快就能到达左右圣心的地步。
“臣妾理解陛下。”沈知姁柔声细语,容色和婉,惟独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哀伤:“做戏就要做全套——臣妾请求陛下,在那一日陪伴何美人。”
“或是宣召何美人、洛宝林二人一同伴驾。”
如此一来,慕容丞相肯定会深信不疑。
“这……”尉鸣鹤竟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这实在太委屈阿姁你了。”
“为了陛下,臣妾受这点儿委屈算什么。”沈知姁低首抿唇,烟波流转间,将那一缕愁绪落到尉鸣鹤的眼中。
尉鸣鹤长眉拧起,划过心疼之色。
片刻之后,帝王由疼惜陷入思索:“这样的确能让丞相更轻易地入局……可难免有些突兀。”
“所以臣妾今日来请旨,请陛下允准吴宝林迁居蘅玉阁,并将撤牌子的惩罚改为禁足。”沈知姁朱唇一弯,漾起明媚的甜笑。
尉鸣鹤眼中划过笑意:“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贵妃为吴宝林求情,触怒龙颜,所以天子格外不给贵妃面子,亦是符合情理。
“昨日是阿姁将吴统领和吴宝林劝走的?”尉鸣鹤想起此事,含笑望向沈知姁,似是随口一提:“他们兄妹都是性子倔强的主儿,真是难为阿姁了。”
“嫔妾将陛下的计划与难处说了些,吴氏兄妹都是忠于陛下、深明大义的,当下就明白了。”沈知姁挽起鬓角的一缕青丝:“他们说,必定鼎力帮助陛下。”
“难怪今儿小朝会,吴统领那副带点不服和气愤的神色,演得十分逼真,将丞相都给骗了去。吴宝林也是,昨儿演得那一场求见戏,已经被外头视为朕不再看重吴统领的信号!”
尉鸣鹤得到臣下预想之中的反应与配合,这会儿才叹息:“只是要吴氏兄妹忍一会儿了。”
“等事成之后,朕会封吴统领三品爵位,然后将吴宝林晋为三品婕妤,等明年寻个好时机,提拔为九嫔。”尉鸣鹤心情愉悦,将补偿赏赐都一并决定了。
“陛下英明。”沈知姁开始批阅请安折子,眼角眉梢有几分俏皮:“臣妾赶紧批完折子,再为吴宝林进言,好让陛下处罚臣妾。”
“一切都依阿姁所言。”尉鸣鹤凤眸上扬,亦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面前的奏折中。
一个时辰后,贵妃似触怒天子的消息传出。
据御前的人透露,宸贵妃是为了吴宝林求情,还顺便说了何丽仪几句坏话,这才惹恼了陛下。
陛下不但没亲自送宸贵妃出来,而且只遣了元公公的徒弟去相送。
五日后,瑶池殿为早夭的皇嗣举行百日祭礼,天子没有出席,而是召了何丽仪与洛宝林在御书房侍墨。
这则消息,令贵妃失宠之事板上钉钉。
丞相府。
慕容丞相再三确认此事的准确性:“当真?御前也再没有偷偷派人和吴统领联系?”
“禀丞相,属下询问了朝阳殿和御林军中的耳目,陛下已经疏远贵妃和吴氏兄妹,并对何丽仪十分宠幸,许下今年万寿,晋其为容华的允诺。”底下人拱手道:“林太医也有消息,说是药效或许会提早起作用。”
“幸而丞相明智,提前将消息传给北疆。”另一幕僚笑道:“昌王与霍家已经是迫不及待。”
“不过,霍老头当真是狠心,连自己娇宠近四十年的女儿都能狠心下手。”慕容丞相听着汇报,含笑抚须,旋即眼底就有暗芒闪过:“备好东西,待皇权易主,即可动手。”
霍家和昌王心狠手辣,瞧着比尉鸣鹤还要畜生,绝不能留。
昌王和尉鸣鹤可不一样,膝下已经有了一位嫡子、两位庶子,而且年岁颇小,很适合当傀儡皇帝。
慕容丞相念及此事,不由咬牙切齿:“当初要不是冯氏那个疯女人,发了疯似的最后两位年幼皇子全部弄死,本相不至于扶持有野心之人,弄得今日铤而走险,再与虎谋皮!”
即便冯皇贵妃被先帝下令殉葬,即便冯氏一族因他弹劾尽数斩首,慕容丞相还是恨得不行。
冯氏就是个为情发狂的疯子!
“喜公公和他那个徒弟那儿,可有渗透进去?”愤怒一瞬后,慕容丞相迅速变得冷静,问起尉鸣鹤心腹中最难啃的两块硬骨头。
“喜公公府邸固若金汤,一旦有人举动有疑,轻则逐出京城,重则就地杖杀。”幕僚神色凝重了些许,不过很快就变轻松:
“倒是那位韩栖云,比咱们想象中的,对陛下不满……”
慕容丞相听罢,不由得喜上眉梢,拉着幕僚开始细细商议。
*
尉沅百日祭礼过去后,后宫中惟有何丽仪常常陪伴天子,偶尔有洛宝林被召去跳舞。
霍淑女身孕到了六个月,开始疑神疑鬼,也不往冷宫去问候慕容燕了。
去的人就换成了消极的韦淑女。
吴宝林受罚后亦不常出门,但搬到了蘅玉阁,离瑶池殿近,受到不少照拂。
宜婕妤蓝岚常留颐寿宫,暂掌凤印。
倒是韦才人颇为活跃,时常来瑶池殿请安,言语间大有鼓励沈知姁振奋心神,将宠爱从何、洛二人身上夺来的意思。
洞悉了韦才人的目的,是为韦氏而打压丞相一派的何丽仪后,沈知姁便保持了淡淡的疏远:韦明珠极为聪慧,性子温柔,算计起来就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韦才人不错,可韦中尉当初参与算计定国公府之事,她是一定要寻仇的。
“嫔妾听闻,何丽仪的父亲最近很受重用。”韦才人这日照常来瑶池殿请安,说起外头的新鲜事:“不过陛下肃清朝堂之事仍在举行。”
沈知姁不过莞尔:是呀,尉鸣鹤在后宫捧着何氏,在朝堂上照旧对丞相一党进行打压,这才叫慕容丞相更着急上火呢。
“嫔妾失言,议论了国事。”韦才人起身请罪,见沈知姁并不在意,方提起另一件要紧事:“不过昨日,何丽仪侍寝时,朝阳殿突然传召了林太医。”
“娘娘可知道是为何?”
沈知姁敛眉欲答,就见芜荑小跑进来,神色凝重:“贵妃,外头传来消息——北疆昌王府,霍太妃病逝。”
霍太妃,先帝昭仪,昌王的生母,霍老将军的幼女。
“昌王请求扶霍太妃的灵棺回京城,葬入皇陵。”
“因天气渐热,昌王爱母心切,此时已经走了半途,再过半月,就会到达京城。”
第106章 补更贵妃仿字迹,以证明天子病危……
第一百零六章
慕容丞相的动作倒是很快。
昌王与其身后的霍家,也十分心狠手辣。
听太皇太后的描述,霍太妃,年近四十,尚算壮年,素来身子康健,能作天作地,怎么会连个消息都没有就突然病逝呢?
