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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面上,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并葬在了靖文侯府的祖坟。”蓝容华放低声音,凑到沈知姁耳畔低语,嗓音中满是压不住的愉悦:“实际上是我和母亲做了个局,利用嫡母和嫡姐的嫉妒之心,让我母亲假死脱身,离开了京城。”

“三月前,我舅舅写信给我,说母亲平安归家,等歇上一段时日,就在远一些的县城中改换名字,开个小铺。”这也是她布局时唯一庆幸的点——她的外祖家,虽只是个农户,可实打实的疼爱女儿,愿意接受出嫁的女儿回到身边,并支持其重新生活。

蓝容华对沈知姁眨眨眼:“现在呀,我的嫡姐被强行压在闺中学规矩,预备着和平郡王世子的大婚呢。”

“至于嫡母……她谋害妾室、残杀子嗣的罪名确凿,被幽禁在佛堂中了。”

“只要我在宫里一日不犯错,她就永远不会有翻身之日。”蓝容华缓缓说了,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沈知姁放下心来,有些心酸地感慨道:“论目光长远和手腕厉害,我远远比不上姐姐。”

蓝容华伸出手,温暖的掌心紧紧握住沈知姁微凉的指尖。

她对沈知姁包容笑道;“谁都有个成长的过程。”

“瞧着你这些天振作起来,我能猜到你想查明定国公府清白,我很愿意帮你。”

“不过——”蓝容华一顿,温声道:“我会尽我所能,但绝对不会冒生命危险。”

这是她的底线,毕竟母亲还在宫外盼着自己平安。

“我知道的,姐姐。”沈知姁并未感到不快,而是认同地颔首:“我若真是放弃底线,未达目的而肆意伤害无辜之人,即便查明父兄清白,他们也不会认的。”

“叙过旧,我和姐姐如今也算交心了。”沈知姁容色欢喜,一双杏眼弯弯:“咱们来说一说正事,比如宫中事务。”

蓝容华的目光往后院角落处一扫,阻了沈知姁:“你先别说,刚刚根据我的观察,那边两个洒扫的宫人有些古怪,看着鬼鬼祟祟的。”

沈知姁打眼一瞧,发觉是茯苓和小文,面上就是一笑:“我知道,她们是兰心堂的人。”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蓝容华提醒道:“慕容婕妤可是个很阴险的人。”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发觉了白果香,并提前揭发,但你此举后续令慕容氏埋在宫中的棋子被挖出大半,也和她结下了仇怨。”

“她心胸狭窄,绝对会想方设法地给你使绊子,将你拉下来。”

“多谢姐姐提醒。”沈知姁看着蓝容华,忽然灵光一闪,询问道:“姐姐手中,可有能有的人,或者能用的药?”

现下尉鸣鹤正严重打击后宫和前朝的私通渠道,从宫外这条路暂时不可用。

蓝容华微微颔首:“人是有的——靖文侯在宫中也有三瓜两枣可用,太医院中是个姓安的御医。而宫人中,慕容婕妤和韦宝林那儿都塞了进去,不过是最低等的洒扫宫人。”

“素日里派不上用场,顶多观察一下日常举动。”

“至于药么……靖文侯在我入宫时,倒是塞了一盒子各种药丸,什么助兴的,助孕的。”蓝容华好奇道:“妹妹你要什么?”

沈知姁摇首含笑:“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我想好了和再与姐姐商议。”

“咱们先说宫务分配,姐姐想要管哪些?这儿有殿中省,采买办,司林局……”

经过一番商议,蓝容华选了

采买办和藏书阁。

“就这两个吧。”蓝容华做了决定:“帮你协理六宫,到底是皇帝的决定,我既不能只管些闲事,让他觉得我敷衍圣命,也不能专挑着重要繁琐的地方,恐有逾矩的野心。”

沈知姁暗自点头:蓝容华分析得正是,尉鸣鹤的确会这样多思多想。

“天色都有些黑了。”蓝容华望了望四方合起夜幕的天,对沈知姁告别:“晚膳我就不蹭了,回去先紧着将这两处的事务理清。”

“等十五请安时,才好在太皇太后面前有所展示。”让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能力放心。

临走时,蓝容华十分坚决地拒绝沈知姁的礼物,对沈知姁眨了眨眼:“对了,我都忘了,来的时候我从冷霜馆走了一趟,顺便提醒了韦宝林几句。”

“她现在估计没那么莽撞了,也更恨慕容氏了。”

“靖文侯万寿节那日从宫外递来消息,说韦氏早就备好了,要送他们家的长女选秀入宫。”

沈知姁闻言一愣:前世,韦氏只有个韦宝珠在后宫啊。

第47章 请安“在哀家这里拌拌嘴倒是没事,不……

然而转瞬后,沈知姁就想明白了缘由。

前世,白果香可是在元宁三年才被爆出来。

期间韦宝林一直安安稳稳的,颇为受宠,经过两次晋升,事发时已经是韦淑容了。

想她娇蛮蛮缠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家族送第二位韦氏女入宫?

定是想进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威胁家中。

而今生,韦宝林早早就没了指望,只怕韦中尉更加坚定要送长女入宫的心思。

沈知姁忍不住沉吟:能让靖文侯特意递消息入宫,恐怕韦氏长女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用担忧。”蓝容华浅浅笑道:“现下韦氏只是个五品中尉,兼之庶女入宫,初封是册封不到高位的,一个七品宝林就顶天了。”

“纵然是个绝色美人,在咱们现在这个皇帝面前,也难一步登天。”

“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了,姐姐先前说要我小心慕容婕妤,姐姐你现下分了宫权,也要小心些。”沈知姁想起蓝容华适才说的话,忍不住提醒道:“恐怕宫外,靖文侯府也要遭难。”

要是她没记错,前世谋反的藩王中,就有平郡王。不过他隐藏得较深,元宁十年左右才被人揪出来,和其有姻亲的靖文侯也就此没落。

沈知姁知晓蓝容华对靖文侯府毫无感情,她这样说,只是希望靖文侯府警醒些,别过早就被慕容氏吞掉。

不必多言,蓝容华就明白沈知姁的深意。

她冷冷一笑:“你放心,靖文侯虽好色,可着实是个狐狸,精得很,而且在江南经营数十年,手中资本算是雄厚。”

“对了,你要是手头紧缺,只管和我说,我去坑那个老狐狸的银钱。”蓝容华说到这一句,容色头次有俏皮可爱之感。

沈知姁抿唇一笑,只用眼神往朝阳殿的方向看了看。

蓝容华会意,就不再多说。

说话间,连翘就抱着一脸沮丧的简州猫儿出来,交给紫薇:“它对牛乳团很有好感呢。”

可惜牛乳团高冷得很,任凭这小团子怎么舔,怎么喵喵撒娇,都岿然不动。

所以才导致这小猫儿满脸沮丧。

“哎呀,我才想起来,说想请你给这猫儿取个名字。”蓝容华摸了摸小猫儿垂下的毛茸尾巴,方才想起此事:“我不大会起名字,一直叫它狸奴。”

“它总是爱答不理的,恐怕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闻言,沈知姁就细细地打量这只简州猫儿——是“衔蝉奴”的经典花色,肚皮白,头顶到背部有花纹,嘴巴周围也有花纹,远远望去,就像是叼了一只蝉。

想着牛乳团的名字,沈知姁灵机一动,挠了挠猫儿的下巴:“就叫芝麻团吧,这花色像露馅的芝麻花生团一样。”

“这个名儿好,生动又形象。”蓝容华得了名字,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时对沈知姁一笑:“我还是喜欢你像小时候那样,喊我岚姐姐。”

