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毒香(一)“奴才愿以自身性命担保!……
第三十一章
“陛下,臣妾觉得,验香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让范院使回来为您诊脉吧。”
沈知姁心绪回转,想起自己的痴情人设,就仰起脸,盈盈眼眸中满是担忧之色:“臣妾听说,陛下之前点过这香。”
“无妨,不过一两次,剩下都是点在偏殿里头的。况且,朕从没感到胸闷欲呕。”尉鸣鹤胸腔中满是妥帖:阿姁当真是细心关怀。若放在别的妃嫔身上,只会盯着验香一事,哪里会想到这些细节。
“阿姁放心。”尉鸣鹤伸手搂着沈知姁,面上轻柔宽慰。
然而心中继续思索着适才被沈知姁提起的太医院和殿中省。
尉鸣鹤在脑中思索:太医院不用想,里头定有慕容氏的人,比如那个黄院判。可殿中省内,他原认为暗钉不多,直到喜公公近日汇报了个消息:殿中省云总管,在京城中位置颇好的那个小院,是从慕容氏手中低价买来的。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尉鸣鹤一向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
他当下就做了决定:不论事实如何,这白果香必须有问题。
随后在明面上问责韦氏,暗中重创慕容氏在宫中的人手,顺便离间韦氏与慕容氏的联盟。
一石三鸟。
思索到这里,尉鸣鹤眼中划过一分运筹尽掌的笑意,思绪借着往后面蔓延了些:要是韦氏真和慕容氏决裂,那他便命喜公公在暗中帮助韦氏针对慕容氏。
若是虎威将军是个没骨气的,选择继续攀着慕容氏,那就不必留情了。
尉鸣鹤眼底划过冷光,在低首望向怀中美人时,那抹冷光倏地消散,又聚成一抹温柔:他原来还在头疼,该如何从韦容华下手,离间两家联盟——慕容婕妤口齿伶俐,最能颠倒黑白,韦容华又是个蠢钝好骗的,恐怕不能在短时间内达成目的。
没想到正在烦扰,阿姁之事就送上门来,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尉鸣鹤忍不住搂紧了沈知姁,只觉女郎纤腰柔软,能将他的一颗心给勾住。
自从他遇见阿姁之后,运气比幼时变好了许多。
这样想着,尉鸣鹤对沈知姁愈发宝贝起来,传膳时不单将点菜权全交给沈知姁,还亲手为她夹菜。
负责布菜的福如海第一回傻站着。
沈知姁手中端着花朵样的青瓷碗,像只雪白的小兔接受着投喂,眉眼弯弯,是止不住高兴的样子。
不过在眼角眉梢之间,沈知姁还刻意露出些走神,显示自己还在为帝王担忧。
看得尉鸣鹤越发感慨沈知姁的一颗赤诚心。
“陛下,今日臣妾想早些沐浴。”用完晚膳,沈知姁笑如春风,软声说了这一句。
尉鸣鹤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就吩咐负责朝阳殿后勤之事的叶姑姑:“传热水,备好朕与昭仪的沐浴用品。”
沈知姁眨了眨眼,娇面上满是期待:“那陛下今日还穿臣妾绣的那一件寝衣么?”
“朕穿。”尉鸣鹤见沈知姁的模样,略有些忍俊不禁,话中是明显的宠溺。
叶姑姑应下,和前来禀报的范院使二人擦肩而过。
“禀陛下,经过微臣和院判的查验,发觉这白果香中青木香的含量颇多。”范院使擦了擦额角的汗,拱手行礼:“青木香过多,会令人有胸闷呕吐之状,正与沈昭仪的症状相符。”
“昭仪应该是大病初愈,身体尚虚,兼之从前就是易敏之躯,这才对此香反应剧烈。”
沈知姁低低惊呼一声,缩起肩膀,害怕、颤抖着往尉鸣鹤怀中团了团。
余光却不动声色地和诸葛院判对视了一眼。
范院使精通医术,可并不擅长香料,有诸葛院判在旁边引导,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真是好得很!”尉鸣鹤面色沉下,如覆乌云:“若非昭仪替朕挡灾,朕竟不知韦氏有谋害天子之心!”