不过北疆地处偏远,常年气温严寒,常常有野兽出没,昌王那儿借口多的是。
而且据传来的消息,昌王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用的是“天气生热,恐生母遗体有损”的借口。
如此至纯至孝,纵然不合规矩,尉鸣鹤亦不好下令严惩或是让昌王原路返回——大定朝规矩,若太妃逝世,膝下有子,就要由对方扶棺下葬,成其孝义。
藩王葬母,当提前汇报,获得准允回京。
不过,前面也并非没有夏日里,太妃离世后,藩王提前进京的例子。
沈知姁蹙眉沉思。
一旁的韦才人在思索后反应剧烈。
她霍然站起,柔美的面庞上满是急切之色:“藩王若不曾奉诏,擅自离开封地入京,那就是有谋反之意!”
“霍太妃过世的消息来得又急又蹊跷。”韦才人显然对前朝也有不少的了解:“纵然昌王再怎么孝顺生母,也不该一声不吭地直接扶棺回京城!”
韦才人立刻对沈知姁行礼:“请贵妃立刻去觐见陛下,阐明此事的严重性。”
韦中尉自打降位后,就一直紧紧盯着慕容氏丞相府的一举一动。
虽说没什么用,但韦中尉还是发觉了一点不对劲,并且告诉了韦才人:夜影司韩栖云、承恩公率不少御史弹劾江南一带的官员,还顺藤摸瓜,将京中不少与慕容丞相交好的官员给参奏了,且证据确凿。
可丞相府竟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照旧在府中称病。
这可不像老狐狸素来记仇的作风。
韦中尉就赶紧提醒女儿,让她在宫中看着点儿丞相的人,尤其是何丽仪,最好将对方的宠爱给抢过来。
韦才人对此颇为无奈:自从贵妃小产之事,她被慕容燕狠狠中伤了一把,陛下就命人撤了她的牌子,直到近日立夏才放回去。而且后宫中前有洛宝林娇蛮,后有何丽仪扮弱,前朝政务纷沓而来,陛下对妃嫔的时间就更少。
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下见有情况,韦才人就精神了不少。
沈知姁从善如流地应下,随后就示意送客。
韦才人顺势起身告退,琢磨着回去写信告诉韦中尉。
*
临出门前,沈知姁脚步一顿:“将那一对紫水晶耳坠拿来。”
等到沈知姁到达朝阳殿时,元子带着笑迎出来:“贵妃娘娘您来了,陛下正有些不舒服。”
“陛下近日都是林太医诊断的,那快去太医院请林太医,再让林太医选些太医协助。”沈知姁明白元子的意思,当下就按照尉鸣鹤的计划行事:“再宣何丽仪过来侍疾。”
“你去一趟颐寿宫,将后宫之事都交托给太皇太后和宜婕妤。”
元子郑重应下。
沈知姁进了寝殿,看到尉鸣鹤手捧奏章,十分闲适地卧在龙榻上。
“瞧陛下的情况,似乎胜券在握?”沈知姁蹙起细眉,杏眸中满是担忧。
她将柔荑轻抚心口,尾音略颤:“臣妾听到昌王行事如此嚣张,只觉得心中直打鼓儿。”
“阿姁莫怕。”尉鸣鹤见状,容色温柔地起身,将奏章递到沈知姁手上:“你且看看这个,是喜公公从宁州递来的奏折。”
沈知姁低首一看,上头写明了昌王此次扶棺所带的护卫数量,还有后头悄悄跟着的士兵数目,再有就是平郡王封地潜藏的兵力。
“明面上是三千护卫与两千士兵。”尉鸣鹤眼底含了几分冷冽,适才柔和的笑意化为阴沉:“可是后头零零散散跟着几万的士兵,更有几座沿途的州府为其遮掩。”
“要是朕事先不知情,等到了宁州,昌王骤然发难,加上丞相里应外合,朕手边无人可用,的确很有可能谋逆成功。”
“陛下的意思是,丞相手中也有兵马?”沈知姁先是容色欣喜,旋即就微微一白。
提及此事,尉鸣鹤亦蹙眉,沉声道:“京郊大营。”
若非夜影卫捕捉到丞相府的动作,再加上瑜才人父亲因遭受丞相打压,不堪重负,主动投靠、告知慕容一族部分辛秘……
他恐怕还不知道,京郊大营副统领与慕容丞相的母亲是手帕交。
“臣妾记得,韦中尉就在京郊大营……”沈知姁眸光一闪,主动提及韦氏。
尉鸣鹤摇首:“不妥。”
让韦中尉入京郊大营,不过是抗衡慕容丞相的一步棋,内里早就架空了韦中尉的军权。
况且,韦中尉也不是什么忠君之人,哪儿能重用?
但现下京郊大营的统领是一名老将,年近花甲,尉鸣鹤也不大放心。
沈知姁抿了抿唇:“臣妾愚笨,对京郊大营也不熟悉,不能为阿鹤分忧。”
“阿姁心意,朕都明白。”尉鸣鹤听着沈知姁的软语,忽然想起一事:沈厉与沈知全流放后,麾下将领除了部分留守北疆,听命于镇北将军,剩下的几位中,有两名入京郊大营,职位并不算低。
当即,尉鸣鹤便写了两张诏令:“元子呢?”
“臣妾适才让他去颐寿宫跑了一趟,安顿好后宫事宜。”沈知姁蹙起眉,愧疚道:“扰了阿鹤的安排,臣妾请罪。”
“小鱼子……臣妾照阿鹤的安排,吩咐去传林太医与何丽仪了。”
“无妨,那这件事情就要劳动阿姁了。”尉鸣鹤并不在意,而是望着沈知姁浅笑:“你将这两样东西,送到御书房,会有人来拿的。”
在尉鸣鹤心中,沈知姁是值得信任的人,而且因着对方并不懂什么政务,安全性比喜公公、元子还要强些。
这也是尉鸣鹤会选择沈知姁代笔的缘由。
“是,臣妾一定做好。”沈知姁将两张纸叠好,小心放到袖中,
“这是今日奏章的回复,还要阿姁誊抄上去。”尉鸣鹤顺势将朱批内容一块儿写下,交给沈知姁。
这便是计划中,贵妃仿字迹,以证明天子病危的一环。
说
话间,小鱼子领着林太医回来,在外间正殿,隔着大扇屏风回道:“陛下,林太医来为您请脉,还有张太医和胡太医。”
沈知姁眉眼微动:张、胡二位太医可都是面上本分敬职的,私底下竟然和丞相有了私交。
随后,小鱼子接着道:“奴才适才去传了何丽仪,已经在路上,一刻钟后就能到。”
尉鸣鹤随意应了一声,旋即含笑望向沈知姁:“阿姁可还记得,朝阳殿有哪些人?”
“臣妾记得,能进正殿的有一位宫女,一位宦官。”沈知姁明白尉鸣鹤的言下之意,眨了眨眼,俏皮笑道:“而负责茶水的宫人中,是三位宦官。洒扫宫人最多,足足有五位。”
这也可见丞相府的家底丰厚,舍得斥巨资笼络人心。
“臣妾立刻让他们一道进来侍疾。”沈知姁行了个礼,便转而去向御书房。
林太医在正殿处和沈知姁擦肩行礼。
出去的时候,她有与何丽仪撞上。
一枝独秀给何丽仪带来的,不仅是荣华富贵,还有红润动人的娇柔面庞。
见到沈知姁,何丽仪躬身的动作十分敷衍:“嫔妾见过贵妃。”
看沈知姁略微蹙眉,何丽仪抢先一步开口,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嫔妾昨日侍寝,身子劳累,做动作难免不到位,请娘娘谅解。”
“也不知陛下有没有和娘娘说,说不日就要再晋嫔妾位份。”
“本宫是要问你,昨日陛下缘何要传太医?”沈知姁压下眉眼,淡漠望向何丽仪,浑身气势一敛,就是贵妃威仪:“是否有你服侍不当的缘故?”
