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辞别“昭仪怎么会舍得害奴才?”
进了腊月,皇宫中的年味儿越来越足。
宫人们欢欣雀跃,排队等着自己的冬衣。
然而兰心堂除外。
前脚张禄宁因为高利银刚被喜公公带走,后脚令谨婕妤禁足反省的圣旨就到了。
顺便将霍淑女也给一块儿禁了。
“婕妤放心,他爹娘还在丞相府呢,不会多说什么。”黄莺看着谨婕妤憔悴疲惫的脸儿,宽慰道:“而且娘娘少用他,他也不知道什么。”
谨婕妤抿着唇,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印堂有些发黑。
她心中郁郁:不过几日的光景,她身边能信的就只剩黄莺一个。而且禁足三月,就说明年节是没自己什么事了。
谨婕妤原先还能安慰自己,生辰只得了一个封号,是因为晋封的旨意放在了过年时。
可现下谨婕妤就知道,此事一出,自己半年内都要没了晋封的指望!
谨婕妤气得咬破了自己的唇。
“婕妤,奴婢当时就劝过您,这方法虽见效快,可很容易被发觉。”黄莺亦是愁眉不展:“而且那范少监和他徒弟又不是最佳人选,在殿中省连宋尚宫都争不过。”
实在是婕妤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心生急躁,这才走了险路。
“罢了,本嫔不会再犯,往后凡事还是稳扎稳打的好。”谨婕妤自顾自地生了会儿闷气,很快就调节了心绪:“你再选两个可以信任的上来。接下来一段时间,让手底下的人都低调些。”
陛下肯定会因为此事怀疑冷落一段时间,那她就顺势蛰伏起来,就当是养精蓄锐了。
“本嫔去写请罪书。”谨婕妤叹了口气,准备学习自己父亲遇事就和尉鸣鹤卑微请罪的好习惯。
去书房前,她想了想,对着黄莺吩咐道:“好好教一教崔淑女规矩,然后每日的滋补品都送去给她。”
既然晋升无望,那她能寄托的,就只有崔淑女的肚子了。
除了兰心堂,殿中省的气氛也有些怪怪的。
殿中省的宫人都知道,范少监接了去行宫的任务后就没回来。本属正常,可前几日,他的心腹徒弟、还有和他走得近的纪尚宫都莫名在夜间消失。
殿中省众人惶恐不安,幸而有宋尚宫主持大局,镇压不安分的人,并及时补上职位,才让殿中省得以重新投入年宴的准备之中。
订好了除夕至年节初八的宴席章程,宋尚宫就亲自来瑶池殿送给沈知姁过目。
看着宋尚宫身后的韩栖云,沈知姁略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未曾多言,而是与宋尚宫认真讨论着章程。
两个时辰后,沈知姁将记下的要点交给宋尚宫:“你按照上面记的,再回去改一改,应当就可以了。”
“改好了再拿来,本宫与你一起去见太皇太后。”
宋尚宫行礼接过纸册,方唤进在廊下等待的韩栖云。
她怕沈知姁不记得,还特意说了韩栖云的来历:“这是您当初救下的那个小宦官,现在要去前朝做事,特意求了奴婢,将他带来给您谢个恩。”
说罢,宋尚宫十分识趣地退下。
“本宫还以为,上回写完那封信,韩公公就已经出宫了。”沈知姁打量着眼前的韩栖云。
外头正下着小雪,韩栖云在廊下等了两个时辰,鬓发上沾了碎雪,又化作晶莹的小水珠,给眼前的男子平添了几分无辜脆弱之感。
“奴才想着,出宫前怎么着都要见娘娘一面。”韩栖云神色真挚:“现下入了深冬,娘娘玉体贵重,不宜在上林苑吹风。”
“所以奴才就亲自来谢娘娘扶持之恩,也来向娘娘做个短暂的辞别。”
沈知姁听完后眼帘轻垂:她记得,前世的韩督公是个手腕狠辣、寡言少语的人。
没想到年轻时,韩督公竟也会说些讨人喜欢的甜言蜜语。
想象着韩栖云在尉鸣鹤面前说这些话……
沈知姁莫名地打了个颤儿,不愿再想。
“本宫并不提倡在口舌上报恩。”沈知姁抬起杏眸,浅笑道:“韩公公入了前朝,谋得了好前程,总要为本宫做些事情。”
“本宫想要韩公公去查一查慕容丞相的前妻。”沈知姁说完这一句,又干脆利落地报了三个名字给韩栖云:“你入前朝做事,在行事时可以与这三人有意交好,不过不要摆在明面上。”
这三人,都是尉鸣鹤会重点扶持的心腹,沈知姁即便在后宫都有所耳闻。
自然,他们三人现在才刚入朝不久,都还是八品上下的小官。
她话音刚落,就见韩栖云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拱手谢恩:“奴才必不负娘娘所托。”
“韩公公倒是信任本宫,也不怕本宫是瞎说的。”沈知姁讶异于韩栖云对自己的信任,忍不住说了一句。
却见韩栖云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直视自己,里面有若隐若现的笑意:“奴才身上,还欠着昭仪娘娘两对耳环呢。”
“昭仪怎么会舍得害奴才?”
看沈知姁容色微愣,韩栖云一笑,桃花眼中似含情:“奴才告退,望娘娘在后宫中保全自身。”
“娘娘若是有用奴才的地方,就让可信的宫人去找殿中省新上位的杜少监就行,奴才会通过他和宫中进行联系。”
他手中握着杜少监的把柄,用起来也放心。
言罢,韩栖云就行礼告退,和宋尚宫一块儿出了瑶池殿。
芜荑给沈知姁端上一叠切好的脆柿。
沈知姁叉了一块放到嘴中,想着年节,也想着适才对韩栖云所说的名字。
二者联想起一块儿,沈知姁就忽然想起一事:明年尉鸣鹤的生辰,会有一地方小官呈上贺表,里头极尽赞颂赞颂之词,偏这小官文采斐然,贺词新颖而不落俗套,获得尉鸣鹤的赏识,破例入翰林做事,最后成为为帝王起草诏书的中书舍人。
……这件事,倒是可以进行操作。
沈知姁将此事牢牢记下。
翌日,宋尚宫将改好的章程送来。
看过没有问题后,沈知姁就带着宋尚宫去颐寿宫面见太皇太后。
到了颐寿宫,沈知姁就发现蓝岚也在里头。
与对方相视一笑后,沈知姁将章程递上:“太皇太后,这些基本上都是宋尚宫想的,臣妾只按照旧例稍稍改动了。”
太皇太后一一看过,满意地笑起来:“很好,很好,一点儿都不用哀家操心。”
“这上头安排的宴席内容、场地布置都极好,既显得丰足,也不让人觉得奢靡。”
“可见宋尚宫的用心。”太皇太后看着宋尚宫说了这句话。
宋尚宫脸上激动地飞出两抹红云,强作镇定地行礼谢恩——太皇太后这句话,她从暂任总管变成正儿八经的总管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好了,昭仪拿去给皇帝过个眼儿,就定下了。”太皇太后惦记着昨日没听完的小曲儿,看过章程就要送客。
她还特意对蓝岚道:“你说的事儿事关皇宫采买,不若随着昭仪一块去朝阳殿罢。”
蓝岚有些无奈地应下。
随后和沈知姁一块儿行礼告退。
“太皇太后瞧着对姐姐很喜欢,也有意让姐姐在陛下面前多露脸。”沈知姁为蓝岚感到开心:太皇太后不同于尉鸣鹤,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凡事都愿意讲些情面、多些宽和。
有太皇太后的喜欢,在后宫中的生活就能更上一层楼。
“太皇太后是觉着我做事公正无私,有时候还能顺道让她老人家多一点宽和的美名,所以对我好些。”蓝岚眼底满是无奈:“估摸着也是觉得靖文侯府哪边儿都不靠,算是个中立党,我得宠轻便些。”
“而且我观太皇太后的态度,是有点儿想抱曾孙的模样。”
沈知姁想了想前世尉鸣鹤并不丰盈的子嗣,轻叹一声后问起蓝岚:“可是采买办出什么事情了?”
