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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诉她,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无法约束手下宫人了。”

“凡事事不过三,若再有第三次,朕绝对不能容忍!”

要是谨容华在后头还想着谋害皇嗣,那尉鸣鹤也绝不会因为前朝的慕容氏再做忍耐。

他会直接下令处死谨容华。

横竖就要大选了,慕容氏还有的是女儿。

元子得了令,立刻就往兰心堂去传旨,顺便将黄莺给带了回去。

谨婕妤准备了一晚上的对策,压根没睡好。

天色刚亮,她就派了黄莺去瑶池殿蹲着,自己在镜前梳妆,用脂粉掩住面上的疲惫青黑之色。

乍见元子,谨婕妤十分欢喜,以为是尉鸣鹤同意自己的求见。

只要见了帝王,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谁知元子是来传降位的口谕。

说完口谕,元子十分尽责地将尉鸣鹤的意思传达:“谨容华,陛下的意思是,事不过三。”

“您好好思量着。”

说罢,元子就甩着拂尘走了。

——现在陛下极厌恶兰心堂,他可不会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兰心堂中正是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宫人都屏气凝神,叩首下跪,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和眼睛,这样就能当刚才元公公没来过。

谨容华维持着蹲礼的姿势,呆立在原地。

她一向自诩冷静聪慧的头脑第一次罢了工。

昨夜的陈情书,谨容华是花了大力气写的,措辞笔法样样精心,保准能勾起帝王的三分疑心。

谨容华谋算得好好的:只要有这点儿疑心,她再见陛下分辨,绝对能将一半的嫌疑甩回瑶池殿,顺便让陛下和沈氏生出嫌隙。

但谨容华绝没有想到,一向多疑的帝王,竟然直接选择惩处。

纵然她能舌灿莲花,可见不到帝王,又有什么用?

帝王就这般偏心瑶池殿?

换句话说,帝王就这样信任沈知姁?

这样深受宠爱与信赖的宸贵妃,诞下皇嗣之后,这皇后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她怎么办?

她入宫那一日,就和父亲起誓,定会给慕容氏带来第一位皇后。

分明前面的谋划,包括定国公府之事,都是顺顺利利的……

谨容华这样想着,端丽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扭曲狰狞。

似乎陷入一个难以走出的死局漩涡。

周遭的宫人因为低着头,看不到谨容华的神色。

倒是霍淑女打着哈欠从侧屋出来,被谨容华的脸容吓了一跳,小小地惊呼一声。

谨容华瞬间回过神来,含着不服与一丝疯狂的目光落在霍淑女身上。

就好像在赌桌上的赌徒,看向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枚筹码。

是了,她还有霍淑女腹中的皇嗣,还有韦宝林这个蠢货做垫脚石。

接下来还有新人入宫,保不齐又是个机会。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

“小文与茯苓如何了?”沈知姁一觉睡到自然醒,心情愉悦。

正好御膳房奉了晶莹剔透的虾饺,是她的最爱之一。

芜荑抿唇笑道:“原本陛下的意思,是要处死二人。”

“不过奴婢以为小主子积福的名义劝了劝,将她们都送去皇陵除草了。”

也算是圆了茯苓当初起的誓。

箬兰在一旁担忧道:“娘娘,杜仲方才来报,说兰心堂以道歉为由,送来了重礼,奴婢已经去请诸葛院判前来检验。”

而且都是贵重的摆件,没有入口上脸的东西。

这样谨慎小心,这样能屈能伸。

箬兰对谨容华的警惕心拉到

了最高。

“在兰心堂的禁足解开前,谨容华不会再有动作了。”沈知姁缓声开口,笑意温婉。

一匹受了重创的狼,会退回黑暗处养精蓄锐,同时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计划着下一次更加万全的袭击。

待到新人入宫,大约就是谨婕妤下一次出手了。

沈知姁想着自己手中基本覆盖皇宫各处的人脉网络,清亮亮的眸中划过一抹期待的笑意。

就像是深山中,识破郊狼陷阱的小狐狸。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再栽一跤。

第76章 新人生得艳丽动人

大年初十,是钦天监推出文曲星重明之日,宜做新年开朝之日。

虽说在初八那日有点儿小意外,但在尉鸣鹤看来,自己登基后的第一次年节可谓热闹又欢喜。

兼之沈知姁有孕的喜事,尉鸣鹤在心中给这次年节打了九分,对宫中赏赐出手也大方,宫中诸人无不称颂谢恩。

如此神清气爽地重新开朝,尉鸣鹤听到的第一条上奏,却是位快要告老的老御史。

“陛下容禀,嫔妃沈氏虽身怀皇嗣、对社稷有功,但其父其兄皆是大定的罪人!身为罪臣之女,陛下容她留九嫔之首已是仁慈不已,怎能破例开恩将她提拔为四妃之首!”

尉鸣鹤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位向来迂腐的朝谏大夫上奏:

“罪臣之女为妃,太祖时曾有元淑妃的先例。然元淑妃之尊号乃死后追封,其生前主动请降尊位,为父兄之罪请赎。”

“若昭仪沈氏真为深明大义之人,就该效仿元淑妃才对!”

“但她却闭口不提,更仗着陛下的宠爱与腹中的皇嗣,安安稳稳坐着贵妃之位,可见沈氏配不上陛下的爱重!”

这两位刚上完奏,就像是在滚油里滴了滴水,乾正宫中瞬间热议如沸。

接连又有七八人上奏,竟是和前面两位说得大差不差。

韩栖云被喜公公带入夜影卫做事,是从九品小官做起的。

他身着浅青色的官员服制,缀在早朝的最后面,不动声色地抬起桃花眼,望向高坐在龙椅上的尉鸣鹤。

见对方周身明显环绕着一圈儿阴森森的不悦气场,韩栖云眼底就转过一抹嘲色:要是不知当初沈家女郎是如何苦求、又是如何被帝王无情下命养病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恐怕要以为帝王痴心宸贵妃了。

现下尉鸣鹤生气,更多的是因为朝臣竟意图左右帝王的后宫。

他眸光一转,将嘲色掩去,对前面悄悄回首的两位官员使了个眼色——这便是沈知姁让韩栖云尽力交好的官员之二。

煽动那些老古董们齐齐上奏之后,韩栖云就将这消息透露给两位。

他们也都是审时度势的人,知道此时出声,站在帝王喜欢的一边儿讲话,最容易让帝王记住他们的名姓。

待老古董们上奏得差不多了,机灵的人顺势出列,表示反对,为沈知姁美言,顺便从能找到的角度来夸赞尉鸣鹤。

自认为依靠了尉鸣鹤的韦中尉亦借机上奏,表明自己支持帝王。

尉鸣鹤听得神色稍缓,扫了眼最先出列的两人,旋即就对古板上书的众人勾起唇角。

只是这笑意怎么看都是冷飕飕的:“众位爱卿屡屡提及太祖时的元淑妃——不如爱卿们替朕去问一问太祖,对朕的所作所为是否支持?”