何丽仪想起昨晚的情形,忍不住面色苍白:“嫔妾不知,陛下是梦中忽感不适,过后就将嫔妾送入偏殿歇息……”
她昨夜也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牵连获罪,胡思乱想了大半天,见喊自己侍寝,方才放下心来。
“妃嫔当有关心圣体之职责,何丽仪既然做不到,那就在这殿前跪着反省一刻钟。”沈知姁撂下一句惩罚,甩袖离开,留下芜荑看着。
何丽仪求助的目光看向元子,却见对方只管匆匆安排宫人服侍,身旁的芜荑冷目相对,只好咬牙跪着。
好容易捱过一刻钟,何丽仪双眸水汪汪,进了内殿就要诉说委屈:“陛下,贵妃无缘无故责罚嫔妾……”
还没说完,何丽仪看着内殿数十黑色身影瞠目,再一扫,发现几位太医和一众宫人都被押着跪在底下,包括近来一直给她传递消息的朝阳殿宫人。
尉鸣鹤一双凤眸毫无感情地望向何丽仪:“有些事情,朕要爱妃你来做。”
“若爱妃不愿,朕也不介意让你提前住进妃陵。”
*
因元子等都在寝殿,今日的御书房空无一人,惟留珍贵精巧的装饰物件。
里头早已经候着一人。
长身玉立,转身间一双桃花眼闪闪。
韩栖云的目光落在女郎雪白耳垂上坠着的紫水晶,流转过一分别样的光彩。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第107章 密谋沈知姁在御椅上缓缓坐下
第一百零七章
韩栖云目光渐灼,瞧得沈知姁耳垂微热。
“韩督公免礼。”
“本宫还以为会是喜公公前来,不想是韩督公——本宫还未曾恭贺督公江南之行圆满结束。”沈知姁容色含笑,心中略有波澜。
——她能感觉到,韩栖云对她本身有一种奇怪的态度。
像是掺杂着一点儿莫名的喜欢与占有感。
……就好像,之前沈知姁本该投入情感的人,应当是韩栖云。
沈知姁隐隐猜到,约莫和几年前她落水、尉鸣鹤英雄救美之事有关。
所以韩栖云频频暗示,又频频送精巧的首饰讨她欢心。
要是换做前世,沈知姁或许会不知所措。
但现在,沈知姁只想到,这几分莫名的情感,只要利用得当,就能将韩栖云牢牢地攥在手中。
“微臣都是托娘娘的福。”比起半年前,韩栖云的眉眼多了几分成熟,笑起来那副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浓:“微臣也要恭贺娘娘,计划顺利。”
“微臣从粟州刺史府上搜出几味极好的温补药材,回头送给沈夫人。”
韩栖云这话就是在说,他离开江南的这段时间,对后宫或是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仍旧有所了解。
“多谢韩督公美意。”
“这是尉鸣鹤说,要交给从前本宫父兄的手下、现任京郊大营职务的将军。”沈知姁敛起说笑的神色,将尉鸣鹤写的诏令递交到韩栖云手上:“等会儿本宫要书信一封,交给吴统领。”
毕竟在尉鸣鹤眼中,吴统领是经了她提醒,知道了全部计划的。
她预备将朝中局势和昌王动向道来,请吴统领从大局和吴宝林将来出发,紧盯御林军,在关键时刻戎装上阵,立下护主战功,重新成为吴宝林坚实的后盾。
沈知姁立在御桌旁,随手取了一支狼毫笔,一纸漂亮的簪花小楷落下。
她通读了一番,方交给尉鸣鹤:“还请督公安排一个机灵的人,要吴统领知道,本宫这封信送出来,可不容易。”
“吴统领看到后,必定感动娘娘的良苦用心。”韩栖云在旁略扫了两眼,唇角勾起:“微臣听喜公公说,您从尉鸣鹤手中,得了誊抄奏章的活儿,还用心练了天子字迹。”
“没敢太像,不过往后再练练,就说不准了。”沈知姁展颜轻笑,拿起朱笔,预备做正事。
却见韩栖云忽然挽起袖口,执起银龙墨锭,磨起殷红的朱墨:“横竖送诏的事情并不着急,微臣自请侍墨。”
他微微抬眼,看向雕刻着龙凤的御椅:“娘娘不妨坐下誊抄?”
沈知姁倏然一笑,容光娇艳。
她轻迈莲步,走到御椅旁,伸出右手,用白嫩的指尖碰了碰御椅的扶手——左边雕龙,右边雕凤,鎏以金漆,栩栩如生。
渐入夏日,御椅上放了用软竹和凉锦编织而成的冰簟,再以触手生凉的冷玉装饰。
这便是皇宫中,除了乾正宫龙椅外,第二把能代表帝王身份的龙椅。
上下细细地打量过一遍后,沈知姁微提裙摆,在御椅上缓缓坐下。
“的确坐的舒服些。”沈知姁手支扶手,腰脊微微放松,将御书房景象尽收眼底,有几分居高临下之感:“就是这两边的扶手有些硌。”
韩栖云磨好朱墨,拿起笔,用狼毫蘸满朱色,再恭敬递上:“娘娘不喜欢,微臣立刻去命人做一张新的。”
沈知姁接过笔,沉吸一口气,开始仿照尉鸣鹤的字迹,誊抄批阅奏章。
上头多是有关江南官员大量停职的处理后续,大多是证据确凿,被关押在大牢中,轻则剥夺官职、处以罚款,重则抄家流放,牵连三族。
而惩罚过后,自然就是赏赐——江南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每年进贡的好东西多,粮食收成也多,在那做个两三年,就能交出一份令自己升官晋位的答卷。若是被分到穷乡僻壤,那就更不怕了,那儿更好出成绩。
所以在大定朝,京官外放江南,那就是镀金去的,干个三年五载地回来,十有八/九能成为朝廷的肱骨之臣。
这也是获罪的官员中,多和丞相有关系的原因。
沈知姁在外放名单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那是韩栖云随着喜公公入朝时,她告诉对方值得结交的朝臣。
里面只有一个不曾放去江南,不过因谏言有功,调去了御史台,亦是前途光明。
见沈知姁书写的动作停下,韩栖云便瞥了眼奏章内容,浅笑道:“托娘娘的福,微臣提前得知江南出事,就提点了他们一番。”
“他们在这种好事儿上嗅觉格外敏锐,难怪能得到娘娘的青眼。”
“现在,他们正对微臣感恩戴德,将微臣视作贵人。”
“你出身夜影卫,知道的事情多些,并不突兀。”沈知姁见自己的布置有用,眼儿弯如月,转而想起了喜公公:“尉鸣鹤是不是安排了喜公公去宁州守株待兔?”
待韩栖云点头后,沈知姁继续问道:“现在夜影卫中,你能调动多少?”