屋中宫人见天子怒火,齐齐跪下叩首:“陛下息怒!”
沈知姁缓缓伸手,轻抚帝王的胸膛,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心里颇为惊讶:听尉鸣鹤这话,回头要给她算功劳?
竟是个意外收获。
“福如海,让尚刑局的人将经手过此香的人全都抓起来。”尉鸣鹤感受到沈知姁的安慰,神色略微好了一丝丝,冷声传令:“命韦容华速速前来朝阳殿。”
“你再执朝阳殿的令牌出宫,和吴统领一起,在宫门落钥之前,带虎威将军进宫。”
对元子则是:“将当初引奉此物给朕的金侯提进来。”
哼,若记得不错,他近日还专做点香之事,嫌疑更大。
一抬眼,尉鸣鹤就看见叶姑姑手捧寝衣进来行礼。
叶姑姑眉头紧锁:“陛下,奴婢适才烘干寝衣,发觉上头还有较浓的白果香,心中觉得蹊跷,故来禀告。”
尉鸣鹤伸手,叶姑姑感觉将寝衣双手举着递去。
他将寝衣放在鼻下一嗅,果闻到清晰的白果香。还不是那种偶然沾染上的淡香,倒像是黏在了寝衣上。
“经过了一次浣洗,怎么还能闻见?”沈知姁拿过寝衣,嗅闻后眉尖紧蹙,似百思不得其解。
背地里心神放松许多:她没记错,叶姑姑是个格外细心的人物,顺顺利利地引出了寝衣。
“姑姑细心。”尉鸣鹤赞了叶姑姑一句,神色却变得更沉:这白果香,竟还有这么一层心机。要是他真觉得这白果香不错,日常点过后又熏染在龙袍和常服上。
如此日积月累……
被人算计的恼火与阴翳涌出。
不过尉鸣鹤对韦氏的怒气稍稍减轻了一点点:虎威将军夫妇都是武将家出身,典型的重武轻脑,不大可能做出这么细密周全、用心阴险的香丸。
倒是朝中有几位符合。
譬如慕容丞相,靖文侯蓝氏,还有刑部尚书……
唔,依旧是慕容丞相嫌疑最大。
尉鸣鹤俊面阴沉:若没记错,慕容丞相还有个意图操控诸臣、逼迫他斩杀沈厉父子的事还没算账呢。
正扒着和慕容丞相之间的旧帐,元子带着金侯进来了。
不过金侯昂首挺胸、红光满面,显然不知道偏殿中发生了什么。
沈知姁瞥了眼元子,有些稀奇:不知什么时候,元子竟也活泛起来,懂得坑自己的竞争对手了。
“奴才见过陛下,见过昭仪!”金侯福身请安,整个语气都是飘忽而兴奋的:“韦容华进献的白果香,正是通过奴才引奉的!”
“所以你也知道,这白果香中有毒?”尉鸣鹤眼神冷冽,满是厌恶地盯着金侯。
金侯谄媚又带着自豪的笑意登时僵硬起来,这笑如被冻硬的石块,在下一瞬就化为粉尘。
“噗通”的下跪声后,金侯面色难看又惊慌: “禀陛下,奴才当日进献白果香之前,是经过了黄院判与云总管双重检验的!”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金侯浑身又冰又凉。他生怕尉鸣鹤不相信,忙不迭举起手,赌咒发誓:“奴才愿以自身性命担保,进献时白果香是没有一点儿问题的!”
