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理解让天子为自
己弯腰俯首
问完了外头的要紧事情,用过了御膳房准备的丰盛午膳。
等睡完了午觉,沈知姁才想起来朝阳殿。
“初一大朝应当已经结束了,朝阳殿可有动静?”沈知姁慢慢啜着一小碗桂花酒酿。
舌尖上满是桂花蜜的甜意,说出来的话似也蒙了层蜜。
“陛下一下朝,就回了朝阳殿,一直待到这个时候。”芜荑神色有些疑惑不解:“您午憩醒来的时候,元子正得了什么吩咐,匆匆忙忙往宫外赶,还特意避着咱们瑶池殿走。”
难道陛下对娘娘又有了不满?
“不用担心,随朝阳殿去。”沈知姁看出芜荑的担忧,面上温柔一笑,安抚后又道:“请诸葛院判来。”
根据她对谨婕妤的推断,纵然对方此时再怎么焦急上火,也顶多会推出茯苓与小文这两枚没什么用处的棋子。
起了作用就是大赚特赚,没有作用也能发挥一点儿恶心人的本事,而且明面上和兰心堂没有一点作用。
要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下手,谨婕妤估摸着要忍耐到新人进宫。
到时候人多,替罪羊也多,好下手。
沈知姁又啜了一口热乎乎的桂花酒酿,眼儿弯成月牙:谨婕妤是谨慎,不过对待像茯苓小文这样的人,就难免会犯聪明人的自傲与不屑。
她们二人在明面上的确和谨婕妤无关。
不过只要送到尚刑局,这暗地里的关系一审就知。
想着茯苓上回自己发的誓,沈知姁就轻轻喟叹一声:自己可是个好主子,茯苓那么想去皇陵除草,自己就帮她实现吧。
待到诸葛院判赶来,沈知姁就收了思绪,转而笑意盈盈:“院判,我记得你酒量很好?”
“那是自然,微臣可是随着行军作战的。军营中,哪儿有喝不了酒的儿郎?”诸葛院判念及从前行军往事,儒雅的面孔上扬起几分意气风发:“并非微臣夸口,哪怕是满军营的儿郎上来轮番敬酒,微臣也能撑着喝过去!”
颇为自豪地说完这话,诸葛院判心中就疑惑道:贵妃问起这个做什么呀,难道是准备练酒量,借此灌醉陛下,方便自己的行动?
可这方法不好用也不保险呀。
还没想完,沈知姁就指了两个时间点:“本宫想请院判,在每月的中旬请范院使去饮酒小酌。”
“前面两次都正常相待,等到三月,新人入宫的那一个月,院判就可以让范院使多饮些酒。”
诸葛院判略一思量,就不由得佩服沈知姁想得周全:这所谓的喜讯皇嗣,本就是借着靖文侯府中前朝密丸弄出来的影儿。平日范院使每旬一回的诊脉可以糊弄过去,可等到了要小产的时候,必定要把范院使给支开。
毕竟这密丸还没有那么万能,连小产的脉象都能仿出来,只能借着每月月信的时间,装作小产的模样。
偏范院使是服侍陛下的,不好直接动手或是收买。
那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范院使在那几天恰巧“病了”。
这要是饮了酒,路上吹了寒风,可是极容易发寒的。
虽是小病,但怕病气过给天子,范院使是必须要在家中歇息的。
太医院之首不在,太医又在待补充的阶段。
那贵妃“小产”之时,陛下可以信重的太医惟有诸葛院判一个。
想到这一点,诸葛院判浑身都乐得轻松:即便是天子又如何,不会诊脉,还不是要依靠太医们的诊断?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办到。”有沈知姁的资金支持,诸葛院判正借着各色古玩与范院使聊得火热。
已经从关系一般的同僚上升为有相同爱好的朋友。
趁着巡假约出来喝喝酒,并不是难事。
应下此事后,诸葛院判带着满脸的喜意,说起另一件事:“如娘娘吩咐的那样,微臣传话,让定国公府的有志者报名年底的招兵,有一大半都被选上。”
“而其中有三名小厮,正是身手最好的那三个,经了第二重选拔,被选走了,并不待在兵营中。”
不在京郊大营中,那极有可能是被带去了夜影卫那儿。
沈知姁闻言勾起唇角:果然,她赌对了。
只要有人的军营中,即便身份较低,也能得到一些平常人难以知道的消息。
至于夜影卫……
呵,韩栖云当真是上道。
难怪前世只三年呀,就坐上了督公的位置。
*
待到晚间用膳时,杜仲扬声传报銮驾到。
沈知姁微微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眼前出现一道明黄的影儿。
足足大半日未见的尉鸣鹤就立在眼前。
帝王薄唇轻扬,剑眉凤眸间扬起骄色。
可知今日初一大朝,满朝臣工对于新帝的恭维称赞,是多么地贴合尉鸣鹤的心意。
“陛下来了?”沈知姁将手中的碗盏放下,娇面上绽出花一样的笑容:“臣妾正想陛下呢。”
“想着这酸汤鱼片很好吃,要给陛下送去一份才好。”
身后的元子憨厚一笑:“哎哟,这酸汤鱼片是陛下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做的呢。”
“娘娘果然最喜欢这一道。”
尉鸣鹤唇角扬起,抚掌而笑:“可见朕与贵妃算是心有灵犀。”
他一边说,一边按住预备行礼的沈知姁。
沈知姁低面含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
心里倒是毫无波动:什么心有灵犀,是送晚膳时,孔司膳颇为殷勤地说出来的。
“你先用膳,用完后朕带你去宫城上。”尉鸣鹤略挽衣袖,为沈知姁盛上一碗淮山清鸡汤:“今日可有感到不适?有无人叨扰?”