“四成。”韩栖云思索一番,谨慎答道:“另外六成中,还有几人是娘娘名单的人,不过微臣没有去联系。”
留一部分在暗处,是韩栖云的做事习惯。
“尉鸣鹤和喜公公身边,现在各有人手么?”沈知姁蹙眉沉思片刻,开口询问:“能做到什么程度?”
“未免娘娘失望,微臣想先问娘娘——您预备吩咐些什么?”韩栖云放下手中墨锭,桃花眼中弥漫出几分带着兴味的愉悦。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扫过沈知姁颊边的耳坠。
沈知姁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
她便歪了歪脑袋,任由日光穿过紫水晶,在自己的笑靥上留下晶莹动人的光影。
“本宫想,谋反战乱,刀剑无眼,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沈知姁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含着清凉笑意的杏眸如秋水涟涟。
她预备借着藩王谋反,为定国公府正名,那接下来,沈知姁绝不能让尉鸣鹤有余力把持朝政——受伤这个理由,当真是完美无缺。
沈知姁知道,凭着尉鸣鹤心底的那一点喜功心理的推动,只要稍一挑唆,就能让他御驾亲征,让天下人都看到这位新帝的英姿勃发。
韩栖云眸光一亮,旋即蹙起眉头:“娘娘这个担忧极有道理……不过,喜公公与尉鸣鹤,皆是骑马行军的好手,配着膝下的宝马,还是有几分可能保全自身。”
“所以本宫要以防万一。”沈知姁又写了一张字条,拿了特意带来的贵妃金印,借着御书房的印泥,印了上去:“你带着这字条去找吴统领——他欠本宫两个人情。”
吴统领除了日程率御林军巡卫皇宫外,还管着一批重要的骏马,尉鸣鹤常骑的燕马就在其中。
“娘娘放心,微臣等会儿亲自去办。”韩栖云瞬间明白过来,拱手应下。
沉吟一息后,韩栖云又道:“娘娘,为了将来微臣能全权接手夜影卫,微臣会在七日后去宁州,受喜公公差遣。”
“本宫明白。”沈知姁颔首:“不过,督公能否给本宫留下一两个可用的人?”
韩栖云挑眉一笑:“娘娘被尉鸣鹤推到台前,自然要人保护周全,微臣会留下身手最好的两人。”
出乎韩栖云意料,沈知姁摇首沉声,唇齿间似衔起一抹永不消逝的恨意:“本宫要让慕容丞相和韦中尉尝一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前世藩王之乱审理,慕容氏和韦氏被查证只有一条“谋反”的罪名,而私通土藩,是昌王和霍家自行做下的事情。
既然两家有胆子给清白者泼上“通敌叛国”的脏水,那自己肯定也做好了受到同样待遇的准备。
“那臣就留下擅长审讯的。”韩栖云目光一转:“慕容庶人……娘娘肯定也有打算。”
沈知姁眼底有淡淡的厉色:“她们父女俩一向狼狈为奸,大难临头,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罢。”
现下慕容燕困坐冷宫,只消递过去几个假消息,就能让她惶急下做出许多错误抉择。
说到这儿,沈知姁起身,唤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芜荑:“去一趟颐寿宫,请宜婕妤将妃嫔们……尤其是洛宝林给盯在自己宫里。”
“就用为陛下祈福的名义。”
她的嗓音依旧绵软,衬着话语中的果决,格外有股吸引力。
再转过眼,沈知姁便对上韩栖云躲闪不及的目光。
“本宫今日的妆花了么?”沈知姁朱唇含笑,不紧不慢地迈进一步:“不然,韩督公怎么总是盯着本宫?”
沈知姁其实也有一点好奇,关于她对尉鸣鹤初生情愫的那一场落水,真相到底是什么?
毕竟是历经两世,却只有一回的青春少艾。
随着沈知姁的动作,韩栖云缓缓后退了半步,垂下眼帘,半遮面庞。
在这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眼前的女郎,当年救她的人,其实并不是尉鸣鹤那个狗东西,而是他韩栖云。
可鼓动的心口令韩栖云冷静下来:遭定国公府之事,沈家小女郎变得聪慧又冷静。追问之下,女郎很快就会意识到,落水之事是被人精心策划的。
而他……是一名投机取巧的参与者。
沈家女郎独有洁骨,知道此事后,他将不再有机会再见女郎。
权衡再三后,韩栖云重新扬起笑意,惟声音因紧张而多了一分轻颤:
“禀贵妃,正因您天生丽质,配以精致妆容,堪称绝色,微臣才会在不经意间出神。”
说罢,韩栖云再次行礼,语气中愈发多了忠心:“娘娘可还有用到微臣的地方?”
第108章 布置稚嫩单纯的宸贵妃,该如何应对?……
第一百零八章
沈知姁眉心微动,从韩栖云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当年落水之事,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想到这一点,沈知姁只觉得手脚发寒,口齿生冷:尉鸣鹤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施计于她。
那她当年第一次入上书房,碰见宗亲子弟排挤尉鸣鹤的场景,是不是也是尉鸣鹤精心设计,为的就是搏得她的注意和同情?
从尉鸣鹤身上,沈知姁第一回知道,真心与算计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而且那一开始,也不叫真心,只是尉鸣鹤因长期缺少纯粹真情而产生的渴望与占有欲,近些年才慢慢变真,又在这一年内因沈知姁的刻意经营飞速膨胀。
“本宫还有一件事情。”沈知姁阖上双眼,缓了一瞬后继续冷静道:“督公等会儿出宫后,记得立刻斩断昌王、霍家和平郡王之间的联络通道,然后将‘昌王起兵成功,但后续兵力不足、需要援助’的消息,送到凉州平郡王耳中。”
“同时,也要往边境土藩那儿送同样的消息。”
前世,平郡王潜藏了近十年才被揪出来。
今生绝不能再让他残喘这么久的时间。
乍听得“土藩”二字,韩栖云眉目一凛;“昌王与霍家竟然……”
他并没询问沈知姁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而是深信不疑:“娘娘放心,微臣必定办妥。”
而后韩栖云微微一顿:“微臣会留下夜影卫玖拾与玖一,他们俱曾是定国公府的人,娘娘用起来也放心。”
说罢,韩栖云将腰间的锦鲤玉佩拿下,递到沈知姁手中:“娘娘以此号令即可。”
沈知姁浅浅一笑,紫水晶耳坠在颊边微微摇曳:“本宫安排杜仲送督公出宫。”
“祝愿督公一切顺利。”
“微臣亦愿娘娘万事如意。”韩栖云拱手行礼告退。
*
送走韩栖云后,元子从正殿内抹着汗珠出来,执着拂尘到了御书房门口:“陛下让奴才来看娘娘做得如何了。”
听见外头声响,沈知姁将写好朱批的折子亲自拿出,交给元子:“还请元公公将这些折子分好发下。”
“陛下那儿可好么?”