“众卿都是忠君爱国的模范,想来太祖皇帝应当很愿意见到众卿一家去请安。”

帝王话落,受了慕容氏和韩栖云双倍煽动、甚至意欲死谏的两位老臣,瞬间将话梗在了嗓子眼里——他们不介意以死明志,可家里的儿子孙子们介意啊!

而且看新帝的神色,可不像是开玩笑……

两句话平了底下的声音,尉鸣鹤却越发觉得烦躁。

生辰时看到沈庆奏折的荒谬与恼火之感如林火遇风,愈发盛盛。

与之相对的,是年前利用户部查账之事,搜刮银子与提拔心腹两不误的愉悦之感。

是一种尽在掌握的畅快。

尉鸣鹤捏了捏额角:他之前只顾看六部那些蛀虫,却忘了六部之外,还有叽叽喳喳的闹人虫。

这些人最易受人怂恿、被人当出头鸟做试验。

瞧这上奏内容,十有八九又是慕容氏。

与此同时,尉鸣鹤心底对定国公府之案诞生了一点儿后悔之感:要是定国公府还在,底下那些古板的臣子定然不会这样闹腾。

不过这一丝丝的后悔瞬间湮灭在尉鸣鹤转动的心绪中。

他才不要听百官拣着他后宫的事上奏。

尉鸣鹤想要……百官皆与他生得同一条喉舌。

里头都是他爱听想听的话。

*

下朝后,韩栖云通过杜少监将早朝之事汇报给沈知姁。

沈知姁一看,正巧,今儿范院使轮休。

她便掐着时间,在皇宫里转了一圈儿,等尉鸣鹤到了瑶池殿,才慢慢悠悠晃回瑶池殿,然后面色苍白地动了“胎气”。

尉鸣鹤看得心疼不已,赏赐下许多宝贝的同时,还令元子挑出朝阳殿多嘴多舌的人,一并打发出去。

倒是便宜了沈知姁,趁机安排了人进瑶池殿。

而前朝的声音见尉鸣鹤态度坚决,又担心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渐渐安静了下来。

相安无事到二月二册封礼结束。

沈知姁从白苓和青葙口中得知,兰心堂这一月来,当真是老老实实的,心上就诧异了三分:看来谨容华还是不够急。

不过翌日从诸葛院判口中得知霍淑女极有可能有孕的消息,沈知姁便理解了:原来是有筹码在手呢。

沈知姁想了想,便让底下人在兰心堂周围放出“宸贵妃胎像安稳”、“宸贵妃独宠加身”的消息。

还顺便让白苓她们设法引动宫人讨论,猜测若瑶池殿真平安顺利地诞下皇嗣,帝王会有怎样的反应与奖赏。

青葙对此拍着胸脯笑道:“娘娘放心,底下宫人爱悄摸说八卦的可不少呢,还专有爱往离谱的方向猜的。”

尤其是兰心堂及其附近的宫人,因着谨容华与霍淑女的双重禁足,日常行走也跟着困难起来。

活少了,嘴巴动的就多了。

“继续盯着兰心堂,有任何一点点异动都要汇报——哪怕是谨容华多点了两道菜,多给了旁人一点儿银子。”沈知姁抱着十二万分警惕吩咐下去,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窝在瑶池殿“养胎”。

随后沈知姁就发觉,有了皇嗣这个名头,的确更容易让人迁就,也更方便躲懒。

就比如殿选之事,太皇太后点名了蓝岚帮忙,对着沈知姁就是和蔼叮咛,让她好好养着就是。

流水一样的补品、赏赐和贡品进了瑶池殿,这一月的时间也就转瞬即逝。

中间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太医院新选的太医定了下来。

罗郡王妃所推荐的两位,马太医和杨太医,都被沈知姁顺顺利利地收到麾下。

眨眼就到了二月二十八这日。

“阿姁,今日要好好用膳,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让芜荑来朝阳殿找朕。”尉鸣鹤照旧提前起来,望着明眸中满是娇憨依恋之色的沈知姁,只觉心尖柔软,轻声哄着好话:“朕今日晚上一定来陪着你。”

沈知姁演着不舍的戏码,目送帝王去上早朝,然后毫不留恋地睡了个回笼觉,心里面没有泛起一点儿涟漪。

瞧着吧,要真和国家大事撞上了,尉鸣鹤估计要觉着她不懂事。

等睡醒用了早膳,见到蓝岚特意派来传话的紫薇,沈知姁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儿不一样的意味。

尉鸣鹤早晨说的那话,更多的带有安抚意味。

唔,原来今儿是秀女殿选的日子。

尉鸣鹤下了早朝后,就会带着太皇太后去储秀宫进行殿选,要一直选到晚上呢。

因着沈知姁有了身孕,不便动弹,谨容华尚在禁足,韦宝林、霍淑女位份太低,这随侍太皇太后的责任,就落在了蓝岚身上。

紫薇此番前来瑶池殿,就是告知沈知姁,蓝岚会将秀女的消息送到瑶池殿,让她不必费心。

沈知姁轻叹一声:她早上是睡迷糊了,早知如此,就该演得再精心些,在尉鸣鹤心底更勾出些歉疚。

叹完,沈知姁就和往日做了不同的模样,在宫人们面前故作忧愁的神色,捉了牛乳团去后院的小亭里发呆。

很是为情所忧的模样。

实则她是在心里努力回想着,前世这第一次大选,有哪些闺秀女郎被选入宫。

好像足有十几个呢。

结果到了傍晚,蓝岚再遣了紫薇过来,说尉鸣鹤一共定下五位秀女入宫。

“五位?”沈知姁秀眉

下意识地蹙起。

紫薇瞧了眼沈知姁蹙起的眉尖,飞快地垂下眼去,一时间拿不定贵妃是觉得人少还是人多,就尽量维持着平声,将入选的五位秀女消息一一道来。

有韦中尉的长女、韦宝林的长姐韦明珠,吏部侍郎的幼女何氏,朝议大夫的嫡女慕容氏,还有御林军统领的亲妹吴氏。

“原先选了韦秀女之后,陛下愈发兴致缺缺,对后头几批都是直接过的。”紫薇放慢了语速,神色中掺杂了一点儿慎重:“可到了最后一批,有一位洛秀女,是新河县县丞之女,生得艳丽动人,硬生生将周边秀女都衬成了绿叶。”

“陛下见之神色稍变愉悦,赐了香囊下去。”

伴着紫薇的话语,沈知姁心中一动,恍然想起:前世和谨容华站在一块儿,与岚姐姐争夺宫权,偏出身不高的那位宠妃,可不是姓洛么?