“岚姐姐慢走。”沈知姁当下就作了回应,娇面上有两轮弯月一样的眼儿。

目送着蓝岚离开,沈知姁才回到暖阁,吩咐传晚膳。

中间小岑子来报,说茯苓悄悄从后门出去了,而且近日经常去殿中省换东西——大定的殿中省对宫人有特设的兑换机构,可以兑换一些不触犯宫规、用来享受的小东西。

比如茯苓换的雪肤膏。

今日出去,莫约是准备着给慕容婕妤通风报信,说蓝容华登门拜访之事。

那就随着她去报信。

沈知姁正好想看一看慕容婕妤着急的反应。

等用过晚膳,朝阳殿传来“不翻牌子”的消息。

可见近日尉鸣鹤朝政繁忙。

沈知姁抱着香香的牛乳团窝在床榻上,回忆起前世这个时间段的前朝大事。

“户部账务”一词在她心头缓缓浮现。

这可是沈知姁被禁足养病中,都有所耳闻的大事。

此事之后,户部一大半的官员被裁撤追责,掌监察巡卫的夜影卫就此设立。

韩栖云……

沈知姁在口中无声地咀嚼这个名字,直到困顿睡去。

*

十月十五,依据宫规,是诸位妃嫔要去颐寿宫请安的日子。

沈知姁这几日一直在整理上个月的各处账务,昨日甚至和蓝岚一块儿挑灯夜战,揪出来不少有误之处。

其实这些都不算“错处”,是各处负责人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捞些油水的举措,是自打开国以来就有的,太皇太后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有了白果香之事做由头,这件事情就要小惩大戒,整一整皇宫的风气。

在颐寿宫门前,沈知姁碰见了慕容婕妤。

“嫔妾见过沈昭仪。”慕容婕妤满脸和气的微笑,挑不出错地行礼。

“婕妤请起。”沈知姁轻扫过慕容婕妤平和的眉眼,心中有些惊诧:人手被清,失去宫权,她竟还能保持着平静与淡定。

到底是慕容丞相精心培养的女儿,也是在前世,她们四人中最早够到四妃之位的人。

若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恐怕慕容婕妤一辈子都稳稳当当的。

想到此处,沈知姁敛起眉眼,压下心中的涩疼,率先走进颐寿宫。

沈知姁并不知道,在她转身之后,慕容婕妤瞥了眼拿着书册的芜荑,眼底闪过一分渴望,稍稍抿唇后又强行压抑下来,恢复成端庄的模样。

——在得知蓝容华被允许帮沈知姁协理六宫时,即便是协理的协理,也让慕容婕妤气得在口中生出燎泡,抹了几天药都没消下去。

别说吃饭了,喝水说话都疼。

可想起慕容丞相所说的“近期忍耐”,慕容婕妤就生生按住出手的欲望。

呵,等宫女选拔完,再有新的人手进来,她就不信找不出蓝容华的错处!等蓝容华退下了,怎么说都该轮到她了!

然后再借机给沈昭仪下局,让她在掌宫务时出大错……

慕容婕妤瞬间就规划好了以后的行动,脸上的微笑愈发端和。

方尚宫出来迎接:“太皇太后还没起呢,请娘娘与婕妤先进正殿喝口茶。”

这话中显而易见地透出亲疏。

等进了内殿,沈知姁就发觉已经有两道人影在内。

一个是蓝岚,一个是韦宝珠。

笑着扶起蓝岚后,沈知姁对装扮朴素、认真行礼的韦宝林格外不适应。

——见惯了对方嚣张行事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守规矩呢。

“起来吧。”沈知姁看出韦宝林的精气神不对,没有过多为难,淡淡叫起。

她看得明白,像韦宝林这样的人,落魄之后,会仇视一切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哪怕和她多说两句话,都会被记恨上。然后韦宝林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见敌人过得比自己还惨,她就会高兴。

比如慕容婕妤,现在直接是韦宝林的第一报复

对象。

不必施舍,不必挑拨,让韦宝林自己折腾去。

后头要是韦氏长女顺利入宫,也不知是二韦同攻慕容氏,还是二韦首先内讧呢?

就在沈知姁沉思的档口,韦宝林瞅着坐下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诸葛婕妤,心头的怨恨像滚水一样,控制不住地冒起小泡。

至于为什么高出一截,是因为宫规有定,请安时,一品四妃以上坐玫瑰椅,二品九嫔坐交椅,三品婕妤可坐灯挂椅,四品容华就变成了鼓凳,五品到七品是更矮的小方凳。

八品御女及以下更惨,只能站着。

韦宝林此时坐在小方凳上,左侧上坐就是慕容婕妤的灯挂椅,比小方凳高出半个身子。

两相对比之下,慕容婕妤瞧着就漂亮舒服许多,韦宝林就显得可怜兮兮、憋屈不已。

韦宝林绞着帕子,咬着牙,目光像毒针一样,直直戳在慕容婕妤脸上。

她逡巡半晌,却见慕容婕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更遑论应该表现出的愧疚与不安。

这个贱/人竟然真的半点都没有道歉的意思!

韦宝林在心中呐喊着、怒火中烧:从入宫开始,她刻意对自己亲近,慕容丞相对父亲示好,都是怀着目的的!他们要将韦氏一族都拖下水!

利用白果香陷害了她韦宝珠,居然还这样心安理得地坐着,凭什么?

“慕容婕妤这两日没有睡好?”韦宝林紧紧盯着慕容婕妤眼下的一点乌青,硬挤出来的笑容略有些骇人:“是因为一个月没见到陛下而伤心,还是为着分不到宫权而失落?”

“也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生怕鬼敲门?”

韦宝林的声音本就偏尖细,此时阴阳怪气起来,就格外有穿透力。

这话一出,连门外守着的小宫女们都忍不住偏了偏头。

慕容婕妤抿了口茶,嘴里燎泡一疼,别过脸没有理韦宝林。

韦宝林将这看作是慕容婕妤的心虚退让,愈发得意起来,开始嘴上不饶人——横竖父亲只是让她在韦明珠进宫前不要再惹事,可没说不许说话。

面对叽叽喳喳不停的韦宝林,慕容婕妤从平静渐渐走向忍耐。

尤其是韦宝林细数到“送了难得的蜜渍荔枝,竟然连谢礼都没有”的时候,慕容婕妤终于忍不住拧起眉头。

可舌尖一动,碰到燎泡,就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韦韦宝林就乐了:“哎呦呦,婕妤可别是要睁眼说瞎话,结果不小心咬了舌头!”

慕容婕妤向后斜看一眼,身后的黄莺立刻会意出声:“宝林,婕妤体谅着您遭受变故,所以不与您计较口舌上的是非。”

“可是您也不能故意造谣生事,以下犯上呀。”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随意插嘴?”韦宝林看黄莺出声,面上嗤笑:“看来慕容婕妤不大会管教宫人呢。”

黄莺第一回被人这样不客气地暗骂,当下气息就有些不稳,深呼了几口气才恢复原状,对韦宝林行礼:“回宝林,从前您是容华,自然能管教奴婢。可如今您只是七品宝林,可没有资格说教。”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韦宝林出门还没有她出门风光呢!

说完这句,黄莺就为慕容婕妤辩道:“奴婢开口,并非是冒犯您,而是看不过您对婕妤的种种污蔑。”

“就拿适才您说的蜜渍荔枝来说,那分明是您给婕妤的谢礼,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婕妤白白拿您的东西?”

“再说了,荔枝虽然名贵难得,可婕妤想要,也能弄到,何苦要您的蜜渍荔枝,平白落人口舌?”

黄莺没想到,韦宝林就等着这一句呢。

“呵,那你说说,慕容婕妤为我做了什么,我要拿亲哥送的蜜渍荔枝巴巴儿地送给她?”韦宝林目光一转,故意问道。

“那自然是……”黄莺下意识地就要说出口,被慕容婕妤咳嗽一声打断。

黄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蜜渍荔枝,是韦宝林为报答白果香才送的!

要是她刚才真的说出来,那就……

“慕容婕妤怎么忽然咳嗽了?是不是不敢让黄莺继续说下去?”韦宝林眼见功亏一篑,越发恼火,粗声道:“呵,你若有胆识,就和我去陛下面前走一趟,将方才的话在朝阳殿重复一遍!”

内殿中传来几分声响,预示着太皇太后已经起身。

“韦宝林,你逾矩了。”慕容婕妤再忍耐不住,重重地放下茶盏,顾不得燎泡疼痛,每个字都像带着血腥气:

“你在颐寿宫搬弄口舌、大呼小叫,是对太皇太后不敬,对本嫔有所冒犯;你还以圣恩揣测于本嫔,有不顾陛下辛劳、只顾争宠的自私之嫌;最后更是对陛下的圣命擅自分析,意图插手宫权!”