“娘娘放心,陛下已经掌控情况。”元子敛目笑道:“何丽仪、林太医与丞相耳目们都很识时务,愿意为陛下做事,向丞相府传递假消息。”
元子这话说得略有心虚:实在是方才,夜影卫手中的寒光闪闪,何丽仪等人被刀架住脖子,就算是不同意也只能点头。
“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娘娘您苦守在朝阳殿,您只需要每日早朝批折子的时辰来就好。”元子将尉鸣鹤的话缓缓道来:“这儿有何丽仪与林太医‘侍疾’就行。”
沈知姁明白尉鸣鹤的意思:这样一来,宸贵妃把持朝政之事,就更加真切了。
“那请公公转告陛下,本宫明日再来探望。”沈知姁微微颔首,随后就由芜荑扶着,坐着轿辇离开了朝阳殿。
在回去的路上,沈知姁吩咐芜荑:“范院使尚未官复原职,仍旧赋闲家中,想来月无进项,生活恐有困难。”
“你取些赏赐,托诸葛院判送去。”
现在诸葛院判已经成了范院使的至交好友。
她预备请诸葛院判拉拢范院使,顺便探寻一下范院使对尉鸣鹤略有诡异的态度——除了臣子对皇帝的尊敬,更多了几分害怕。
沈知姁有些好奇。
而等回到瑶池殿后,现在专门盯梢的小岑子递来消息,说从前朝阳殿偷偷联系外面的人照常传递了消息,又说冷宫中慕容燕使了重金请人给洛宝林、何丽仪递话。
“不过,宜婕妤的动作极迅速,娘娘半个时辰前刚请托,一刻钟后紫薇姑娘就手持太皇太后的懿旨,令后宫妃嫔为陛下祈福,无事不得外出。”小岑子将最新进展道来。
“好,找人专盯着冷宫,再按照本宫的吩咐,隔几天传一道消息去。”沈知姁目光凝定,顺手赏了小岑子银钱。
最后,沈知姁进了寝殿,拿出锦鲤玉佩,在窗沿轻敲两下。
玉鸣声中,有两道影子似的人悄悄出现。
他们没有唤“贵妃娘娘”,而是如在定国公府时一样,只唤“小姐”。
“这半年来,辛苦你们。”沈知姁目光温和,让芜荑去准备银票荷包,并不自称本宫,而是像从前在府中一样:“我代替我父兄,感谢你们对沈家的支持。”
“国公和世子对咱们和父母极好,人总是要报恩的。”玖拾从前是沈知全院中的小厮,话多活泼:“而且小姐当时给了咱们选择,入军营为国效力,是咱们做出的决定。”
“现在入了夜影卫,虽说有时任务危险,可报酬极高,等三五年后,在京城置办一个小院子绰绰有余。”
玖拾抚了抚身上代表夜影卫的鹰鸟纹:“小姐不必愧疚,咱们是定国公府出来的人,只会些拳脚功夫,也不愿给别人家看家护院,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并不多——要不是去武馆做事,就是随着镖局出镖。”
不论哪一样,赚得都比夜影卫少多了。而且一同进军营的弟兄们,即便没进夜影卫,现在最差的也混上伍长了,大小是个军官呢。
芜荑进来,将两个沙包大的荷包递上。
见两人要推却,沈知姁只含笑:“父兄自小教育我,要奖酬到位——我想请两位做的事略有危险,你们若不收下,我如何再见父兄呢?”
这话隐约透露了沈厉和沈知全有机会再回京城。
玖拾两人都面露激动之色,不再推辞,而是接过荷包,异口同声地询问道:“不知小姐要有什么吩咐?”
“我需要你们分开行动。”沈知姁沉吟片刻,容色染上几分慎重:“一位去探听丞相府和中尉府的动静,并不需要探听情报,只需要观察有无那等性格懦弱、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
“若是有,就以夜影卫的身份……挑拨离间。”
当初,慕容氏和韦氏就是收买了大伯沈庆,才那么轻易地撬开了定国公府的口子。
现在她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有一人,要去朝阳殿。”沈知姁眸光微暗:“借口保护陛下,将陛下的所有计划与打算都告诉我。”
计划行进到现下的地步,她不能再随侍尉鸣鹤身旁,对其接下来的部署和计划就会不大了解。
沈知姁现在急需一双在尉鸣鹤旁边的眼睛。
玖拾与玖一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地做好了分工:玖拾去宫外,玖一则留在朝阳殿。
随后,两人道了一句“每日亥时和子时交替之时来见小姐”后,便脚尖一点,融入了皇宫的阴影处。
芜荑被夜影卫的本事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后才回过神来,拍着胸口道:“奴婢还记得在定国公府时,他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习武小厮,谁知道在夜影司待了半年多,竟然和脱胎换骨了一样。”
“毕竟是尉鸣鹤耗尽心血设立的司衙。”沈知姁摩挲着手中的锦鲤玉佩,恍然想起前世喜公公死后,督公韩栖云造鱼形玉佩,以为号令。
“各处都警醒着些,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汇报来。”沈知姁回首对芜荑一笑:“尤其是你和杜仲,这几日可要将气势给练起来。”
顶多三日,丞相确定了“尉鸣鹤病重”的消息,就会按捺不住动静。
*
三日后,丞相府。
“朝堂上已经有不少臣子发觉,这陛下的朱批有问题了吧?”慕容丞相微微眯起眼睛,翻看着今日分发下来的奏折——天子有恙,三日不曾上朝,他身为百官之首,定然要关心一二。
朱批上不过简单一句“丞相关心,朕知之,不过风寒小病,将养几日”。
但是慕容丞相发觉,奏章的字迹虽和往日朱批极为相似,但是在方正字的笔画上,会更圆润些。
偷偷召了擅辨别字迹的幕僚,果然得出这并非天子字迹的结论。
再听宫中朝阳殿宫人、林太医与何丽仪三方传出来的消息,都说尉鸣鹤情况不太好,服食相克的药物一个多月,骤然发作,只能靠着参汤与参片强行振作精神,也不曾见尉鸣鹤批阅过奏折。
慕容丞相结合沈知姁每日都会去朝阳殿请安的消息,他当下就拧眉道:“这些朱批,约莫是宸贵妃仿着天子笔迹写的。”
“根据这段日子的消息,陛下分明因为何丽仪冷落贵妃,可怎么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还会让贵妃去做呢?”慕容丞相觉得颇有疑窦,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要不要做出行动。
此时慕容丞相面前,站着丞相府的十几位幕僚。
其中有位长着山羊胡,看上去老成睿智的幕僚,摸着胡子上前一步,福身道:“丞相大人,卑职所见,或许是陛下对宸贵妃更信任些,贵妃虽然失宠,但不曾失信的缘故。”
另一位年轻幕僚反问:“都是后宫嫔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所纳,为何陈先生言之凿凿,说贵妃得信?”
“陈先生是如何推断的?”慕容丞相明显对山羊胡态度更好,温言询问。
陈幕僚将山羊胡捋得更翘,分析道:“首先,就是贵妃曾和陛下在上书房做过同窗,又是华信公主的伴读,相识的时间长,自然信任累积得更多。”
“其次,贵妃的母家获罪流放,在皇宫中只能依附陛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贵妃与陛下拥有近乎相同的利益,陛下也就不怕贵妃有自己的小心思——况且,咱们都知道,贵妃对陛下用情至深。”
“再者,贵妃也算通读书墨,和陛下有过好几个相同的教书先生,说不定当初练字时,就因描摹同一字帖,而天生和陛下字迹相似。”
慕容丞相一边听,一边点头,觉得陈幕僚说得有理,尤其是第二点——就新帝这副急于掌权的模样,要不是有绝对相同的利益和忠心,他不会同意对方沾染朝政的。
他不由得抚掌叹气:“真是可惜了,何丽仪与洛宝林都没读过几本书,更遑论写出一手好字了。”
幕僚们见状,纷纷开口,宽慰慕容丞相。
“好了。”慕容丞相含笑听了两句,旋即就手掌下压,示意噤声:“去联系御史令、吏部尚书等人,本相要入宫,亲自请见陛下。”
他可要看看,那稚嫩单纯的宸贵妃,该如何应对?
