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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栖云面色板正,脚步微顿,利落地行了个拱手礼,就继续直走离开。

只在行礼时微微张口,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北疆。

沈知姁想起昨日尉鸣鹤对自己的询问,秀眉轻挑:看来她猜对了,尉鸣鹤对平郡王提早起了疑心,并莫名顺带着对昌王有所怀疑,将韩栖云派去北疆探查。

她微微握紧手炉:既然今生尉鸣鹤有所怀疑,那她就要加紧动作,让藩王谋逆之事提前,打尉鸣鹤一个措手不及。

从前世在丞相府中搜集出来的证据,藩王谋反离不开丞相府的推波助澜和暗中帮助,最后在尉鸣鹤全面打压丞相府时爆发。

现下尉鸣鹤并没有对慕容氏下死手的准备。

那沈知姁并不介意做提早压死骆驼的拿一根草。

她要在后宫中,从宠爱、位份与子嗣上全面打压谨婕妤,逼得丞相府有所动作。

然后再利用一个虚无的孩子,唤起尉鸣鹤的杀心。

第66章 “有孕”“微臣恭贺陛下,恭贺昭仪”……

沈知姁一路敛眉沉思着进了御书房。

“臣妾参见陛下。”她如常行了个礼,然后看见尉鸣鹤长身玉立地站在窗边,颈间围着自己送的金银二色绣蝙蝠纹风领。

沈知姁立时察觉到一点儿不对:御书房的炭火只燃了往日的一半,不再似春日暖阳,而像初秋,暖中带着冷。

“阿姁来了?”尉鸣鹤缓缓踱步上前,将沈知姁扶起,伸手将罩了女郎大半张脸的风领拉下,眼底是满意的笑意:“怎么裹得这么严实,也不怕备被闷到。”

“臣妾一时不妨,与前朝的大人撞了个脸对脸,慌乱之下就将风领给拉上了。”沈知姁樱唇轻抿,娇面上泛起浅霞。

只是眉头依然微蹙:“不过,臣妾觉得那大人似乎有些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尉鸣鹤唇角露出笑意,轻声道:“许是他长得面善,阿姁不必挂心。”

“是。”沈知姁轻声应了,转而说起今日面见罗郡王妃之事:“陛下,您都想不到罗郡王妃请太皇太后与臣妾做什么。”

“哦?她说了什么?”尉鸣鹤心情愉悦,配合着询问。

沈知姁眉眼弯弯:“罗郡王妃请咱们帮世子看一门好婚事呢。”

“没想到臣妾年纪轻轻,也能当上媒婆。”

听闻是此事,尉鸣鹤眉头舒展,点了点沈知姁的鼻头:“郡王妃主要是请太皇太后呢,倒给你脸上贴了个金。”

“臣妾哪儿有贴金,适才郡王妃还拉着臣妾说了一大段话呢。”沈知姁将方才与罗郡王妃的说话内容有选择性说出来,口中叹道:“臣妾听着郡王妃的陈情,心中很是感慨。”

尉鸣鹤轻笑一声:“阿姁就是心软。”

他微微抬眼,眼底似有深光:“阿姁是怎么想的?”

“臣妾虽然觉得罗郡王夫妇的故事动人,也为罗郡王将要降爵感到可惜。”沈知姁与尉鸣鹤对视,眸光真挚:“但到底是他们当年自己做的选择,也怪不到旁人身上。”

这话说得尉鸣鹤赞同颔首。

沈知姁伸出纤手,给尉鸣鹤倒了一盏清茶:“不过罗郡王妃的态度诚恳,又备了厚礼,所以太皇太后与臣妾都预备先帮着瞧一瞧。”

“太皇太后还说,要先看一看世子如何呢。”

尉鸣鹤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先前太皇太后也赐过几次婚,同样是郡王诸子,可没有过先觐见再赐婚的流程,都是比照着家世,挑一个门当户对的。

“阿姁,朕记得承恩公府的长女,是不是今年及笄?”尉鸣鹤想起此事。

“是,是今年四月……中旬的时候。”沈知姁应道:“您当时忙于朝政。让臣妾备了及笄礼物送去。”

“不过提起承恩公府,臣妾想起来前两日,太皇太后似乎因承恩公府生了大气。”

尉鸣鹤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思索。

在片刻的沉吟后,尉鸣鹤对着沈知姁浅笑起来:“原是这样。”

“那你明日帮着太皇太后看看罗郡王世子的品貌。”尉鸣鹤神色放松,口吻轻柔:“要是的确是个不错的郎君,给罗郡王府指一门好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罗州地理位置不错,正好地处平郡王与昌王的封地之间,而且物产颇多。

罗郡王本人是个只爱风花雪月的,素来安分恭敬。

要是能以一门婚事,多笼宗室人心,是个格外划算的买卖。

还能让那些皇亲看一看,只要规规矩矩的,也能有天子恩赏。

沈知姁如愿得了尉鸣鹤的话,当下就嫣然莞尔,如春日里绽开的桃花:“是臣妾遵旨。”

“不论是对臣民,还是对宗亲,陛下是最宽仁体贴、恤爱良善的。”

这夸赞话飞入尉鸣鹤的心头,令帝王如在炎炎夏日畅饮一盏凉白开,格外妥帖喜欢。

“还是阿姁最懂朕。”尉鸣鹤低声笑道:“昨日见你戴羊脂玉的头面不错,朕想起来库房中还有一大块羊脂玉的料子,你拿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臣妾戴的好是其次。”沈知姁杏眸亮亮,泛着潋滟的秋水:“主要是陛下的眼光好,选的都是极好的。”

尉鸣鹤听得心头舒畅,丝丝地泛着甜儿,忍不住再赏了沈知姁一对琉璃樱桃摆件赏玩。

然后让沈知姁陪着自己用午膳。

御膳房呈上来一道酸萝卜鱼片的小炭锅,闻着味儿就觉酸爽开胃。

沈知姁用了大半,对另一道酸拌蒸茄也格外青睐。

“臣妾困得不行,就不陪陛下了。”沈知姁打了个哈欠,娇面上满是困意。

尉鸣鹤拉着她的手,将她亲手送出朝阳殿,还关切道:“午睡别睡太久,小心晚上睡不着。”

见沈知姁脆生生应了,方回到御书房。

提起笔时,他动作一顿,看向元子:“你有没有发觉,今日午膳,昭仪与往日有些不同?”

元子想了想,握着拂尘沉稳回道:“禀陛下,昭仪今儿多用偏酸的菜肴,而往日昭仪与陛下的口味颇为相似。”

“而且……昭仪今日困得有些快?”

说到最后,元子的尾音带了一点点自我怀疑:这个应该也算不同吧?

尉鸣鹤却没在意这点,将刚刚提起的笔放下,对着元子吩咐:“将范院使请来,就说来给朕请平安脉。”

他要亲自问一问,避子汤失效的几率有多大。

*

沈知姁带着赏赐回瑶池殿,一下肩舆就作困顿的模样,直奔内室。

“将那羊脂玉料子交给杜仲好好保管,然后把樱桃摆件放到书桌上。放显眼一点的位置。”简单吩咐了一句,沈知姁在床榻上舒舒服服地坐下:“让青葙去一趟殿中省,告知宋尚宫,在谨婕妤禁足期间,不许短缺兰心堂的份例,但要让谨婕妤在观感上不舒服。”

像谨婕妤这样好面子要强的,恐怕无法忍受宫人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吧?