好像这位洛氏一进宫,就和谨容华靠在了一块儿。

沈知姁起了一点儿兴趣,又问紫薇:“今日殿选,在秀女们等待的地方,可有见谨容华的人?”

“娘娘所问,也是婕妤让奴婢务必告知的一点。”紫薇轻声道:“洛氏在和别的秀女闲谈时,提到过谨容华。”

第77章 引蛇出洞新人名位表

第七十七章

沈知姁坐直了身子,手上也不摸牛乳团了,细细问道:“她是如何提及的?”

白苓也安排了些人注意秀女那儿的动静,可没人说到这一点。

紫薇轻声道:“这还是传召的小宦官在偶然间听见的,主要提起的也不是谨容华,而是谨容华的父亲慕容丞相。”

“她向别的秀女炫耀,说自己的父亲虽是小官,却和宫中谨容华的父亲私交甚好。”

说罢,紫薇就行礼:“婕妤那儿还需要奴婢,奴婢告退。”

沈知姁则陷入思索:这就能说通了,为何前世一进宫,洛氏就和谨容华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而和前世不同,这回大选,至少有一半的会入选的秀女落选。

就比如沈知姁的堂妹,大伯沈庆之女,这回就没有入选。

因为沈知姁今生挑拨了沈庆上奏,导致沈庆惹了尉鸣鹤的厌恶,趁着户部之事早早抄了沈庆的家,她这堂妹就从官员之女变成平民罪犯之女,自然就没了选秀资格。

沈知姁抿了口温水,心中淡笑:说起来,堂妹还要谢谢她呢。将来生活或许贫苦些,但总比前世入了宫,才混到五品婉仪就丢了性命要强。

而且她耳边也不会出现总拿定国公府说事的聒噪精。

进来的秀女少点好。

人少,这争斗自然而然也会变少。

她要盯着朝阳殿,没空应对从后宫来的明枪暗箭。

沈知姁的思绪又回到慕容氏的身上。

正想着,外头就报殿中省的杜少监来送份例。

明儿就是三月初一,撞上新人入宫,殿中省就预备着先将瑶池殿的份例整理出来、提前送了过来。

免得翌日领份例时,贵妃手下的人撞上这乱糟糟的忙碌情形,延误了时间,让贵妃生气。

听到杜少监的名字,沈知姁细眉一跳,让芜荑单独将人请进来。

杜少监身为韩栖云留下联系的中转人,每回都是得了消息才来瑶池殿请见。

果然,说完送份例的话后,杜少监将袖中封好的信递上。

芜荑送来纸笔,娴熟地拿出打点用的荷包,好生请了杜少监去喝茶,再由白苓和连翘几个,将后院的门看住,不许人打扰。

沈知姁拿了根香喷喷的鸡肉干,让牛乳团叼着去廊下玩,自己将信展开,细读一番。

信上说,韩栖云已然寻到慕容丞相的前妻,正是新任皇商甘氏的掌柜之一,与罗郡王妃的母家关系密切,提起丞相府时,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但能瞧出来几分恨意。

沉思片刻后,沈知姁提笔写回信,让韩栖云以罗郡王妃的名义入手,长期接触甘娘子,待熟悉后再询问她是否想为自己的女儿复仇。

若是想,有人能替她,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身为商人,甘娘子手中最不缺的,就是银两。

待得到甘娘子的支持后,那些银钱就分作两份,一份交由韩栖云,一份送给在军营中的自己人,方便他们打点领队的小官。

沈知姁随信附了一叠银票。

不论前朝和后宫,要做事总是少不了用钱开路。

幸而尉鸣鹤手脚大方,每回赏赐必有银锭或是金锭。

听到韩栖云愈发受喜公公看重,又与尉鸣鹤新近提拔的官员有所交好,再闻军营中的人都谋得不错的起点,沈知姁就觉得这银两花得物有所值。

将重新封上的信交给芜荑后,沈知姁就觉得有一阵寒风拂面,从衣裳各个缝隙中钻进去,只一瞬就让人重回隆冬时节。

见沈知姁哆嗦了一下,箬兰抱着厚披风、白苓拿着刚点的手炉、连翘去小厨房端来热糖水,在几瞬后齐齐奔向沈知姁,默契地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

“钦天监在预测天气方面,当真是很准。”沈知姁摸了摸颈间的紫貂风领,动了动重新暖和起来的手脚,轻声感叹了一句。

——大约在半月前,钦天监就上报,说近日风向不对,寒气易回,恐有倒春寒来。

消息传出,宫中与外头都做了准备。

其中尤以兰心堂的准备最为充足。

谨容华说屋中的地龙不大顶用,又道霍淑女的屋子未设地龙,请了司造局的人去修缮兰心堂。

足足弄了十余日,到前日在完工。

沈知姁握住手炉,将这个消息在心上转了一圈。

“那些炭笼和炭盆可有重新拿出来?记得吩咐底下的宫人也点上炭。”沈知姁轻声吩咐了一句。

随后转首问箬兰:“上回你们在外间值夜、在炭盆上烤橘子的时候,好像听你们说,这炭笼要换新了?”

箬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娘娘的炭炉都是好的,就是咱们宫人用的还是上一批老人留下来的。”

“青葙那丫头存不住事情,一时嘴快抱怨,惊扰了娘娘。”

“正巧倒春寒来了,你们明儿去拿些新的回来用。”沈知姁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缓步进了内殿:“昨儿那道梅酱排骨不错,再让御膳房用梅酱做菜。”

箬兰跟着进去服侍。

连翘倒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询问白苓:“姐姐,咱们那炭盆虽说旧了些,可还能用许久呢。娘娘要帮咱们换,虽是心疼咱们,可也有些浪费银子。”

虽说司造局可不敢收瑶池殿的银子,但贵妃娘娘实行的就是用银子将态度给摆出来。

“真是傻姑娘,你也不动脑筋想一想,这炭笼、炭盆不都是司造局做的么?”白苓用手指戳了戳连翘的脸,点了一句后就忙道:“你快回咱屋里,换上厚实的衣裳,等你回来再换我去。”

连翘忙应下回屋,顺着白苓的点拨想通了沈知姁此举的目的。

——在兰心堂禁足期间,谨容华举止并无不妥之处,惟有这请司造局的人修缮地龙,卡在一个合理又古怪的地方。

连翘可不相信,谨容华真是个心胸宽广的,能在贴身宫女爬床以后,还好心帮着霍淑女修缮屋子。

贵妃娘娘此举,就是有些引蛇出洞的意味。

要是谨容华真借着司造局要做些什么,定会趁此机会,对瑶池殿做些什么。

*

尉鸣鹤今日似乎事务繁忙,下午点完最后一个秀女洛氏之后,就匆匆回了朝阳殿,等晚膳的点儿过了近半个时辰,才到瑶池殿来。

见桌上仍摆着热气腾腾的御膳,尉鸣鹤就不自觉地蹙起长眉:“怎么一直在等朕?”