“臣妾今日感觉可好了,用什么都觉得香。”沈知姁抿了口鲜香扑鼻的鸡汤,杏眸中秋水盈盈,旋即又泛起涟漪:“就是那安胎药苦得很,用得再香,喝完药就不觉得了。”
尉鸣鹤温声劝道:“良药苦口嘛——阿姁若实在觉得苦,朕让御膳房寻一些酸甜可口的东西来。”
“江南那儿有一批新贡品在路上,听闻是在酿制蜜糖时将各色果干放入其中,制成果子蜜和蜜果干。”
“多谢陛下。”沈知姁甜甜一笑。
身后的芜荑略有犹豫,张口欲语。
尉鸣鹤瞥到芜荑的神色,淡淡道:“有话就直说。”
“禀陛下,娘娘午憩时,正好是诸位命妇夫人出宫的时辰。”芜荑行了一礼:“有几位夫人想要来拜见娘娘,被奴婢阻了。”
这也算是尉鸣鹤口中的“叨扰”。
“哪几位,有谁。”尉鸣鹤长眉几不可察地蹙起,面上仍是含笑,好似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芜荑沉稳应对:“共有三位,分别是丞相夫人,户部尚书夫人和御史令夫人。”
尉鸣鹤眼底笑意淡去:很好,很好,都是与慕容氏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
年前对丞相府的敲打还没过去多久,就这样蠢蠢欲动了。
他凝着冷色抬眼。
当看到沈知姁细眉弯弯、认真珍重地将碗中鸡汤慢慢喝完,又抬起头,对着自己嫣然一笑的时候,尉鸣鹤眼底的冷意倏然融化。
他伸出手,小心地握住沈知姁的手:“走,朕带你去宫中城墙上。”
“陛下是不是要带臣妾去看烟花?”沈知姁细细回想了自己曾说的话,明眸湛然清凌。
“君无戏言。”尉鸣鹤轻哼一声,扶着沈知姁小心起身:“朕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
“朕下午可是很琢磨了些花样,就等着晚上给你个惊喜。”
沈知姁含笑的目光扫过元子:“难怪今儿宫人都说,元公公总是避着瑶池殿走,恐怕是帮陛下跑腿呢。”
尉鸣鹤对着元子点点头:“腿脚还算利索,就是下回要自然些。”
元子得了一句提点,当下就憨笑着应了,顺道着打趣了自己两句。
已经有两分福如海的意思。
沈知姁又赞了两句元子,尉鸣鹤便应和着在外头宫人面前赏了元子。
虽是小赏赐,可对元子来说是大面子。
元子对沈知姁愈发感恩戴德。
捧完元子,沈知姁用双手轻护小腹,心安理得地享受尉鸣鹤给自己系披风、戴风领,再扶着自己上銮驾。
还别说,做了两三次后,尉鸣鹤的动作变得娴熟起来。
沈知姁莫名想起先帝时,那位艳绝后宫、独宠二十年的皇贵妃冯氏。
难怪冯氏独宠后爱好折腾指使先帝——让天子为自己弯腰俯首,心甘情愿地奉上荣华珍宝,当真是一种……很奇妙很上瘾的感觉。
冯氏所败之处,便是其性跋扈张扬、毫无底线,做下的罪
行累累,最终连天子都难以相护。
待登上高高的朱门城楼,沈知姁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后退一步。
旋即就有带着龙涎香大氅落在肩上。
尉鸣鹤鬓边的发也被吹得略有散乱。
他掌着沈知姁的手微微用力,口吻带着悔意:“朕明年让他们在上面搭一个棚子,这样便吹不着风了。”
眼见怀中女郎适才还娇粉的面儿转瞬就变白,尉鸣鹤难得懊悔。
沈知姁心念一动,将尉鸣鹤的大掌拉下,放到自己小腹上,嗓音似含了一汪蜜:“明年,咱们就能抱着这个孩子一起看烟花了。”
尉鸣鹤闻言微愣,须臾后眼中燃起明光,似在想象那一副美满幸福的景象。
沈知姁杏眸微眯,望向漆黑的夜幕,唇角的笑划过一抹嗤嘲和怜悯。
第72章 烟花韩栖云的脚程倒是快
第七十二章
尉鸣鹤站在沈知姁身后。
除非沈知姁回头,否则他是看不清怀中人的神情。
他对沈知姁的内心想法一无所知,只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等到明年,朕便叫咱们孩子亲眼瞧一瞧,什么是盛世京城。”尉鸣鹤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热度,语气郑重而带两分自负。
沈知姁重新转过头,唇角绽开甜润的微笑,眼底流淌着仰慕和爱恋的光辉。
“臣妾相信陛下,相信阿鹤。”
“您定是一位流芳千古、高屋建瓴的帝王。”
尉鸣鹤眸光微动,眼底是难得的柔软真情:“朕定然不负阿姁所望。”
“待到百年之后,史书之上,阿姁的名字,亦当在朕之侧。”
这后头一句,就纯是心情愉悦之时,对沈知姁说的好话。
自然,要是沈知姁能让尉鸣鹤一直心情愉悦,这句话就是个实打实能兑现的承诺。
不过沈知姁并不稀罕这承诺。
她看中的是促使尉鸣鹤说出这句话的催化情感。
这句话足以说明,在薄情的帝王心中,沈知姁和“孩子”已经占据了不小的位置。
沈知姁笑意渐浓,将柔情蜜语信手拈来:“臣妾要名字在史书上做什么。”
“臣妾可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唯一所愿,就是能让陛下心中记得臣妾的名儿。”
尉鸣鹤心头一动,低声笑道:“阿姁所愿,已经得偿。”
“臣妾知道。”沈知姁将自己微凉的指尖覆上尉鸣鹤的手背。
她将小巧的下颌扬起,对着帝王深情款款:“臣妾明白阿鹤的心,也会尽全力配得上陛下的厚爱。”
这句话既有女郎的依恋,也有帝妃的明理。
话音刚落,尉鸣鹤就带着满意颔首,眉目舒展,小心地摸了摸沈知姁的小腹后,就反手握住她的指尖,顺道给元子抛了个眼色。
元子传令下去,命燃放烟花。
片刻后,伴着“砰砰”的响声,五色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留下一瞬耀眼的金色灿光,而后迅速地升起下一朵。
烟花变幻着无数花样,从五谷丰登到百花盛放,再到吉祥福寿这样的喜庆字眼,恍若以天为画幕,在上头落下火树银花般的景。
纵然御林军清了自皇宫到京城的这段路,沈知姁遥遥站在宫墙上,却也能听到前面人头攒动处,有欢喜的呼声响起。
甚至能隐约听到山呼万岁,称颂天子的声音。
沈知姁听了轻叹:百姓们赏烟花哪会儿想到这些,定然是负责的官员想着讨好尉鸣鹤,所以要求百姓喊这些话,
尉鸣鹤凤眸含笑,望着这一切。
他低首,正欲和沈知姁说话,想问一问是否冷了、吵了。
恰在这时,原先退下的元子气喘吁吁爬了上来,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有要紧的奏折进来。”
说罢,他递上一块令牌。
沈知姁不动声色地扫去,看到一块漆黑的牌子,上头用浅银粉描了一个“影”字。
是夜影卫的牌子。
盘算着前朝的事情,沈知姁莞尔:韩栖云的脚程倒是快,这来回不过大半个月,竟然从北疆回来了。
看着紧急程度,想来是在平郡王和昌王的封地发现什么了。
见尉鸣鹤蹙起眉头,沈知姁格外善解人意:“既是朝政,那陛下就快去吧。”
“陛下已经陪着臣妾看了会儿烟花了,臣妾心满意足。”
“好,明日朕好好陪着你。”尉鸣鹤将大氅留下,吩咐芜荑等人补足手炉中的炭火,又叮嘱了沈知姁不许多吹冷风,这才匆匆下了宫墙,坐上銮驾回朝阳殿。
在回去的路上,尉鸣鹤对元子道:“去朕的私库,选些大件精致的物什,送去瑶池殿。”
正巧新年之际,朝阳殿的私库重新得了底下人的进奉,里头有不少好东西,正好送给阿姁赏玩更换。
*
“林太医,霍淑女的身子可能确定?”因着新年,谨婕妤打扮得比往日艳丽些,正和气地询问林太医。
黄莺顺势递上了一枚荷包。
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荷包重量,林太医年轻的脸上满是喜色,拱手道:“婕妤放心,霍淑女十有八九是有好消息了。”
谨婕妤微微颔首,转而旁敲侧击起太医院招人的消息。
林太医到底年纪轻,闻言面上有几分尴尬:“这些事务,都是范院使和诸葛院判负责的,微臣即便想插嘴,也没有身份和理由。”
想起折在白果香之事中的三位相熟太医,谨婕妤恨不得当场扼腕叹息,顺便嫌弃林太医无用。
可她面上仍是端庄微笑,示意黄莺补上一个荷包:“烦请林太医稍稍关注一些,要是知道有哪些人被推荐就好了。”
林太医喜滋滋地收下了荷包,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太医走后,谨婕妤照常唤来身边新晋的总管宦官:“今儿瑶池殿好似没有动静?”