要逼迫丞相府,首先就要令谨婕妤心浮气躁、乱了阵脚。

“再交代白苓,让她联系采买办的人,传出消息给罗郡王妃。”沈知姁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儿在尉鸣鹤面前的困顿:“将太皇太后素日里的喜好传过去。”

“若罗郡王妃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沈知姁将素白的手交握,半晌后再道一句:“拿纸笔来。”

她要写信给父兄,告诉韩栖云去北疆的消息,让父兄设法见韩栖云一面。

沈知姁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韩栖云很乐得见尉鸣鹤

倒霉。

……倒是与她不谋而合了。

*

翌日,沈知姁带着写好信件的去往颐寿宫。

“这是写给华信姐姐的。臣妾特意问了诸葛院判,写了两方保胎的方子。”沈知姁将信件展开交予太皇太后:“另一个是臣妾写给家人的,想问一声新年好。”

说到最后几个,沈知姁甜甜的嗓音变得有些滞涩。

太皇太后略看了两眼,笑得慈祥:“小姁真是挂念亲友。”

旋即就让方尚宫将信件封好,派人送往北疆。

罗郡王妃正带着世子到了。

沈知姁看着世子周身略带檀香,穿了一袭浅墨色绣银佛纹的长袍,就知道罗郡王妃是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她又仔细打量了世子的面庞,终于明白罗郡王妃的难处:世子生得还算俊美,偏偏左脸颊上有掌心一块大的淡红色胎记,虽然用脂粉稍做了掩饰,但依旧有些抢眼。

大约是因为胎记的缘故,世子性格偏向温懦,不太会说漂亮话,回答问题时是温温吞吞的,口吻软和。

给旁边的罗郡王妃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替儿子说话。

沈知姁默默地观察了太皇太后一眼,看到对方眼底淡淡的笑意,心中一松:罗郡王世子如此,倒是误打误撞,被太皇太后记住了。

毕竟承恩公府的掌上明珠,性子糊涂娇惯,找一个夫婿与夫家都是好性子的,才能将日子舒心地过下去。

样貌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偏京中高门大户,哪家儿郎骨子里不是矜傲的?

要往下找,可就是低嫁了。

承恩公府都想将女儿送进宫,又怎么舍得如此?

问完话,太皇太后照样赏了罗郡王妃母子许多好东西,令方尚宫亲自送出宫。

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太皇太后问沈知姁:“你从前见过姝儿,觉得她性子如何?”

姝儿便是承恩公府女郎的小字。

沈知姁起身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请太皇太后恕罪,臣妾现在想起姝儿小姐,就记得有回在上书房,她与夫子吵了架。”

还当众摔了镇纸,顶牛似的将夫子气得半死。

“幸而另一位夫子说话和气,将姝儿小姐哄了回来。”沈知姁微微加重了“和气”二字。

“他们对姝儿太宠溺了。”太皇太后想起此事,揉了揉额角,觉得一阵“突突”的头疼:既然想将女儿送进宫,就该和丞相府一样,严苛教养,而不是从小要月亮也会去摘。

养成这样送进宫,不是争宠,是争死,还有可能牵连整个承恩公府。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辈与家族踏上死路。

罗郡王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承恩公府急需一门荣耀的姻亲。

这普天之下,除了天子,最显贵的就是宗亲了。

眼见太皇太后陷入沉思,沈知姁唇角微勾,无声地行礼告退。

*

半月后,腊月十五,罗郡王府回程前五日,太皇太后的懿旨发下,将承恩公府的嫡女许配给罗郡王世子,婚期定在元宁二年十月廿三。

隔了半日,两道圣旨从朝阳殿传下,一道封承恩公府的嫡女为惠佑县君,并赞承恩公府家风清正,特允爵位多传两代。另一道则是给罗郡王府,说罗郡王恭敬为君,郡王之号可再传两代。

自然,这两道圣旨都着重强调了一点——恭敬安分,臣服天子。

罗郡王夫妻进宫拜谢。

在罗郡王妃到瑶池殿前,沈知姁从元子口中得到消息:原是太皇太后的赐婚旨意隐约有消息的时候,罗郡王直接献上从罗州紧急运输来的许多草药,并奉了两张难得的药方,对颤病有奇效。

想到大定历任九位帝王,有一半都在晚年得了颤病,尉鸣鹤就对罗郡王的诚意格外满意,出手也大方了些。

沈知姁支颐笑道:“多半是罗郡王妃劝了自己的丈夫。”

话落,就听小岑子来报,罗郡王妃到了瑶池殿门口。

见到沈知姁,罗郡王妃面上满是感激之色,口中是一连串的不带重复的感谢之词。

等到了内殿,罗郡王妃就收了话头,直截了当道:“昭仪算是帮了郡王府一个大忙,光上回那一盒琉璃翡翠是远远不够报答您的,您还要什么好东西,臣妇定给您收了来。”

“本宫现在母家得罪,在宫中的境况如何,郡王妃您应该也能知晓。”沈知姁轻垂眼睫,口中幽幽叹气,面上是淡淡的黯然:“本宫在宫中少有可信的人,尤其是在太医院。”

“本宫听闻,罗州多医者?”

“昭仪的意思,臣妇明白。”罗郡王妃是个爽快人,当即就应了下来。

亲自送了罗郡王妃离开后,沈知姁将忧愁之色收起:“去请诸葛院判来。”

“再吩咐小膳房,新腌起藠头与豆角。”

她为了小年家宴,已经铺垫了半个月,接下来只待东风。

*

腊月二十三,小年家宴,只请后宫女眷。

因参宴人数较少,设在宝庆台,四面环水。

除了谨婕妤,后宫诸位妃嫔都准时到场。

这回是照着位份,面对面坐着,很巧妙地将韦宝林与霍淑女分开,两个人中间隔了大半个屋子,还被唱歌跳舞的人给挡着。

有了距离,就会产生美感。

没了两人明戳戳的争锋相对,整个宝庆台的气氛都是热闹合美的。

“嫔妾恭祝陛下新年安康,长乐无极。”酒过半巡,霍淑女端着酒盏柔柔起身,扭着腰儿上前,向上首的尉鸣鹤说着贺词。

她话音未落,对面的韦宝林霍然站起,也端起酒杯,扬声向尉鸣鹤敬酒。

不过韦宝林聪明了点,将太皇太后也给顺路敬了。

承恩公府的难题得到解决,太皇太后心情甚好,不但接了韦宝林的酒,还顺便夸赞了一句。

有太皇太后此举,尉鸣鹤自然是先应了韦宝林的酒,然后才对霍淑女淡淡点头:“霍淑女有心了。”

韦宝林自觉赢了霍淑女一头,微微抬起下巴,含着不屑的眼风扫向对面,口中带着嘲讽轻哼一声。

霍淑女虽听不到韦宝林的冷哼,却能从神情动作中踩到一二,当下心情就变得不大美妙:你等着,等我下回侍寝,必定说你韦宝林的坏话!