第109章 确定朕是天命所归,不可撼动
第
一百零九章
半个时辰后,丞相集结了对天子情况心有疑虑、官职又较高的几位朝臣,预备前往皇宫请见。
谁知刚彼此打过招呼,正要出发,又看见两架马车一东一西地向丞相府驶来。
定睛一瞧,竟是靖文侯蓝家和韦中尉家的车。
几位朝臣都面面相觑,就连慕容丞相都露出些微的诧异:韦中尉也就罢了,虽然深恨慕容氏,可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墙头草,现在陛下疑似出事,韦中尉定然要一探究竟,然后确认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关键是靖文侯,这可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过手朝政就和沾手女子一样,处事绝不留下一丝一毫可追究的破绽。
如此贸然前来,难道是他从宜婕妤那里,也知道了陛下不好的消息,准备开始站队了?
这样一想,慕容丞相当真对“尉鸣鹤出事”一事更加相信。
不过他也出言试探了一二。
靖文侯只咬定自己是关心陛下安康。
一旁的韦中尉也跟着说了类似的话,而后睨了一眼丞相几人:“我适才才发现,丞相召集的重臣可都是素日与之交好的。”
“既然要去探望陛下,光找些一个鼻孔出气的人,是什么意思?”
韦中尉说得有些粗俗,慕容丞相懒得搭理,转而向在场的朝臣拱手:“诸位都是心系陛下的贤臣,如今陛下有恙,袍泽们皆是担心三日,食不下咽!”
“为明君况,为表忠心,我等便去皇宫请求探望!”
这话听来体面,诸位臣子都不由得点头,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随着慕容丞相的动作,踏上自家马车,往皇宫正门乾坤门去。
因为吴统领被停职,现在御林军暂时由副统领田氏掌管。
正好,慕容丞相两年前在江南搜罗了几位美人,有一位当时就送进田副统领的府上,现在成为对方的爱妾,刚刚为田家诞下目前唯一的男婴。
见到慕容丞相前来,田副统领立刻结束巡逻任务,匆匆赶来,抱拳行礼:“请丞相恕罪,卑职来迟。”
“田统领尽忠职守,何罪之有?”慕容丞相笑着回了半礼,转而道:“陛下已经三日未曾上朝,也没有召见朝臣,本官心中十分担忧,还请田统领代为通传。”
“丞相有所不知。”田副统领闻言,眉头紧锁:“卑职前几日巡逻朝阳殿时,受到圣谕,说陛下要好好养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连御林军都不得例外。”
“本官听说,陛下召了何丽仪侍疾?”慕容丞相语含试探。
田副统领点头:“卑职曾远远观察过朝阳殿,会见到何丽仪或是太医出入拿膳盒或是熬药。”
慕容丞相放下心来,从袖中拿出一块龙纹铜令,交到田副统领手中:“这是先帝赐予本官的令牌,在关键时刻可将其视作先帝。”
“请田副统领送往朝阳殿——若是被人阻拦,就请送到颐寿宫。”
他不信叩不开这宫门。
田副统领明白此物的重要性,当即就小心翼翼地拿起,脚底生风地往朝阳殿跑去。
因着将近六月,京城如一炉被渐渐点热的炭火。
此刻将近午时,在门口等候的众臣只能颇为狼狈地站在狭窄的阴影处,脸颊领口都生出黏糊糊的热汗。
等了一个多时辰后,出汗最多的韦中尉耐不住,粗声粗气开口:“这田统领是在遛咱们么,去朝阳殿来回也就半刻钟,就算再去颐寿宫,这么些时间也够用了!”
慕容丞相双唇紧抿,扫了眼韦中尉:“田统领有何理由要这么做?”
“你若不愿意等,那就立刻回去!”
靖文侯眼睛一扫,趁乱问道:“本侯倒是想知道,丞相为何会选在午时前、日头最晒的时候,召集诸位,究竟是为何?”
此话一出,就连御史令和吏部尚书都露出深思。
慕容丞相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咬牙片刻后,他冷冷吐出一句:“太皇太后与宸贵妃都有每日午憩的习惯。”
“而陛下注重养生,多半也会进行午憩——所以本相为了以防万一,就提前请见。”
“看来慕容丞相,对于陛下和贵妃的日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韦中尉找到攻击点,话语变得意味深长。
慕容丞相脸色一黑:他就知道,韦氏一家都是没长脑子的蠢货,专爱做这种自己为戳人心窝,实际上搬起石头把自己一块儿砸了的蠢事!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笼着韦氏一块儿做事!
就在现场火药味愈发浓的时候,吏部尚书眼尖地发现田副统领回来了:“诸位同僚们先静一静,田统领来了!”
近十位大臣们在阴影处伸长脖子,往长长的宫道尽头望去,发觉除了田副统领魁梧的身影之外,前头还有两道宫人身影。
慕容丞相看清了最前面的人,不由挑起眉毛:这似乎是贵妃宫里的大宫女与宦官总管?
芜荑与杜仲并肩而行,两人俱是面无表情、气势很足的模样。
给朝臣们请过安后,芜荑示意杜仲将那一块龙纹铜令还回丞相手中:“奴婢们奉陛下口谕,请大人们安心回府,过不了五日,陛下就能修养完全。”
慕容丞相先看向田副统领,见对方微微摇头,就知道现在朝阳殿和颐寿宫都不见人,心中大定——看来现在皇宫中,能清醒做主的人,就只剩下了宸贵妃一个,而且估计是靠着陛下强撑着留下的指示,胡乱行动。
实在是不足为惧。
心中这样想着,慕容丞相面上反倒露出焦急神色,斥声道:“荒谬!陛下三日前忽然停朝,本就是大事!”
“现下更要多停五日,而本官等浑然不知陛下情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何况,本官手持先帝钦赐的龙纹铜令,就算陛下不愿见我等,也该是元公公或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方尚宫来回话!”慕容丞相声色俱厉:“或是贵妃也就罢了,贵妃身边的宫人算什么!”
田副统领适时出声:“禀丞相,卑职适才前往朝阳殿,令牌递进去后许久,才由这两位带出,说陛下不见朝臣。”
“而后卑职要求,前往颐寿宫请见,亦是相同的结果。”
芜荑被诸位朝臣盯着,并不退缩,而是直接迎上慕容丞相满是厉色的眼底,扬声道:“丞相既然如此说,奴婢正巧也得了陛下的命令,要问一问丞相您。”
慕容丞相眉心一跳,坦然拱手:“陛下有何要问?”
“陛下想问,您说这铜令是先帝所赐,可能证明?”芜荑扬声而问:“再者,您以这不明来历的令牌,让田副统领违抗帝命,擅自叨扰朝阳殿和颐寿宫,是何居心?”