蓝岚英眉一扬,笑如霜雪:“我不是第一次管事儿嘛,还只是个四品容华。”
“有些歪心思的人先前假装被我震慑住,实际上想借着年节忙乱,偷偷弄些油水。”
“其实他们做得不过分也就罢了,可他们竟敢同外头的皇商通气儿,以次充好,还想骗过我。”
“竟然这般胆大?”沈知姁蹙起眉头,眼中含着一分怒气。
“你别气,我当众打了那几个板子,然后给他们扔到尚刑局里去了。”蓝岚宽慰道:“其实这样的人多来几个也好,省得管起来总是平
静顺遂的,好没意思。”
“我还急着回去给芝麻团剪指甲呢,妹妹你就顺路帮我将证词送去朝阳殿吧。”
沈知姁笑着接过,望向蓝岚:“好吧,姐姐有要紧事在身,那我就代劳拿去了。”
“只是我要过去说起年节诸事……上回他透露出要在年节晋封的意思,姐姐不去?”
蓝岚摇首笑道:“我又不在乎这些——再说呢,有妹妹在跟前,我还担心这些不成。”
“只是有一点我要请妹妹帮忙,要是陛下准备赐封号,我可不要死板板的那些,什么贤、肃、庄、端的。”
沈知姁想着蓝岚前世的封号,眼底划过一抹讶异。
转而又变成了明媚的盈盈笑意:“姐姐放心,我记下了。”
第62章 双更合一帝王眼底情愫翻涌
与蓝岚告别后,沈知姁就想起来:牛乳团也到了该剪指甲的时候了。
这猫儿可不爱剪指甲,每次剪都想尽办法地拖延,不是撒娇卖乖,就是调皮捣蛋。
横竖都不让你碰它的猫爪子。
沈知姁下了肩舆,幽幽叹了口气,眉间蹙起苦恼之色。
“阿姁怎么了?”亲自出来迎接的尉鸣鹤见状,不免温言询问,又伸手将行礼行到一半的沈知姁扶起,看了她颈间的兔毛风领一眼:“怎么没带朕给你的狐茸风领?那个穿着保暖些,也好看。”
“臣妾在烦恼怎么给牛乳团剪指甲呢,它的掌心毛也该剃一剃了,最近上蹿下跳地总打滑。”沈知姁轻叹一声,从善如流地让尉鸣鹤牵着自己的手进了朝阳殿。
她一双杏眼笑意盈盈,嗔笑着回尉鸣鹤:“陛下给臣妾的好东西,臣妾可要好好爱惜,等过年时再拿出来穿戴。”
“不过一个狐茸风领罢了,等到了正旦,朕额外给你些好东西。”对上沈知姁的笑眼,尉鸣鹤心中想起过年时,妃嫔母家皆有进奉,为妃嫔添光之事,莫名地就有些酸涩,想着自己私库中还有不少先帝留下来的好东西。
有不少都是专赏给妃嫔的头面钗环。
“谢陛下。”沈知姁笑眯眯地应下。
有好处不拿,可是傻子。
说话间,二人进了正殿,在一靠窗的罗汉榻上坐下。
中间置了小几,上头有一琉璃花瓶,插着两枝新开的红梅。
“臣妾昨儿才让宫人扎红梅绢花呢,想着上林苑的梅花要开了。”沈知姁莹白的指尖拂过上头一株含苞的朵儿:“没想到在陛下这儿先饱了眼福。”
“朕就是看到你廊下的绢花,才让他们新折了来。”见沈知姁含笑看花儿,尉鸣鹤淡淡的凤眸中也染上笑意:“等会儿你回去,就将这瓶梅花给带走罢。”
沈知姁就很是宝贝地捧起这花瓶,眼底如春水般清凌:“那臣妾回头将花房的宫人给请来,问问他们该如何让这两枝梅花盛开得长久些。”
尉鸣鹤眉眼间愈发柔和。
身为帝王,他理所应当地享受所有妃嫔对自己的讨好与谄媚。
但尉鸣鹤更喜欢沈知姁这样的至纯深情——不过是两枝红梅,但因为是他所赠,就愿意向宫人们讨教、细心养护。
这一份真心,能悄无声息地满足帝王内心缺失的一块儿,并引起爱惜的共鸣。
所以他也愿意给沈知姁回应与宠爱。
沈知姁轻垂眼眸,任由帝王眼底情愫翻涌。
将这花瓶小心地交给芜荑后,她将年节章程和采买办以次充好的证据拿出,递到尉鸣鹤眼前。
“请陛下过目。”沈知姁正了神色:“章程太皇太后已经看过了,再来请您看一遍。”
提及正事,尉鸣鹤的容色亦变得肃正。
他先将最要紧的年节章程看了,长眉渐渐扬起:“不错,算是合乎朕意、事事妥帖。”
“阿姁做的很不错。”
“陛下夸错人了,这上头大半都是宋尚宫的功劳。”沈知姁莞尔笑道:“臣妾不过在上面改动了些细节,比如在菜单上撤了两碟冷菜,添了一道热蛋羹与热甜汤。”
宫宴上的菜肴自是用上好的食材,可为了好看,多是用小碗精心摆盘。
摆盘要些时间,送到宫宴上也要时间。
这么一来二去,菜自然就变冷了。
沈知姁想着从前参加过的宫宴和冷冰冰的御膳,心里头就叹了口气:换成热的汤羹类,就没那么容易冷了。
尉鸣鹤却认真笑道:“这些虽是小细节,可真正想到的人可没几个。”
毕竟太皇太后也算主持后宫多年,可从来都没有想起过这点。
“臣妾记得,太皇太后一入宫就是皇后,每逢宴席,御膳房肯定是精心准备,再第一个送去的,所以她老人家想不到很正常。”沈知姁摇摇首,转而说起一件往事:“臣妾还记得呢,当年进宫伴读,第一回参加年宴,那饭菜冷得都吃不下。”
“华信姐姐带着臣妾去找皇贵妃理论,却被顶了回来。偏偏先帝与太皇太后在上头主持年宴,不好打扰。”
见尉鸣鹤眼中露出恍然,沈知姁抿唇一笑:“华信姐姐气得不行,就拉上臣妾,去御膳房截走了皇贵妃的食盒,然后将里面的热菜热汤给拿来分了。”
“当时陛下与昌王也正好出来找吃的呢,咱们四个就缩在角落里给分完了。”
当时都只是十岁上下的年纪,正饿着肚子,彼此都不顾及形象,吃得满嘴油光光。
“朕记得,你当时不爱吃汤里的水晶萝卜,都给了朕,还从朕那儿叨了一块瘦肉走。”尉鸣鹤想起这段记忆,眼底难得带着纯笑。
其实他当晚并不打算离席,是被七皇子硬拽着出去的。
当时的情形,算是尉鸣鹤唯一一次体会到“有玩伴”是什么感觉。
有点儿好玩,也有点温馨。
因着这一小段算是美好的回忆,尉鸣鹤夺位时没对七皇子下手,给了他封地,封为昌王。对华信公主,尉鸣鹤则是尽力帮她获得与镇北将军的好姻缘,登基后还另外赐了食邑。
自然,这里头也有尉鸣鹤要展示自己仁爱手足的缘由。
至于沈知姁——
尉鸣鹤看着眼前眉眼明媚的沈知姁,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一点。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记得自己没有半点儿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有点儿无奈失笑——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行事不娇气,在吃食上却意外地挑剔。