“不敬,不尊,不安分。”慕容婕妤说到最后,觉得口中燎泡被生生磨破,端丽的面容覆上一层隐隐的狰狞厉色。

让韦宝林在一时间被盯地口舌发僵。

沈知姁和蓝岚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心里头琢磨出慕容婕妤的一个弱点:她过分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不允许有半分不好传出去。

要是慕容婕妤完全不在乎这点,任由韦宝林说着,等一会儿太皇太后出来,这事就算解决了。韦宝林说了这么一大通话,除了让大家听了点闲话,半点用都没有。

可慕容婕妤对自身的名声,很是看重。就像是看待稀世的珍宝,不允许其产生半点瑕疵。

唔,这或许就是剑指皇后之位的包袱?

再看过有些僵愣的韦宝林,沈知姁暗自摇头:嗐,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被慕容婕妤三两句话就吓住。

现在实在颐寿宫,难道慕容婕妤会当场罚你不成?况且,太皇太后将要出来,你再激一激慕容婕妤,等会儿说不定能博得太皇太后的几分同情。

现在闭嘴算个什么事儿?

这样不上不下地退了,连韦宝林自带的那股硬气都维持不了。

“慕容婕妤。”沈知姁抿了一口牛乳茶,轻笑着提醒:“咱们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可别闹笑话。”

韦容华被点醒,身子往外挪了挪,嘴上恢复过来,梗着脖子道:“颐寿宫何时是慕容婕妤你做主了?太皇太后还没出来,你就口口声声逾矩,用位份声势压我。”

“你怎能仗着位份高,就在颐寿宫当场欺压嫔妾——”

讲到最后一句话时,韦容华眼尖地在屏风后看到太皇太后的身影,嗓音立刻变得委屈可怜起来,尾音更是转了十八弯。

“韦宝林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被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握着佛珠,耐着性子对问了一句:“什么位份、欺压的,哀家瞧着后宫中都还是好孩子。”

韦宝林没听懂太皇太后的第二句话,立刻就拿出帕子,要去抹眼角不存在的泪:“禀太皇太后,是慕容婕妤……”

“既是你和慕容婕妤的事,就不能让你们俩说。”太皇太后和蔼一笑,打断了韦宝林,目光落在蓝岚身上:“蓝容华来说吧。”

毕竟得知尉鸣鹤让蓝容华沾手宫权时,太皇太后还是挺惊讶的:她原以为,按位份,按能力,怎么着第二个也该是慕容婕妤才对。

虽说慕容氏的人都有点歪心思,可能力不错,只要管控得当,就是一个顺手好用的棋。

看来皇帝对慕容氏的戒心是越发大了,宁可抬举不通人情的蓝容华。

啧,回头她要传话给承恩公府,细细盯着丞相府,努力抓些错处,等将来说不定就是一桩功劳呢。

就在太皇太后思索时,蓝岚不急不缓地起身行礼,冷冰冰的面上露出一点儿笑意,将方才慕容婕妤和韦宝林之间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不过稍加改动,各打五十大板,听起来就是妃嫔间的小吵小闹,笑一笑就过去了。

“哀家就说嘛,不是什么大事。”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蓝岚,转而对当事的两人笑眯眯道:“你们都是年轻妃嫔,各有性子。慕容婕妤呢,是个讲规矩的,偏韦

宝林是个活泼多话的。”

“在哀家这里拌拌嘴倒是没事,不过可别没分寸,闹到皇帝面前,打扰了政务。”

“是,太皇太后真言金句,嫔妾牢记。”慕容婕妤露出微笑,沉静大方地行礼,表示受教。

韦宝林虽有些不情愿,但比从前识趣许多,也跟着乖乖起身谢恩。

实则偷偷剜了一眼慕容婕妤:哼,有多一个仇,她可记下了!

慕容婕妤感受到下方的目光,头一回有怒气填胸之感:在这世上,最让人觉得无语的不是蠢货,而是认准了死理的、一根筋的蠢货!

然而转念一想,她就想起来,自己的库房里,还有韦宝林的一张贴身帕子……

一瞬后,慕容婕妤转首对韦宝林一笑,笑容和气而真诚。

第48章 二更沈知姁对上一双极为漆黑的眼瞳……

第四十八章

平心而论,慕容婕妤生得眉眼秀丽,这样真心一笑,不说倾倒众生,但也是赏心悦目的。

可韦宝林看在眼中,险些恶心地吐出来:贱/人!竟然在太皇太后面前这样恶心她!

韦宝林用帕子捂了下嘴,见太皇太后正看着自己,就勉强压下呕吐之感,对着慕容婕妤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对嘛,彼此笑一笑,也就没事了。”太皇太后满意点头,然后看了眼方尚宫。

方尚宫拍了拍掌,就从殿外依次进来十个小宫女,手中捧着各色花样的布匹,在晨光下流淌着光彩。

跟着进来的,还有司衣局的奉御和奉仪。

太皇太后白眉弯弯:“这是锦州的贡品,昨日才到殿中省,哀家吩咐宋尚宫赶紧将颜色鲜亮的挑出来,给你们这些年轻的选。”

“正好天也寒了,这些都是厚实的料子,给你们做冬衣穿。”

沈知姁带着四人起身谢恩。

太皇太后有兴致,谁也不会没眼色地撂脸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就在众人高高兴兴地挑选料子、选择花样、裁剪版型中度过。

见沈知姁四人都挑好了料子,司衣局的奉御和奉仪行礼上前,将几位妃嫔的主意给定下:“奴婢/奴才下午去给主子们量尺寸,必定在十一月前做出来。”

反正目前的后宫妃嫔少,一共才四个,容易得很。

太皇太后表示知道了,旋即就宣布请安结束:“除了沈昭仪和蓝容华,其他人都散了吧。”

慕容婕妤乖顺起身,恭敬行礼。

转身时目光扫过沈知姁和蓝岚,忍不住握了握指尖,在心里起誓:迟早有一天,留在颐寿宫和太皇太后商议宫务的人,只会有她一个!

不,连太皇太后都没有,她将来要搬进椒房殿,成为执掌六宫的皇后!

相较于慕容婕妤的暗自较劲,韦宝林显得平和许多。

她听了贴身宫女雁儿的劝慰,再想着即将到手的崭新衣裳,先前对太皇太后升起的一点儿不满随之消散——好歹她的冬衣有着落了,不必再花大价钱打点司衣局,可以将钱省下来,等着过年时用。

虽然被才被降位七天,可韦宝林已经尝尽了失宠的苦头。

她瞥见慕容婕妤的唇角有些下抿,心中就高兴起来,并且给自己打气:陛下先前是太生气了,再加上慕容贱/人的蒙蔽,所以才对自己这么生气!

只要自己穿上美美的新衣服,吸引到陛下的注意力,自己肯定会重获圣宠的!

要是趁机有孕,指不定自己就能复位容华,还有极大可能晋位婕妤,最后变成九嫔!

等她成为九嫔之后,她定要天天唤来慕容贱/人折磨!