杜仲紧跟着道:“诸位大人放心,奴才带了太医院林太医的请平安脉的脉案来,给大人们过目。”
“现在陛下有何丽仪与林太医照顾着,前段时间又忙于江南水患,故而太医诊断,需要好生歇上几日。”
林太医的脉案在众臣手上轮番翻阅了一遍。
慕容丞相对上面的内容十分熟悉——这都是他交代给林太医的,一字不落。
“多谢这位姑姑与公公告知。”慕容丞相确定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便从善如流地收起厉色,重新和颜悦色:“是本官关心则乱,扰了陛下与太皇太后。”
说罢,慕容丞相向着田副统领等打过招呼,就率先回去。
跟着来的大臣们看过脉案,虽有疑虑,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预备着五日后瞧瞧情况——有关朱批自己有疑之事,可不能轻易说出,一不小心就是质疑天子、蛊乱人心的罪名。
要是五日后,朱批字迹仍是如此,而陛下再不上朝,再以此发难也不迟。
慕容丞相坐于马车之内,想着今日情形,唇畔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通知昌王殿下,让他准备起兵。”
“理由就是……陛下病重,贵妃故意隐瞒消息,指染朝政大权。”
呵,贵妃今日竟敢只让贴身宫人前来,可见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处事也幼稚,等
到时候他带兵进入皇城,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捏宫中众人?
*
朝阳殿。
沈知姁搅了搅手中颜色偏紫的汁子,娇俏的细眉凝愁不展:“臣妾真怕芜荑和杜仲他们遭到丞相那伙歹人为难。”
尉鸣鹤正在翻看沈知姁誊抄的朱批,见与自己写的分毫不差,不觉放下心来,看着沈知姁的目光愈发温柔含情,耐心地为沈知姁解释:“丞相今日来,是为了探明朕的虚实,只要确定朕与朕身边的人没有露面,他就能放心了。”
“现在,丞相应当回去联系京郊大营中的同伙了。”尉鸣鹤长眉如刀,衬着凤眸眼底的冷冽寒光:“朕当真没想到,韦中尉竟这般能屈能伸。”
这大半年来恨丞相府恨得咬牙切齿,可一到疑似危急的关头,就能放下过去的成见,腆着个脸再与丞相一起行动。
“韦才人性子谨慎,一早就察觉宫中不对劲,还提醒臣妾来着。”沈知姁浅笑道,将吹温的药碗递过去:“她关心家中,自然也会多说几句。”
“人各为己,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她身为后妃,竟然只惦念母家,实在是配不上嫔御的尊荣。”尉鸣鹤对韦才人十分不满。
沈知姁在心中冷笑:尉鸣鹤真是浑然忘了,自进宫起就没被召幸过的韦才人,还算不上真正的后妃。既然你对人家无情,韦才人何必巴巴地来对你有义?
话音一转,尉鸣鹤颇为惊讶地提起靖文侯:“朕原本以为,靖文侯处于中立,应当是稳坐钓鱼台,谁知竟也这样沉不住气。”
这件事沈知姁倒是能猜出一二:有关尉鸣鹤设局之事,她与岚姐姐说过,约莫是岚姐姐准备坑一把靖文侯府,故而递了错误消息。
靖文侯倒是在这一点上与尉鸣鹤颇为相似——即便是自己做了错事,可却从来认识不到,反而觉得对方会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做事。
这大概就是身处高位之人的理直气壮。
“陛下说了这么多,臣妾也不懂,倒是觉得陛下口渴了。”沈知姁见尉鸣鹤不曾看药碗,便再次出声提醒,这回直接舀起一勺,眼尾勾笑,递到尉鸣鹤唇边:“陛下请喝药,这可是诸葛院判精心熬制的。”
尉鸣鹤目露嫌弃:“朕是让他熬一些看起来就是治重病的汤药,不是让他去熬诡异的汤药!”
“不过是加了一味明目的黑枸杞罢了。”沈知姁笑意盈盈,嗓音软糯,像刚睡醒的牛乳团:“陛下不会是嫌弃臣妾罢?”
“怎么会?”尉鸣鹤眼底闪过一抹宠溺的无奈,最终由着沈知姁喂完了这碗紫色的药汁。
“依着陛下所言,下一回丞相就要带兵来了。”沈知姁让元子收走药碗,自己细眉蹙起,如一朵荷花垂露:“即便陛下早有准备,可臣妾的心就是跳个不停。”
沈知姁抚着心口,故意引出话题:“幸亏陛下不会亲临战场。”
“镇压叛贼之事,朕其实打算亲自讨伐。”尉鸣鹤沉吟一瞬,将心中的想法道出。
然而下一瞬,眼前的女郎就是泪水涟涟,细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一副十分担忧的样子。
阿姁当真是……
尉鸣鹤在心中深深喟叹一声,对沈知姁仔细分辨起利害:“朕刚刚登基一年,丞相就联合昌王作乱,既是对朕削权不满,也是仗着朕年轻,处事与心腹都不够格。”
“朕惟有亲征,才能向天下展示朕的英武,让百姓和朝臣明白,朕是天命所归,不可撼动!”
第110章 行动清君侧,除妖妃
第一百一十章
说出这话时,尉鸣鹤眼底是化不开的自负与骄意。
计划顺利行进到最后一步,他的确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沈知姁没用帕子去擦拭眼泪,而是眼睫轻颤,由着圆润的泪珠滚落,在面颊上留下一道蜿蜒动人的水痕,无端端就是未曾释尽的担心。
但她同时又弯起细眉杏眼,像是刚从水中捧出来的一串珍珠,莹润可人:“我相信阿鹤——经此一战,天下无人不向阿鹤敬服。”
听得尉鸣鹤眉眼舒展,心头一阵激荡,亲手为沈知姁拭去泪痕。
“我还记得从前上书房骑射课时,阿鹤身穿盔甲、俯身驭马的风姿。”沈知姁微微咬唇,眼角眉梢间流露出几分怀念:“当时教骑马的先生就断言,阿鹤你若是上战场,必定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这自然是假的,尉鸣鹤即便出众,也是在一群生活安逸的龙子凤孙中出众,纯属矮子里拔高个。教学先生拿着皇室俸禄,那自然要多多地赞美皇子,讨先帝的喜欢。
尉鸣鹤在十三岁得到的夸奖,许多沙场男儿六七岁就能得到。
“这世上,果真只有阿姁信我、懂我、爱我。”尉鸣鹤听到沈知姁提起往事,只觉女郎用情至深,连那么小的事儿都记得。
他擦拭完水痕,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沈知姁的面颊,凤眸中升起浓浓的情意。
“阿鹤值得我如此。”沈知姁杏眸轻眨,比尉鸣鹤更加深情,顺势将一张娇面倚在天子怀中。
尉鸣鹤不知道,经过玖一的消息,发往罗郡王府的勤王旨意,已经变成她沈知姁给对方的一个重大人情。经此一事,罗郡王府上下将对宸贵妃沈氏心悦臣服。
丞相府与韦中尉府中,墙头草都已经找到,而冷宫处的安排亦是有条不紊……
接下来,就只剩下北疆那块儿了。
沈知姁心中想着父兄与即将来袭的土藩,面上愈发娇柔,像是暴风雨中,一朵缩在檐下的藤蔓花儿。
*
五日后,六月初三,小暑。
朝阳殿传出消息,说陛下夜间惊梦,传召钦天监,说星宿不利、冲撞帝星,于是陛下下令再停一天朝会。
朝中有关贵妃代笔朱批的消息已经是沸沸扬扬。
再联合前段时日,贵妃有协助批阅请安折子的经历,兼之将近十日,除了贵妃、何丽仪、太医和部分朝阳殿宫人外,再没有人看见过天子。
——“陛下病重、贵妃牝鸡司晨”的消息已经是喧嚣尘上。
慕容丞相以百官之首的身份,率领群臣,联合京郊大营副统领,带着数千营兵齐聚乾坤门,请见陛下、请入朝阳殿。
自然,有人提出意见:“丞相,咱们是来弄清陛下身体到底如何的。副统领心系陛下,前来亦是正常,可这带了营兵……”怎么像是逼宫造反的感觉呢?