她手上用力,将碗中的撒了玉米虾仁的蛋羹用银筷戳出两个极难看的孔。

再抬眼时,霍淑女瞥到了沈知姁伸手夹菜的一幕。

对方手腕上的红玉镯子真是漂亮极了,嵌着足金,衬得女子的手腕又细又白,让人忍不住小心握住、精心呵护。

霍淑女想起这一个月来送进瑶池殿的赏赐,整个人儿都似泡在酸水中:前些天陛下赏了她一对金镯,她还高兴得什么似的。结果和沈昭仪的镯子一比,顿时就像落了灰,平白叫人不喜。

要是那红玉镯子呆在她手上,肯定不输沈昭仪……

沈知姁坐在霍淑女的斜前方,正夹起一块酸菜牛腩,预备裹着碧梗米放入口中。

谁知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怎么昭仪娘娘不为陛下敬酒,难道是不愿么?”

沈知姁将香气四溢的牛腩放下,抬眼瞥去,就见霍淑女满脸挑衅。

她细想了想:好像就是正旦那天,她将霍淑女与韦宝林各打二十大板之后,霍淑女总会在请安时做出类似挑衅的行为。

其实也不叫挑衅,就是想让人不舒服。

坐在霍淑女身边的蓝岚冷冷偷去一眼:“我也还没向陛下敬酒,怎么霍淑女不提我,只说沈昭仪一个?”

“难道是看不起我?”

这话毫不客气地堵了霍淑女的嘴,令对方神色变得难看:“蓝容华误会了……”

尉鸣鹤将青玉酒杯放到桌上,漠然扫过霍淑女,又带点浅笑望向沈知姁:“昭仪素来体贴,定是担忧朕饮酒过多。”

“朕瞧昭仪桌上的酸梅饮都喝完了——元子,将朕这碗端给昭仪。”

沈知姁扬起一张俏脸,眉如分翠,唇若红樱,漾着羞怯动人的笑,窈窈起身谢恩。

岂料刚开了个头,沈知姁就忽然蹙起眉头,往身后捂嘴浅呕两下。

霍淑女自觉抓住了机会,高声笑道:“昭仪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觉着御膳不合口味?”

沈知姁趁机多呕了两下,纤细的腰脊弯下,似乎被霍淑女的话给刺激到了。

尉鸣鹤一记眼刀扫向霍淑女,见对方缩如鹌鹑,方起身到沈知姁身边,关切道:“昭仪如何了,可是吃坏了?”

元子早已经机灵地跑去太医院。

芜荑代替沈知姁回答:“禀陛下,昭仪白日所用皆是清淡饮食,想来不会有错才是。”

沈知姁在片刻后缓了过来,简单漱口后方面向尉鸣鹤,软声道:“陛下放心,臣妾无事,只是适才忽觉不适,干呕了几下,想来是午膳多用了半碗酸汤云吞的缘故。”

“等太医来。”尉鸣

鹤忆着沈知姁适才的情形,心中突地一跳:半月前,他问过范院使有关避子汤的问题。

范院使回答说,避子汤的效用在十之七八,剩下依然有可能有孕。

难道……

这样想着,尉鸣鹤左手微微蜷起,右手则转动起玉扳指,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浮躁与急切。

还是太皇太后发了话,尉鸣鹤才回到原位。

一炷香后,元子带着范院使匆匆赶来。

范院使请安后,就依照尉鸣鹤带了焦急的吩咐,给沈知姁请脉。

片刻后,范院使诊了第二次脉。

同时,尉鸣鹤蹙起长眉,转动玉扳指的频率越来越高。

就在帝王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范院使眉目间骤然泛起喜色,对着尉鸣鹤拱手行礼:“微臣恭贺陛下,恭贺昭仪!”

“沈昭仪这是喜脉!”

第67章 允诺(修)帝王比先前更加谨慎小心……

范院使本身嗓音沉厚,此时高声带笑,犹如巨石怦然砸下。

宝庆台一片安静无声。

纵然心有准备,但听到范院使亲口说出,沈知姁还是感到一阵轻悸,有轻微的晕眩之感。

一直紧绷着的背部缓缓放松,捂着胸口的手略微收紧,琼玉一样的俏面上满溢出惊讶、迷茫与欢喜。

太皇太后与尉鸣鹤俱是相似的反应,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尤其是尉鸣鹤,薄唇微张,凤眸略扬,眸光中难得透出恍然,好像落入一个过分完满的梦中。

蓝岚不动声色地与沈知姁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带出一抹笑意,率先起身行礼,打破宝庆台的静默:“嫔妾恭贺沈昭仪,恭贺陛下,恭贺太皇太后。”

尉鸣鹤回过神来,抚掌而笑,笑声洪亮而带十足欢悦:“甚佳,甚佳,这真是个值令朕心喜的好消息。”

他复站起身,走到沈知姁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心轻柔地握住沈知姁的手,眼底有一抹不自觉的柔情流露:“传朕旨意,晋沈昭仪为贵妃,封号……封号等朕回去好好想想。”

见沈知姁的一双杏眼儿仍有些懵懵懂懂的,尉鸣鹤就柔声轻笑:“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难道是高兴傻了?”

沈知姁这才做一副惊醒的模样,清澈的眼底微微一颤,涌出晶莹的泪。

她嗓音略有哽咽:“陛下,臣妾不是在做梦吧?”

“皇帝先让小姁缓一缓。”太皇太后眉眼间也满是笑意,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还能端坐在座位上,只看着沈知姁与尉鸣鹤笑:“册封赏赐虽重要,可始终是小姁的身体最为重要。”

“范院使,小姁的身子与脉象如何?哀家上回听你说,原是要再养一两年为好。”

尉鸣鹤反应过来,接口问道:“不错,此时有孕于昭仪的身子可有大碍?”

“回禀陛下和太皇太后,昭仪的脉象跳动有力,可知胎像安稳。”范院使拱手回答:“此时虽不是昭仪身子底最好的时候,但孕育皇嗣是无碍的,只要生产后精心调养就行,说不准效果会更好。”

上头说了这一席话,最下首的韦宝林和霍淑女这才双双反应过来,做了不同的举动。

韦宝林是起身祝贺,虽说心中还是有点不情愿,但是面上笑得喜庆,有点儿像年画娃娃:经过韦中尉每月写信的规劝与雁儿的时时劝说,她已经歇了要亲自报复谨婕妤的事情。

不过像这种能叫谨婕妤不高兴的事情,韦宝林碰到后就格外开心。

父亲说的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韦宝林想象着谨婕妤生气发狂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心中就是一阵暗爽:最好谨婕妤气得失去理智,直接将沈昭仪的肚子给弄掉。然后这两人一个被赐死,一个自此心灰意冷、怨怪陛下。

然后她韦宝林顺顺利利地重新成为宠妃!