正说着,就见外头有烟花燃放的声音响起。
从兰心堂四方的天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初一烟花的一角。
“今年的烟花倒是比往年漂亮,可惜陛下并不喜欢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谨婕妤眯着眼儿欣赏了片刻,旋即一低头,就发现总管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总管见识了前任总管张禄宁的下场,又被谨婕妤审视,一个紧张,就下跪将尉鸣鹤携沈知姁去看烟花的消息道来,口中颤颤巍巍:“据宋尚宫所说,这场烟花是宸贵妃想看,所以陛下特意让人添了花样的。”
所以才比往年好看。
“还没行册封礼呢,这宸贵妃的名号就叫上了。”谨婕妤将手中的帕子攥成皱巴巴的一团,面上冷笑:“在本嫔的兰心堂,都给继续叫着沈昭仪!”
她心念一转,从这烟花响起先帝时冯皇贵妃的事情来。
那位独受宠爱的皇贵妃,可不是每年都占着由天子陪着亲赏烟花的殊荣么?
还是后头人家看腻了烟花,换成了什么冰上舞蹈,这才让京城的烟花热渐渐消散。
如今瞧着,这沈氏竟有几分冯氏的劲头了!
谨婕妤暗自心惊:四个月前,沈知姁还是个任人拨弄的罪臣之女,空占个宠妃的名头。结果不知道为何,这宫中莫名其妙地多出许多事情,打下了韦氏,牵连了自身,偏沈氏扶摇直上,更得圣心。
这和自己一开始的预定结局背道而驰。
谨婕妤绝不相信这一切是沈知姁的手笔:根据她进宫以来对沈氏的观察,她就是个少有心机、不通人情的性子,是宫中最好扳倒的那一种。
除非这沈昭仪是被鬼上身了,或是换了个人,否则绝不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聪慧,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这许多事情。
可从白果香开始,这些事儿被揭露,都含着几分巧合。
谨婕妤从小就知道,“巧合”,是最不能信的。
何况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谨婕妤眼珠一转,将目光落到昨日一样被晋封的宜婕妤身上,渐渐陷入沉思:难道是蓝氏?
她的确是个难以看透的人。
不过谨婕妤照样将蓝岚划分进“蠢人”的范畴——进了后宫不图恩宠、不争富贵,简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愚蠢。
想得多了,谨婕妤就感到轻微的头疼。
等听到朝阳殿又送了赏赐去瑶池殿,而且还是类似一整套黄花梨木桌椅的赏赐,她就不由得咬牙:“不是还在城楼上赏烟花么,怎么赏赐都送过去了?”
陛下这是有多么恩宠和宝贝沈氏与她的肚子?
“将霍氏叫来。”谨婕妤手中原就有些皱巴巴的帕子彻底变得扭曲,映出主人眼底的一片暗沉。
霍淑女自是得知自己极有可能怀了身孕。
闻得传唤,很有几分做张做致的模样,款款而来,行礼也行得有些敷衍。
她心中还有些怨怪谨婕妤呢:要不是谨婕妤搞出什么高利银被禁足,自己怎么就会因为几句话被罚了一样的禁足呢?
谨婕妤没有管霍淑女的敷衍,而是好声好气地叮嘱霍淑女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同时想起一事:“本嫔记得,先前韦氏是不是有个帕子在你那儿?”
“你等会儿带着黄莺去库房找一找。”
霍淑女当初是得了谨婕妤的授意,这才借机将韦宝林的贴身帕子收走。
此时听到这个吩咐,她一边觉得谨婕妤是故意提及自己做宫女时候的事情,好打压警告自己,一边意识到了谨婕妤的打算。
——那帕子可是韦宝林亲自绣的,谨婕妤留着可不是为了自己用,而是预备着做栽赃嫁祸的关键性证物呢。
“嫔妾愚钝,婕妤要那个帕子做什么?”霍淑女决定先装傻。
“本嫔不也是为了你着想么?”谨婕妤眸光一转,闪过几分暗色:“本嫔问你,你难道不想诞下陛下的第一个皇嗣,获得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宠么?”
“你应该知道,人总会惦记着自己的第一个。”
即便这个孩子是公主,即便这个孩子不出色,那也占了一个“长”字。
陛下第一次做父亲,往后定然不会忽略这孩子。
这样连带着,对孩子的生母也会多加照顾。
霍淑女闻言微怔,眼底下意识地流露出渴望和贪婪。
须臾又被几分胆小给遮掩住:“回婕妤,嫔妾自然是想的。”
“可是有孕之事,并非嫔妾能决定的。这宸贵妃的身孕已有两月,嫔妾不过是不确定的一个月,哪儿能直接越过瑶池殿,率先诞下皇嗣呢?”
谨婕妤并不气恼,而是轻笑着摇头:“本嫔虽在禁足之中,却也听说了沈昭仪拿你的份例炭火划给韦氏,好给自己在内命妇面前立面子。”
“要不是本嫔帮衬着你,你以为那殿中省会忍着不克扣的你的份例?”
提及炭火之事,霍淑女眉头紧蹙,面色不愉:“瑶池殿行事自私自利,嫔妾就等着看她们的好下场!”