“臣妾适才没有胃口,现在才有一点儿饿意。”沈知姁轻移莲步,眉目含笑地迎上前:“或许是这个孩子想和父皇一起用膳?”

这话讲在尉鸣鹤的心坎上。

他伸手阻了沈知姁上前,将身上带着寒气的大氅脱下,才进了内殿:“下午忽来了倒春寒,没有被冻着吧?”

沈知姁伸手勾住尉鸣鹤的指尖,一边拉着对方进了内殿,一边摇首笑道:“有芜荑白苓她们在,臣妾哪儿会被冻着?”

“倒是她们下午只顾着臣妾,自个儿哆嗦了都不管。”

尉鸣鹤扬手一挥,赏了芜荑等人,再与沈知姁一道儿用了晚膳。

这桌上刚收拾了去,尉鸣鹤一使眼色,元子就恭恭敬敬捧上来一本册子,对沈知姁憨笑道:“贵妃娘娘,这是白日里选出来的秀女,陛下给排了位份住处,请贵妃过目。”

沈知姁并未去看那册子,而是睁大一双圆翘的杏眼,对尉鸣鹤诧异道:“陛下给臣妾看这个做什么,等后面诸位新人进宫,臣妾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陛下应当拿给太皇太后看。”

“阿姁放心,朕自然先给太皇太后看过一遍。”尉鸣鹤含笑望着沈知姁:“只是,阿姁已然行过册封礼,是正儿八经的贵妃,亦是目前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总是要先知道这些事情。”

“阿姁且想想,等你诞下皇嗣,太皇太后可不就能将宫务顺手给你?”

见沈知姁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询问:“都、都给臣妾么?”

尉鸣鹤就不由得失笑,故意严肃道:“这是自然,不给你给谁。”

“臣妾知道了,陛下就等着臣妾因宫务忙活得脱不开身,然后自个儿与孩子亲近。”沈知姁娇斜了一眼尉鸣鹤,红润的唇微撅,别过脸不理尉鸣鹤。

等着尉鸣鹤轻哄两句后,沈知姁方正色:“臣妾也不是不懂事的,知道自己身为贵妃,享受着陛下给予的权位,就要为陛下分忧。”

“不过臣妾到底年纪轻,后头恐怕要照顾孩子,请陛下体谅。”沈知姁软声道了这一句,眼睫一眨一眨的,撒娇意味十足。

“宜婕妤不是擅宫务?回头让她帮你就是。”尉鸣鹤对蓝岚的管理能力还是十分满意的。

下一瞬,帝王心思一转,想着沈知姁说的话,眼底泄露出两分阴森:享权位、尽义务,这个道理贵妃懂,前朝有些饱读诗书的臣子却不懂,甚至屡屡违背圣意,只求自己的利益。

沈知姁达成了目的,没再看尉鸣鹤,而是将名位册子拿过来翻阅。

五位新人,两两分配到新宫殿里头。

位份最高的是韦明珠和御林军吴统领之妹,为六品。

一位韦才人,一位吴美人,各住在延禧宫和永安宫的西侧殿。

吏部侍郎之女何氏,封七品宝林,居永安宫东侧殿。

最瞩目的洛氏则是八品御女,住延禧宫东侧殿。

剩下那位谨容华的族亲,封宝林,赐号“瑜”,居霁月轩。

第78章 态度“不过臣妾对阿鹤承认,臣妾是吃……

第七十八章

沈知姁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量。

这回新人们入宫,最高就是六品,想来是为了给旧人抬面子——当时礼聘贵女进宫时,最低的是五品。

御林军吴统领是韩栖云登基后扶持的心腹,他的妹妹自然做了位份最高的美人。

倒是韦明珠,在韦氏没了虎威将军之位后,仍得了六品才人的位份。除了自身不简单外,更多的是尉鸣鹤特意给韦氏脸面,让他们更有底气和慕容氏叫板。

自打韩栖云入朝传递消息以来,沈知姁就时不时地能收到韦氏与慕容氏相互唱反调的消息。

两家自白果香之事后,就开始积怨了。

何宝林和洛御女都是比照家世册封的,用不着多说。

里头打眼的是谨容华的族亲,身为朝议大夫之女,封了宝林,却单独住在霁月轩。

最重要的是,她还得了个封号“瑜”。

瑜,寓意美玉也。

比之慕容燕的“谨”字,不论是音调还是释意,都要更胜一筹。

瞧着族亲一进宫就得了好封号,谨容华怎么能不感到刺心?

再说回这住处,是韦宝林降位前住的霁月轩。

韦宝林还心心念念想着能复位住回去呢,骤然来了个新人,压自己半个位份,还占了住处,心中定是不服气的。

等明早册封圣旨一下,韦宝林立刻就会厌上还没见面的瑜宝林。

而且瑜宝林又是封号、又是单独住处,这待遇在新人中是独一份的,恐怕其余四位新妃嫔对着瑜宝林亦有关注。

简而言之,这位瑜宝林还没进宫,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沈知姁不由轻叹一声:尉鸣鹤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抬举另一位听话的慕容氏,顺便让慕容氏族自己内部乱起来。

“怎么看着看着叹起气来?”尉鸣鹤弯起长眉,和气询问:“阿姁可是觉得这上头有哪位的名位不对?”