眼见自己成为最后一个,霍淑女即便嫉恨得眼红,也只能起来说一说场面话。

不过到了末尾,霍淑女的语调变得有些尖锐:“嫔妾听闻,沈昭仪一直有用避子汤。”

“想来沈昭仪当真是天佑的好福气,连避子汤都变得没用了。”

范院使断断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面前说此错乱医理之话,当即就回身正色:“这位小主此言差矣,这天下的药草药方都是要结合人的机理才能发挥相应的效用。”

“更何况,宫中避子汤效用温和,能起到七分作用。”

“霍淑女从前是跟在谨婕妤身边的。”尉鸣鹤照旧握着沈知姁的手,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霍淑女,只口吻变得淡漠:“可见兰心堂对朕的太医院很是关照。”

这专给瑶池殿的避子汤是诸葛院判私下调配的,后宫诸人理应不知道才是。

“陛下……”霍淑女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迅速行礼道:“嫔妾高、高兴坏了,一时失言。”

“无妨,回去好好伺候谨婕妤。”尉鸣鹤凤眸微眯,因着心情好,不曾多做计较。

霍淑女却煞白了一张小脸:这是要让她跟谨婕妤一块儿禁足到新年结束的意思?

她嘴唇翕张两下,预备着上前为自己求情。

太皇太后不急不徐地开口:“哀家记得,有孕之人不适宜在人多的场景。”

“今儿这家宴就罢了,皇帝与哀家一起送小姁回瑶池殿。”

蓝岚优雅行了个礼:“太皇太后与陛下放心照看沈昭仪,剩下的收尾就由嫔妾和宋尚宫来。”

“蓝容华真是个懂事的。”太皇太后满意看着蓝岚,回头吩咐方尚宫,让她明儿将自己多宝阁上菩萨紫檀木雕像送去凝碧阁。

尉鸣鹤对蓝岚投去赞赏的一眼,旋即就低首询问沈知姁:“还能走么,要不要朕抱你?”

“臣妾能走。”沈知姁借着尉鸣鹤的力微微起身,眼神依旧有些飘忽,像是行走在梦中,直到对上尉鸣鹤的双眸,方才渐渐凝聚起光亮。

让看到的人都觉得,眼前的帝王是沈知姁的支撑与真心所在。

沈知姁看到尉鸣鹤眼底的柔软,特意放软了声音,“臣妾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吃两口酸菜牛腩呢。”

“先让范院使好好地给你诊脉,说些忌口慎用的东西。”尉鸣鹤称得上是温声细语:“然后朕再让御膳房的人给你重新做一份宵食。”

他示意芜荑将手上的披风拿给自己,再动作生疏地为沈知姁系上披风,又将手炉塞到女郎的手上,方轻轻护着沈知姁的肩膀。

望着眼前重新刷了金漆的銮驾,沈知姁惊讶地退后一步:“陛下,臣妾若是坐这个,恐怕不合宫规。”

“昭仪的肩舆太小了,恐怕会生颠簸,做得也不舒服,朕回头让殿中省重新给你重新备肩舆和轿辇。”尉鸣鹤薄唇勾起一抹笑:“至于宫规——阿姁不用担心,宫规上可没写这些。”

他记得每逢盛典,冯皇贵妃十回里有八回都是与先帝同乘銮驾而来的。

要是有这个宫规,冯氏早就被御史给揪着不放了。

虽说先帝袒护冯氏,也不会理会就是了。

沈知姁放心点头,由着尉鸣鹤将自己扶上銮驾。

待落座后,她用手轻捂小腹,感叹道:“陛下的銮驾里头真大,坐着也舒服。”

“朕会让宋尚宫留意的。”尉鸣鹤显然对自己重新翻修过的銮驾很满意,温柔含笑的目光落在被沈知姁护住的小腹:“还感不感觉难受,有没有想作呕的感觉?”

“没有。”沈知姁老老实实地摇头,眸光清澈:“只是刚才听霍淑女说话,忽然就有了感觉。”

鸣鹤略蹙眉:“你放心,朕已经让她与谨婕妤一块儿静静心。”

他原是兴趣盎然地想看看谨婕妤的手段,也是间接给个甜枣,安抚因户部之事而伤了不少元气的慕容氏。

谁知抬上来是个比韦氏还要蠢笨的。

现下沈知姁有孕,尉鸣鹤瞅着霍淑女总爱上蹿下跳的模样,就不愿再放她出来蹦跶了。

沈知姁坐在尉鸣鹤身边,就顺势缓缓靠入帝王怀中。

端的是柔弱无依,娇怜似水。

令尉鸣鹤轻叹一声,将女郎纳入怀中,柔柔地拍着女子的肩:“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臣妾有点儿害怕。”沈知姁酝酿着情绪,尾音像渐渐涨起的海潮,带着欢喜的颤抖和迷惘的哽咽:“臣妾还没有给咱们的孩子做好完全的准备呢。”

“是不是范院使诊断错了呀,臣妾小腹这儿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嗯……朕从前看先帝妃嫔,好像都是五六个月后才会有胎动。”尉鸣鹤眼底满是怜爱,闻言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勉强回忆出这点,对着沈知姁安慰道:“没事儿,等会回了瑶池殿,让范院使与诸葛院判来一同为你看诊。”

“他们的医术都是顶好的。”

“好,臣妾相信陛下。”

沈知姁这满心满眼都是真心信任的模样,更得尉鸣鹤疼惜。

感受着掌中女子肩膀的纤薄如柳,他不自觉低声允诺:“你好好听太医的话,按时用安胎药,朕到时候将沈夫人从北疆接回来,陪着你,好不好?”

“多谢阿鹤。”沈知姁仰起脸,甜甜地道了一声谢,用一种饱含仰慕和感激的目光热切望去。

是看心上人的目光,更是看大英雄的目光。

足以在心理上将尉鸣鹤碰上高台,让帝王不自觉地代入沈知姁给予他的定位。

尉鸣鹤会下意识地更关爱照顾沈知姁,会在不经意间有偏心和保护。

沈知姁被尉鸣鹤护着回到了瑶池殿。

感受到帝王比先前更加谨慎小心的态度,她在心底淡淡一笑:接下来要做的就简单多了,就是让尉鸣鹤对这个“孩子”更加期待。

进殿前,有个燃炭的宫女急匆匆出去,险些跌了一跤。

还是被元子扶了一把。

宫女赶紧跪下请罪。

尉鸣鹤现在心情好,挥了挥手就让宫女下去了。

“奴婢多谢陛下。”听到这娇滴滴、百转千回的一声,沈知姁脚步一顿。

唔,想起来了,到了处置茯苓与小文的时候。

第68章 陪伴“阿鹤,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如何?”看着小文完好无缺、面色带羞地出来,茯苓忍不住地上前询问,心里有一分激动。

适才沈知姁有孕的消息,已经被腿脚快的宫人传了回来,瑶池殿上下一片欢欣。

不过旁人是为了能得赏赐,而茯苓是看到了推小文上位的机会——毕竟昭仪有孕,那不就不适宜侍寝了么。

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茯苓便让小文去殿内燃炭,然后找准机会露个脸,看陛下的态度如何。

小文想起尉鸣鹤对自己的和气话语,唇角带着笑,细语讷讷道:“我差点摔了跤,险些失仪,结果陛下没有怪我,还让元公公将我扶起。”

在适才激烈的心绪变化中,小文已经自动美化了一切,并成功说服自己。

“这样就好,说明你入了陛下的眼。”茯苓放心地拍了拍胸脯,顺手摆弄起小文:“欸,你将背再挺起一点儿,眼睫再下垂些,这样更显得你身型好,也更招人怜爱。”

“好了,今儿我替你值夜,你回去好好搽新弄来的养颜霜。”