韦宝林脑海中恶狠狠地想着,银盆面上满是笑意,一边愉悦脑补,一边往冷霜馆走。

谁知刚到上林苑门口,一个小宦官就将她拦住。

韦宝林定睛一瞧,发觉是兰心堂的人。

她沉下脸,回过身一看,看见坐在肩舆上的慕容婕妤。

“原本不打算和你计较的。”

“在本嫔看来,和蠢货说话演戏,是很浪费时间的。”慕容婕妤的微笑依旧端庄和气:“但是很可惜,本嫔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其实从昨夜开始,慕容婕妤的心绪就有些不稳。

因为慕容丞相找了藏得最深的眼线,传了口信,责问自己的女儿,为何不能探知尉鸣鹤要更换部分御林军和设立夜影卫的事情,让他这个丞相措手不及,只能被皇帝小儿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明摆着骂慕容婕妤没用了。

她一向好强,力求完美,闻言自然生气,但依旧保持平静,只让慕容丞相放心,并催慕容丞相速速找到秋蝉(预备提拔的美貌宫女)的母亲,方便拿捏秋蝉。

适才走出颐寿宫不久,留在兰心堂的黄鹂就赶来,说宫外消息,她的姨娘生母忽然得了重病,需要好好休养。

慕容婕妤听罢有一瞬间的哆嗦,将口中的燎泡生生咬破,疼得眼角都泛出泪水,心中的怒火就像浇了滚油,烧出一片荒原。

“拿五百两银子和两根人参送出宫。”吩咐完黄鹂,慕容婕妤就一拍肩舆的扶手,感受着嘴中软肉的剧烈疼痛,低声道:“去冷霜馆,追上韦宝林。”

自从上一回摔了茶盏之后,慕容婕妤就有些醒悟:有些时候呢,将气撒出来,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

颐寿宫中,沈知姁和蓝岚手中负责的宫务依次说给太皇太后听,顺便将错处和处理方式也一一道来。

太皇太后认真倾听,时不时点点头,表达赞赏之意。

待蓝岚说完最后一句话,老人家握着佛珠,合掌而笑:“不错不错,都做得很好。”

“哀家原先还担心呢,将宫务都放给昭仪,恐怕太劳累繁琐了些。今日见识过蓝容华的能力,哀家就能放心念佛去喽。”

“来来来,这是哀家给你们准备的,犒劳你们的辛苦。”太皇太后大手一挥,命方尚宫上前,打开两个盒子。

蓝岚的是一对冰蓝翡翠镯子。

给沈知姁的则是一对鲛珠手串,中间各镶了一只小小的金铃铛。

沈知姁和蓝岚同时起身谢恩,拿到盒子后又相视一笑。

太皇太后看得心中放心:掌着宫务的两人没有矛盾和暗戳戳的小心思,是最好的,最有利于后宫安定。

瞧出太皇太后脸上有倦色,沈知姁眉眼弯弯,拉着蓝岚一块儿行礼告退。

走时蜜声道:“太皇太后,臣妾与蓝容华查出这么多错处,预备等明年轻松些的时候,给后宫各处做个小改革,改改规章、精简人数。”

“后宫有些地方是太过繁冗了。”太皇太后沉思一瞬,最后缓缓道:“你们想做些改变,是极好的,不过到时候要将章程拟出来,哀家要仔细看一遍。”

沈知姁得到预想中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离开颐寿宫。

“今儿是难得的好天。”沈知姁并不着急上肩舆,而是轻笑询问蓝岚:“我知道上林苑有一处稀罕的风景,岚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蓝岚思索一瞬,带着遗憾摇首回绝:“我还是不了,估计外头有消息要应付呢,而且我想查一查从前的账务。”

说起宫务时,她眼底闪烁着迷人的光亮。

“好,那姐姐先走,我溜达走去上林苑。”沈知姁唇角勾出浅笑,目送着蓝岚的肩舆离开。

芜荑扶着沈知姁,细想了一下,低声道:“娘娘难道是指,请罪时,陛下说的残莲之景?”

说起来,娘娘还没去过呢。

“就是它。”沈知姁兴致盎然:一来,她确有好久不曾踏足上林苑,览一览秋日的光景;二来,简单去一趟尉鸣鹤说的地方,回来又能表达对于皇帝的“痴情”,再次巩固印象。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在慢慢走去上林苑的路上,沈知姁听芜荑汇报起这五日的情况:“……青萝为咱们发展了些人脉,白苓那儿也选了可用的人细心巩固,兼之清人的风波已经渐渐过去,咱们的人手算是发展顺利。”

“小文和茯苓那儿,奴婢派了小林子盯着。她们如娘娘您预料的那样,茯苓帮着

小文做事,给她买胭脂等物。小文则在清闲的时间盯着娘娘您,要不就是在练着如何模仿您。”

“据小林子所说,小文已经初有成效,昨日夜里他一个恍神,就将小文看做您了。”

“等到白日里,小林子也能看错,时间就差不多了。”沈知姁浅浅一笑,掐指算了算时间:快的话要一个月,慢的话两个月,和兰心堂的时间差不多。

“宫外的事情可有消息”沈知姁最关心这个。

“宫外有回信了。”芜荑笑道:“不论是婢女还是小厮,都有大半愿意入宫为娘娘做事。不愿入宫的也想为娘娘做些什么,以此来报定国公府的恩。”

“还有兰心堂的秋蝉,他们机灵,得到消息后就在宫门口着意打听,找到了秋蝉的母亲,并以请工为由,先将其带走,好生照顾着。”

“他们还从秋蝉母亲口中套了话。”芜荑看向沈知姁的目光带了些崇拜:“秋蝉果然是不想留在宫中的,预备着二十五之后主动出宫,拿着攒下的银钱与母亲一起回祖籍地。”

也不知娘娘是怎么猜的,竟能猜到这一点。

沈知姁低首一笑:她哪儿有那么厉害,凡事一猜就中。这还得感谢在前世时,她偶遇过一回秋蝉。

和她说了些什么,沈知姁已经全不记得,只能想起,这位新妃嫔郁郁寡欢,很是想家,话中难离对母亲的挂念。

不像是主动愿意侍奉的,反倒像是被逼入宫。

故而沈知姁有了人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这位秋蝉姑娘的母亲。

横竖是个可怜人,今生她不介意帮秋蝉圆满

芜荑继续道:“对了,至于您要找的那类宦官,青葙昨日将所有符合条件的都列了个名册,其中有一个姓韩。”

“叫什么”沈知姁眼中微微一亮,话语中有了一分急切,期盼得到想要的回答。

然而事与愿违,芜荑并没有说出“韩栖云”三个字,而是平平无奇的“韩文”。

“……他先前一直在练武场做事,近日被调到了上林苑做洒扫。”

“罢了,就当无缘罢。”沈知姁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反正现在有宋尚宫在殿中省,关注个宫人还是很简单事情。

即便不能在最开始提携一把,也能做到雪中送炭。

说话间,就走到了上林苑的正门。

远处的拐角处转过肩舆的一角。

凝碧阁并不从这条路走,这肩舆只能是慕容婕妤的。

沈知姁好奇了一瞬:慕容婕妤这是心情郁闷,来上林苑赏了赏景才走

一瞬后,上林苑门口大片的红枫映入眼帘,也让沈知姁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弯腰拾起一片红枫叶,对芜荑轻笑:“这满园的落叶,倒是便宜了我,可以捡些好看的来晒成书签。”

前日她去凝碧阁和岚姐姐熬夜对账,看到多宝阁上全放着书。

正好可以送些新奇的叶子书签给岚姐姐。

至于尉鸣鹤说的景儿……过会儿再去看吧,沈知姁怕自己先看完就给忘了,在尉鸣鹤面前编不出来。

……

“走,前头还有一片银杏树,银杏树做书签也很好看。”沈知姁一路走一路捡,晴好的日光从枝丫间隙打下,是秋日里丰足的温暖。

算着差不多了,沈知姁就往尉鸣鹤说的,上林苑的角落走。

透过树影,果然能远远地看到一片池塘。

在整个上林苑染黄着秋之时,这池塘边缘竟仍有几分夏日里的生机勃勃。

难怪叫“暖泉池”。

沈知姁正欲上前,却听那边传来有些嘈杂的声响。

有水声,有扑腾声,还有女子的厉斥。

“若是找不到,本小主不允许你从这池子里出来!”

这极具标志性的,尖尖细细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韦宝林的。

芜荑也认出声出何人,面上犹豫道:“娘娘还是别去了吧,咱们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

她倒不是怕韦宝林,而是不想让沈知姁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

那边又传来落水的动静。

有个身形颀长的宦官影子被雁儿推入池中:“你也帮着宝林找一找,那可是宝林最珍爱的一对耳环!”