一副很好商量、诚心询问的模样。

可沈知姁知道,这上头是尉鸣鹤定好的,要是自己敢说两句不好,哪怕是提点建议,估计帝王心头都要感到不痛快。

于是她只笑眼弯弯望向尉鸣鹤:“这上头都是陛下的决定,自然是天上地下最好的。”

“臣妾叹气,是感叹自个儿不能像陛下一样,想得周全完满。”

沈知姁眉目一转,眸光流转间显出五分好奇和五分醋意:“就是臣妾想问问这位瑜宝林,究竟是怎样的妙人,能叫陛下独独赐了封号。”

她问的敞亮坦诚,尉鸣鹤薄唇微扬,噙着一抹浅笑:“她的父亲虽是五品闲官,可是她极为亲近的叔伯在朝中为丞相。她自身品貌也不错,得了太皇太后几句夸赞。”

“偏后宫中已有谨容华,朕谨遵太祖皇帝的教诲,一族中不得同出两位高位妃子,所以只封她为七品宝林。”

“为做补偿,朕就让殿中省选了个封号。”

“希望她不会令朕与太皇太后失望。毕竟一入宫就有封号的人,的确少。”

言下之意就是,这封号对瑜宝林也是个考验,要是她不能发挥令尉鸣鹤满意的作用,估计这一生都只能在中低位徘徊。

沈知姁做恍然大悟的模样,眼儿圆圆,像小鸟啄米一样点头。

“朕适才还想,阿姁总算变得成熟许多,有了几分贵妃的样子。”尉鸣鹤唇边的笑意更深,长眉扬起,调侃道:“谁知朕还没有想完,就闻见了从阿姁身上传出来的醋意。”

沈知姁配合着抬起手臂,自己闻了闻了,蹙眉摇首:“臣妾可没有闻见什么醋味。”

“陛下到底是嗅觉敏锐,还是打趣臣妾呢?”

说罢,沈知姁自己像是憋不住笑意,紧紧抿住双唇,又在嫣红的嘴角泄出两分笑意,眼里像落进了月光,又亮又柔。

端的是俏皮动人。

尉鸣鹤的心弦被轻轻拨动,抚掌而笑,笑声清朗。

心情愉悦了,帝王只觉得自己一天的辛劳都一扫而空。

沈知姁含着笑凝望尉鸣鹤,似乎在因为帝王的高兴而欢喜。

“不过臣妾对阿鹤承认,臣妾是吃了醋。”

沈知姁莞尔轻笑:“但是臣妾明白,这些新人与臣妾共为天家妃嫔,同样肩负着侍奉陛下、繁衍皇嗣、兴旺血脉的职责。”

“不论是为大定,还是为陛下,臣妾都会担负起身为贵妃的职责,好好对待她们。”

“不过臣妾可要申明一点,臣妾不会喜欢她们,也不会主动和她们交好。”

“要是她们想要对臣妾或是孩子做什么,臣妾一点儿都不会手软的。”

“朕知道你的性子,也赞成你口中所言。”尉鸣鹤伸手握住沈知姁的指尖,语气温和,带着宽慰:“朕的后宫中,亦容不下心思恶毒的人。”

说罢,尉鸣鹤为沈知姁的恳切实诚而动容,喟叹到:“方才吃醋的话语,可不要和旁人说——妃嫔嫉妒,可是大罪。”

要是被有心人揪住,他自然会护住阿姁,可到底是一桩麻烦。

沈知姁眨了眨眼,无辜道:“臣妾知道,所以臣妾说是对阿鹤承认。”

尉鸣鹤失笑,低低地轻笑两声,点了点沈知姁的鼻尖:“就数你最机灵。”

他目光随意一扫,看到衣架上的紫貂风领,不免挑眉:“这紫貂倒是好看,好像不是今年的贡品?”

尉鸣鹤记得清楚,今年的紫貂贡品

全都给颐寿宫了。

“不是,是臣妾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沈知姁浅扫一眼韩栖云送的紫貂风领,面不改色:“应当是臣妾自己带进宫来的。”

她心中有些怀疑,这韩栖云是不是故意送这样显眼的新年贺礼。

尉鸣鹤随意颔首,转而对沈知姁笑道:“你昨日不是让朕给孩子念故事么?”

“今日元子找了民间哄孩子的歌谣和神话,足有厚厚的一册子。”

“能念到咱们孩子满月了。”

“走,朕给你和孩子念故事。”

*

翌日,三月初一。

是尉鸣鹤命人颁旨、迎新人入宫的日子。

等到了午时,新人们就该到自己的住处了。

沈知姁今日醒的早些,预备着去颐寿宫请安。

刚洗漱完,芜荑就将方尚宫迎了过来。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方尚宫认认真真行了个礼,眼底含笑:“太皇太后特意遣了奴婢来,说今儿新人进宫,不用请晨安。就晚膳前一个时辰来请晚安,正好叫阖宫里都见见面。”

“辛苦方尚宫跑一趟了。”沈知姁好生送了方尚宫出去,方才想起一事:今日也是谨容华与霍淑女解禁的日子。

嗯……想来霍淑女的身孕就快被谨容华爆出来了。

这样既能让延迟新人们承宠的时间,也顺势让霍淑女得罪了一众新人,只能依附兰心堂。

不过沈知姁照旧不会让谨容华如愿。

等到用过午膳、简单午憩之后,沈知姁特意绕了一圈,去凝碧阁走了一趟,邀请蓝岚一块儿去陪太皇太后礼佛。

“姐姐瞧着瘦了一圈。”沈知姁在蓝岚做出行礼动作的那一刹那将其扶起,面上浅笑:“可知是为着选秀忙坏了。”

“忙是忙,累是累,可我做的也挺高兴的。”

“而且你、太皇太后和朝阳殿都送了不少东西来,我的库房都快放满了。”蓝岚下颌略瘦了些,整个人愈发清冷疏离:“倒是你,这几个月果然养胖了些。”

“也是将先前病中亏空补回来了。”

沈知姁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将话头转开:“对了姐姐,昨儿可有什么趣事么?”

“能有什么趣事呀,左不过是这边秀女拌了嘴,那边秀女起了争执。”蓝岚回想起昨日的焦头烂额,口中难得叹气。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方说起殿选时值得一提的事情:尉鸣鹤着重夸赞了太傅恩师之女,还给了赏赐;丞相夫人的侄女、户部尚书的孙女被尉鸣鹤赐婚给一个血脉偏远的皇亲。

“不过,那个洛御女真的很美。”快走到颐寿宫时,蓝岚提起此事,语气凝重:“她一进储秀宫的正殿,就好似一朵艳丽的玫瑰,生生夺了所有人的视线。”

沈知姁眉眼弯起:“我可不信她比姐姐美。”

“在我心中,姐姐就是后宫中最美的。”

蓝岚一愣,面上头一回浮出粉霞,别过脸往颐寿宫疾走。

不过她把握着速度,还特意在门口等着沈知姁过来。

沈知姁便了悟:原来岚姐姐被人夸赞就会羞赧。

那下一回,她就在私下赞岚姐姐。

现下正是太皇太后要进小佛堂礼佛的时辰。

见了沈知姁与蓝岚二人,老人家笑得眼睛眯起:“哎呦,还是贵妃和宜婕妤挂心哀家。”

“有你们两个在,哀家就可以放心无忧了。”

且说一个时辰后,颐寿宫门前渐渐多了些靓丽袅娜的身影。

最先到的是韦氏姐妹。

韦宝林气势汹汹地拉着韦才人过来,好似要上战场。

“我同你叮嘱的话,你都记住了么?”韦才人细眉弯成温柔又慈悲的弧度,口中吐出的字眼却有些冰冷:“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的意思。”

“这是新人第一次请安,应当卡着中间的时间来,才是正好。”

不做出头鸟,一直是韦才人信奉的生存之道。

韦宝林闻言,很不耐烦地摆手:“记住了,不许再啰嗦。”

然后才恶狠狠回应韦才人的最后一句话:“慕容燕肯定要第一个来,我偏不让她如意!”