望着小文袅袅远去的背影,茯苓浅浅一笑: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真是与沈昭仪的背影愈发像了。

*

“怎么方才走得好好的,忽然就停了一下?”尉鸣鹤将引枕垫在沈知姁的腰后,轻声道:“刚才那个宫女,做事有些毛手毛脚的,说话也怪腔怪调的,还是打发出去好。”

“正好你晋了妃位,让宋尚宫仔细挑些好的人来伺候。”

“臣妾多谢陛下思虑周全。”沈知姁唇角轻弯:“臣妾想着,这瑶池殿的人都伺候臣妾大半年了,即便要打发,也等到过完新年,给完赏赐再说。”

“不过……新宫人倒不着急,瑶池殿活没有那么多,人少些也好。”

尉鸣鹤细想了片刻,颔首道:“说的有理,不行朕从朝阳殿选。”

朝阳殿的人保准是皇宫中最干净忠心的人。

“陛下是天子,起居是要紧事,动辄影响朝政。臣妾本就不缺人,如何能委屈陛下?”沈知姁摇首浅笑,看到尉鸣鹤眼底的动容和不容置喙的坚决,唇角的笑容如融蜜糖。

“傻阿姁,朝阳殿的人是瑶池殿的一倍有余,朕都嫌多呢。”尉鸣鹤含笑望向沈知姁用手轻护的小腹:“更何况,皇嗣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说话间,范院使与诸葛院判匆匆到了瑶池殿。

太医们没有小轿可坐,只能用脚走过来,所以动作稍慢些。

尉鸣鹤将位置让开些,方便太医诊脉,自己在元子搬来的圆凳上坐下,面色严肃地看太医们看诊。

手上又下意识地转起玉扳指。

范院使把完脉后,就轮到了诸葛院判。

沈知姁垂眸轻看着小腹,和诸葛院判在极短的一瞬相视一眼。

她示意诸葛院判安心:正如院判试验的那样,只要提前服药,待三个时辰一过,即便医术高超如范院使,都诊断不出来。

两位太医诊完脉,相互商量了一下,由范院使禀告:“陛下,娘娘有孕两月有余,且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可见胎像安稳。”

“不过鉴于娘娘体质偏弱,微臣等建议娘娘安静养胎,待到满三个月,才好走动健体。”

“微臣们会停了娘娘的避子汤和坐胎药,重新配一方安胎药。”

诸葛院判在一旁补充:“在饮食上,娘娘应以清淡丰富为主,少用辛辣刺激、寒凉活血的东西——这些微臣会列一张单子,交给娘娘和御膳房。”

尉鸣鹤眼中的笑意渐渐变浓:“那朕就将皇嗣交由你们两个了,务必尽心尽力。”

见沈知姁张口欲言,尉鸣鹤接着道:“院判每日都要来瑶池殿请平安脉,再去朕那儿汇报。院使还要顾着朕与太皇太后,事务繁忙,就每旬来一回。”

待两位太医应下,尉鸣鹤唤来元子,大手一挥:“昭仪有孕,赏瑶池殿上下两月月例,朝阳殿上下一月月例。”

然后又命元子开私库,将顶好的赏玩之物都拿来瑶池殿。

方尚宫正奉了太皇太后的命,领了数十个宫人送来赏赐,也得了尉鸣鹤的奖赏。

“奴婢奉太皇太后之名,来问昭仪安好。”方尚宫轻笑:太皇太后原是要一起送昭仪回来的,结果看见陛下护着昭仪一同上了轿辇,就决定回去挑赏赐,不做打扰。

范院使会意将诊脉结果又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知道后肯定高兴。”方尚宫笑得眯起了眼睛问安后就行礼告退。、

随着尉鸣鹤起身,重新坐在沈知姁身边,殿中的诸人纷纷退下,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元子去私库挑珍玩,芜荑去吩咐小膳房做宵食,箬兰去派发赏赐,青葙与杜仲送两位太医回太医院,顺便取药,白苓则与连翘一块儿,看住瑶池殿的正殿。

“陛下捏一捏臣妾。”沈知姁眼尾圆翘,形似树梢上又甜又圆杏儿:“臣妾总是感觉不真实。”

尉鸣鹤薄唇轻勾,忍不住在杏儿上落下一个浅吻:“是你太欢喜了,朕也高兴的很。”

“我知道,我还没谢阿鹤承包了赏赐呢。”沈知姁换了称呼,话语中满是亲昵。

她主动拉过帝王的手,将他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口吻有些惊奇:“阿鹤能感觉到有些不同么?”

“我一点儿都想象不出来,两三个月后,这儿会一点点鼓起来,然后里头那个小家伙就会动了。”

掌心传来的触感是极为柔软

的,还带着温热,像一朵淡淡的火舌,轻轻舔舐着尉鸣鹤的手掌。

让尉鸣鹤犹豫着不敢落实,只能半悬在沈知姁的小腹上,小心地触碰着。

伴着沈知姁轻柔好奇的话语,尉鸣鹤凤眸弯起的弧度渐渐变大。

他不由得跟着沈知姁的说的话,想象起这样的场景。

尉鸣鹤心中似淅淅沥沥下了一场蜜雨,在他胸腔中蓄出汨汨的期待。

“现在还小呢,感觉不出来。”他抿起薄唇,试图掩盖难以压下的唇角。

正说着,沈知姁的肚子就发出两声轻微的异响。

“在宴席上只吃了一半,还没吃饱呢。”沈知姁羞赧地解释道,面上泛起浅粉,略往后坐了坐。

芜荑恰好端来两碗酸汤云吞。

还不待芜荑动作,尉鸣鹤就将美人榻上的小几端来床榻上,又亲手将碗盏放在自己面前,最后端起其中一碗,柔情款款地对沈知姁道:“你方才不舒服,恐怕现在没有力气,我来喂你。”

“阿鹤……”沈知姁轻眨眼睫,眼底泛起涟漪,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

实则放在小几下的手悄悄攥紧了手帕——尉鸣鹤可没做过这样细心的活,要是一时手抖,自己还能及时补救。

这一床春桃如意花纹的锦被是昨日新换的,她可喜欢了,千万别被弄脏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沈知姁用这一小碗云吞时可谓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等到好容易配合完尉鸣鹤的温柔举动,沈知姁轻叹一口气,软软倒在引枕上。

尉鸣鹤将自己那碗三两口吃完,关切望向沈知姁:“怎么了,难道不舒服么?”