这影子入水,安安静静的,不像之前有鸭子扑腾声,稳稳地立在池边。

莫名地,沈知姁心中一动,静步走上前去。

等走到最靠近池边的树后时,沈知姁先打量了一下韦宝林。

——比起从颐寿宫告退时的整齐装扮,韦宝林现在发髻变得有些松散,膝盖处的裙纱多了皱纹与轻微的脏污。

最明显的就是耳环处,只剩下一只金镶珠翠耳环,孤零零地挂着。

沈知姁想起慕容婕妤的肩舆,大致明白过来在上林门口发生了什么:

慕容婕妤在出颐寿宫后,借机寻了韦宝林的麻烦,大约是罚跪这种,令韦宝林颜面尽失,恼恨不已。

而韦宝林罚跪结束后,再怎么恨,也不敢立即再去挑衅慕容婕妤,只能将目光放到比自己更低的宫人身上。

随后,韦宝林就像慕容婕妤一样,趁机为难惩罚宫人,好缓解心中的火气。

韦宝林莫约是不想自己刻薄宫人的事情传出去,所以特意挑了上林苑的一个角落,结果正挑中尉鸣鹤说过的暖泉池,让沈知姁给碰见了。

正想着,沈知姁略略抬眼,对上一双极为漆黑的眼瞳。

对视一眼,就恍惚到了深冬里的寒夜。

沈知姁心底缓缓生出寒意,吐息在下意识间放缓。

她紧紧盯着这双眼睛,口中低声呢喃道:“韩栖云。”

未来的夜影侯,心狠手辣的韩督公。

第49章 韩栖云(捉)在骗皇帝上,她真是越发……

第四十九章

沈知姁还记得她第一回见韩栖云时的场景。

就是在元宁三年的白果香之事中,因事涉前朝,由夜影司派人前去韦淑容(韦宝林前世位份)所住的翠微宫,将满宫的人押走问讯。

捉走宫人后,韩栖云带夜影卫,前往颐寿宫,等候正在请安的韦淑容。

当时诸妃一出门,就被男子浑身的血腥煞气所镇住。

尤其是男子的一双眼,分明是多情的桃花眼,却眼瞳漆黑,难掩其中的冷漠嗤嘲。

似笑非笑时……和尉鸣鹤有莫名的相似。

今生此时,韩栖云的眼依旧给人以极深的印象,但少了杀伐之气。

反倒一直愣愣地盯着沈知姁。

韦宝林的膝盖正隐隐泛着疼,见有个宦官竟呆在原地,没听自己的指令,当下就怒从心起,指使雁儿:“竟然不将本小主的话放在眼里,给本小主狠狠掌嘴!”

雁儿瞥了眼韩栖云,略有犹豫,但拗不过韦宝林的眼神威胁,只能挽起袖子,咬牙上前。

韩栖云对此没有半点反应,依旧透过树影,望向沈知姁的方向。

“韦宝林。”沈知姁不再观望,温声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

韦宝林骤然一惊,回头见是沈知姁,神色就放松不少,但依旧能用“难看”来形容。

她忍着双膝传来的疼痛,勉强行了一礼,解释道:“见过昭仪。”

“嫔妾适才赏景,不慎将金镶珠翠耳环掉入了池塘之中,正命宫人们帮着找。”

韩栖云和暖泉池中的另一个宦官也到池边行礼。

“这池塘不小,栽满莲叶,底下多是淤泥。”沈知姁目光轻扫过暖泉池,和气笑道:“韦宝林掉的又是小物件,恐怕很难找到。”

“嫔妾知道。”韦宝林心中腹诽:就是因为难找,她才好借此磋磨,否则出什么气!

腹诽完,她摸着剩下的一只耳环叹道:“只是这对耳环是嫔妾祖母给的,实在是意义重大。”

“不过是洒扫的宦官罢了,让他们找着就是了。”

韦容华一撇嘴:“沈昭仪不会是心疼这些宦官罢?”

“本宫若说是心疼韦宝林呢?”沈知姁面上轻笑:“这儿虽然偏僻少人,可这两个宦官都是长嘴的,韦宝林总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考虑。”

“昭仪说这话不觉得好笑么?”韦宝林半点都不信:“嫔妾与你从前关系又不好,论什么心不心疼的。”

沈知姁挑了挑眉,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比起宝林的真性情,那些个假君子更让人觉得可怕。”

韦宝林想起慕容婕妤,忍不住点头赞

同。

然而心中怒火难以抑制,她瞥了眼两个宦官,冷笑道:“昭仪说这么多,嫔妾领了好心,不过这耳环嫔妾是定要找到的。”

“就留他一个人找罢。”韦宝林轻哼一声,随手一指,正指到韩栖云。

另一个小宦官见状,忙不迭从暖泉池中爬出来,叩首告退,赶紧回去换衣裳——虽叫暖泉池,可在秋日里泡着,身上凉丝丝的耐不住,再被冷风一吹,感染风寒的几率颇高。

他们宫人不能请医,得了病只能被挪出去,生死看命。

嘿,幸亏他运气好,留下来那个小子可有罪受了。

韦容华可是故意取下耳环扔出去的,扔在池塘中间,难找得很。

沈知姁细细看过韦宝林留下的耳环,心中就拿了主意:这耳环珠翠偏碎,金处略暗,是不算上等、素日又不细心保养的首饰。

所谓“祖母传下来的”,大约是韦宝林胡诌出来好撒气的。

“宝林执意这样,越发让有心人有的嚼说了。”沈知姁唇角的笑意渐浓,轻描淡写地提起慕容婕妤,轻易就让韦宝林蹙眉犹豫。

她望向韦宝林,笑眼弯弯:“这样罢,本宫库房里有一对没带过的金镶粉玉镂空耳坠,送给宝林消气罢。”

唔,这还是及笄时,韦中尉送的礼。

就当还给韦宝林了吧。

粉玉好看又难得,韦宝林听得心动,面上却还是怀疑之色:“昭仪怎么今日如此好心,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

沈知姁有片刻的失语:她怎么从前没发现呢,韦宝林说话竟有些无差别攻击的意味。

“说句不好听的,先前本宫和宝林是竞争关系,天生的不对付。”沈知姁轻声慢语:“可现在嘛……本宫倒是愿意帮宝林一把。”

“而且白果香当日,本宫将宝林诉冤的情状看在眼中,细想来也觉得另有隐情。”

韦宝林听得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心酸于自己和沈昭仪的地位彻底拉大,高兴于终于有旁人觉得她清白。

当然,还是心酸占得多一些。

“陛下这些天忙于朝政,自然缺人解颐,宝林何不去试试?”沈知姁观察着韦宝林的神色变化,道出最后一句话:“不然让旁人捷足先登,恐怕不好。”

提及尉鸣鹤,韦宝林果然神色有所变化。

她望了望满是残莲的暖泉池,掂量着粉玉和沈知姁的话,最终行礼谢过沈知姁,急匆匆地往司膳房的方向走。

一旁传来水声。

沈知姁转首,就见韩栖云从池塘中撑单手跃出,于自己面前三步行跪拜礼。

“奴才多谢昭仪娘娘,往后愿为昭仪娘娘当牛做马。”韩栖云的嗓音很清朗,让人想起初升的朝阳。

“你叫什么?”沈知姁让韩栖云起身,秀眉轻挑:不愧是将来会成为夜影侯的人,说话做事这样干脆上道。

韩栖云缓缓站起,漆黑的眸将沈知姁的裙角映在眼底,有几分光亮:“回娘娘,奴才现在名唤韩文。”

沈知姁沉吟一瞬:“哦,那你从前叫什么?”