小女郎捧着汤碗,美滋滋地喝一大口,再忍不住露出笑的模样……的确是娇憨可爱极了。
“分明是陛下同意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臣妾强买强卖了!”沈知姁观察着尉鸣鹤的神色,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娇声嘟囔:“而且萝卜多吃一些,可是有好处的。”
尉鸣鹤看着沈知姁依旧灵动娇俏的眉眼,薄唇轻扬,召来元子:“让御膳房晚上备一道水晶萝卜卷,放在昭仪面前。”
元子应下,同时心中也有了数:得嘞,等会儿顺路去尚寝居,让张总管别来了,免得打扰了陛下和娘娘。
见沈知姁神色恹恹地看着窗外,尉鸣鹤一张俊脸上多了几分得逞的笑:“阿姁都说这萝卜是好东西,那自然要多吃些。”
“陛下就会欺负臣妾。”沈知姁最不喜欢吃萝卜,闻言就斜睨了尉鸣鹤一眼,口中软声控诉。
她一双杏眼生得圆润,眼尾带着嫣红,睨去的一眼带着天然的娇憨纯妩。
足以让帝王骨头发酥,对自己的爱妃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朕错了,朕下回必定不再这样了。”
尉鸣鹤捏住沈知姁葱白的指,轻笑道:“马上就要年节了,阿姁想要什么?朕给你当赔礼。”
沈知姁心中明白:没像刚才一样提及私库里的东西,那这“赔礼”指的就是位份或是封号了。
不过沈知姁是不会自己说出来。
一旦她提到,现下尉鸣鹤可能没有什么,但日后想起,保不准就会觉得沈知姁另有所图,并非对他情根深种。
沈知姁不会允许这样的隐患留下。
“臣妾想要陛下陪着看烟花。”沈知姁眉眼弯弯,歪着头嫣然一笑:“除夕家宴结束后,殿中省会燃放烟花,臣妾想与陛下一块儿登高看。”
“好,朕答应你。”尉鸣鹤眸光变软,心中是一片喟叹:阿姁对他,当真是赤诚真心。
沈知姁装作羞涩地垂下眼帘,抿唇浅笑,内心倒是拿捏到一点:尉鸣鹤还是很吃她撒娇卖乖、俏皮嗔怪的这一套。
“对了陛下,这是蓝容华发现的,近日采买办有些管事连同皇商,意图以次充好,欺瞒陛下。”沈知姁复又说起正事,将证据递去。
其实欺瞒尉鸣鹤倒是说不上,这些以次充好的多是后宫妃嫔的用度。
他们大概是估摸着蓝岚年纪轻、不算受宠,尉鸣鹤也不会关心被自己冷落的妃嫔,所以大着胆子做了此事。
哪里想到蓝岚遇事就振奋了精神,直接动板子将人给问了出来。
沈知姁就顺便将他们的罪名给夸大了些。
她心中清楚,对于尉鸣鹤掌控欲颇强的帝王来说,这正是个打击世家力量的好时候。
毕竟里头一大部分皇商都是由世家推荐而来的。
世家保证他们与皇室合作赚钱和面子,商人们每年也会给世家进贡银钱货物,来维持合作关系。
这些银钱与其流向世家,倒不如趁此机会,将这种皇商给换掉,直接换成给帝王私库送钱的那种。
尉鸣鹤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看着让元子拿来笔墨,开始写名字的尉鸣鹤,沈知姁心中冷冷一笑:慕容氏与韦氏满以为除去定国公府,就能掌握更多的权力、壮大新贵势力、方便架空帝王。没想到帝王翻脸不认人,拿着定国军巩固边疆、设立夜影卫。
这两家的掌家人更是接连被问责。相比他们心中也慌得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世家或清流两派吞并。
他们鲜有人想到,还有尉鸣鹤这个帝王在后,准备做黄雀一吞吞三个呢。
沈知姁在脑海中算着时间:等到尉鸣鹤“吃饱”的时候,大概也就到了她对尉鸣鹤下手的时候。
“将这张笺纸送去户部下面的行商司,让他们将纸上的皇商除名,勾了圈的根据商律法对其进行处罚,其后代永世不得录用为皇商。”尉鸣鹤将笺纸递给元子,神色冷漠。
证据确凿的勾了圈,还有几个比如丞相府推荐的、靖文侯府推荐的、户部尚书府推荐的……横竖他看着不爽,全都换掉!
元子不敢抬眼,弯腰进来又弯腰出去,心里倒是觉着这上头的富贵老爷们要走到头了:其实没了皇商身份倒没什么,顶多是税交得多一些,自家铺子的竞争力小一些。
可要是被陛下亲口下令处罚,还说永不为皇商,这将来经商的路可就被毁了。
谁会去得罪了陛下的商铺买东西呢?
“陛下,蓝容华发现此事有功,您预备怎么赏她?”说起给蓝岚的赏赐,沈知姁略振作了精神,将蓝岚这些时日管理采买办的辛苦一一道来,还说起太皇太后对蓝岚的赞赏态度:“太皇太后对蓝容华亦赞不绝口。”
尉鸣鹤扬眉惊讶看向沈知姁:“朕倒是觉得,阿姁你也挺喜欢蓝容华的。”
若他记得不错,这还是沈知姁第一次在他面前夸赞后宫别的妃嫔。
“臣妾先前就和您说过了,蓝容华做事认真负责,也不带什么脾气,和她共事放心又舒服。”沈知姁唇边绽开笑意:“而且她确实帮了臣妾许多,还从没起过坏心、使过绊子,臣妾适才也不叫夸赞,是实话实说。”
“而且太皇太后喜欢她,您不是和臣妾说,要顺着太皇太后来么?”沈知姁将手肘撑在小几上,身子略前倾了些,对尉鸣鹤小声道:“说不准太皇太后会让蓝容华陪她去小佛堂呢。”
自重生后,沈知姁就像前世一样,每五日去陪太皇太后念一次佛。
不过佛法深奥,她觉得自己不能像太皇太后一样有所参悟。
而且这样说,尉鸣鹤会更信些。
果然,尉鸣鹤伸手点了点沈知姁鼻尖,轻笑道:“你这话可不能让太皇太后听见,她老人家会不高兴。”
“臣妾知道。”沈知姁点点头:“臣妾也不是不愿意陪太皇太后念佛,只是觉得偶尔需要休息一下。”
尉鸣鹤倒是认同:就像大臣们上朝,每旬都是有休沐日。而且……蓝容华的性子,的确比阿姁要能定心许多。
眼见话题要偏,沈知姁就重新提起晋封之事:“臣妾上回找了陛下商议蓝容华的生辰晋封……您要不要预备着在这上面多有嘉奖?”