依旧丝毫不提沈知姁的身孕。
“罢了,你拿了手帕,记得早点歇息,有什么缺少的,只管找本嫔。”谨婕妤将手边的一册书递给霍淑女:“你如今成了妃嫔,又识字,就读一读这后妃录吧。”
她的口吻中带了一分难以察觉的循循善诱,将那书册打开一页,递给霍淑女:“上头可是记载了不少前朝的妃嫔。”
“喏,看前朝的这位皇帝,登基多年,终于得了两位有孕的嫔妃,有了两位皇子。”谨婕妤唏嘘道:“当时两人都是低位,两位皇子也不过相差一个月的年纪。”
“可这皇帝偏疼长子,忽视二子,连带着生母位份都不一样。”
“一个是当朝的淑妃,死后被儿子追封为皇后与太后;另一个妃嫔却到死只是个婕妤,和儿子守在偏远的封地,死后只是个小小太嫔,随葬在妃陵角落。”
这最后一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霍淑女的心尖。
先承宠,后有孕,霍淑女本就要向上爬的野心被彻底激发,自是不能接受自己和前朝的婕妤落得一样的下场。
长子的生母,才是足够贵重的身份。
霍淑女收了适才犹豫装愣的模样,琢磨着出了正屋,想起自己刚进宫时,从尚宫口中听到的许多腌臜事情。
待霍淑女离开,谨婕妤就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先是韦宝林,后是霍淑女,都是要费尽口舌的!真是造孽了!
她略有烦躁地唤过黄莺:“趁着今儿有烟花看,快快递消息给父亲,请他找一些迂腐讲规矩的御史或官员,上奏阻拦沈氏封贵妃。”
“要记得,不要用和御史令交好的,定要那种一板一眼、不懂变通的。”
这样性子的人,才会将事情闹大。
虽然此举和挑拨霍淑女都只为给瑶池殿制造麻烦,可谨婕妤吩咐起来,却是心情舒畅:沈氏一定想不到,这罪臣之女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可是不小的阻碍。
不光是沈氏自己,还有沈氏可能诞下的皇嗣,永远都会因为这个身份在背后受到指指点点。
哎呀呀,真希望沈氏能和当初请罪时那样脆弱,给自己担心到高热不退、不慎小产才好。
*
没了龙涎香的气息,沈知姁坐在芜荑搬来的板凳上,认认真真看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烟花。
离开时还有点依依不舍和低落。
芜荑察觉到沈知姁转变的心绪,明白其中缘由:从前国公爷也是这样带着夫人、世子与娘娘一块看烟花的。
国公爷搂着夫人,世子抱起娘娘,一起热热闹闹地挤在人堆里,可比今日的烟花好看多了。
“娘娘要不要想想宵食吃什么?”芜荑出声,想要转移沈知姁的注意力。
却听沈知姁沉吟片刻,轻声道:“晚膳吃多了,跟着本宫去上林苑逛一逛。”
肩舆和大力宦官们留在上林苑的门口,杜仲拿着手炉回去加炭,白苓和箬兰被芜荑催着回去看顾睡前的安胎药。
沈知姁就带着芜荑一个,往上回山茶盛开的地方走。
果然见有一道挺拔似鹤的身影。
“韩公公的腿脚真是利索。”沈知姁面上带笑:“本宫还没祝韩公公呢,又要立功了。”
许是连夜奔波,韩栖云的面色略有疲惫,不过笑意不减:“为陛下做事,是微臣的荣幸,何来功劳?”
“况且微臣来往时间如此短暂,还要多谢定国公与沈世子的功劳,将北疆的异常直接告知微臣,免了微臣四处奔波,得以回京城过这个新年。”
说道此处,韩栖云桃花眼弯弯,对沈知姁行了大礼:“微臣恭贺宸贵妃。”
“只要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娘娘您后半生就得以保障。”
沈知姁对此但笑不语,对韩栖云前面所言十分关切:“公公见了本宫的父亲和兄长,他们可好?”
“有华信公主和镇北将军的关照,国公爷和世子虽每日都要进行苦役劳作,但没人敢为难。沈夫人的状况亦一切都好,咳疾少有复发,治疗的药物也还有许多。”韩栖云温声应答:“他们二人谨慎,为了不留把柄,只让微臣带了口信问好。”
沈知姁放心地点了点头:“北疆和凉州,到底情况如何?”
韩栖云眉毛微挑,带出点似笑非笑的神色:“从表面上看,两地俱是风平浪静,一派安宁之色。”
“但一经过寻访,就知道平郡王借着凉州为西域行商的要道,暗中提高关税和地税。而昌王则时常借口散心,多在北疆的偏僻平原行动,建造了几处简单居所。”
“他们倒真是早有预谋。”沈知姁第一回听到此事,目光渐渐有些凝重:谋反之事,兵马粮草都是缺一不可的。故而一旦要准备这些,肯定会极快地暴露自己的目的。
倒是和昌王、平郡王一样,进行合作,分开准备,也不引人瞩目。
韩
栖云敛目:“不过微臣给陛下的折子,可没说得如此详细。”
他有分寸,接下来的大功劳,就该轮到喜公公亲自去了。
不然尉鸣鹤不放心。
而第二次探查,势必耗时颇久,至少要三个月起步,力求拿到翔实的证据。
希望昌王与平郡王能趁此机会,多多地进行准备。
可别被尉鸣鹤三两下给捉住,怪没趣的。
“公公自有打算。”沈知姁略带惊讶的眸光扫过韩栖云,心底明白这探查拖得越久越好。
她算了算所剩的时间,赶紧将最后一件事情交代:“本宫想请公公煽动前朝的官员,以罪臣之女不配贵妃之位的名义,上书朝阳殿。”
沈知姁这一招的灵感来源,还是丞相夫人主动说起太祖时的林丽仪。
而且上回诓大伯沈庆的效果十分良好——对尉鸣鹤这样专断的帝王来说,你上书劝他不要做什么,可不是忠言逆耳,而直接是忤逆圣意。
韩栖云唇角勾起,眼底一亮:“娘娘放心,微臣定当做到。”
说罢,韩栖云手腕一翻,竟是从袖中取出一精致小盒。
“这是微臣送给娘娘的新年贺礼。”
他指尖一动,将其打开呈上,是一对雕琢成雪莲模样的浅紫晶石耳坠。
做工不算精致,但晶石颜色漂亮,微微泛光,有股自然生成的灵动,足以将瑕疵掩去。
“这个比不上娘娘的两对耳坠,只胜在天然好看。”韩栖云的嗓音带着清浅的笑意:“还望娘娘喜欢。”