韦中尉顺势出声,表示质疑。
慕容丞相借此机会,直接将以韦氏为代表,既不服气自己,接下来也不会配合自己的搅屎棍给提前赶走。
韦中尉等自然不愿。
偏此时田副统领领着几队御林军前来,站来慕容丞相身后,与营兵一块儿,看向韦中尉几人。
武器与盔甲在日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
等到韦中尉几人离开后,留下的朝臣们有些感觉到了不对劲。
可错过了最佳离开时机,只能默默地往外围站了站。
田副统领这几日与丞相府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他宠爱的小妾已经认了慕容丞相为干爹,理所应当地知道了几分慕容丞相的计划。
想着对方许诺给自己的将军之位,脸上的神情难掩激动:“卑职奉丞相之名,适才提前前往朝阳殿请见,结果却和上次一样,只见到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与宦官总管,并且被拒之门外。”
吏部侍郎神色严肃,上前一步:“丞相,就田副统领所言,朝阳殿已经完全被贵妃控制——恐怕包括何丽仪与林太医在内,都被迫做了帮凶!”
“若真如此,现下正是危急时刻,恳请丞相决断,是否强行入宫,护住陛下安危!”
慕容丞相佯装沉思,实则和知情人对视两眼,对朝阳殿中的情况心知肚明:据何丽仪、林太医的消息,昨日中午过后,尉鸣鹤就彻底昏迷不醒,拿不出任何主意,贵妃急得团团转,无奈去请了太皇太后。
故而现在承恩公在半个时辰前入了皇宫,现在应当正在颐寿宫商议对策。
选择这个时候请见,也是要打个措手不及的意思。
“强行入宫,若陛下无事,可是不小的罪名。”慕容丞相一副为大家考虑的模样:“不若由田副统领再去一趟朝阳殿,以海州突发海啸为名,再次请陛下下旨。”
这也不算说谎,因为前几日,海州真的被一场海啸突袭,不过未造成伤亡。
眼见事成,慕容丞相忍不住更加谨慎,决定再试探一波。
这回田副统领回来得很快,只是面色有些不好:“禀丞相,卑职进了朝阳殿,看见承恩公从寝殿出来,对卑职说,陛下刚刚服了药睡下,海啸之事他会禀告给陛下的。”
“随后承恩公便说传陛下口谕,让丞相将诸位大人们都带回去。”
慕容丞相心中一喜:仍旧没有见到陛下,且承恩公出面…
…这就能说明,贵妃在慌乱之下求助太皇太后与承恩公,又因事发突然,承恩公只能硬着头皮先拒绝田副统领。
想罢,慕容丞相甩了个眼色给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立刻扬声道:“如此朝政急事,竟然还是不能见到陛下”
“田统领,你适才进去,可有看见林太医与何丽仪随身侍奉”
田副统领面色微沉,摇首说道:“并未!微臣只能听到承恩公从寝殿走出来后,寝殿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丞相,这可是我大定自开国以来从没遇到的荒谬事情!”吏部侍郎满面沉痛:“陛下养病而拒见朝臣,实在是大大可疑!”
“而且何丽仪与林太医不见,正好证实了卑职的猜测!”
此时,御史令上前一步,手持奏折,将朱批展开,和朝臣们分析起上面字迹的不对,再与过往奏章进行比对。
待三品以下的朝臣们看清后,御史令义正言辞:“皇宫之中,必定是有人仿照陛下字迹,意图向外显示陛下一切安然无恙的假象!如今陛下拒不见客,能自由出入朝阳殿的人有限,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是何人所为?”
一位朝散大夫恍然出声:“贵妃!”
瞬间,底下群臣就议论开来,将宸贵妃趁着陛下病重,把持朝政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并且群情激愤,请求慕容丞相立刻进入皇宫,去朝阳殿求证。
“呵,定国公府当年私通外敌,养出来的女儿便也是不安分的!”说话的是当初对沈知姁封宸贵妃持反对意见、事后被尉鸣鹤削了一顿的一位官员,此时格外义愤填膺:“妖妃祸国,谋害陛下!”
“当初咱们就该合力死谏,将定国公府连同贵妃都一块儿处以死刑,方能还大定安宁!”
慕容丞相满意一笑,立刻召来京郊大营副统领郝氏,和田副统领一块儿,率领营兵和御林军整合的几千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宫门进入,直接往朝阳殿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路上亦有不知情的朝臣小心询问:“丞相,若是陛下当真……”
“那这皇位该如何是好?”
“先帝膝下十二子,现在活着的惟有陛下与昌王,这人选自然没有争议。”吏部侍郎极快地接口:“而且昌王亦是文武双全,现在又正好在回京路上!”
此时,一直不曾作声的郝副统领开口:“诸位恐怕还不知道,两日前,昌王殿下就察觉到奏折朱批有疑,更对陛下迟迟不追封霍太妃的举动不满,向臣询问京中状况。”
“得知详细情状后,昌王直言此事和当年冯皇贵妃作乱十分相似!”
这话令诸位臣子心神一震。
先帝无功无过,在某些方面甚至能称得上博爱宽仁,可独宠冯氏、放纵对方作恶,就是先帝无可指摘的一大错处!
再想起当年冯氏一族嚣张跋扈的模样,跟在慕容丞相等人后面、对真相毫不知情的朝臣们愈发愤怒。
其中一位直言:“丞相,既然昌王殿下已经发现不对,何不请昌王殿下顺势入京勤王,镇压宸贵妃与承恩公府?”
“诸位放心!”闻言,郝副统领扬声笑道:“昌王殿下聪慧大义,一个时辰前在宁州以‘清君侧、除妖妃’的名义,起兵勤王!”
“不出两日,就可快马到达京城,未免大定的皇权被别人沾染!”
不少朝臣被郝副统领激昂有力的话语鼓动,纷纷叫好:“如此就不会起乱事,又是国泰民安的一年!”
“真是天佑我大定!”
而有部分朝臣却是清醒过来:不对呀,昌王是因为霍太妃忽然病逝,兼之天气炎热,这才急匆匆地扶棺进京。
这哪儿来的兵?
要知道,藩王在封地,是没有擅自调兵遣将的权力的。
在慕容丞相不曾看到的地方,田副统领低着头,不复方才轩昂之貌,反倒是面色苍白,额头覆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适才他的确在朝阳殿见到了承恩公。可除了承恩公之外,还有陛下与贵妃。
贵妃明媚娇俏,笑意盈盈。
衬得陛下一张俊脸阴森可怖,像是能随时下旨,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