“再给蓝氏晋位,就到九嫔了……她才入宫一年,资历还不够。”尉鸣鹤否决了再晋一级的想法,转而想着采买办敢胆大包天行事的缘故——除了年纪轻,不外乎是蓝氏位份不高的缘故。
尉鸣鹤这些日子也将蓝容华的管事能力看在眼中,当下就拍了板:“朕再嘉奖她一个封号罢。”
有了封号,再晋为婕妤,那在后宫妃嫔中就排列第二,不用担心底下的宫人因此刁滑偷懒。
沈知姁清浅一笑:“那这事臣妾回头让宋尚宫去办。”
交给殿中省好,到时候还是让岚姐姐自己选一个好听的封号罢。
“不过……年节时诸事繁忙,土番还说要遣使觐见。”尉鸣鹤揉了揉额角,对沈知姁道:“这晋封的典仪就挪到二月二龙抬头那一日吧。”
沈知姁笑着应了,然后算着时间:二月二十八,正是秀女殿选的日子。再往前推一推,二月十三就是秀女们入宫学规矩的时候了。
等着三月到来,这后宫就是百花齐放了。
说话间,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宫人得了元子的吩咐,颇为殷勤地将水晶萝卜卷放在沈知姁的面前。
谁知花朵样的瓷碟刚被放下,宫人就看见它被沈昭仪端起,挪到了陛下手跟前,然后换走了一碗清炖狮子头。
“臣妾多谢陛下大方。”沈知姁杏眼弯弯,端着狮子头行礼。
尉鸣鹤薄唇微勾,无奈轻笑:“快坐下,这碗沿烫。”
见沈知姁挖了一勺狮子头,好吃得眯起眼睛,他便故意叹气:“早知道今日就不让最擅长做狮子头的御厨做了,白白便宜你了。”
“吃肉长胖,嫔妾是在代替陛下受过呢。”沈知姁放下勺子,给尉鸣鹤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萝卜卷:“陛下您瞧,这刀工多好,一看就知道味道也好。”
尉鸣鹤尝了一口,颔首:“味道确实不错。”
说罢,他反手给沈知姁夹了一个萝卜卷。
看沈知姁面露难色地吃下,尉鸣鹤长眉弯起,对元子道:“萝卜卷和狮子头,都有赏。”
“再让他们多做一碗来。”
“是。”元子拱手告退。
沈知姁将最后一口狮子头恋恋不舍地吞下,对着尉鸣鹤道:“臣妾似乎这几日都没看到福公公。”
“上回他出宫去丞相府传朕的诏令,回来路上不慎摔了一跤,他腿伤就更重了。”尉鸣鹤提起福如海的腿,脸上也有几分伤感:“等开完年,朕就将他送出宫荣养。”
正好福如海上回选的宅子已经修完了正屋,可以住人了。
“那福公公身边也要有仆人吧?”沈知姁轻声道:“陛下是打算从宫里拨,还是让福公公自己去人牙子那儿选?”
尉鸣鹤思虑了片刻:“还是要劳烦阿姁,让殿中省挑一些三十上下、性格憨厚的吧。”
福如海总归对他忠心,他不介意多关照些。
等用完晚膳,前朝又来了奏折。
尉鸣鹤与沈知姁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匆去了御书房。
沈知姁照常倚门望去。
“娘娘放心,奴才肯定会提示陛下到了就寝的时辰。”元子见沈知姁如此“深情不舍”,不免握着拂尘,对沈知姁宽慰道。
“元公公,朝政是最要紧的。”沈知姁对着元子摇头,语气郑重:“你在陛下身边服侍,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元子如得了指点,赶紧拱手谢恩,随后小跑着到了御书房外面伺候。
沈知姁看着元子的身影微微一笑:她说的也不算是假话,不过她的目的只是让尉鸣鹤晚点回
来罢了。
要是尉鸣鹤回来得早,她怎么表演“深情待人归”的画面呢?
她回到正屋,拿起一本策论慢慢悠悠地看起来。
尉鸣鹤一直到了将近子时才回来。
看到屋中暖黄的灯光,他心中泛起暖意。
对上沈知姁朦胧的睡眼儿,尉鸣鹤的凤眸微微扬起。
他抱起美人榻上昏昏欲睡的女郎,看着女郎眼底下暗藏的乌青,俊颜上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
到了翌日,沈知姁照旧酣睡到自然醒。
她带了红梅回瑶池殿,吩咐箬兰好生照看。等红梅落下时,沈知姁又做了书签送去朝阳殿,令尉鸣鹤开怀不已。
从这一日起,整个腊月,都是沈知姁独占鳌头。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霍淑女竟也得了两次。
“看来陛下对谨婕妤想玩哪些招数,还是很感兴趣的。”蓝岚怀中抱着生无可恋的牛乳团:“没想到尚刑局的东西还能这样用。”
沈知姁则是抱着同样生无可恋的芝麻团,笑眯眯地玩/弄小狸奴:“这下剪指甲可就方便多了。”
原是上回沈知姁同尉鸣鹤提了一嘴给牛乳团剪指甲和剃掌心毛很麻烦,结果过了半个月,尚设局的奉御就送来了一对专门给猫儿打的枷锁。
只要以小鱼干诱之,再将这对枷锁锁在猫儿的前腿和后腿,就能获得一个乖巧的小猫儿。
尚设局的人说,是尚刑局奉了圣诏,送了一对枷锁来给他们研究,让他们仿照出给猫儿用的。
尚设局的人细心,还在枷锁里垫了一圈绒殿,防止硌到猫儿。
沈知姁当时就试用了一番,发觉效果非常好,只花了一刻钟就将牛乳团的四只脚全都修剪干净,并且还用了养护的润膏抹在肉垫上。
她当即就让芜荑拿了银两去尚设局,让他们做了一对小一点的,送给芝麻团用。
今儿就是物件做好的日子,蓝岚特意带了芝麻团过来试用。
因蓝岚是第一回养猫,所以她让沈知姁示范一下如何给猫儿剪指甲。
将小巧的枷锁解开,两只猫儿忙不迭跑去后院玩捉迷藏。
沈知姁将四个红纸镶金的大字放到蓝岚眼前:“这都是宋尚宫选的封号,姐姐挑一个最喜欢。”
蓝岚仔细望去,分别是:贞、慧、懿、宜。
她素手轻抬,毫不犹豫地将前面两个字翻去:“我算不上聪慧,也对陛下并不坚贞,这两字就罢了。”
蓝岚的目光在剩下两个字间逡巡片刻,倏尔一笑,冷艳动人:“这个‘懿’如此繁杂,倒是殿中省的风格。”
“只是这个‘宜’字,我总觉得是妹妹添上的。”
“姐姐懂我。”沈知姁抿唇一笑,细细解释道:“我初时便想,姐姐性情清冷,兼之眉目含霜,可笑起来亦是动人,倒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后来我又去查了《说文》,上头说‘宜,所安也’。”
“我愿姐姐一生安乐。”
第63章 正旦“沈昭仪,嫔妾请您做主!”……
沈知姁的话音浅浅落下。
蓝岚的眼底有碎光融融,似冰霜化雪:“宜么……这个字好,我很喜欢。”
定好了封号,沈知姁让芜荑将这个字送回殿中省,笑吟吟道:“姐姐喜欢就好。”
“宜婕妤,这个念起来就好听。”
“你为我忙完了这些,怎么不给你自己想想?”蓝岚说起过年一事:“我看陛下对你的宠爱劲儿,很有要晋封你的意思。”
“你要好好准备,争取将这事儿给确定下来。”
“对了姐姐,你上回说的熟识太医是哪个?”沈知姁询问道:“现下太医院的太医倒是不多。”
原先太医院有名号的,就是范院使、诸葛院判和黄院判三人,还有五名御医,是专给宫中看病的。
剩下的二十名吏目、二十名医士并三十名医童,都是负责官员伤病的,也算是御医预备役。
可白果香之事将黄院判并另一位太医给送去了刑部,还有个素日和黄院判走得近的太医,估计是被吓到了,直接告老还乡。
所以现在太医院给宫中看病的,只有五位太医。
蓝岚道:“其实我有两个,章太医是靖文侯通过前杭州刺史举荐的,马太医则是我入宫后收拢的——我信不过那位章太医。”
“等到新人入宫,太医院就要多添几位了。”沈知姁若有所思:“要么是官员举荐,要么是从吏目、医士中择优。”
她倒是可以趁机多物色些可用的。
毕竟诸葛院判同她说过,要想对朝阳殿下手,首先就要收拢太医院大半的人。
旁人都好说,只这范院使有些难办。
不过有了古玩这个切入点,再加上诸葛院判的努力,倒也不是不行。
“你探听外头的消息总不方便,要是想查哪一位,你同我说,我交代靖文侯去。”蓝岚饮了一盏牛乳茶,舒服地靠在摇椅上,同沈知姁说起靖文侯近日送来的书信。
“我瞧着他可着急了,将今年预备选秀的女郎挑几个出色的给我说了。”
沈知姁抬眼,轻声问道:“姐姐可否告诉我是哪几位?”