韩栖云眼帘愈垂:“奴才原先姓韩,名……栖云。”

“云中飘飘五色凤,只爱碧梧枝上栖。”

“你倒是识得诗书,怎么被分在这儿做粗活?”沈知姁眼中划过惊讶。

话音未落,刚刚起身的韩栖云转瞬又跪下,叩首道:“奴才请求昭仪娘娘的赏识。”

这话干脆明了,藏着说者的野心与自傲。

沈知姁杏眼一转,并未立刻接话,而是等着韩栖云的下文——既要旁人提拔,总要有好处或露出本事。

这样浅显的道理,韩栖云应当知道。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后,韩栖云又缓缓开口:“奴才人微言轻,昭仪娘娘有所疑虑是应当的。待到奴才找到韦宝林的耳环后,愿再次向娘娘道谢。”

“你要一个人弯腰摸索着找?”沈知姁脸上神色淡了些。

韩栖云却摇首:“奴才知道,先帝时西域曾进贡一块玄石,能够吸附金饰,甚是神奇,现下正在殿中省的库房。宝林的耳环小,不会太沉到淤泥深处。”

沈知姁听得重新起了几分兴趣:韩栖云这话,不但展现了有解决此事的能力,而且透露出自己知晓很多细枝末节:先帝时的一块贡石,除非翻记档,否则宫中鲜有人知。

韩栖云知道,要么是他记忆力奇佳,要么是有自己探听的能力。

“可你一个洒扫的宦官,恐怕借不动西域贡品。”沈知姁眨了眨眼,轻笑一声,尾音俏皮:“你这个解决办法,最后还是要求到本宫身上。”

韩栖云喉头微动,双手攒拳,闷起声撇过头,算是默认了此事。

“本宫愿意送你去殿中省做事,只是之后如何全看在你自身。”沈知姁细想了片刻,做了决定:喜公公出身殿中省,前世韩栖云与其的交集,似乎就是在殿中省中产生的。

这一世她便顺水推舟。

见韩栖云乖顺点头,沈知姁唇边漾出笑意:“可别忘了,你欠本宫一只金镶珠翠耳环和一对粉玉耳环。”

“就算你不愿听本宫的吩咐了,也得等还完再说。”

“你先去换个衣裳,做完今日的活,去殿中省找宋尚宫或是青萝即可。” 沈知姁轻声嘱咐了一句,就带着芜荑转身离去。

韩栖云行礼恭送。

沈知姁镶着银丝的裙角徐徐远去,他眸中的几丝明色亦缓缓褪去,转而化成几分欢喜,还夹杂着难言的晦色。

上林苑的这个偏僻角落中,响起一声低语:“不枉我花钱……兼顾着做这个差事。”

“沈家小女郎,你知不知道,你与……的开始,从最初就是欺骗。”

只是小女郎不再沉溺,而有的狗东西却日渐渴望从谎言中得来的爱意。

*

沈知姁坐在肩舆上,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没想到一时兴起,却意外找到了韩栖云,还顺势送了雪中炭。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视线扫到瑶池殿门前的銮驾时,沈知姁面上的笑淡了一瞬,等到进门时才恢复眉眼弯弯。

看到尉鸣鹤在廊下看绢花,她提起自己的裙摆,小跑着踏上台阶,像是乡野间的小兔:“陛下,您怎么来了?”

临到最后一阶时,沈知姁故意磕了一下,小声惊呼着往前倒。

“阿姁免此大礼——”尉鸣鹤伸手抱住沈知姁,凤眸中满是明亮的笑意:“怎么懂事了些,却还是没改掉这急躁的毛病?”

表面上的语气是轻责,内里却藏着愉悦。

沈知姁睨了一眼尉鸣鹤,别过脸去,娇声道:“陛下既然这么说,那臣妾往后就当没看到陛下这芝兰玉树般的身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尉鸣鹤对沈知姁的话格外满意,勾起唇角:“那往后可要难为阿姁了。”

“陛下既然希望臣妾这样,臣妾自当遵守。”沈知姁幽幽一叹,往殿内走去:“放眼整个皇宫,面对陛下这样摸不着头脑的要求,也就臣妾能做到了。”

尉鸣鹤望着女郎摇曳生姿的背影,俊颜不自觉地扬起笑意,亦步亦趋地跟上沈知姁,故意说道:“朕可不信,朕吩咐一声吩咐下去,皇宫中每个人都得做到。”

否则就是违抗皇命,要处以斩首。

沈知姁去了日常看书的偏殿,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伸手将雕花支摘窗打开,轻嗔道:“陛下偏要钻牛角尖。”

她回首,细眉如弯月:“我可不信阿鹤不知道其中的区别。”

明好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落,衬得沈知姁面若桃花,笑如春水,流盼的眸光徜徉着一汪深情。

里头映出尉鸣鹤的身影。

尉鸣鹤目光一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旁人会遵从,是因为对皇权天子的敬畏。

而阿姁愿意做到,仅仅是因为……他是她最爱的阿鹤。

在得到这个答案的一瞬,尉鸣鹤这几日专注政务以来的劳累辛苦,忽地就消散许多。

他伸出手,刮了刮沈知姁的鼻尖:“朕可不知道缘由,要你给朕细细说来。”

“因为臣妾喜欢的不是天子,而是阿鹤。”沈知姁没有错过尉鸣鹤渐渐柔软的目光。

她捉住尉鸣鹤伸出的手,勾住指尖,将自己细嫩柔软的面颊放在天子掌心,神情充满依赖和眷恋:“为了阿鹤,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这样直白却缱

绻的真情吐露,如一记直棍,直直地打中尉鸣鹤的心尖。

他长眉舒展,触着沈知姁面颊的掌心有几不可察的轻微颤抖。

“我知道。”尉鸣鹤不再以“朕”自称,英隽俊美的眉眼中,是款款柔情。

沈知姁唇角勾起笑意:不错,在骗皇帝上,她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第50章 暗流涌动谁都别碍着她沈知姁……

沈知姁深情地与尉鸣鹤对望,眉眼自是一片盈盈动人。

直到帝王眼中的动容有所平复,才缓缓开口。

“臣妾今日去陛下说的暖泉池了。”沈知姁唇角抿出蜜糖一样的笑意:“还简单坐了会儿小船,那残莲之景当真是别有一番风致。”

“不过臣妾看着莲花姿韵,想起来的却是蜜糖糯米藕——上回孔司膳来禀,说御膳房新到了桂花蜜呢。”

“怎么这般爱吃?”尉鸣鹤顺势捏了捏沈知姁的颊,对福如海笑着吩咐道:“让元子去跑一趟御膳房,午膳摆在瑶池殿,要有一道桂花蜜糯米藕,再添一道桂花糖芋苗。”

沈知姁勾着尉鸣鹤的手,让天子在自己身边坐下,嘴上随口道:“对了,臣妾赏景时还遇到了韦容华和两个小宦官,其中有个宦官能识字写字,所以臣妾就让他去殿中省做些简单活计。”

宫中宦官,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过不下去,这才到宫里来做事的,所以能识字写字的人极少。

说这事,也是沈知姁的一项长期计划:合适时将这些小事道来,既能表露爱恋,也能长久立起“坦诚”的形象。

往后她说些什么,尉鸣鹤就会有下意识的偏信。

听到上林苑,尉鸣鹤眉心微动,不过并未在意,只对沈知姁笑道:“皇祖母她要修养一段时日,既将宫务暂交给你,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就是。”

“臣妾不知怎么的,见到陛下就想多说些话。”沈知姁眸光流转,娇面含笑,嗓音俏皮动人:“这些虽是小事,但事关皇宫用人,总是要报备一下的。”

“陛下就当打发时间,听臣妾说些闲话吧,说不准还能教导一下臣妾。”沈知姁眼中露出一分请求。

女郎说话时藏着笑意,声音如珠玉滚落,又像是珍珠鸟儿的鸣叫,很是悦耳动人。

尉鸣鹤很愿意听沈知姁这样活泼灵动地叙话,再听得沈知姁的话,转念想起“闲话家常”一词。

他想,宫外的平凡夫妻,闲暇说话时,应多是家常闲语,关乎柴米油盐,关于邻里亲戚。

阿姁这样请求,恐怕就藏了一点儿要体会俗世夫妻的小心愿。

况且沈知姁不占权的模样,令尉鸣鹤格外舒心,所有的掌控欲得到满足。

尉鸣鹤凤眸轻扬,笑意湛然:“罢了,阿姁这样诚心,朕就勉为其难地应下。”

“陛下可要说到做到,到时候不许嫌臣妾碎嘴。”沈知姁轻哼一声,招来芜荑:“今儿小膳房是不是预备做双皮乳?让多做一份,再并上一罐未拆封的酱瓜茄,一起送去凝碧阁。”