他的目光又扫过沈知姁颈间御赐的狐茸风领:“微臣连夜走山路时,偶然遇到紫貂,得了一张紫貂皮,给娘娘做风领最合适不过。”
“保准比狐茸的暖和。”
第73章 小文尉鸣鹤如看一个死物
紫貂生于北疆高山,难得有见。
像今年的北疆贡品,只有两条紫貂皮,全都给了太皇太后的颐寿宫。
沈知姁眼睫轻眨,亲手接过韩栖云手中的小盒:“本宫多谢公公送的新年礼。”
“待本宫回去后,会将备好的新年礼送给公公。”
韩栖云眼底有微光划过,福身谢恩,
说话间,外头传来杜仲平稳的脚步声:“娘娘,奴才将手炉给重新填了炭。”
“白苓已经将安胎药给熬上了。”
不等沈知姁开口,韩栖云便主动拱手告退:“娘娘吩咐,微臣会尽快做到。”
“娘娘只要等待好消息即可。”
说罢,韩栖云就转身离开。
沈知姁与芜荑行至大道,看到面色平静的杜仲。
接过热乎乎的手炉,沈知姁听着杜仲的汇报:“禀娘娘,元子适才来了一趟瑶池殿,说陛下有要事处理,今晚恐怕不能前来陪伴娘娘。”
“根据小岑子观察,适才烟花绽放的时候,茯苓偷偷出了后门。”
“让定好的人准备着,过两日和茯苓接触。”沈知姁淡声吩咐了一句,就坐上肩舆,回了瑶池殿歇息。
顺便让箬兰去库房找一找,寻一把好看又锋利的匕首,让殿中省的杜少监转交给韩栖云,权当是新年礼物。
*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大年初八。
再过两日,就是重新上朝的日子。
到了晚膳时分,尉鸣鹤照旧来瑶池殿陪伴用膳。
顺便夸了御膳房准备的御膳颇为用心。
给孔司膳乐得满脸喜意。
等出了瑶池殿,她还在心里头嘀咕:瞧瞧自除夕,宸贵妃被诊出有孕以来,陛下即便白日有要紧事情,也会抽空来瑶池殿坐一坐。那些个赏赐就更不用提了,像流水一样送进瑶池殿。
到底是宸贵妃有福气,有个罪臣之女的身份,也能获得陛下的宝贝和疼爱。
就是宫里头有些人,真是忒不怕死了,竟还偷偷嚼着舌根。
幸好御膳房没有这样识不清的蠢货。
“陛下今日怎么了,瞧着有些不高兴。”沈知姁亲手用薄饼卷了些酸渍菜丝,再奉到尉鸣鹤手边的白瓷圆碟里:“陛下尝尝这个,酸辣开胃。”
她面上眉眼弯弯,眼底清澈,是安心在瑶池殿养胎,而对外头风云一无所知的模样。
可实际上,沈知姁心里门清儿:白苓与青葙前两日就告诉了她,最近宫中宫人多有议论先前定国公府之事,再提她现下罪臣之女的身份。议论间虽不敢说什么,但话里话外,都是这贵妃之位太重,沈知姁有些配不上的意味。
这些宫人中,还有不少都是在瑶池殿附近嚼的舌头。
这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希望这话传到沈知姁耳畔,令沈知姁多思多想、伤心而不能寐,再引动胎气不稳。
所以沈知姁将计就计,没管他们,由着这些宫人们嚼说,再设法让尉鸣鹤撞见。
适才杜仲悄悄来报,说尉鸣鹤生了大气,让闫总管直接将人拖进尚刑局去了。
听到沈知姁关切的询问,尉鸣鹤自是想起刚才从宫人口中听到的议论之言。
他心头火起,偏对上沈知姁清亮亮的眸光,强行将怒气压下,化为一抹平和的笑:“无妨,不过是白日外头有急报。”
沈知姁嫣然笑道:“陛下可千万要保重自身。”
“您今日就早些歇息,臣妾瞧着您脸色有些不好。”
尉鸣鹤温声应好,心上不由得疼惜和爱怜,又细细问起白日沈知姁起居的种种细节。
等用过晚膳,沈知姁就带着尉鸣鹤到东侧殿的罗汉榻上说话。
芜荑与箬兰备好茶点,行礼退下,和元子一块儿去门口守着。
她递去一本花样图,杏眸像天上的星一样亮:“这是我问殿中省要的,上头都是小孩子衣服的花样。”
“阿鹤觉得哪些好看?”
说起孩子的事,尉鸣鹤整个人的气韵就会变得柔和慈爱起来。
他坐在沈知姁的身旁,仔细看着沈知姁手中的花样,当真如一对寻常夫妻,在预备着孩子的出生。
“这个虎头纹好,搭这个双蝶纹很生动……”尉鸣鹤认真挑起来,旋即口中一顿,想起一事:“咦,我好像记得,阿姁还欠着一套寝衣没做呢。”
“是欠着呢,不过阿鹤的寝衣那么多,也不着急穿嘛。”
沈知姁娇娇觑了一眼尉鸣鹤,一本正经地算道:“我与阿鹤后头还有好多年呢,可孩子满打满算还有不到八个月就出生了,我要先紧着给孩子做衣裳。”
“阿鹤可是天下之主,总不会要和咱们的孩子抢衣服穿吧?”
“咳,不抢,不抢。”尉鸣鹤眼尾扬起,被觑得浑身心情舒畅,和沈知姁定了许多的花样,心里头对这个孩子愈发期待起来。
沈知姁见气氛正好,顺势说起百家衣的事情:“昨日宋尚宫来报,说罗郡王妃特意在罗州收了百家衣料,还请了高僧诵经祈福,趁着推举的名医进京,派了亲信送来。”
“正好给孩子做个百福衣。”
取百家碎布,缝制百福衣,算是大定朝的一项传统习俗了。
新生儿要是穿上百福衣,能避厄得福,康健成长。
“罗郡王妃思虑周全。”尉鸣鹤对罗郡王妃的处事很是满意,想着罗州靠着北疆和凉州,联系起后两地有所异动的消息,干脆召来元子,吩咐派人连夜启程,去罗州送赏。
他低首对沈知姁轻笑:“我回头也让他们在京城取百家衣料,好让司衣局多做几件。”
念及沈知姁提到推举名医之事,尉鸣鹤干脆道:“范院使求见过,定了后日为宣召举荐的名医入宫,选拔太医,填充太医院空缺。”
“阿姁想不想去瞧一瞧?”
此事正合沈知姁的心意,当下就笑吟吟应了:“臣妾正好觉得有些无聊呢。”
“不过臣妾不懂医术,到时候就看着顺眼的挑了。”
“罗州出名医,罗郡王府举荐的可以留下。”尉鸣鹤见沈知姁起了兴致,不免轻笑着叮嘱了两句:“北疆和凉州等地地处偏远,名医稀少,这些地方就不必选了,省得百姓们得了重疾而求告无门。”
沈知姁点点头,满眼爱慕地望向尉鸣鹤:“阿鹤当真是心怀万民。”
话音未落,她偏软的尾音就忽然扬起,变成长长的呵欠声。
“阿鹤今日陪着我早些就寝吧?”沈知姁柳眉弯起,似两轮秀气的月牙:“我让宫人们将东侧殿的洗浴间收拾了出来,阿鹤替咱们的孩子去试试?”