她前世第一回选秀的时候,还在瑶池殿郁郁伤心,只记得里头出了位家世不高的宠妃。
也就是伙同谨婕妤和岚姐姐争宫权的那位。
“有韦中尉的长女,承恩公府的嫡女,御林军统领的妹妹。”蓝岚一一道来:“还有户部尚书的孙女,也就是现在丞相夫人的侄女。”
“太皇太后并不是争权的人,而且她素来疼爱小辈,应当不会让母家送人参选。”沈知姁对其余三位不作看法,对承恩公府的小姐却很惊讶:“我记得那位小姐性子迷糊,不适合入宫。”
蓝岚轻嗤一声:“当今天子与承恩公府又没有血缘关系,这承恩公的爵位还是太皇太后入主后宫时封的,只传三代,下一任就要削爵了。”
“还不如拼一拼,送个女儿入宫,保不准成了什么贵妃、皇后,就能延续家族荣光了。”
“什么女儿的性命,太皇太后的命令,哪儿有荣膺自身重要。”
承恩公如此,靖文侯亦是如此。
这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沈知姁轻叹:“咱们下午去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定然生气。”
蓝岚应下。
用完午膳后,两人一齐去颐寿宫陪太皇太后开怀,还用了一顿下午茶。
回来后,沈知姁与蓝岚顾不得晚膳,唤来宋尚宫和新上任的两位少监核对正旦典仪的章程。
两日后就是正旦了。
正旦是新年伊始,尉鸣鹤要在前朝举行元旦大朝,太皇太后则在后宫宴请宗亲命妇。
这几日,在封地的几位郡王、公主等,都从封地赶来京城献礼道贺。
封地较远的昌王腿骨曾摔断过,所以一早就告了假。
华信公主也未曾前来,因她在上个月的信中道了有孕。
沈知姁读信的时候,尉鸣鹤就在旁边。
得知消息,尉鸣鹤还特意点了个老练的生产嬷嬷,带着
一堆补品与锦缎去了北疆,顺路也给昌王送了好些珍贵的药材。
据韩栖云透露,当下就有爱拍马屁的几个官员上奏,赞颂尉鸣鹤体恤手足、宽厚仁德之心。
尉鸣鹤十分满意,当朝嘉奖了最先开口的三位。
其中有两位是被沈知姁点过名的。
韩栖云已经成功和他们搭上了话,彼此留了好印象。
*
太皇太后的宴会设在满庆殿,是午宴。
沈知姁围着狐茸风领,穿了一袭流彩暗花绣金的云锦宫装,发髻上是一整套的金累丝嵌羊脂玉头面。
沈知姁坐在肩舆上,在路上碰见了平郡王妃。
“臣妇给昭仪请安。”平郡王妃的脸长,撇着嘴儿对沈知姁行了平礼。
她是二品郡王妃,沈知姁是二品昭仪,行平礼倒是挑不出来错处。
不过沈知姁记得,上回见平郡王妃,自己还是个三品婕妤,对方却十分热切地要给自己行礼,还说自己与沈夫人是闺中好友。
现在倒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似和沈知姁行平礼,是辱没了她郡王妃的身份。
“郡王妃有礼。”沈知姁微微一笑:在这后宫中拜高踩低的人可多了,但像平郡王妃这样摆在明面儿上的,还是头一个。
不过沈知姁并不在意:一来今日是太皇太后设宴,计较起来是不给太皇太后颜面;二来平郡王妃这一世……也舒坦不了多久。
出于礼貌,沈知姁温声道:“郡王妃可是要去满庆殿,不若同本宫一块儿吧。”
“臣妇还预备先去颐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呢。”平郡王妃眉头一蹙,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沈知姁秀眉轻挑:“适才罗郡王妃去请安,太皇太后已然和郡王妃去了满庆殿了。”
平郡王妃眼珠一转儿:“那臣妇就去朝阳殿给陛下请安。”
横竖她是不想和沈知姁走在一块儿的——定国公府,通敌叛国!沈昭仪,罪臣之女!
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和沈昭仪走一块儿,指不定要揣测他们平郡王府也有不臣之心呢!
“呀,真不巧。”沈知姁唇边绽开一缕笑意:“本宫走时,陛下也正从瑶池殿离开,说要去太和殿宴请诸位宗亲。”
她的眸光缓缓扫过平郡王妃满是尴尬的脸:“不过本宫见郡王妃很是恳切地想见陛下,偏这太和殿在前宫,有些远儿,本宫不介意帮一帮郡王妃。”
说到帮忙,平郡王妃就不嫌弃沈昭仪是罪臣之女的。
她细长的眼睛带了些热切,扫过沈知姁的肩舆——在皇宫行走,要是没有陛下恩旨,任你是几品,都得乖乖走路。
要是沈昭仪愿意借给她肩舆……
平郡王妃在心里颇高傲地哼道:既然沈昭仪这样识相,等她的侄女入选进宫后,她不介意让侄女多关照关照沈昭仪。
沈知姁听不到平郡王妃的心里话,只能看到平郡王妃眼睛眯起,下巴扬起,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芜荑,你亲自带郡王妃去一趟太和殿吧。路远,可别让郡王妃走迷路了。”沈知姁失语片刻,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然后就看到平郡王妃的脸涨得通红,下巴有些歪。
沈知姁莫名其妙想起来一个比喻:像猪腰子一样。
她被自己逗笑了,杏眼弯成了月牙。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
平郡王妃被吹得一哆嗦。
她感受到手中的手炉热量渐散,再要面子,也不得不软下来,对着沈知姁道:“既如此,臣妇就和昭仪一道去罢。”
沈知姁点了点头,用手叩了叩肩舆扶手,示意大力宦官们走快些。
平郡王妃在后头咬紧牙关追着——只有紧跟在肩舆后头,这扑面而来的寒风才会被挡住许多。
快到满庆殿的时候,沈知姁看到了韦宝林与霍淑女。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样子吵了一架,地上还有被打翻的一个手炉。
纯铜的、样式老旧。
应该是韦宝林的。
沈知姁看了眼霍淑女,发觉自己都不大记得从前黄鹂的模样,只知道比起黄莺,她性子更冲动、脑子也更简单。
倒是和韦宝林的性情相似。
现下霍淑女打扮起来、穿了新衣,愈发显得清秀可人。
其实沈知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挺感激霍淑女的:因为她的妄想与浅薄,让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还因册封而生傲,令多疑的谨婕妤笃定此事是霍淑女一手策划。
沈知姁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动手,竟然这样顺利。
看到沈知姁的肩舆,韦宝林激动地要落泪:“沈昭仪,嫔妾请您做主!”