“阿姁和蓝容华相处得不错。”尉鸣鹤长眉一挑,有几分惊讶:“朕听福如海说,你这几日常常与蓝容华见面,有一回竟是让蓝容华留宿在瑶池殿。”

沈知姁早已和蓝岚约好,在外人眼前,她们往来都是因为宫务或者猫儿,内里的交情是没有的。

面对尉鸣鹤的好奇,沈知姁早就打好了腹稿:“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蓝容华的性子。不过她虽然少言清冷,可做起事来负责得很,有不懂的就来问臣妾,还拉着臣妾查编从前的账务规矩。”

说罢,沈知姁就说了她与蓝岚预备年后改些规矩的事情:“等臣妾和蓝容华拟好了,给陛下与太皇太后都看看。”

“好。”尉鸣鹤幼时不得宠,见过殿中省是如何利用一些细琐的规矩,对不受先帝待见的主子层层剥削的。

若能改一改,也能笼络皇宫底层的人心。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声娇娇的猫叫,一道白影不算矫捷地从窗外跃了进来,一头拱到两人中间。

“要到午膳的时候了,你就想起主人来了。”沈知姁神色欢喜地抱起牛乳团,故作生气地点点小猫鼻子,然后顺势说起蓝岚的猫儿:“陛下还不知道吧,蓝容华也养了只猫儿,是简州的贡猫,叫芝麻团,可活泼可好玩了。”

“不过牛乳团好像不爱搭理它,只愿意一只猫玩。”

尉鸣鹤闻言倒有明显的诧异,有些想象不出来蓝容华养猫的样子。

难道是冰冷冷一张脸,对猫儿冷冷唤“过来”?

不过蓝容华怎么会忽然想养猫儿?

是单纯养着好玩儿,还是得了些许宫权,就预备着奋起了?

这两日靖文侯可往宫里送了两回信呢。

简单想了一瞬后,尉鸣鹤揉了揉额角:“朕原想来看看你,谁知一来就应了午膳。”

“现下距离午膳还有一个时辰——福如海,将朕没改完的奏折拿来。”

沈知姁听罢起身,将收起的砚台、镇纸等物拿出,又抱起伸出爪子、想要去挠纸的牛乳团:“陛下既然要改奏折,那臣妾就带着牛乳团去庭院里玩。”

“阿姁不来磨墨,为朕红袖添香?”尉鸣鹤行至书桌前,修长的指尖点过描银的镇纸,神色中有些怀念:“这似乎是上书房时,朕和你交换的那一个。”

“陛下记性真好。”沈知姁牢牢抱着怀中不满轻喵的牛乳团,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牛乳团爱粘臣妾,臣妾留在这儿可不是红袖添香,而是给奏章添墨呢。”

“要是牛乳团在奏章上不慎按了个墨黑的猫爪印儿,朝臣一见那可不就傻眼了。”

尉鸣鹤听着,薄唇也勾起一个弧度:“算了,朕知道你拘不住,去庭院里等着用膳罢。”

他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比较:这要是换了旁的妃嫔,能有御前侍墨的机会,是断断不会放弃的。

这可是个留心前朝的好时机。即便不为家族、无心探听朝政,这对自身也预示着荣宠。

阿姁这样说,一是担心自己扰了朝政,二是对政事毫无兴趣。

尉鸣鹤一向不喜有野心的人,不论朝臣还是妃嫔,他都不喜欢。

此时望着沈知姁远去的纤袅背影,他只觉得心中有条涓流汨汨流淌,里面满是令他愉悦的情愫。

随着奏折到来,尉鸣鹤敛去所有的心神,开始认真批阅,同时在心中不断谋划。

待到所有奏折批阅完成,尉鸣鹤搁下毛笔,松了松肩膀与手臂。

福如海上前:“陛下可批完了,奴才立刻去唤昭仪娘娘,再将御膳端来。”

“昭仪呢?”尉鸣鹤望向庭院,却并未看到沈知姁的身影。

“回陛下,适才午膳送来,昭仪便去了暖阁。”福如海笑呵呵迎尉鸣鹤去暖阁。

到了暖阁前,尉鸣鹤就阻了正要出声行礼的宫人,静悄悄地站在门边观察。

只见沈知姁背门站立,正亲手捧起盒中的御膳。

“这个位置有日光半照着,等会儿陛下就坐这里,记得将金瓜贡茶冲好,方便陛下用完膳后清口。”

“欸,这个烩冬瓜清爽可口,搭着这一盘酱烧鸡丁吃,陛下吃起来就不觉得腻味了。”

“将这一盘豆沙扣肉和这一盏马蹄甜羹放远些,陛下不爱吃过甜或过腻的。”

女子软糯糯的声音带着笑,字字句句不离帝王。

福如海在一旁屏气凝神,小心瞄着尉鸣鹤薄唇上绽出的笑意,心里轻松了些:得了,今儿好好伺候,陛下心情好,说不准能多得些赏赐呢!

“说了这么多,怎么不

记得在你跟前放上想吃的桂花糯米藕和桂花糖芋苗?“尉鸣鹤静静看了片刻,等桌上渐渐被御膳摆满,终于忍不住踏入暖阁,轻声问道。

沈知姁心有准备,将手中捧着的一碗胭脂鹅肝稳稳放下,回身对尉鸣鹤娇声道:“哪有陛下这样吓人的,唬得臣妾险些撒了膳食。”

她面上一派心疼之色,尉鸣鹤倒觉得有些莫名吃味:“撒了便撒了,让御膳房重做就是。”

“重做简单,可到底要多浪费一盘鹅肝。”沈知姁眉眼认真:“自古贤明帝王多有节俭之德,臣妾虽只是个昭仪,可也想要为陛下后世的美名添一份自己的力。”

沈知姁的语气轻缓,似春日细语,无声无息地就沐在帝王心上。

尉鸣鹤凤眸微微睁大,眼瞳中转过几分怔色。

片刻后,怔愣就化作动容,深深地凝视着沈知姁:“原来阿姁是这样想的。”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心头是止不住的震动:阿姁能为他想得这么深远,当真是爱惨了他。

感动的帝王亲手拉着沈知姁坐下,并亲自给沈知姁夹了一块桂花蜜糖藕,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瘦肉汤。

“陛下给臣妾盛的真好喝。”沈知姁浅浅一笑,一双杏眼深深弯起,神色中的幸福轻而易见。

尉鸣鹤瞧着女郎小口认真咀嚼的模样,俊颜上隐隐显出高兴之色。

这是一种自己心意被别人格外珍视后的愉悦满足。

他对着福如海、芜荑等人挥挥手,意思是自己下去用膳,别在这儿碍着眼儿。

宫人们行礼退下。

芜荑请福如海去瑶池殿的小膳房:“福公公可有想吃的,尽管说就是了。”

福如海笑眯眯道:“哎呦,能用上昭仪娘娘的小厨房,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哪儿还能点菜呢?”

他拉住芜荑,压低声音:“你也知道,我这老腿不争气,再过一两年就要走了。”

“你平日里可要劝劝昭仪,别像从前那样死犟着性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要沈昭仪保持最近的状态,陛下就能一直心情愉快,那他的退休金也就有保障了!

*

瑶池殿正门旁。

小文按了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站在树影处,有些不甘心地望向暖阁处,转头对着茯苓抱怨道:“我练了这些时日,适才特意仿照沈昭仪的站姿,结果陛下连半点目光都没给我。”

经过七八日的仪态练习,小文已经有了一分沈知姁的姿韵。再加上茯苓帮忙干活和雪肤膏的滋润,小文的脸与手都白嫩不少,清丽的眉眼也愈发明晰。

自然,这脾气也愈发大了。

茯苓知道,要想往后拿捏小文,就不能惯着小文的性子。

她重新摆起从前做大宫女的架子,冷声道:“我是让你学沈昭仪的仪态,没让你学沈昭仪的娇气性子!”