瑶池殿除了紧靠朝阳殿外,还有个好处,就是东侧殿和正殿是互通的状态,中间仅用一扇雕花木门锁着。
自“有孕”后,沈知姁就让宫人们紧着将东侧殿收拾出来。
明面
上是给孩子收拾的,可实际上,是沈知姁拱手送给茯苓与小文的“良机”。
尉鸣鹤自无不应的道理,随着芜荑去东侧殿洗漱沐浴。
沈知姁则回了正殿的洗浴间,舒舒服服地泡在加了梅花花瓣的热水中。
白苓在一旁服侍。
泡到一半,箬兰端来一碗用温水泡过的新鲜果子,抿唇笑道:“娘娘,如您所料,东侧殿那边闹出来动静了。”
“陛下刚进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小文就伺机进了洗浴间,刚脱了外头那一层衣裳,就被芜荑姐姐捉住。”
“她现下被元子带人围着,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廊下。”
“奴婢受了元子的眼神示意,来让娘娘不关注外头消息。”
沈知姁捻起一颗温热的葡萄,送入口中,感受着甜蜜的汁水:“本宫知道了。”
她是不会涉及到这件事情中的。
小文意图勾引之事,必须闹到尉鸣鹤面前,但又不能让沈知姁知道。
因为从茯苓和小文身上,会顺藤摸瓜查到谨婕妤。
要是沈知姁牵涉其中,凭借谨婕妤的伶俐口舌,定会找机会将沈知姁拉下水。
尉鸣鹤现下必定是不信的,可总会听进耳朵里。
前世谨婕妤就凭着这一招,完成过一次翻盘。
沈知姁可不会给谨婕妤这样的机会。
*
“陛下恕罪,奴婢一时不察。”芜荑在洗浴间的热气中跪下,叩首请罪。
在她的脚边,掉落着宫女浅粉色的宫装外裳,还有一小包散落的药粉。
尉鸣鹤面色紧绷,下颌微抬,冷冷地撇一眼芜荑,并没有治罪的打算。
虽让那胆大包天的宫人溜了进来,但芜荑进来捉拿的速度还算快,算是将功补过。
他负手到门前,见元子已经率人将东侧殿围住,并将小文堵住嘴,反手压在廊下,便神色略缓:“不要让贵妃知道。”
元子福身:“奴才已经告知了箬兰她们,让她们好生伺候贵妃——陛下,是否让闫总管静悄悄地来一趟?”
要是让尚刑局的人来,必定会惊动宫中众人。
尉鸣鹤沉思一瞬,摇首:“不妥。”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眼泪涟涟的小文,如看一个死物:“你来审,将她的同伙给揪出来。”
“其余待朕沐浴完再说。”
芜荑安排了四名手脚利落的宦官进去服侍,再将小文落下的衣裳与药粉拾起,交给元子。
元子立时将药粉装好,让手下人送去太医院检验,旋即询问芜荑:“素日与她交好的有哪些?”
芜荑将包括茯苓在内的三个宫人姓名道来。
元子听到有茯苓这个前任大宫女的名字,当下就皱起眉头,对着小文定睛一瞧,发觉对方的身形很是眼熟。
——这不是前几日,当着陛下面故意摔倒、仿着贵妃娘娘姿态的那个宫女么?
“都怨我,想着过年是吉利日子,不好打发人,就想着等过完年,寻个由头再打发出去。”芜荑见元子神色微动,当下就幽幽叹气:“谁知她竟是个胆大包天的!”
“芜荑姑娘也是为着娘娘着想,贸贸然遣人出去,恐怕惊扰贵妃。”元子与芜荑关系素来不错,当下就宽慰道:“我会和陛下说明情况的。”
几人说话间,茯苓等人被无声无息地押来。
茯苓正在缩在耳房角落里取暖,顺便等待小文的好消息。
骤然被人捉来,她还在惊疑不定。
惶惶难安间,茯苓对上芜荑沉稳无波的眼神,登时就愣在原地。
里头没有惊讶,没有气恼。
就好像……芜荑一早就知道,今儿会出事,而且出事的人,是小文。
没等茯苓想明白这前因后果,就见芜荑召来专看门的小岑子,让他指出这几日可有人行迹可疑。
小岑子看了一圈,指尖直直指向茯苓。
元子将拂尘一甩,示意周围人将嘴捂死,脸上肃色含厉:“正好我近日同尚刑局的闫总管学了几招,可以拿他们练练手。”
*
“今日陛下又去了瑶池殿?”谨婕妤命人撤走桌上微冷的晚膳,面无表情地沉声询问。
从除夕到年初八,陛下的每个夜晚都是在瑶池殿度过的。
黄莺将面前颤颤说不出话的宫女拉下,自己挂着笑,扶着谨婕妤进了寝室,将丞相府的回信道来:“婕妤放心,丞相已经回话了,说必定会帮着婕妤,联系那些老古板在前朝说话。”
“前朝那些个只讲祖宗规矩的朝臣,还不用丞相怎么说,就已经对瑶池殿那位格外不满了。”
“估计等重新上朝时,就会上奏了。”
听到此处,谨婕妤的面色才好起来,牵出一抹微笑:“霍淑女如何,可有好好用补药?”
黄莺笑着应道:“奴婢将库房中的补药都送去了,大膳房也派人打点了,霍淑女吃得很是开心。”
谨婕妤凤眸扬起,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口有了动静。
她略整衣衫,走了出去,看见门前立着两人。
一个是元子,一个是芜荑。
谨婕妤望着面色严肃的二人,心中莫名有三分惊悸。
元子福身正色:“谨婕妤,奴才奉圣命来讯问您几个问题。”
第74章 讯问(一更)快刀斩乱麻
第七十四章
谨婕妤眉心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一分不对劲。
——元子用的不是“询问”,而是“讯问”。
审讯的讯。
“不知陛下要问本嫔什么?”谨婕妤紧了紧披风,弯起细眉,和气笑道:“本嫔尚在禁足,还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年节没过,元公公和芜荑姑娘来一趟不容易。”
伴着她的话语,黄莺取了两份鼓鼓的荷包出来。
元子和芜荑看都没看一眼,任由黄莺尴尬地收回去。
谨婕妤眉目一凝,直觉有些不妙。
芜荑行了一礼,将小文意图行勾引之事缓缓道来。
元子在一旁补充道:“小文与其同伙茯苓已然招供,称是受到婕妤的指使,从月余前就开始准备,仿着贵妃娘娘走路做事,好图谋机会。”
“竟有此事?”谨婕妤面上一派惊讶之色,心里倒定了定:果然如她所料,小文行事不成,将此事闹了出来。
不知现下沈知姁知晓底下宫人抱着这样的心思,会感到怎样的恶心与愤怒呢?
最好动了胎气才好。
谨婕妤惊讶过后,便皱起细眉,一副十足委屈和疑惑的模样:“本嫔尚在禁足中,一直恪守圣意,在兰心堂自省,对外界的事情浑然不知,更没听过小文的名字,怎么这事儿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本嫔身上?”