她眼里满是委屈和愤怒,银盆脸儿气成了釉里红瓷盆。
霍淑女前两日才侍寝过,闻言就挺直了腰板:“哎呀呀,嫔妾不过是不小心撞了宝林一下,您何至于斤斤计较?”
“陛下还同我说呢,最厌烦小气善妒的女人。”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扫过肩舆上的沈知姁。
眼底是自己为掩藏得很好的挑衅与嫉妒。
韦宝林当即就怒了:“什么不小心,这路这么宽,你分明……”
“快到开宴的时辰了,太皇太后就在前面坐着呢。”沈知姁轻笑一声,目光淡漠地俯视两人,周身隐隐有股威严:“芜荑,你带韦宝林去满庆殿后头理一理仪容。”
“你叫雁儿是么?你就跟着杜仲,去重新暖下手炉,炭就从霍淑女的份例里扣。”
这俩人实在是没分寸。
要不是责任最后会归咎到她这个协理六宫之人身上,沈知姁乐得看她们闹,再看尉鸣鹤因后宫事在宗亲面前丢脸。
说罢,沈知姁对霍淑女震惊而恼火的目光熟视无睹,径直去到满庆殿门前。
下了肩舆后,平郡王妃就凑上来,长脸上忧心忡忡:“昭仪,那两位妃嫔中,没有蓝容华吧?”
他儿子可是定了靖文侯嫡女,别是像那两位,是个蠢货。
沈知姁微微一愣,想起来靖文侯与平郡王府的婚事,面上就是一笑:“那是韦宝林和霍淑女。”
她转身踏进了满庆殿,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随后就是与诸位内命妇问好。
除了平郡王妃,其余内命妇都对沈知姁态度良好。
尤其是罗郡王妃,还提前备了礼物。
寒暄完后,沈知姁总算落座。
上首是太皇太后,身侧是蓝岚。
“那个长脸是平郡王妃?”蓝岚悄悄地拽了下沈知姁的披帛:“看着脾气不好。”
沈知姁端起桌上的莲子羹,掩住唇角的笑意:“何止脾气不好,还是那等唯利是从、刻薄寡恩的人。”
蓝岚笑意更甚:“这样就好。”
她的嫡姐可不是好人,配这样一个婆母,倒是正好。
第64章 正旦下“阿姁,朕想问你一件事情。”……
沈知姁与蓝岚在低声交谈,对面的内命妇们也开始招呼寒暄。
平郡王妃斜了眼罗郡王妃,语气酸溜溜的:“罗郡王妃到底是巨富出身,备给沈昭仪的礼都是水头极好的玻璃翡翠。”
她是昨儿去拜访罗郡王妃的时候看见的。
玻璃翡翠难得,她做了那么多年郡王妃,不过才有一对先帝赐下来的镯子。
罗郡王妃竟舍得给一个罪臣之女。
罗郡王妃生得秀丽,闻言温和一笑,心里面对着平郡王妃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眼色呢。
看看沈昭仪身上的新云锦,发髻上的羊脂玉头面,可都是御赐的好东西。
定国公府得罪,沈昭仪却依旧独得圣心。
——要么是陛下极其喜爱沈昭仪,要么是沈昭仪手段了得。
不论是哪一点,都值得她花大价钱去结交个善缘。
哪里像平郡王妃,变脸那么快,也不怕沈昭仪在陛下面前吹枕头风,治平郡王府的罪。
这样想着,罗郡王妃就往旁边坐了坐。
平郡王妃每发现这点,依旧凑过来说着话:“我家郡王当初一声不吭就说定了靖文侯府的女儿,给我吓了一跳,现在看着蓝容华的模样,倒是觉得不错。”
她暗戳戳看着蓝岚,对对方的仪容姿态都颇为满意。
只是看着蓝岚与沈知姁相谈甚欢的模样,平郡王妃又担心起来:将来郡王府不会被这门姻亲连累吧?
溧阳县主不似罗郡王妃的好脾气,当下就快言快语:“看蓝容华有什么用。我记得平郡王定下的是靖文侯府的嫡女,和蓝容华都不是一个母亲。”
“我这不是从蓝容华身上看靖文侯府的家教么!”平郡王妃轻哼一声,不愿再同溧阳县主说话,而是继续拉着罗郡王妃:“姐姐,你家世子可有定下人家?”
“我记得,世子可都弱冠了。”
这回轮到溧阳县主远离平郡王妃了——大家伙都知道,罗郡王世子生来面上有胎记,寻常女郎哪里会选择这样一个夫婿?
而且罗郡王府的血脉离天子有些远了,估摸着下一代就要降爵了,这世子的婚事,就更加难找了。
可罗
郡王妃性子再好,你也不能直接戳人家心窝呀。
果然,罗郡王妃勉强一笑后,转头就和宁水郡主去说话了。
席间再没人搭理平郡王妃。
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平郡王妃格外郁闷,只好装作品尝席间的菜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妃嫔。
她捧着一碗热蛋羹,看到韦宝林与霍淑女对着彼此咬牙切齿地笑,心里忍不住蛐蛐道:都说皇宫中贵不可言,可她看着这帝王后宫与平郡王府的后院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争风吃醋不休。
唔,蓝容华当真生得不错,也不知她嫡姐是不是也一副好样貌?
不不不,女子容貌生得好多是妖媚不安分,万一把她儿子的心给勾偏了怎么办?
蓝岚对人的目光最为敏感,在平郡王妃蛐蛐一盏茶后,她蹙起眉,对沈知姁道:“这平郡王妃在打量什么呢?”