发完誓,金侯望向一旁的元子,微微咬牙:“陛下,若奴才记得不错,白果香到朝阳殿之后,由元子保管,履行点香之事。”
“现在虽是奴才负责点香,可香丸全是从元子那拿来的。”
沈知姁不由挑眉:她倒是有些明白,为何金侯前世与慕容婕妤搅合在一块儿了——这俩人遇事的处理方法都是一致的,先条理清晰地澄清可说之点,再发下毒誓自证清白,最后攀扯出嫌疑更大的人选或指出疑点,以此再次减轻自身嫌疑。
这一套流程顺畅走下来,的确容易摘轻自身。
元子得过沈知姁的提醒,此时不慌不忙地与金侯并排而跪:“禀皇上,奴才那儿正留有当初装香丸的盒子,可以交给御医查验。”
尉鸣鹤眼风一扫,叶姑姑立刻暂代福如海的职责,去元子房中拿香盒。
金侯直觉不妙,后背的冷汗如雨下:元子速来有些粗心,怎么这回竟如此周全难道此事是元子和沈昭仪联手,给他设下的局
不不不,他还没这个分量。而且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
广,不论是元子还是现在的沈昭仪,都没有能力做到。
金侯思来想去,发觉此事只有一个可能:韦氏进奉的白果香本身就有问题,只是韦容华没告诉自己。
想到此处,金侯心都凉了半截。
他当机立断,再度叩首:“求陛下明查,奴才对此事当真一点不知情!”
“当初将香丸带给黄院判与云总管查验时,都是韦容华带着奴才的!”
元子垂下了眼帘:金侯一直比他聪明,应该能想到,他这样推脱责任给韦容华,只会让陛下觉得此人刁滑奸诈,背弃主子,绝不能用。
莫约是近两日屡受打击,心中忿忿而不安,急着想留在朝阳殿吧。
元子心中总结道:沈昭仪说得对,面对比自己精明的竞争对手,最好先让其乱了心神,才好对付。
沈知姁看了眼尉鸣鹤,见对方脸色带青,心底轻笑:送给慕容婕妤的第一个大礼,成了。
就是不知道,尉鸣鹤会如何惩治明处的韦氏呢?
第32章 毒香(二)“这一切肯定都是沈昭仪搞……
尉鸣鹤看着金侯,想起来幼时欺辱过自己的刁奴。
再想着自己还曾考虑过让金侯作为自己的下一任御前总管,心里就是一阵不痛快。
他没再看金侯,随意指了个靠门的角落。
金侯见自己的辩解毫无效果,当下就青白着脸,颤颤地跪去了角落。
心里面回过神来:韦容华怎么说也是妃嫔主子,他身为奴才,为逃避罪名而将责任全都推到主子身上,是万万不可原谅的大罪。
自己从方才……不,从引奉白果香那日起,就注定不会有升职之时。
*
福如海奉命走出朝阳殿,先去霁月轩传韦容华。
远远看着霁月轩正屋内并未点灯,他脚下一转,往兰心堂走。
路过凝碧阁时,门忽地打开,露出蓝容华冰霜一样的面容。
“奴才见过蓝容华。”福如海行礼。
“公公有礼。”蓝容华微微颔首:“本嫔听闻朝阳殿今日二请太医,又见公公这么晚出来走动……可是沈昭仪出了什么事情?”
她如此直截了当,令福如海忍不住腹诽:蓝容华这位主儿……是一点都不掩饰对陛下的不关心呀。
福如海口中只道:“容华放心,昭仪无事,只是陛下命奴才传韦容华问些事情。”
听到“韦容华”,蓝容华眉头一松,放心地回了正屋。
紫薇跟着露出笑脸,送福如海离开。
福如海摇了摇首,加快了脚步。
兰心堂中,韦容华正与慕容婕妤说话。
她说起自己已经抄了一大半的佛经:“姐姐,你说的不错,昨日万寿节宴席上我提起抄佛经之事,太皇太后果然夸我呢。”
韦容华一副乐滋滋的模样,让慕容婕妤看得有些失语:太皇太后明明是想通过你抄经这件事情,来夸赞陛下的孝心。你要是机灵点,就该顺着往下说,赞陛下以孝治国,宽仁宏德。
而不是自己在那儿傻乐,没见宴席后半段,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兴致都变淡了吗。
“对了姐姐,朝阳殿今儿请了两回太医,都是沈昭仪在朝阳殿的时候。”韦容华话锋一转,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你说,是不是沈昭仪病得快要死了。”
“应当不会吧?”慕容婕妤照旧含笑绣花,心里却难得有些烦躁: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沈昭仪近两日为何会屡屡做出得幸之举,让陛下轻拿轻放、恩赏有加。
偏偏今日去找茯苓,竟说见不到沈昭仪,当真是不中用。
这种消息滞后的感觉很不好。
慕容婕妤绣着花蕊,做了决断:今年年底会放出一批宫女,再选新的,要趁此多安插些人手才好。
正想着,黄鹂面带诧异地领着福如海进门。
慕容婕妤和韦容华不约而同怔了一瞬,然后同步起身,迎了上去:“福公公怎么来了?”