黄莺顺着接口:“婕妤有所不知,有些刁奴犯了事,想着减轻罪名,就会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受别的主子指使,实在是无辜被迫的。”
说罢,黄莺看向元子和芜荑,笑着问道:“两位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定然不会被那些个刁奴所蒙蔽,是不是?”
“黄莺姑娘这话在兰心堂说说就是了。”元子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可莫要在陛下面前混说。”
谨婕妤听得心中一沉:按照元子的意思,陛下是偏向信任小文和茯苓的话。
“元公公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本嫔这么做并无好处。”她沉声开口:“贵妃有孕,是大喜之事,本嫔和陛下一心,自然盼着贵妃平安无虞。”
“况且她们二人不过一面之词,并无作证。”
芜荑眉梢一展:“婕妤此言差矣。瑶池殿的看门宦官和附近负责洒扫的宫人,都有见过茯苓鬼鬼祟祟出门,往婕妤的兰心堂去。”
“本嫔好似也见过几次茯苓,询问过底下宫人,说是来见同乡,后头就没再过问。”谨婕妤不慌不忙:“要是芜荑姑娘不信,本嫔可以唤来兰心堂的宫人,让姑娘亲自询问。”
“宫人们要叙同乡之情,本嫔又不是那等没人情味的,怎么会刻意阻止?”
元子上前一步,将小文怀中的药粉细细道来:“除此之外,小文身上还随身携带着安神药粉,经过范院使验证,此药粉溶于水中,可以让人短暂地陷入眩晕之态,难以分辨人物。”
“小文被捉住时,她正要将此药粉置于陛下所用的热水之中。”
瞥见谨婕妤眼底划过的异色,元子福身正色,语气微冷:“采买办虽有专给宫人置办物品的地方,却买不到这安神药粉。”
“不过这安神药粉在外头却很常见,在寻常医馆就能配到。”
“要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两个三等宫女是万万想不到,也难以买到这样的药粉。”
元
子眸光一厉:“根据小文和茯苓的证词,送药粉之人亦说是婕妤的吩咐。”
“哦?那可有找到那人以及他和本嫔联系的证据?”谨婕妤容色不变,镇定询问,实则心中惊疑带怒:药粉?怎么会有安神药粉?在她和茯苓交代的内容中,压根没有安神药粉的存在。
必定是茯苓那蠢货,含了一定要报复沈知姁的念头,使计弄来了这药粉。
待到事情败露,就干脆将此事也扣在兰心堂的名头上,保不准还能留一条命!
茯苓这小贱人竟敢算计她!
还因此让陛下对兰心堂起了疑心!
谨婕妤心中燃起一点儿愤怒,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点儿不对劲:她总感觉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心里面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有哪儿不对劲,又有哪些人可疑——先排除宸贵妃和韦宝林,剩下就一个宜婕妤蓝氏了。
但蓝氏好好地在贵妃底下管着宫务,根本不可能插手瑶池殿的人。
想来想去,就只剩下茯苓胆大妄为这一个可能了。
“回婕妤,那人已经找到,是从前在兰心堂做过洒扫的,近日有宫人证明他和兰心堂联系紧密,所用的恰巧也是婕妤口中的同乡之情。”元子的话将谨婕妤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出。
谨婕妤攥着披风边的手用了劲儿,心中暗道不妙:先前经了白果香与高利银之事,她手中可用的人脉被折了大半。为了多拓展些可用的人,她趁着新选宫女的时候,将兰心堂一部分三等宫人放出去,许了金银好处,让他们继续为自己做事。
后来也的确笼络些人,有时会来兰心堂附近汇报消息。
宫人与宫人之间来往,能用什么借口呢?
左不过是同乡、旧相识、借了银两、一块儿进宫这些理由。
偏两下里都是同乡的借口,谨婕妤几乎可以猜到帝王得知这消息时的嗤笑——兰心堂宫人不多,在后宫里的同乡倒是很多。
“本嫔想请问公公,除了证词,可有物证?”谨婕妤飞快地理清思绪,收起微笑,严肃道:“本嫔是三品的婕妤,决不容宫人为脱罪而无端污蔑本嫔!”
“还请公公带路,本嫔要亲自见陛下分辨。”
“陛下正在陪伴贵妃娘娘,恐怕没有空见婕妤。”元子露出抱歉的神色,口吻坚决:“奴才奉陛下旨意前来,全权处理此事——只要婕妤能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那自然是无事的。”
谨婕妤口中一噎,心底多了几分焦急无力:她看得明白,现下没有物证,全看的是圣心信不信审出来的证词。
只要能见到尉鸣鹤,谨婕妤有信心借着自己的伶俐口舌消除帝王的疑心。
但看现在这样子……她今日是肯定见不到尉鸣鹤了。
啧,情况不妙。
“其实奴婢倒有个法子。”芜荑浅笑开口:“此事牵涉陛下圣体,万万不可马虎,却也不能污蔑了婕妤。”
“只要婕妤敢将兰心堂的宫人给元公公问一番,问一问他们是否有和犯事宫人来往,是否真的有那么多同乡,而日常往来又说些什么。”
“谨婕妤要是愿意,就说明问心无愧。”
“而元公公又不是尚刑局的闫总管,不会叫宫人们受太大的罪。等证明清白之后,奴婢会代替瑶池殿,将补偿送来。”
看到谨婕妤眉头蹙起,目光闪动,没了适才十拿九稳的模样,芜荑心中就是一喜:还是娘娘教的方法好,面对谨婕妤这样难缠的角色,就像面对一团难以解开的乱麻。
不要尝试顺着乱麻的思路去掰扯,而要直接快刀斩去。
沈知姁这样吩咐,仗的就是谨婕妤手中实打实真心的人不多,不敢将全部人都交给元子问一遍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
谨婕妤就怕宫人中有那等胆小怕事的软骨头,人家拂尘会没甩呢,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兰心堂暗中收买人心、和不少宫人来往的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照常理,妃嫔在后宫中笼络可用的人,是人之常情。
但放下现在的情境,就是她有心怂恿茯苓在瑶池殿闹事的铁证。
“贵妃与皇嗣要紧,陛下没空也是应当的。那本嫔就细细地写一封陈情信,请元公公带去给陛下。”谨婕妤额角冒出几滴冷汗,不动声色地剜过芜荑:“等明日陛下有空,本嫔再行求见辨别。”