沈知姁温声回道:“阿鹤放心,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想睡觉。”

“明儿是大年初一,有外命妇进来觐见,臣妾论理要去陪着太皇太后。”

“阿鹤,你明日还有个新年朝会呢,也要早些歇息。”

“朕都记得。”尉鸣鹤站起身,方便芜荑收拾,温柔的目光一直望着沈知姁:“不过外命妇之事,即便你想去,朕与太皇太后可是不会同意的。”

“让蓝容华去吧,三日后她就是宜婕妤了,也撑得起场面。”

沈知姁唇角翘起:“好,臣妾遵命。”

话音未落,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尉鸣鹤失笑:“罢了,你快睡罢,朕帮你吹掉蜡烛。”

帝王起身,小心吹去靠床的灯烛,还顺路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屋内的炭炉是否还在起作用。

待回身时,尉鸣鹤对上沈知姁水晶一样亮晶晶的眼儿。

虽然含着困意,但依旧亮如明星。

“怎么了?”尉鸣鹤被看得心中发软,上前弯腰询问。

在淡淡的月光与烛光下,沈知姁伸出一节藕臂,将纤细的手指摊开,眼睫轻颤,本就偏软的嗓音因困倦带了一点儿懒媚:“阿鹤,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床榻上的女郎侧弯着身子,未伸出的手放在小腹上,呈现保护的姿态。

如一尾上岸的鲛人,美丽而令人怜惜。

尉鸣鹤眸光微凝,有宠溺的笑意与无奈的纵容。

他蹲下身,用双手缓缓握住沈知姁伸出的手,下意识地哼了一段安眠曲调。

是尉鸣鹤从乳母那里听过的。

望着沈知姁安静恬淡的睡颜,尉鸣鹤心上是难以抑制的欢喜与激动。

为他称帝后的第一个孩子,也为这孩子出自沈知姁。

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落在脑海。

——阿姁的封号还没选。

其实自打决定要晋沈知姁位份以来,尉鸣鹤就悄悄让宋尚宫准备好的、庄重的字眼。

他在批奏折的闲暇时,看过几眼。

荣、惠、穆、华、熹……

尉鸣鹤还没做决定呢。

第69章 宸贵妃接下来就轮到“捧杀”了

尉鸣鹤原先觉得殿中省选的字都不错,但现在看来却觉得差点意思。

他凤眸微垂,温柔的目光抚过沈知姁在淡光下愈显莹润的娇面。

眼底有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沈知姁于帝王,于尉鸣鹤而言,都绝对是珍贵而特殊的存在。

惟有最好的字眼,才配得上。

一抹灵光忽现。

尉鸣鹤的心头浮上一个字。

不过尉鸣鹤并没有着急动作,而是维持着动作,多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见沈知姁的睡颜愈发恬静,这才小心松手,缓缓退出寝殿。

等出了正殿,看到芜荑手上的安胎药,尉鸣鹤才恍然:难怪刚才觉得差了点什么,原来安胎药还没喝。

“娘娘既然睡了,那奴婢等明早再重新熬。”芜荑看了看里头暗下的烛光,停下脚步,用极轻的声音对尉鸣鹤行礼。

“明日不用喊你家娘娘,让她好生歇息。”尉鸣鹤微微颔首,目光随意一转,在院中的某处微微停留一瞬。

再开口时,语气有几分冷意:“你是瑶池殿的大宫女,就要帮着管束宫人,不要让主子烦心。”

“是,奴婢知道。”芜荑恭送走了尉鸣鹤。

唤来小宫女将自己手中的安胎药送走,她沉静的目光扫过方才帝王略停顿的角落。

小文的身影一闪而过,在那一瞬间形似沈知姁的影儿。

芜荑轻轻一笑,只当作没看见。

她唤来杜仲,郑重吩咐道:“明儿好生看着瑶池殿的门,除了颐寿宫与朝阳殿的人,谁来都不见。”

那些外命妇可不是好相与的。

两月后的大选,她们有人为着自己的女儿,指不定如何仇视她家娘娘呢。

*

元子刚从私库中精心选了珍玩,预备着送去瑶池殿,谁知刚出门就碰见了回来的尉鸣鹤。

“陛下……”元子看着宫人手中满满当当的赏赐,有些犹豫不决:陛下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可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模样。

“朕回来写圣旨。”尉鸣鹤目光愉悦地扫过赏赐:“这些等明儿再送去瑶池殿。”

阿姁亲眼看见,许是会高兴些。

写圣旨时,尉鸣鹤想起来蓝岚,又吩咐元子去传话:“让蓝容华明日正装去颐寿宫,帮着太皇太后接待外命妇们。”

“顺便送几本孤本去凝碧阁,蓝容华莫约喜欢。”

虽是后宫妃嫔,但做了事就该有奖赏。

“吩咐殿中省准备二月二的晋封典仪,再通知礼部做相应的准备。”

晋了一品四妃之后,就拥有受外命妇拜贺的权力,那典仪自然由礼部承办。

元子应了,心中为沈知姁感到欢喜: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位一品妃位呢。

而且陛下亲口说了,要封贵妃呢。

等瑶池殿顺顺利利诞下皇嗣,后宫中可没人能越过他的恩人了。

*

沈知姁昨晚虽有意装睡,但演了一晚上的戏,着实心累,渐渐也就变成真睡。

翌日醒来时,发觉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梳洗完去暖阁用膳的途中,沈知姁看见了在廊下等着的福如海。

“福公公怎么来了?”沈知姁的眸光淡淡扫过福如海怀中的明黄圣旨,只关切道:“公公的腿还好么,上回听元子说,公公疼得睡不着觉。”

提及此事,福如海面露感激:“奴才多谢贵妃心善,特意遣了诸葛院判替奴才诊治,还开了镇痛的药方。”

“奴才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等公公年后出宫,本宫会请诸葛院判每月去公公府上看诊一次。”沈知姁莞尔一笑:福如海伺候尉鸣鹤多年,深得信任,有福公公在京城里头,往后做事能方便些。

根据元子的透露,尉鸣鹤让福如海出宫荣养,还特意分了两处私产交给福如海打理。

说完这话,沈知姁才似看见圣旨:“福公公来宣旨?”

“公公等了多久,可用过早膳?”

“娘娘放心,芜荑姑娘早就为奴才安排好了一切。”福公公心中喟叹:要论待人真诚和善,宫中哪个比得上瑶池殿上下?

自从他开始养伤,可有几个不长眼赶着来看他笑话,说些冷嘲热讽的话。

不过正好,拿来给他的徒弟元子立威。

见沈知姁

要跪下行礼接旨,福公公赶紧阻拦道:“陛下亲口吩咐,要等娘娘用完早膳、喝完安胎药,奴才才能宣读圣旨。”

“而且娘娘您也不用跪着,站着接旨就是了。”

沈知姁嫣然羞涩,身形微颤,似情不自禁道:“陛下他居然这样体贴周到……”

福如海弯身应道:“陛下与娘娘彼此之间的情意,奴才一直都看在眼中。”

他是顺口奉承,也是想暗中告诉沈知姁:别再像从前那样与帝王闹翻了,到最后消磨了情意,吃苦的还是自己。

“芜荑,请公公暂去茶水间歇脚。”沈知姁对着福如海颔首一笑,心里和明镜一样儿:福如海会这样说,除了先前结交的善缘,更多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养老生活。

毕竟远离了皇宫,就意味着尉鸣鹤会渐渐记不起来自己。要是在宫中有个交好的宠妃,那就好办多了。

沈知姁转身进了暖阁,看到桌上新送来的、满满一桌早膳,并未感到惊讶:宫中做到管事的都是人精儿。

御膳房总管知晓后妃有孕,再联合尉鸣鹤与太皇太后的态度,估计当即就拍了板,将瑶池殿的用膳规格提高到后宫最高档。

芜荑给沈知姁布菜,面上有点儿兴奋:“娘娘,奴婢刚才和福公公着意打听了,听他泄出来的消息,陛下给您的可是个极好的封号。”

“他那样高兴,出手自然大方。”沈知姁舀了一勺小米南瓜粥,俏面上一片平静,恍若月下广阔的海面。

尉鸣鹤怎么会不高兴呢?