第79章 新人请安“贵妃娘娘留步。”

许是因为入宫后,韦宝林当真单方面和谨容华有几分交心。

她话音不过刚落,就见谨容华款款走来。

身后跟着住在身着玫红的洛御女。

四个人见面后彼此行礼,韦宝林对着谨容华行礼,兀自不服气。

再看光艳夺目的洛御女,更是险些气得仰倒过去:她还没复宠呢,又来个妖艳争宠的!而且还是和谨容华走一块的!

韦才人目光淡淡扫过洛御女,并没有将对方当一回事,而是转首与谨容华深深对视一眼,发觉对方眼角眉梢的弧度与自己极为相似。

可知是大家都是同一路的人。

不过在后宫中,愈是相近的人,就愈排斥对方。

两人露出真诚的假笑,正欲寒暄一番,方尚宫手下的知书就迎了出来:“尚宫听闻四位小主已到,就命奴婢来迎小主们先进正殿。”

其实除了沈知姁和蓝岚之外,有别的妃嫔来颐寿宫求见,多是方尚宫一手培养的琴棋书画来迎接、应对。

谨容华也算是较常来颐寿宫,唯一的收获就是在能言会道的知书面前混了个眼熟。

“过了个新年,知书姑娘愈发好看了。”谨容华熟稔地迎上去,带笑夸赞:“这珠花样式新奇,一看就是姑娘侍奉太皇太后有功,被特意赏赐的。”

洛御女紧跟上前,将韦氏妃嫔不动声色地挤在后面,笑容略谄地应和了两句。

“谨容华谬赞了,都是奴婢的本分,谈何功劳。”

知书秉持着对谁都热情的原则,对着面前四人一一颔首。

知书的目光在洛御女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可是听方尚宫说,太皇太后对陛下选的最后一名新人略有不满,觉得对方不是安分守己的。

现在粗略看来,太皇太后当真是慧眼识人。

洛御女不懂知书其意,只以为对方也为自己的容貌而惊叹,不免有些得意。

但念着身边的谨容华,洛御女还是轻咳一声,垂眸而立:父亲一早就嘱咐过她了,不论如何,都要牢牢抓住谨容华,借着对方得宠。

四人跟着知书进了颐寿宫的正殿。

期间韦宝林斜视洛御女一样,身子一歪,硬生生将走在前头的洛御女给挤到了自己后头。

还不动声色地踩了洛御女的裙摆一脚。

她们刚落座,知画就带着稍晚一步的吴美人、何宝林与瑜宝林进来。

谨容华身为目前位份最高的人,自然而然地担过话头,端庄和气地给主持着老人与新人们认识。

“本嫔是谨容华,这位是韦宝林,都是比妹妹们先进宫一年的。”

说罢,谨容华凤眸上挑,故意看向上首两个空椅:“还有两位姐姐不曾到来,不过妹妹们应当听过——宸贵妃与宜婕妤。”

“过会儿妹妹们就能看见了。”

她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让新人们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她们只知道,宸贵妃得宠又有孕,是现在后宫第一人,一定不能去得罪。而宜婕妤呢,家世颇高,协理宫权,是个冷性子。

没想到从谨容华的姿态来看,这两位竟是不好相与、爱摆架子的。

洛御女赶紧端起茶盏,娇笑道:“多谢容华介绍,那嫔妾可得趁机多歇歇,不然等会儿恐怕在贵妃和婕妤面前失仪。”

旁人都在心里计较,唯独韦宝林坐在小方凳上嗤笑一声,不屑道:“洛御女是要多歇息,毕竟是要在太皇太后面前站着的。”

宫中规矩,像八品御女及以下的,可没资格在请安时坐着。

洛御女自然不是肯吃亏的,当下搁了茶盏,就要反唇相讥。

韦才人一直关注着正殿外头,是最先看到太皇太后、沈知姁与蓝岚三人的。

她抓

住机会,温温柔柔地开了口:“洛御女不必担心自己没规矩,太皇太后是极宽仁的长辈,贵妃与婕妤常陪伴太皇太后礼佛,必定是同样亲和的人。”

洛御女听得心头火起:她只是自谦一句,说生怕自己失仪,怎么到了韦才人嘴里,就变成没规矩?

想着适才还被韦宝林嗤嘲,洛御女不觉咬牙:呵,韦氏姐妹这是嫉妒她美貌,嫉妒她还没承宠就得了陛下的青眼!

知书敏锐地察觉到洛御女的神色不对,提前一步进殿通报。

方尚宫亦是眼观八方的人物,丢了个赞赏的目光给知书:她虽然也想看热闹,可身为颐寿宫的宫人,万万要以太皇太后为主。

任何一丁点儿能让太皇太后不高兴的苗头,都要提早掐灭。

正殿内的七人迅速销声,全都恭敬行礼。

“都起来吧。”太皇太后走到最上首的凤座,自己没先坐下,而是看着沈知姁在芜荑的搀扶下安稳落座,方开口免礼。

老人家目光平静地扫过底下花朵一样的面孔,和蔼笑道:“哀家人老了,昨儿坐在上头,难以看清底下的面孔,今儿倒是看得清楚,只是有些对不上号。”

韦才人率先起身行礼,眉目温雅地介绍自己,顺便对太皇太后真诚道:“从前嫔妾在府上,就常听父亲说起,说您极博学向善,是女子楷模。”

“嫔妾今日一见,只觉从心底被您折服。”

“哀家适才听到你说话了。”太皇太后笑意温和:“是个乖巧的孩子,难怪叫明珠呢。”

“哀家要是有你这个女儿,也会当明珠一样护着。”

韦才人稍露羞意,转首对吴美人笑道:“禀太皇太后,嫔妾一时激动,倒忘了尊卑位份,在吴美人前头起身,冒犯吴美人了。”

如此,新人们就按照位份依次起身。

沈知姁抱着平和的心态,浅笑着看新人们对太皇太后行礼。

韦才人是落落大方的温柔美人,吴美人的眼睛与目光都像是林中稚鹿,可见被吴统领保护得极好。

何宝林说话动作都是一股柔柔弱弱的模样,与底下妩媚娇艳的洛御女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一比较,那瑜宝林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人自然是美人,可让人没有记忆点,寡淡如一碗凉白开。