“奴才奉旨前来,请韦容华去朝阳殿。”福如海行过礼后就直入主题。
他露出憨厚的笑脸,对韦容华道:“还请容华动作快些,陛下正在等着呢。”
说罢福如海再次行礼:“奴才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传我?”韦容华颇为疑惑,然掐指一算,发觉现在正是要沐浴侍寝的时候。
她心中一阵激动:难道她真猜对了?沈昭仪在侍寝时突发疾病,那副病歪歪的样子看得陛下晦气,所以传了自己侍寝?
韦容华越想越对,都没顾得上和慕容婕妤打招呼,提着裙子就往自己的两抬小轿走。
慕容婕妤微笑着注视韦容华的背影,手中的帕子被微微攥紧。
万寿节上频繁出现的不妙感重新浮现。
这一回,慕容婕妤不再置之不理,而是在脑海中飞速调动思绪:韦容华被传去瑶池殿,必定不是侍寝,而是被牵连进了什么事情中。很大可能是朝阳殿两次请太医之事。
医治的人莫约是沈昭仪,但此事关键却在尉鸣鹤身上。
慕容婕妤很是笃定:陛下和她是一样的人,所有动作的出发点归根究底,全是利益。
而韦容华与朝阳殿之间,最近唯一有所图的事情,就是白果香。
意识到这一点,慕容婕妤的笑容迅速淡下,和自己的两个心腹低声吩咐。
“黄鹂,你随意拿个帕子,腿脚快些,追上英儿,暗示她等会儿见机行事。”
“黄莺,快去找云总管,让他今夜立刻动手,将白果香剩下那一点儿尾巴处理干净,然后……立刻送信出宫,让父亲启用第二条方案。”
所谓第二条方案,就是白果香提前被发现的处理方法。
横竖锅肯定要扣死在韦氏身上。
吩咐完,慕容婕妤狭长深邃的凤眼望向朝阳殿,在寒凉的夜风中涌起一腔火气。
啧,这么这一回,又像是因为沈昭仪呢?
*
传过话后,福如海与御林军吴统领快马出宫,叩响了虎威将军府的门。
“陛下有旨,令将军速速进宫。”福如海依旧是憨笑。
韦将军满脸惶惶,陪着笑塞了个大荷包:“请公公明示,可是容华在宫中犯了错?”
福如海装没看见荷包,笑得岿然不动:“请将军动身。”
吴统领人高马大地站在一边,肃杀的目光划过,冷面道:“宫门还有半个时辰落钥。”
“家父今日训兵,身上汗味略重,若不擦洗,恐怕会冲撞陛下。”在僵持之际,将军府女眷中走出来一娉婷女子,嗓音清缓如泉水:“还请大人与公公留半炷香给家父整理仪表。”
虎威将军府距离宫门不远,福如海和吴统领对视一眼后点头。
方才说话的女子又温柔道谢,表面上回了内院,实则绕了个路,到了韦将军更衣的地方。
韦将军已经换好衣裳,此时正在屋内急得转圈。
看见女子到来,他就像看见了救星:“明珠啊,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妹妹在皇宫中闯了祸?”
“昨天万寿节,我看她自讨没趣,都想上去捂住她的嘴!”
“不可能。”韦明珠干脆利落地否定韦将军的猜想:“我虽没见过陛下,但从父亲的描述中,就知道他并不会为后宫之事牵连前朝。”
“应当是和白果香有关。”
韦将军一懵:“不可能吧?白果香是丞相为了拉拢我……”
“父亲,我看你是想吃天上掉的馅饼想吃疯了。”
韦明珠眉头一皱,对着韦将军近乎斥责地说道:“丞相是在文官中勾心斗角练出来的人物,千年的狐狸可不会大发好心,将好东西拱手送人。”
“白果香之事,父亲你根本没和女儿商量,就让妹妹进奉白果香。让女儿猜猜,您手上可有证
据和证人,证实这白果香其实是慕容氏所赠?”