皇宫中唯一真心爱他、愿意毫无保留为其奉献的人怀了他的皇嗣。

这个人没有母家,即便再得宠有孕、诞育第一个皇嗣,尉鸣鹤也不担心会影响朝堂与皇权的稳固,更没有外戚兴起之忧。

而且有孕之事传出,证明尉鸣鹤拥有生育能力,就能免得心怀不轨的大臣们借机进言,让他此次大选多选秀女,然后趁机推出自家的女儿。

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和安胎药之后,沈知姁满面动容之色地站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仪沈氏,敬慎贤德,勤勉柔顺,谦恭益光,贞静持躬,誉重椒闱,着晋封为贵妃,赐号‘宸’。”

听到最后一字,整个瑶池殿如沸水中倒入冷水,在轻微的停滞后,继续轰然沸腾。

沈知姁腰脊下意识地停职,上前谢恩接旨,目光如撞见鲜花的蝶,直愣愣往圣旨的末尾看去。

宸,北星之居所,帝王之宫殿。

又可解为紫薇流鸾,祥瑞华胄之兆。

用这个字作为封号,可见尉鸣鹤对现在的沈知姁很满意,很喜欢。

也间接说明尉鸣鹤自身对于诚挚亲密情感的需求和渴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渴求的地步。

沈知姁轻抚过用锦布织就的圣旨,浅粉的唇角抿起极为欢喜的笑意。

看来她这个四个月的功夫没白做:那些在相处过程中直接的示爱与羞怯,间接显露出来的爱意细节,都在反复地、不动声色地在帝王心中强调一点。

——她沈知姁,是皇宫中唯一真心对尉鸣鹤的人。

尉鸣鹤对这点已经深信不疑了。

真好呀,接下来就轮到“捧杀”了。

毫无原则的赞美和支持,足以让一个喜好掌权、多疑善变的帝王渐渐变得偏执冷漠,尽失臣心。

“奴婢/奴才恭贺娘娘!”瑶池殿宫人们的道贺声将沈知姁从思绪中唤醒。

“好,都有赏。”沈知姁用手轻轻覆上小腹,面上满是温柔笑意,让杜仲开库房,拿来碎银。

瞥到小文与茯苓充满了斗志和干劲的眼神,沈知姁笑意渐浓,与芜荑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芜荑回以浅笑,表示万事俱备,只等她们自己犯蠢。

福公公走后,沈知姁让人挪了一把摇椅放在廊下,还放了小炭炉,上头摆了些红薯片与花生。

一早就出去打探消息的青葙回来,将颐寿宫外命妇拜见的场景缓缓道来。

*

颐寿宫中,福如海掐着点儿去宣读晋封蓝岚的圣旨。

“恭喜宜婕妤。”外命妇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道喜专用微笑,三品以下的命妇们更是起身行礼。

太皇太后望着礼仪姿态皆不出错的蓝岚,笑容和蔼,主动道:“小姁同哀家说过,年初三是你生辰,到时候哀家给你办个生辰小宴。”

蓝岚素来清冷英气的眉眼间有一抹笑意,起身谢过太皇太后,又姿态大方地转身,谢过道贺的外命妇们。

“公公等会儿是要去瑶池殿么?”蓝岚的眼儿扫过福如海怀中的第二份圣旨。

福如海笑呵呵,目光扫过神色略异的几位外命妇,给太皇太后与蓝岚透了个底儿:“是,奴才过会儿就去瑶池殿,向宸贵妃讨赏赐。”

话音落下,适才还热热闹闹的颐寿宫忽地变得安静了不少。

“宸贵妃有孕是大喜,对社稷有功,陛下封赏理所应当。”太皇太后率先回过神来,转动着佛珠,含笑吟道。

第70章 外命妇们谨婕妤一直是埋伏在暗处的恶……

其实太皇太后心底是有些惊讶的。

为这个封号。

但太皇太后转瞬就想明白了:横竖皇帝已经为她给足了承恩公府的面子,让她没了母家的烦恼。

那在这后宫之中,皇帝爱偏疼谁就偏疼谁,她就负责管束后宫就行了。

而且小姁是个好孩子,从不耍心机算计人,管宫务也是一把好手。

小姁做了高位,总比谨婕妤、韦宝林还有那个霍淑女好。

太皇太后忍不住在心中掐手指:太医说小姁有孕两月,算上月子,顶多再有一年,自己就能彻底放手宫务,去做个闲散老太太了。

而且这期间还有宜婕妤帮衬。

明年要不要去江南的行宫玩一圈呢?

蓝岚浅笑着应和太皇太后的话:“是呀,宸贵妃素日里勤谨恭敬,嫔妾一直奉其为楷模。”

见太皇太后和宜婕妤笑着说了这一席话,底下外命妇们瞬间就从一潭死水变作一汪活泉。

不管怎么说,自己进宫拜见是交好来了,要尽力给太皇太后与后宫妃嫔留个好印象。

率先应声的是承恩公府的两位诰命。

承恩公府的降爵问题得到解决,掌上明珠也算嫁得如意郎君,虽不是十全十美,但也能称得上一声“圆满”。

因而两位夫人容光焕发,气色红润,令人艳羡。

在一众顺势奉承的诰命中,惟有三位夫人与众不同。

一个是韦中尉的夫人,因为从二品诰命降为五品令人,兼之爱女韦宝林在宫中的境况十分不好,那和韦宝林有五分相似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对谁都爱答不理,顶多是弯弯嘴唇。

还有个是靖文侯夫人,她面色略白,整场都心不在焉,频频往蓝岚的面上瞟去,很有几分张嘴欲语的意味。不过周边夫人都找她庆贺宜婕妤晋封之事,靖文侯夫人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而更瞩目的,是丞相夫人。

她生得秀丽,说话亦是温言细语,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宸贵妃腹中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仁慈重情,欢喜之余自然更多垂怜。”

“倒是令臣妇不由得想起太祖时的林丽仪。”

这话甫一说出,室内的贺喜声又微微一顿。

蓝岚目光微厉:呵,陛下垂怜?这话明着在赞美皇帝,实则是为提起定国公府之事,表明小姁妹妹是罪臣之女,当不起贵妃之位。

丞相夫人竟然还以太祖时的林丽仪做对比——太祖称帝不久,林氏就起兵谋反,意图篡权自立,最终被太祖尽数捉拿,治以重罪。元淑妃林氏,得知母族范此大罪,自请降为更衣,余生吃斋念佛,用以赎罪。

到底还是太祖不忍,只将林氏褫夺封号,降为五品丽仪,并于林氏死后复位元淑妃的尊号。

这便是要故意两相对比,显出小姁妹妹不明大义。

等后头在女眷圈子里传上一遍,估计就要传出“宸贵妃是狐媚陛下的妖妃”之语。

“丞相夫人感慨陛下仁德,又想起林丽仪,莫约是谨

婕妤的缘故。“蓝岚弯眼一笑,如冷风拂面:“诶呀,说起谨婕妤,嫔妾就不由得想起冯氏了。”

丞相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对着蓝岚露出勉强的笑:“宜婕妤当真是联想丰富,可见靖文侯府教女有方。”

这回没等蓝岚说话,靖文侯夫人就开口怼了回去:“比不得丞相府,竟会做高利银这种勾当!”