瑜宝林嗓音偏清脆,能看出来是活泼俏皮的性子,不过受人轮番的打量与观察,整个人很快就瑟缩起来,闷闷地低着头。

沈知姁将新人们都观察了一遍,并不像谨容华一样,将重点放在韦才人和瑜宝林身上,而是把吴美人放到心上。

……御林军统领吴军,自幼失怙,与亲妹相依为命,极为疼爱妹妹。

让妹妹进入后宫,可见吴统领对尉鸣鹤的忠诚与信任。

将“信任”二字拓开,沈知姁杏眸微微弯起:尉鸣鹤纳吴美人入宫,必定对吴统领说了类似“朕会保护你妹妹”这样的话。

吴统领出于对新帝的绝对忠贞,才选择相信帝王。

然而,尉鸣鹤是绝对做不到的。

沈知姁想起前世吴美人的结局:入宫美人,承宠后晋位贵仪,一年时间就跃了四级,成为婕妤。结果,在封昭媛的晋封典仪上,吴氏的住处被搜出巫蛊娃娃,最后入了冷宫。

当然,慕容氏倒台后,此事被查清是慕容燕刻意诬陷。

尉鸣鹤当即复位吴氏,甚至亲去冷宫迎接。

可惜吴氏已经被磋磨得失去理智。

吴统领以半生功劳恳求,请辞御林军首领的职位,将妹妹接回家休养。

想到此处,沈知姁的思绪急转,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微光。

——御林军呀,可是尉鸣鹤手中,除了夜影卫之外,最重要的一支亲信力量了。

她不会出手针对吴美人,却能利用尉鸣鹤的薄情负义。

*

太皇太后今日心情不错,笑意盈盈地与新人们说话。

兼之韦才人的妙语引导,主动说些京城外的趣事,整个颐寿宫算得上是人言和美,其乐融融。

看到外头日光渐渐黯淡,太皇太后才转了转佛珠:“一转眼都快晚膳的时辰了,哀家也就不留你们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只盼你们能够和睦相处,尽妃嫔之责。”

“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懿旨。”沈知姁身为贵妃,率先起身,行礼告退。

太皇太后连忙起身,亲手扶起沈知姁,很是和蔼地望了望沈知姁的肚子:“贵妃有孕,往后就不必行礼了。”

她又对芜荑特别叮嘱:“贵妃重礼数,你可要好生提醒、伺候。”

身后诸人亦跟着行礼:“嫔妾告退。”

到出了颐寿宫,沈知姁正要坐上自己的新轿辇——自除夕她“有孕”后,尉鸣鹤就命司造局重做了轿辇给沈知姁,要做得宽敞漂亮。

新轿辇是一个月前到瑶池殿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露面。

据元子透露,尉鸣鹤还让司造局重做了肩舆,预备着夏日给沈知姁用。

谁知沈知姁的脚刚刚迈出,就听谨容华轻声道:“贵妃娘娘留步。”

沈知姁秀眉一挑,唇角弯起清浅的笑意,回身道:“谨容华有什么事要和本宫说么?”

“本宫还未曾恭喜谨容华,终于解了禁足。”

“论起此事,嫔妾惭愧,未曾约束宫人。”谨容华面色恳切,实则口中轻描淡写地请了罪,转而关心起沈知姁:“贵妃娘娘的身孕应当三个月了吧?”

“相信由贵妃娘娘起头,这皇宫里的好消息,会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谨容华尾音婉转,好似在暗示什么。

第80章 一更“贵妃之喜恶,许能影响陛下之喜……

这话明着在捧沈知姁,暗地里却是在炫耀霍淑女有孕之事。

要是沈知姁是个普通贵妃,真应了此事,过几天再得知霍淑女有孕,恐怕要呕出一口血来。

可惜沈知姁早就知道霍淑女有孕之事,心中还叹了一声:大概尉鸣鹤命中注定,此时会有子嗣。纵然秋蝉出宫,也有黄莺出现。

“谨容华不必刻意说些好话,本宫并不是爱听奉承的人。”沈知姁杏眸微微弯起,露出仅限于礼貌的笑意:“不过本宫知道谨容华的感恩之心。”

感恩?

这话让在场众人,包括谨容华在内都为之一愣。

新人们更是面面相觑:她们入宫前后,都打听过宫内近期的事情,也清楚谨容华为何而请罪。

难道里面还有内情?

沈知姁浅笑解释:“本宫念着你与霍淑女在年节期间禁足苦闷,就让他们依旧照婕妤的份例发放炭火。”

“本宫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用不着谨容华当面言谢。”

“就当是本宫赏赐给容华的新年贺礼罢。”

说罢,沈知姁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轿辇离开。

实在是沈知姁现在和谨容华位份差距较大,一个一品贵妃,一个四品容华,说话做事很不必再留意对方。

而沈知姁就是要故意气谨容华。

这贵妃的姿态一摆起,漫不经心的一句赏赐下去,保准让谨容华这样自负要强的人给气得半死。

果然,看着沈知姁乘着崭新华丽的轿辇离去,谨容华咬着嘴唇,眼底第一回不受控制地露出阴狠之色。

还是身边的黄莺察觉到不对劲,小心提醒了一番:“主子,咱们还有晚上的计划呢。”

谨容华方才回过神来,转身满面笑容地对众人颔首。

邀请“一见如故”的洛御女去兰心堂一同用膳后,方才离去。

韦宝林觑着谨容华离开的背影,从中品出一分狼狈。

她恨不得拍手称快:“我从前看不惯沈氏,现下倒觉得听沈氏说话很是痛快。”

“慎言,你应当恭敬称作贵妃。”韦才人将韦宝林的称呼板正,旋即眉尖略蹙,只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位宸贵妃。

也不知道适才和谨容华的对话,是宸贵妃有心警告,还是无意地随口一说……

落在后面一点的何宝林,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知姁的轿辇。

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贪婪:这轿辇当真是好看,要是她能坐一坐就好了。

可贵妃坐着这样好的轿辇,哪儿有她的份呢?