韦将军素来凶狠的脸上划过后知后觉的错愕。
随后一拳砸向了屋中的石桌,在上头生生砸出来一个浅坑。
“慕容老贼算计我!”韦将军又气又恼,同时反应过来:白果香是进奉给陛下的,里面有问题,八成是对圣体有害。
这可是掉九族脑袋的!
“父亲也不用过于担心。”韦明珠缓了一口气,宽慰韦将军:“陛下愿意见您,就说明事情没那么糟糕。”
至少帝王现在没有清算韦氏的意思。
否则哪费那么大功夫,直接让刑部来抓人就行。
“父亲进宫看着应对就是,记得让妹妹少说点话。”韦明珠的嗓音依旧不急不缓:“最重要的是,父亲要对陛下表示忠心。”
“不是口头上的忠心,而要做出相应举动,让陛下获得利益。”
“其实父亲,自打你对和慕容氏联盟之事动心之后,韦氏就随时有可能跌入深渊之中。”韦明珠道:“若此时受罚,韦氏急流勇退,至少能摆脱慕容氏构建的空中楼阁,踏踏实实地落地、蓄养力量。”
韦将军听着听着,面上的浮躁焦急就沉静了下来,重新变成那个不苟言笑的将军。
他看向眼前的长女:姿容姣好,性子沉柔,心怀玲珑,眼角眉梢间更是自有一股妩媚。
这才是韦氏预备送进宫的女儿。
可恨他宠坏了自己的嫡女,让长女的前程生生拖到明年选秀。
说话间,半炷香的时间已到。
韦明珠送韦将军出门,对福如海规矩行礼:“臣女多谢公公提点家父。”
福如海一愣:“小姐此话从何说起?”
“公公愿对家父和气露笑,就是最好的提醒。”韦明珠看了眼远去的吴统领,将荷包轻轻递去:“请公公莫要推辞,这是您应得的。”
这可比韦将军大庭广众之下塞荷包来得聪明。
福如海不再推辞,心里对韦明珠有了印象:家中有这样温柔聪慧的女儿,怎么让娇蛮的韦容华入了宫?
韦明珠立在门口,目送韦将军入宫。
她眉眼沉静,凝望时有一种奇异的慈悲之色,恍若菩萨转世。
然而静色之下,是流淌的野心。
*
“陛下,您说什么?”韦容华脸上还有赶路时生出的薄红,维持着行礼姿势,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尉鸣鹤。
当目光扫到正在喝药膳的沈知姁时,韦容华还有几分失望:原来沈昭仪没病死啊!
尉鸣鹤明显不悦:“朕问你,为何要奉有毒的白果香,意图谋害朕!”
闻言,韦容华整个人像被榔头当头敲下,愣在原地。
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跪下陈情。
可韦容华的反应当真是出人意料。
她跪下后,第一时间用手指着沈知姁,咬牙切齿道:“陛下,嫔妾不知您为何有此一问。但嫔妾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沈昭仪搞的鬼!”