“先前沈昭仪就因此被陛下借口禁足,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你现在就有了主子脾气,那我可不敢再细心培养你,否则被牵连去了掖庭,那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茯苓姐姐别生气。”小文当下就服了软,对茯苓赔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看没有效果,怕姐姐的努力白费,这才有些着急的么。”

“姐姐只管教训我,我永远都听姐姐的话。”

“你记得就好。”见小文面上的谄媚之色,茯苓转而宽慰道:“现在才七八天,你就练得有一分像,等再过一个月,陛下定能看见你的。”

说罢,茯苓将小文往树影里推了推:“你往后站站,别被轻易晒着,最近雪肤膏可不容易买。”

“等我将这片地扫完,就去吃饭,你记得食量再减半,将那腰身再细一些,就更像沈昭仪了。”

小文被扫气的灰尘呛了一下,胡乱点了点头,就一边练着仪态,一边望向暖阁,眼底是明晃晃的渴求之色。

陛下这样英俊神武,要是陪在暖阁中用膳的是她,该有多好……

此时,兰心堂中。

慕容婕妤看向黄鹂,面上的微笑弧度加深:“你说你送东西出宫时,又得了消息?本嫔观你的神情,恐怕还是个坏消息。”

她紧紧攒住双手,笑意渐冷:“不会是丞相府传来消息,本嫔的生母已经去了吧?父亲再怎么擅长卸磨杀驴,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不不,丞相府说姨娘的病情有所减轻。”黄鹂被注视得冷汗直流,连忙摆手,可下一瞬脸色变得越发尴尬:“婕妤,他们是说,没找到秋蝉的母亲,问了周边邻里,都说是几日前搬走了,也不清楚搬去了哪儿。”

“丞相府已经派人去秋蝉的祖籍地问了。”

“啧,父亲什么时候养了一群废物?连个宫女的家人都找不到?”慕容婕妤的微笑彻底变成冷笑,眼底有难以抑制的烦躁之色升起。

实在是近日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多,压根不给她反应和喘息的时间。

慕容婕妤再怎么性子沉稳,年纪也不过二九,还无法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婕妤别急,这事又不会有旁人插手,再让他们多找几日就是了。”黄莺连忙安慰,顺便使了个眼色让黄鹂起身:“您要的膳食已经备下,咱们可以随时去朝阳殿觐见。”

黄莺这话一出,让黄鹂面色涨红,犹豫再三,还是跪着道:“奴婢得到消息,陛下今日在瑶池殿用膳。”

所以婕妤预备着送午后点心、展示温柔小意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闻言,慕容婕妤的冰冷笑色缓缓顿住,像被重锤击中的冰块,在顷刻间破裂,只留下一张面无表情的美人面。

这下不光是黄鹂,连黄莺也赶忙跪了。

“沈昭仪旁的不说,在得宠这方面当真是自有手段,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半晌后,慕容婕妤脸色渐缓,口吻中带了几分急切:“好了,别跪着了,当务之急是你们俩去秋蝉面前演一场戏,告诉她她母亲病重,是本嫔出钱照顾了她母亲。”

“让人在宫门口看着,要是她母亲再出现,就当场带回去照顾。”

“演完后……黄鹂你就好好调/教她。”慕容婕妤吩咐道:“黄莺,你晚膳时再去一趟御膳房,让他们再备一份。今日,本宫一定要将其送到陛下眼前。”

看着两名心腹匆匆下去,慕容婕妤捂住心口,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坚定:大选之前,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有孕,再用秋蝉笼住几分圣心。

再再不济,她也一定要让孩子有个影儿,要让陛下对自己有难以忘却的印象。

*

福如海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匆匆往嘴里塞上一片油润的梅花肉,细细抹嘴后就和芜荑往暖阁去准备侍奉。

走到廊下时,福如海的随意瞥了眼瑶池殿正门,一下子就刹住脚步。

转头对上芜荑询问的目光,他低下声音:“嘶……这昭仪的瑶池殿中,宫女都比外头要水灵漂亮些。”

芜荑顺着福如海的目光望去,看到树影下的小文。

光看背影,已经有四分神似沈知姁。

“福公公这样夸赞,我就替瑶池殿的宫女们道谢了。”芜荑轻笑道:“回头奴婢会告诉昭仪的。”

福如海点点头,进入暖阁行礼。

沈知姁正贴心地给尉鸣鹤夹豆腐丸子:“陛下再吃一个罢,您这两日脸瘦了一圈呢,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

“正好福公公来了,您要是说不是,臣妾立刻就问福公公。”

感受到帝王沉重的目光,福如海连忙挤出一个憨笑,站到一旁当人偶去了。

尉鸣鹤无奈,低头将软嫩香酥的豆腐丸子吃下,心中倒是受用得很:他这两日忙于政务,时不时还要和喜公公开会,

有时候忙起来,晚膳只用一碗汤羹,的确没有好好吃饭。

不过这变化嘛,只有阿姁一个人看了出来,莫约这就是情到深处的敏锐罢?

用完膳,尉鸣鹤惦记着适才批阅的一份奏折。

上头说,有关地方账务,沆州一带已有官员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

“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去了。”纵然有三分想要留下,但尉鸣鹤没过多犹豫,轻笑着对沈知姁道了这一句,就要坐銮驾回朝阳殿。

沈知姁心中一阵轻松,面上带笑,眼底娴熟地露出不舍的神色。

不过她再不像以前那样,会真心眷恋,软声追问着帝王还会不会来用晚膳。

“陛下记得晚膳要好好用。”沈知姁笑意清浅,嗓音放软:“还请福公公让御膳房做得清淡些,陛下中午可是一气儿吃了半碟子的酱烧鸡丁。”

“还不是你说好吃,非要给朕夹?”

“好了,送完朕就回去歇息罢,朕可见你偷偷打了个哈欠。”尉鸣鹤对沈知姁的反应与关心格外满意:从前的撒娇追问虽然让人心软,可次数多了,难免就会给人一种不识时务的烦躁之感。

阿姁现在这样,就极好。

目送着銮驾走远,沈知姁轻扫了眼门边的小文与茯苓。

小文虽拿着扫把、低着头,可那视线一直追随着尉鸣鹤。

“这地没扫干净,再扫一遍罢。”沈知姁轻咳两声,随口吩咐了一句。

果不其然在茯苓二人眼底看到忿忿之色,尤其是小文的神色,很像从前来找事,却被反呛的韦宝林。

这是已经将自己当成尉鸣鹤的妃嫔了。

这样才好,心中越是不平,将来爬床的手段就越激进,自然更容易让尉鸣鹤生气。

沈知姁没再看她们,美美地进屋午憩了。

中途牛乳团踏着猫步进来,乖巧地缩进沈知姁怀中,厚长浓密猫毛盖住沈知姁的双臂。

于是沈知姁被热醒时,还有些懵。

芜荑听见动静进来,见一人一猫正在大眼瞪小眼,就抿唇憋笑,赶紧将牛乳团抱走:“连翘正在外头找牛乳团呢,谁知它偷偷溜进来陪娘娘午憩。”

“瞧你的神色,外头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沈知姁转了转被牛乳团压酸的手腕,看出芜荑神色中的不对劲,轻笑问道。

“娘娘,据杜仲汇报,就在半刻钟前,慕容婕妤和韦宝林一前一后地提着食盒去了朝阳殿,看着是给陛下送下午的茶点。”

芜荑纳罕道:“韦宝林去,奴婢们都不觉得奇怪,谁知慕容婕妤也一反常态,主动送去点心。”

要知道,自从入宫之后,慕容婕妤就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既不邀宠也不争宠,对谁都是和气微笑。

不过给人的不是如沐春风之感,而是把自己当作皇后处事的别扭感。

这下慕容婕妤主动送点心,可就维持不住这股别扭的清高感了。

而且还和韦宝林撞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场好戏。

“杜仲和白苓还打了个赌,说要猜陛下会留下谁的点心。”

沈知姁打了个小呵欠,倒有些不感兴趣:“他谁的都不会留下,只可惜两朵鲜花有意,尉鸣鹤这皇帝无情。”

在朝政面前,就是先帝复活都是小事。

她就是知道,从现在到年底,前朝至少有夜影卫和户部两件大事,而后宫慕容婕妤又有伺机争宠之心,这才“鼓励”韦宝林在尉鸣鹤面前多露露脸。

正好三方牵制,暗流涌动,谁都别碍着她十一月底的宫女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