何宝林眸光一转,拉过手边的吴美人,眼尾向下一撇,就显露出几分无辜和害怕:“吴姐姐,咱们一块儿回永安宫吧。”

她到的早,打听到与她同住的是吴统领的妹妹。

这可是京城闺秀圈子中有名的单纯人。

而且哥哥是陛下的心腹,日后得宠是少不了的。

何宝林心中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只要好生哄骗了吴美人,这不就等于拥有了一只聚宝盆么?她都不用干什么,自然而然就能有陛下与宠爱来。

吴美人见何宝林生得柔弱,本就升了几分好感,兼之和自己同住,当下就收起了戒心:“好呀,还可以一块儿用膳呢。”

“我年纪小,位份低,见识也没有姐姐多。”何宝林露出极为和气又带着崇拜的笑意:“姐姐就去我那儿用膳吧,我吩咐宫人去大膳房打点一番,就当时感谢姐姐往后对妹妹我的指点。”

吴美人没听出来什么,高高兴兴地同意了:“好呀,我从前一直挺想有个妹妹的。”

她一直被兄长护在吴宅中,身边作伴的只有丫鬟婢子,偶尔去几次宴席也只觉得不自在,亦没有结识什么同龄人。

何宝林笑意更深,做出亲密的模样,对吴美人叹道:“今儿见了宸贵妃,当真觉得贵妃颇有威严。”

“她听咱们与太皇太后说话,都只是应和太皇太后两句,半点儿都没理睬咱们。”

“偏贵妃有身孕又得宠,你说她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坏话?会不会嫉妒咱们都是清白官家出身的好女儿?”

“我倒是没觉得贵妃娘娘威严。”吴美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何宝林:“我只觉得贵妃娘娘生得明媚美丽,看着也是好脾气的模样。”

要说脾气,她感觉宜婕妤的脾性更冷淡些。

至于何宝林口中所说,吴美人觉得压根就没道理:她们是和太皇太后说外头的趣事,贵妃在后宫里,哪能知道外头那么多事,自然只能在一旁听着。

而贵妃应答的那两句,都是太皇太后主动问的呢。

要是贵妃当真是不容人的,请安时就该压着她们,说话时就该夺了话头,让太皇太后关注不到她们这些新人。

而不是微笑坐在一旁,任由新人们讨太皇太后的喜欢。

至于贵妃的母家……

吴美人想起自己进宫前,哥哥对自己的叮嘱——“你是我的妹妹,陛下早就允诺会护着你,你在宫中只需安稳度日,小心自身,别被他人挑唆就是。”

“不过妹妹你要记住一点,陛下对贵妃格外不同,即便不能与贵妃交好,也不能让贵妃有坏印象。”

想到这儿,吴美人装作用帕子捂嘴咳嗽,稍稍远离了何宝林一些。

她直觉何宝林很像是居心不良的模样。

吴美人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脑海中还回想着哥哥所说的一句话:“贵妃之喜恶,许能影响陛下之喜恶。”

那样芝兰玉树、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被人所影响么?

颐寿宫门口的人一散开,就只剩下瑜宝林孤零零一个人。

她手中攥着帕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往兰心堂的方向走。

好歹是族亲,这不看亲缘看姓氏呀,总是要互帮互助的。

*

沈知姁刚回瑶池殿,御膳房的孔司膳就领人送来了热腾腾的晚膳。

那香煎脆饼热酥酥的,一吃就知道是刚做好就加急送来的。

里头裹着脆爽可口的酱菜,当真是解腻又好吃。

不免感叹了一句御膳房的用心。

“奴婢也好奇呢,还让小岑子特意观察过,也没见御膳房有盯梢的人。”箬兰奇道:“大约这就是御膳房的本事吧。”

能不盯着主子的行迹,同时却能做到及时送膳,这活可不容易呢。

青葙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说起朝阳殿与颐寿宫给新人的赏赐。

沈知姁原本一边用鱼蓉羹,一边随意听着,可听到送给瑜宝林的赏赐时,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从分量与质量上来说,瑜宝林的赏赐比何宝林多一些,正卡在六品与七品之间,瞧着格外正常。

但其他新人的赏赐有银钱、有锦缎,多是一些实用的,惟有瑜宝林是些书本画卷。

自然,这也可以理解为瑜宝林本身就喜欢这个,是尉鸣鹤特意恩赏。

不过沈知姁才不信这个原因。

白苓在一旁轻笑道:“在娘娘走后,谨容华主动邀了洛御女回兰心堂,随后瑜宝林也跟着去兰心堂拜访了。”

“原来如此。”沈知姁瞬间明白:尉鸣鹤抬举瑜宝林,是故意要慕容氏内乱,最好让谨容华父女离心。

现下瑜宝林主动和谨容华蹲在一块儿,瞧着和和睦睦的,尉鸣鹤哪里会高兴?

这次是敲打,下次估计要去住冷霜馆旁边了。

沈知姁眼睫轻眨两下:“连翘,你去库房选些好东西,照着位份送去新人住处。”

上头的两位都给了赏赐,下面就轮到她这个贵妃了。

却见连翘笑眯眯地回道:“娘娘不用忧心,您去请安时,元子公公特意来了瑶池殿一趟,说您的赏赐由朝阳殿送出,不用您费心。”

“元公公还透露,说是早朝提及北方忽起大雪,陛下近日恐怕忙些。”

沈知姁算了算节省下来的银两,不免高兴地点头:自打她“有孕”以来,尉鸣鹤就变得更加大方了些。

想来这回替送赏赐,更多的是对于她上回坦诚态度的认可。

“娘娘可有吩咐要传下去?”白苓与青葙对视一眼,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这回新人进宫,在宋尚宫的主动帮助下,各宫都安排了娘娘的人进去,不过多是二品与三品的宫人。

毕竟新人母家为着女儿的前途,也是要打点,让女儿贴身的人可信。

“没有什么吩咐,除非有人提及本宫或是宜婕妤,又或是涉及大事,否则不必来报消息。”沈知姁对新人私下的生活没什么兴趣,更有意于掩护自己的人脉。

要是真有想知道的事,她会遣人去问。

沈知姁复又想起瑜宝林:这姑娘是戳谨容华心窝的利器,偏尉鸣鹤是那种没耐心、要求别人揣摩自己心意的帝王。

可不能让宝刀还没出鞘,就因帝王的不耐烦而生了锈。

“只联系霁月轩的人,让她找个合适的时机,令瑜宝林来找本宫解惑。”沈知姁轻声道了一句。

青葙过了年,长了一岁,现下瞧着更稳重了:“是,奴婢知道,娘娘就等着好消息吧。”

待用完晚膳,司造局的奉御亲来瑶池殿。

箬兰对沈知姁道:“奴婢依着娘娘的吩咐,下午去了司造局一趟。”

“司造局的奉御说,会亲自将全新的炭笼、炭盆送来。”

没想到这奉御的手脚这么快,紧赶着晚上就来了。

沈知姁唇角抿出个兴味的笑。

哎呀呀,真不知道这奉御是有意巴结讨好,还是受人指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