第33章 毒香(三)“你这个污蔑本嫔的贱/婢……
韦容华含着委屈和愤恨,死死地盯住沈知姁。
沈知姁眉眼间满是惊讶,放下手中的淮山猪骨汤,认真看了眼韦容华——这还是沈知姁自重生后,第一次见韦容华。
前世韦氏一族灭得早,她都快十年没记起韦容华了。
现在倒是想起韦容华有两个显著特点:第一,喜欢跟着慕容婕妤、容易被忽悠;第二,爱争强好胜,格外厌恶得宠的妃嫔。
“韦容华慎言。”沈知姁语气透露出几分不满和怒气:“陛下在此,你若无证据而说此话,便是意图愚弄陛下、以下犯上、有意诬陷。”
福如海趁机上前,将范院使对白果香的查验结果复述给韦容华听。
尉鸣鹤望着沈知姁,心下十分欣慰:昨日他点了阿姁一句,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有了长进。阿姁不再和从前一样与韦容华争锋相对、冲动吵嘴,又因此理不清主次,反自己有气、失了主位威仪。
虽还带着自己的脾气,可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然想起沈知姁每回吵嘴吵个平面,细眉蹙起,樱唇浅抿,脸颊上憋出一片粉霞、暗自生气的灵动模样,尉鸣鹤又感觉有些莫名地惆怅。
以后或许,看不见阿姁这般可爱的一面了。
“方才朕要传你,昭仪还为你说话,说你不可能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尉鸣鹤冷冷望去:“如今看来,你都敢当着朕的面攀诬旁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一句指责,直直地扎在韦容华的心头。
她缓缓跪下,眼中蓄着一汪泪:“在陛下心中,嫔妾竟是这样的人么?”
沈知姁看得眉心一动,从韦容华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模样。
原来韦容华竟对尉鸣鹤存着爱慕之心。
尉鸣鹤最厌烦不好好说事、动辄哭哭啼啼之人。
他给了韦容华辩解的机会,结果这人只顾胡乱攀咬,半点都没说到白果香上。
“韦容华,你可知罪?”尉鸣鹤目光越发冷漠,直接问了罪。
“陛下,白果香并非是出自嫔妾的!”韦容华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替自己鸣冤:“那白果香是慕容婕妤赠给嫔妾的!”
“臣妾觉得此香甚好,所以借花献佛,奉给陛下。”
韦容华这时聪明了点,将自己隐瞒白果香来历的行为美化了一番。
“慕容婕妤与你无亲无故,倒是愿意将好处让给你。”尉鸣鹤挑眉,眼底满是怀疑:“在事后朕赏赐你时,也不曾多说什么。”
“慕容婕妤竟是这样一副忍气吞声的良善性子。”
这话就是不相信韦容华之言的意思。
“陛下,您不相信我么?”韦容华银盆脸上惨白一片,泪水如雨落下,在面上留下无数湿痕:“嫔妾怎么会撒谎骗您?”
“你若拿出证据,朕自然信你。”尉鸣鹤冷眼看着韦容华抽泣。
话音落,韦容华忍不住又哭了几声。
眼见尉鸣鹤深深地蹙起眉头,她才指着贴身宫女道:“陛下,白果香是慕容婕妤私下赠予嫔妾的,英儿当时在侧伺候,可以当作证人,证明嫔妾清白。”
屋内瞬间一阵静默:贴身宫女怎么能说是证人呢?身为主子的心腹,还不是主子说什么,自己就跟着说什么?
韦容华自然知道这点,膝行上前,拉住了尉鸣鹤衣角,哀哀啜泣:“嫔妾所说俱是实话,恳请陛下相信。”
尉鸣鹤站起身,顺势抽回衣角,勉强对英儿问了一句:“你可能为韦容华作证?”
被皇帝点名,英儿明显很是紧张,手中紧紧地攥着帕子,跪在韦容华身后叩首。
众人都觉得有些无趣地移开目光。
接下来英儿会说什么,他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禀陛下,韦容华所说都是虚假之言!”英儿铿锵有力的话语砸进偏殿之内:“白果香……与慕容婕妤并没有半分关系!”
诸人皆惊,连尉鸣鹤都愣住了一瞬,目光凝在英儿身上。
沈知姁正在喝最后一口药膳,闻言险些被呛住。
心里面倒是想起前世韦氏倒台时,韦容华宫中有个宫女,带着大量的证据指证韦容华坐下种种恶事。
而在慕容氏被消时,有证据证明,许多被叩在韦容华身上的事情,其真正主谋都是慕容婕妤。
那个被慕容婕妤买通的宫女,是英儿?