她心中生气:说蓝岚就说蓝岚,扯什么靖文侯府的家教?她的宝贝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这等谣言被平郡王府听了去,叫她宝贝的婚事怎么办?

下头的外命妇们有一半都轻笑起来,觑着眼儿看丞相夫人笑话:京中谁人不知,年前丞相府和谨婕妤因为高利银之事被陛下问责。这事儿风头还没过呢,竟还向从前一样高调,不笑话你笑话谁。

剩下一半多是和稀泥,要么是与靖文侯夫人不对付,要么是和丞相府有密切联系,还有保准了自己女儿会在大选进宫的,对沈知姁抱着淡淡的敌意。

太皇太后略皱起眉,对方尚宫使了个眼色。

方尚宫就立刻下去,再命宫人端来精致好看的茶点,奉与诸位命妇。

无声无息地平息一场争执。

等到茶点吃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继续转着佛珠,口中叹息:“哀家礼佛的时辰到了,就不留诸位夫人了。”

“哀家备了一些新年贺礼,请诸位收下。”

对上韦中尉夫人含着期盼的目光,太皇太后口中一顿,想起昨日朝阳殿递来的话,就慈和笑道:“若是想探望自己在宫中的女儿,就与哀家说一声,哀家命人引你们去。”

“不过,宫规森严,只能允准一个时辰。”

丞相夫人、靖文侯夫人和韦中尉夫人纷纷起身谢恩,随后各自去了自家女儿那里。

*

韦夫人一出颐寿宫,就直奔冷霜馆。

等到了地方,看着眼前冷冷清清、四处简单的小屋子,韦夫人立刻和韦宝林抱头痛哭起来:“娘的宝珠,你受苦了呀!”

“都怪你爹那个没良心的,居然听信韦明珠那个小贱/人,不让娘与你通信。”

韦宝林见了疼爱自己母亲,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自己在宫中的委屈。

自然,主要是针对谨婕妤。

“宝珠,这些都是娘自己存的,你拿去。”韦夫人哭完,帮着韦宝林擦了擦眼泪,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钱票:“你放心,娘就算是拼了自己的这条命,也不会让韦明珠进宫,和你争夺宠爱!”

却见自己的女儿决然摇头,银盆面儿上满是愤恨:“不,母亲,你要帮韦明珠顺利入宫!”

“谨婕妤那样的阴险小人,只有韦明珠能对付!”

“宝珠说的对,咱们手上怎么能自己沾血呢?”韦夫人抹了抹眼泪,变得义愤填膺起来:“就该让那些小人自相残杀!”

“快来让娘看看,你都变瘦了……”

*

相比于韦夫人,靖文侯蓝夫人就方便许多,直接在颐寿宫门口等蓝容华。

可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

“怎么这么久?”蓝夫人动了动十分酸胀的腿,口吻不悦,照旧是从前嫡母的款儿。

蓝岚微微颔首作招呼,淡淡解释道:“太皇太后命我留下协助,不敢不从。”

蓝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有些气闷,但见蓝岚转身就走,她就咽下一点儿火气,紧跟上去说话:“昨日除夕,侯爷敬告了族长与祖宗,将你的生母抬为贵妾,牌位入祠堂手供奉。”

“我稍稍提了一嘴儿,侯爷便决定等开春后,将你生母挪进祖坟中一处风水好的地方。”

“我生母去世,和夫人似乎有脱不开的关系吧?”蓝岚听着蓝夫人的话,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面色平静地上了肩舆,目光冷沉:“夫人这一年在祠堂思过,记性却变得不好了,连这点都能忘。”

“夫人为我生母说好话,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蓝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蓝夫人,口吻不耐:“夫人要说什么就直说吧,省得弯弯绕绕作出这副别扭的样子。”

蓝夫人被说得面皮微微发胀,忍不住攥紧手中的帕子,心中像吃了个又酸又苦的果子:旁的她都认了,可蓝岚的生母真不是她设计落水的!她又不是傻了,让自己的心腹实名推人!

可想着自己女儿的软语哀求,蓝夫人死死咬着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婕妤,臣妇是想问一问,那平郡王妃的性子如何?”

“你与晴儿可是亲姐妹,应当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告知吧?”

蓝岚冷哼一声:果然健忘,又忘记小时候蓝晴是怎么欺辱她的了。

她唇边勾起一抹如霜的笑意:“平郡王妃啊,让本嫔想想……”

“郡王妃瞧着虽刻薄,但待人接物都是一等一的温和谦容。”

*

兰心堂。

丞相夫人面色沉沉地坐在下手,饮了半盏茶后开了口:“丞相让我来问责你。”

“问你高利银之事,问你霍淑女之事,再问你宸贵妃之事!”

这三件事接连发作,慕容丞相对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有些失望。

谨婕妤昨晚得知沈知姁有孕并晋为贵妃、霍淑女被变相禁足的消息时,已经生过气,此时即便心气不平,但面上依旧沉稳淡然,似乎尽在掌握:“不过一点儿小失误罢了,是底下人不争气,尽是些蠢货——我记得父亲年轻时不也翻过这样的错误么?”

“至于瑶池殿,呵,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呢。”

“即便生下来,有罪臣的背景,养大了也不足为惧。”

这一番话说得丞相夫人渐渐平和下来,不过还是小心道:“你知道的,丞相不喜欢提自己年轻时的事情。”

“这话还是我教给母亲的。”谨婕妤笑着看向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第二位嫡母:“母亲的态度又如何呢?”

丞相夫人叹气:“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我不帮你,难道眼睁睁看你父亲扶持几个庶子,将我的儿子抛诸脑后?”

“横竖今年大选,族中有几位适龄的要参选,我看你父亲最近有点想要行动,扶持她们。”

“那你告诉父亲,就说慕容氏的皇子,有着落了。”谨婕妤的嘴角翘起一抹笑:“父亲是顶聪明的人,应当知道怎么做。”

昨日霍淑女的宫女来悄悄禀报,说前五日是霍淑女的月信,结果到现在也没来。

谨婕妤送了不少补品过去,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

将满脸笑容的丞相夫人送走,谨婕妤将黄莺唤来。

“联系茯苓与小文。”

瑶池殿的恩宠真是让人嫉妒得眼红。

她最厌恶旁人压自己一头。

*

“和茯苓接触的人定好了?”

沈知姁听完外命妇拜见的场景,将烤得香甜的红薯花生分了一半给青葙,然后就带着芜荑和白苓回了侧殿,将其余人等遣走。

“娘娘放心,小岑子悄悄盯着呢,等她们再与兰心堂的人联系,咱们的人第二日就会行动。”白苓浅笑着应答。

沈知姁微微颔首,明亮的眸光中透着狡黠。

谨婕妤一直是埋伏在暗处的恶狼,此时感到威胁、着急上火,必定会动用力量,给予瑶池殿一击,挫一挫她这位宸贵妃的风光与恩宠。

只是天太黑了,可要小心咬到的……是自己不小心露出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