元子只当谨婕妤是无话可说,面上和和气气地应了:等他回去后,贵妃估计都睡了,陛下倒真是有时间看上两眼。
谨婕妤琢磨着措辞,花了两柱香的时间,将写好的陈情信交给元子,顺便暗中塞了重量不小的银子。
这回元子倒是没有拒绝。
送走元子和芜荑后,谨婕妤没有半分睡意,命黄莺立刻将兰心堂的宫人都召集起来。
*
从东侧殿的淋浴间出来后,尉鸣鹤神色如常,陪着沈知姁绣小孩子穿的肚兜,再伴着说些闲话。
最后再温柔地哄沈知姁睡去。
听到外间传来细碎的动静,尉鸣鹤披了件外衣,示意回来的芜荑小心看顾沈知姁,自己带着元子去了外间。
尉鸣鹤自然没有看见,他前脚刚走,熟睡过去的沈知姁后脚就醒了。
没用沈知姁询问,芜荑就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末了,她有些烦恼:“谨婕妤提出写陈情书,奴婢实在不好阻拦。”
“她写才好呢。”沈知姁面上漾出狡黠的笑意。
果然,谨婕妤在被安神药粉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无法面见尉鸣鹤的情况下,也及时地尽力做出弥补。
沈知姁大致能猜出谨婕妤会在上面写什么——除了辩情清白之外,会尽力将笔墨拐到自己身上。
比如说自己这个贵妃不体恤宫人,竟想出让兰心堂宫人集体受询的法子;再比如说,自己有了身孕,对瑶池殿上下疏于管理,让尉鸣鹤险些受惊。
沈知姁扬了扬唇角:可惜事出突然,谨婕妤还没来得及打听到,自己现在对此事是浑然不知的。
她是十全十美的受害者。
如此一来,谨婕妤上头的那一番说辞,只会起到反作用,让尉鸣鹤的疑心更甚。
第75章 惩处(二更)帝王就这般骗心瑶池殿?……
瑶池殿东侧殿,书房刚灭不久的灯烛复又燃起。
尉鸣鹤神色冷肃,抱着随意的心态,将谨婕妤所写的陈情书一手展开,目光在上面一行一行地挪去。
上头的内容和沈知姁所猜测的大差不差。
“呵。”尉鸣鹤看到末尾,冷冷地哼笑一声:慕容氏的人都是一个路子,自己心怀不轨不说,临了还非要将旁人都一起拖下水。
今夜要不是他亲口警醒宫人不许多嘴多舌,确信阿姁照旧是高高兴兴、不知此事的状态,他或许还会对谨婕妤所言信上三分。
当真是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尉鸣鹤含着冷笑,将这封陈情书放到烛火上点燃。
最后一点儿燃着火光的灰烬,他便负手回了瑶池殿的正殿。
沈知姁听着尉鸣鹤压轻的脚步声,掐着点儿睁开眼睛,微微撑起身子:“阿鹤?”
青丝微乱,鬓角坠云,
眸光胧胧,如春日清晨刚醒的饱满桃花骨朵。
“方才觉着有些渴了,去外头喝了盏茶。”尉鸣鹤紧绷的俊颜一松,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对着沈知姁轻声道了一句。
见沈知姁迷迷糊糊地点头,强撑着一点儿精神,要给自己挪让位置的举动,尉鸣鹤心头就是一软。
他重新躺下,为沈知姁提了提锦被,心底倒莫名想着谨婕妤在纸上写的只言片语。
其中有几句,尉鸣鹤还是觉得有几分道理的。
比如谨婕妤陈情,说自己此时行事,好处是远远小于坏处的,很容易被帝王捉住把柄,何苦平白惹帝王不喜?
不过也只有这两句罢了。
“阿鹤怎么还不睡,是在苦恼着什么事么?”沈知姁压着一点儿带倦意的软音,朦胧间望向尉鸣鹤含着沉思的凤眸。
心中微微一警:谨婕妤的陈情书中,莫约有那么两
句话,正打在尉鸣鹤多疑的心坎上。
对上沈知姁有些清醒过来的关切目光,尉鸣鹤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要是做一件事会明显吃亏,这世间还有人去做么?”
“阿鹤怎么浑忘了,这外头有句话,叫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沈知姁弯起杏眼,唇角的笑似带蜜糖:“这要看这事儿发作的对象是对谁吧——要是不对付的人,有的人撑着一口气,宁可自损八百,也想看着对方倒霉。”
“更有那一种人,即便无仇无怨,可看别人不高兴,自己就欢喜。”
这话说得尉鸣鹤一愣:他怎么忘记了,他的生母李氏不就活脱脱是这种人么?
李氏还在世的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两件事:先帝来了自己这儿和先帝妃嫔有人遭遇不幸。
再转念一想,尉鸣鹤思量起今天的事情:他并不眼瞎,早就注意到小文的身形与阿姁极为相似,脸与手还养得白嫩,连走路姿势都学了七八分,一瞧就是早有准备,身后必定有人唆使。
而小文之事若是成了,阿姁自然为宫人的背叛又气又怒。要是没成,阿姁知道后,也定会觉得恶心。
范院使仔细说过,在孕期,有孕之人的心情亦十分重要,要是时常心绪不稳,有怒有悲,对自己、对孩子都十分不好。
范院使还就近举了个例子:先帝时,有妃嫔因日夜担忧,最终导致小产。
总而言之,此事对谨婕妤或许有些损伤,但对沈知姁和皇嗣一定是实打实的打击。
啧,他原来只以为谨婕妤有慕容氏的算计,没想到竟和李氏是一样的路子。
而且口舌伶俐,巧用字眼,将他带进了牛角尖里。
尉鸣鹤眼底转过不喜之色,望向沈知姁时,又化为心疼她被无辜算计的爱怜。
对沈知姁与腹中孩子的爱护更上一层楼。
“阿姁说得极对。”尉鸣鹤眸光如柔水,将掌覆在沈知姁背上,轻拍着哄睡:“睡吧,时辰不早了。”
沈知姁对着尉鸣鹤甜甜一笑,从善如流地合上双眼。
内心借此确认了一件事情:她适才说的话,确有借着李氏来引导尉鸣鹤的意思。
看来李氏对于尉鸣鹤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而且用起来顺手。
*
翌日一早,尉鸣鹤就循着习惯早早睁眼。
轻手轻脚地起来后,他去外间穿衣裳,顺便召来元子:“昨日你去见谨婕妤,她是如何说的。”
“谨婕妤对和茯苓与小文有联系之事避而不谈,对药粉之事表明无辜,只要求面见陛下您。”元子回忆了一番,又说道:“今儿一早,谨婕妤就遣了身边的黄莺来,说是要请见陛下。”
“不见。”尉鸣鹤蹙起眉头,口吻不悦。
昨日小文之事,他在心中已经认定谨婕妤为主谋,连带着安神药粉也一块儿按了上去。
至于谨婕妤不承认,尉鸣鹤也能想到是为何:往大里说,此事有不顾圣体安康之嫌,是大罪,谨婕妤当然不认。
想着谨婕妤对皇嗣所抱有的心思,尉鸣鹤心中极其厌恶。
他想起前朝奸猾的慕容丞相,念着现在还是吉庆的年节,当下便说道:“你去传旨,就说谨婕妤无法约束宫人,令宫人们随意议论贵妃,降她为谨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