感受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目光,英儿愈发握紧手中的帕子,心中有一股视死如归的坚定:
她的家人性命全部都被攥在慕容婕妤手中,适才黄鹂提醒自己见机行事,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选择。
若她为韦容华作证,说出事实,虽能得到韦容华的信任,但很快就会因参与其中被投入尚刑局拷问,生不如死。韦容华会不会捞自己,能不能给自己收尸还是个问题呢。
可要是她帮着慕容婕妤,将百香果之事钉死在韦容华身上,说不准还能再御前将功补过一点,免去死罪,她在宫外的家人也能获得一些银子补偿,保证下半辈子生活无忧。
“你这个污蔑本嫔的贱/婢!”韦容华回过神来,双目圆瞪,勃然大怒,伸手就抽了英儿一个耳光。
英儿半边身子都
栽倒在地,脸上一阵阵麻麻的疼痛。
她捂着脸,一个鲤鱼打挺又跪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叩首,颇为可怜:“容华,您素日里不得陛下召幸时,就喜欢这样对奴婢动辄打骂。”
“奴婢帮您隐瞒白果香之事到现在,已经是尽了忠心了!”
“容华,请您迷途知返,赶紧承认罪责,莫要牵连无辜之人,说不定还能减轻几分惩处。”叩首到最后,英儿的额头一片红色,眼见的是个是非分明、遵守大义的好宫人。
沈知姁在一旁看得都有些呆住了:这样一个演戏精湛的宫女,怎么她前世竟是没有记住?
这样“唱念做打”样样俱全的演技,真是令人钦佩。
韦容华却是气得仰倒,伸出没打的那个手又是一个耳光。
这回下手更重,护甲因动作幅度被打飞出去,手上的戒指在英儿面颊上蹭出一道红肿,片刻后都有些发青。
打完后,韦容华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
从手掌到身躯,从嘴唇到双膝,都透露出一种极致的、被人背叛的愤怒。
“韦容华。”尉鸣鹤俊眉紧皱,露出一个充满冰冷和不耐的神情。
“陛下,嫔妾失仪。”韦容华勉力深呼吸一口,压住浑身的颤抖,叩首请罪:“嫔妾实在是因为这个贱/婢口出诬陷之言,一时气愤才如此。”
她抬起脸,眼中流露出明晃晃的哀求与恳请之色:“陛下,嫔妾说的都是实话……您、您只需要将慕容婕妤身边的两个宫女送到尚刑局拷问一番,就能知道结果!”
沈知姁瞥了眼在不断积蓄怒气的尉鸣鹤,觉得再放任韦容华说下去,恐怕清算时要被尉鸣鹤一怒之下削成末等了。
且这样下去,表面上慕容婕妤的嫌疑就难以聚成,旁人提起,也会觉得她是被韦容华刻意拉下水的。
——沈知姁还预备能借此事打击一下慕容婕妤,然后继续放韦容华在后宫中,好给慕容婕妤填些麻烦呢。
“韦容华,白果香之事涉嫌龙体,牵连甚广。陛下让你单独来朝阳殿询问,就是不想张扬出去,使人心惶恐。”沈知姁开口截断韦容华越来越离谱的话:“你如今拿不出证据,张口就让陛下拷打无罪宫女,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尉鸣鹤神色略缓,转头对沈知姁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感受到了她的细心妥帖:难为阿姁,为了让他少生些气,头一回和韦容华说这么多。
沈知姁随意点了点头,就当应了尉鸣鹤的反应,继续暗示韦容华:“白果香身为进奉之物,出自宫外,难道韦容华在宫外也寻不到证人么”
说罢,韦容华眼睛一亮,忙不迭说道:“陛下,嫔妾想起来了!当初慕容婕妤送香时提到过,是请京城萬香楼新来的王师傅做的!”
“陛下可以派人去询问,问他是不是从慕容氏手里接的制香单子!”