“估摸着在心底评判咱们罢。”沈知姁认认真真地将眼前一碟翡翠黄瓜吃完,轻笑回道:“在一族之间,像平郡王妃这样的人可是最常见的。”
上首太皇太后观赏着歌舞,对殿内还算和气的氛围十分满意。
她先往内命妇那里一扫,吩咐方尚宫将单独准备的团圆汤送上,又看向妃嫔们的桌子。
“沈昭仪从前爱吃肉,今儿怎么换了口味,将翡翠黄瓜给吃完了?”太皇太后注意到沈知姁桌上的空碟,笑容慈祥。
见太皇太后注意到这点儿,沈知姁唇角弯起,露出个甜笑:“也不怎么的,今儿就想吃点酸爽开胃的,不知不觉就给吃完了。”
“嗯……兴许是每月都有几日跟着您吃斋念佛,被您给带着参悟了些佛理。”
这是暗中夸太皇太后礼佛诚心、佛道高深呢。
太皇太后果然高兴得不行:“满宫里就数小姁嘴甜。”
“您既然夸了我臣妾,那臣妾就斗胆求个赏赐。”沈知姁笑意越发甜蜜:“太皇太后将您桌上这碟翡翠黄瓜赏给臣妾吧。”
“就数你最爱贪嘴。”太皇太后眼儿弯起,摇首轻笑:“这酸的吃多了会容易泛酸,哀家晚上让方尚宫给你送去西域进贡的干果,也是酸酸甜甜的。”
沈知姁浅笑着起身谢恩。
内命妇听到这番其乐融融的对话,都不由得带笑符合,赞太皇太后体恤小辈。
让太皇太后大手一挥,在座的每人都得了一份西域果干。
罗郡王妃在此时温声笑道:“臣妇如今,还带了些罗州专有的雕花蜜饯,是泡在酸甜口的腌水中,和御膳房腌蜜饯的法子还不太一样。”
“明日臣妇带来给太皇太后与沈昭仪尝一尝。”
“哀家年轻时吃过,是脆脆的。”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了些怀念:“可惜路上不方便保存与运输。”
“太皇太后好记性。”罗郡王妃与沈知姁对视一眼,温和一笑后就专心搭太皇太后的话茬。
沈知姁能从罗郡王妃的目光中看出来善意与请求,心里满是疑惑。
等宴会散去,她打开罗郡王妃送的礼,顿时被里头散发的晶莹光芒给给震住——两对玉镯,两对簪子,全是上好的玻璃翡翠。
罗郡王妃究竟要求她做什么,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陛下到——”
沈知姁将沉沉的木盒放在桌上,连元子的唱报声都没有反应过来。
有淡淡的酒香飘进室内。
沈知姁微微抬眼,看见了面色平静、双颊却有些微红的尉鸣鹤。
——帝王有些喝醉了。
“陛下怎么瞧着喝多了?”沈知姁眼中熟练地换上担忧神色,轻移着莲步上去,微微扶住尉鸣鹤的双臂:“芜荑,快去让小膳房煮些醒酒汤来。”
“陛下难不难受,要不要含一颗醒酒石?”
尉鸣鹤的脚步有轻微的飘忽,清俊的面孔上难得有几分浅红。
他摆摆手,眼见的是心情愉悦:“不必,朕觉得还可以。”
今日宴席上,他与那群表叔表哥相互推盏,倒是明里暗里收获了不少情报。
“阿姁,朕想问你一件事情。”尉鸣鹤斜斜靠在美人榻上,凤眸微微弯起,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光:“你可知道,若一人生得瘦弱,并不像常操练武器的模样,可虎口处却有薄茧,这是为什么?”
“朕记得你从前和朕说过,你曾经被沈知全带去军营,还被带着辨认手中的茧型。”尉鸣鹤拉着沈知姁在自己怀中坐下,浅笑道:“朕当时随耳一听,今儿却好奇起来。”
“那都是臣妾十一二岁时候说的了,阿鹤竟然还记得。”见元子与芜荑将门给带上,沈知姁改换称呼,垂下眼帘,娇容羞怯,轻颤的眼睫似蝶翼。
她用纤细的指尖在尉鸣鹤的掌中滑动,带来酥酥的痒意。
“臣妾记得兄长说过,练剑的人,茧多在指节与手掌下沿;练功的人,茧多在五指根部。”沈知姁边说,边用指尖划过,最后在虎口处缓缓停顿:“阿鹤,那人是只有虎口处有茧么?”
“朕叫元子借手抖泼酒仔细看过,是的。”尉鸣鹤觉得手上酥痒绵绵,忍不住流露一抹笑意。
沈知姁抬眼,眼底一片清亮:“臣妾觉得……这人不像练兵器的,而像练兵的。”
“阿鹤也去过兵营,自然知道,在将军练兵时,会有副尉握旗呼号。”
“嗯……长久握着旗杆,就会在虎口处留茧。”
“练兵么?”尉鸣鹤想起平郡王府身后的那个侍从,低低笑了两声:开国皇帝怕有皇亲做出圈地为王的事情,早就立下规定,封地中不准养私兵,只能请天子派兵驻扎。
既然没有兵,平郡王身边怎么会有个练兵的?
再往前想想,昌王一月前派了王府管家前来告假。
那位管家似乎也是只有虎口处有茧。
沈知姁感受到尉鸣鹤周身的气压微微降低,结合着他的问话,心里倒是稀奇:尉鸣鹤指的人,不会是平郡王身边的吧?
这一世平郡王这么早就露馅了?
眼瞧着尉鸣鹤眼底要凝冰,沈知姁就起身,将罗郡王妃送的礼端来。
——平常应付帝王已经够累的了,现下醉酒加心情不好,岂不是难上加难?
还是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为上策。
沈知姁打开礼盒,杏眼中满是迷茫:“阿鹤你瞧,罗郡王妃莫名送了臣妾这样贵重的礼物。”
“臣妾于她素无来往,是不是送错了?臣妾要不要给退回去?”
见沈知姁有些手足无措,尉鸣鹤心头一松,薄唇抿出一点儿稀薄的笑:“在送礼上,是不会有人出错的。”
“即便她送错了,也万万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那等明儿罗郡王妃入宫时,臣妾挑个好东西给她。”沈知姁伸手摸了摸冰润的翡翠,浅笑道。
尉鸣鹤挑眉:“明儿?”
沈知姁就将宴席上那一段对话道出,是从翡翠黄瓜那一段开始说的。
尉鸣鹤笑意不变,听着听着,就忽而想起一事:他听范院使说过,若女子忽然改换口味,爱吃酸的,既有可能是有孕,
第65章 请求唤起尉鸣鹤的杀心
这想法如流星划过,一瞬后只留下一尾星火。
尉鸣鹤有些后知后觉:想到“阿姁有孕”这件事,他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期待与高兴。
然而想起诸葛院判的所说,尉鸣鹤就不由得薄唇轻抿,想拉住沈知姁的手,轻声安慰。
说他们来日方长,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结果却看见眼前的女郎杏眼弯弯,像盛了一汪春水,比划着说起翡翠黄瓜的滋味:“
也不知御膳房是怎么做的,又香脆又酸甜。”
说着说着,女郎还下意识地伸舌舔了舔樱唇,一副嘴馋的模样。
“朕将那御厨拨来瑶池殿。”尉鸣鹤哑然失笑。
沈知姁巧笑着行礼:“臣妾多谢陛下。”
尉鸣鹤目光扫过那一盒子的玻璃翡翠,尾音带笑:“这玻璃翡翠是好东西,想来你带着也好看,就安心收着吧。”
“等明日你见到罗郡王妃,就知道她为何送你东西了。”
“好,臣妾知道了。”沈知姁轻声道。
“阿姁,要是罗郡王妃同你说些异想天开的话,该怎么办呢?”尉鸣鹤抬眼,凤眸望向沈知姁,语气有些莫名。
他想起工部前些日子上奏,说罗州的水坝年后需要修理。
这也算是个肥差。
沈知姁在心里低骂一句尉鸣鹤的多疑。
旋即,她将鬓边的碎发撩起,坦荡与尉鸣鹤对视:“那臣妾肯定要将这礼给退回去,再将此事如实禀报给陛下。”
说话间,芜荑就在外头敲了敲门:“娘娘,醒酒汤好了。”
“陛下先用醒酒汤罢。”沈知姁将醒酒汤端来,柔声道:“陛下可要午憩?”
“昨儿刚给牛乳团洗了澡,它身上又香又暖,最适合抱着睡觉了。”
提起这个话题,尉鸣鹤难得叹气:“罢了,上回朕要抱着它,它还不乐意呢。”
他慢慢用完醒酒汤:“朕在你这儿小憩一会儿,然后就回朝阳殿,有要事处理。”
沈知姁甜甜一笑:“陛下午宴用了酒,臣妾预备让御膳房做些粥,在晚膳送去朝阳殿。”
“陛下可一定要用,别又忘了晚膳。”
“朕会记得的。”尉鸣鹤凤眸扬起,薄唇弯起愉悦的弧度。
他就是喜欢阿姁这一点:若是因为朝政,他不能在瑶池殿用膳或留宿,阿姁是一点儿都不会求着自己留下,也不会借机探问前朝之事。
这样识大体与懂分寸,整个后宫中,也只有阿姁了。
沈知姁将空了的碗盏端走,又给尉鸣鹤拿来柔软的引枕与小盖被。
她笑吟吟道:“今日的宴席都没出岔子,陛下可以好生休息了。”
说起宴席,尉鸣鹤就想起负责筹办的殿中省。
“殿中省这差事办的不错。”尉鸣鹤眼中渐渐涌起困意,口吻随意许多:“你同太皇太后说一声,商量着嘉奖下去就好。”
沈知姁甜丝丝应了:这样一来,宋尚宫的暂代总管一职总算能转正了。
她动作轻柔地将盖被给尉鸣鹤盖上,旋即就轻手轻脚地离开,去廊下抱着牛乳团读话本子,顺便揣摩罗郡王妃的所求。
罗郡王妃身为皇室宗亲,自家夫君又有封地,究竟是要通过她向尉鸣鹤求什么呢?
对罗郡王妃来说,肯定是要紧而自己并不能解决的事情,并且能求得尉鸣鹤帮助是最佳……
沈知姁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由得发散。
是受到了旁的宗亲刁难,还是罗郡王的封地出了问题?
亦或是,为了自己的家事?
等到第二日到颐寿宫再见罗郡王妃时,沈知姁总算知道了罗郡王妃的所求。
“臣妇恳请太皇太后与沈昭仪垂怜,帮臣妇儿子择一位贵女佳媳。”罗郡王妃起身行礼,嗓音略有哽咽,温和的眼中更是盈满泪意。
可见她为世子的婚事的确操心许多。
沈知姁当然不能受罗郡王妃的大礼,当即就上前,将行礼行到一半的罗郡王妃扶起:“郡王妃快起。”
太皇太后对罗郡王妃的话没露出意外神色,应当是早就有所猜测。
她看了看神色惊慌的沈知姁,对罗郡王妃笑道:“不过是小辈的姻亲之事,哪里值得行这么大的礼?还给哀家与昭仪送那么贵重的东西。”
罗郡王妃给颐寿宫备了一整盒的百年人参,承恩公府上也有备重礼。
可以说在钱财上很是大方用心的了。
“臣妇就这一个儿子,偏生来可怜多舛,还在婚事上难以圆满。”罗郡王妃这回不行大礼,行了蹲礼,眼中是明晃晃的哀伤与恳求:“太皇太后应也知道罗郡王府的窘境。”
闻言,太皇太后略沉默了一瞬。
沈知姁收手起身,站到太皇太后的身边:现在这样的场景,是没有她说话的资格的。
“唉,哀家何尝不知道你这些年来的辛劳与苦心?”半晌后,太皇太后长长一叹,对罗郡王妃婉转了口气:“只是你既然要哀家与皇帝指婚,总要将世子带来给哀家过过眼罢?”
“让哀家知道世子的品性,能指得更适合些。”
罗郡王妃听罢,含泪笑起,由蹲改叩首,谢过太皇太后的恩。
太皇太后挥手让她起身,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就让沈知姁送罗郡王妃出宫。
在出宫的路上,罗郡王妃握住沈知姁的手,低声问道:“臣妇昨日听闻,陛下在太和殿设宴,是从昭仪的瑶池殿走的。”
“宴饮完后,陛下又直接回了昭仪身边午憩——想来陛下与昭仪是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一对儿。”
沈知姁心中微动,杏眸轻眨,微微抿唇,是略有羞涩的模样:“郡王妃的消息灵通。”
“昭仪莫怪臣妇有意打听,是臣妇想起了自己与郡王的相知相许。”罗郡王妃笑容带蜜,却泛着一股苦涩:“臣妇虽家中阔绰,可只是商贾出身,上不得台面。”
“郡王当年已经订了亲,是安国公府的嫡女,身份比臣妇高贵了不知多少倍,还能帮助罗郡王府延续荣光。”
“可郡王为了我,生生退了这门婚事。”
“现下罗郡王府风光平平,等世子继任时,就要变作三品县王了。”
说到此处,沈知姁已然明白罗郡王妃的目的:她打量着沈知姁年纪轻,想以自己的爱情故事打动沈知姁,再到最后,将自己的目的缓缓道出,请求沈知姁的帮助。
罗郡王妃想为世子找一个出身显贵的贵女,好延续罗郡王的爵位。
偏世子的硬件条件不太行,所以就打主意打到了赐婚上。
沈知姁心中琢磨过来,面上配合地叹气一声,安慰罗郡王妃:“郡王妃莫急,只要世子将来立功,或是有一门极好的婚事,这郡王府照旧能延续下去。”
罗郡王妃顺势收了眼泪,问起沈知姁对自己送的礼可满意。
“郡王妃如此诚心,又这样深爱郡王,本宫会尽力而为的。”沈知姁送了罗郡王妃出宫门,一副甚是感动、十分理解的模样。
等罗郡王妃坐上马车,沈知姁唇角的笑微微敛起,垂眸陷入沉思。
罗郡王妃这礼,收得当真是有些烫手……
不过,看太皇太后要亲眼见罗郡王世子的模样,沈知姁又觉得有点儿可操作的空间。
——从前宗亲请求赐婚,可没有要求先看过宗亲的模样与性格。
毕竟皇室为尊,别管你是哪家的女儿,能嫁给宗亲,得封诰命,是你的福气。
再联想起承恩公府执意送女儿入宫,而太皇太后却不愿意母家再送人进来之事……
沈知姁转身往朝阳殿走,杏眼中划过一抹轻浅的笑意。
让她想想,罗郡王妃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罗郡王妃的母家是皇商之首,而罗州草药多,会医的人也多。
要是这婚事成了,那她请罗郡王妃推荐两个可用的太医,并不算难事罢?
*
等到了朝阳殿,迎面出来韩栖云令沈
知姁的脚步一顿。
大约一月未见,韩栖云脱下了宦官服,稍微整了头发,显得漆黑的眼瞳愈发引人注目。
他身着藏青黑边的夜影卫服,腰间挂着描金刀鞘,已经初显督公的风范。
沈知姁迅速调整了神情,做出一副惊讶又慌张的模样,拉起风领,将大半张脸都埋在狐茸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