“命御林军副统领去询问。”尉鸣鹤对元子挥了挥手。
元子沉稳应了,自金侯身前快步走过。
恰在这时,福如海和吴统领带着虎威将军回来了。
尉鸣鹤扫了眼略微放松的韦容华,让其在偏殿等待,而后对沈知姁轻声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去正殿歇息,不用等朕。”
沈知姁上前,动作温柔地为尉鸣鹤整好领子:“臣妾多谢陛下的心疼。”
“不过,臣妾正好想看看时兴的寝衣花样。”
“朕会让叶姑姑想法子的。”尉鸣鹤知道沈知姁的意思,是觉得昨日送的寝衣染了白果香,不宜再穿,要丢掉,她会尽快做一套新的。
但望着榻上染了白果香的寝衣,尉鸣鹤只觉得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丢掉。
见沈知姁粉颊泛红地点头,尉鸣鹤略带不舍地说了句“朕去了”,就转身大步离开偏殿。
韦容华愣愣地看着尉鸣鹤只和沈知姁低语,却半分也不远不愿看自己的模样,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绘出酸楚,苦涩和嫉妒等种种情绪。
“此事当真和你无关”韦容华站起身,回头踹了英儿两脚,压着脾气问沈知姁。
她素来看沈知姁就不爽,自不信她的话。
沈知姁心轻轻摇首:韦容华当真是……轴得很。
能让韦容华不知不觉、心甘情愿地做了钝刀,可见慕容婕妤确实厉害,也的确能忍韦容华的性子。
“你送白果香时,本宫还尚在病榻。”沈知姁目光无辜纯然:“况且,你也听范院使说了,是因本宫不适呕吐多次才发觉问题。”
“本宫才从病中痊愈,为何要用自己的身子康健来害你”
沈知姁故意幽幽叹气:“本宫现在失怙,不过有陛下一点怜悯,要时刻担忧着会红颜未老恩先断。”
“本宫既无人手,也没有必要以此事陷害你。”
“韦容华倒不如想一想,自己是挡了谁的路。”
韦容华咬牙切齿起来:挡了谁的路满宫里四个嫔妃,沈昭仪如她自己所说,失去竞争力,蓝容华则一向不受宠。
能继续往上爬的、有宠爱和家族支持的,不就是自己与慕容婕妤吗!
好你个慕容贱/人!
第34章 毒香(完)“韦容华降为七品宝林,虎……
这样一想,韦容华就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她从兰心堂不过走出百余步,就听见后头传来黄鹂的声音:“英儿姑娘,你的帕子丢在里头了!”
当时英儿顿步,行礼后就转头去拿帕子。
随后和黄鹂简单说了两句话。
韦容华只觉得是寒暄两句,现在回忆起才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寒暄,分明是让英儿趁机给自己泼脏水!
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也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沈知姁未曾再搭理韦容华,而是同叶姑姑打了声招呼,借阅一本绣纹样书,就回了朝阳殿寝殿——她还预备演一场“美人夜等心上人”的戏呢。
白果香之事牵扯前朝后宫,颇为繁杂,处理时的权衡利弊令人头疼。
这时候的尉鸣鹤,很需要精神上的抚。慰。
次数越多,他就越离不开沈知姁。
况且,明天正是小雪,沈知姁总要请人亲眼见了家人平安出京城才放心。
叶姑姑的动作极快,沈知姁刚在雕龙架子床上坐下,就带着时新的花纹样式图册前来,且经过特意挑选,都是简单大方比较容易绣的。
还十分贴心地各裁了一小块绣品,给沈知姁展示效果。
“奴婢还要去安排韦容华暂住偏殿之事,便不叨扰娘娘与芜荑姑娘了。”叶姑姑含笑告退,也是间接告诉沈知姁一个消息:白果香之事今夜还不能出结果,希望娘娘服侍时小心些。
沈知姁格外大方地送了荷包,又借口喜静,将殿中其余宫人都安排出去。
而后才和芜荑正色道:“今日殿中如何?可有去找青萝?”
“正如娘娘所料,白青十分慌张,奴婢走时见他往茯苓房里去,估计是去商量对策了。”
“像白玉响铃簪这种压仓库、成色平平之物,也不知白青这硕鼠贪了多少。”芜荑先笑道:“其余宫人都十分安分,不曾偷懒,奴婢一问才知,是白苓杀鸡儆猴,配合箬兰震慑住了她们。”
说起此事,芜荑十分满意:她性子闷闷的,不爱说话,在宫人们面前难以立威。
倒是白苓和箬兰,一个嘴快泼辣,一个容色自威,能管束瑶池殿上下。
随后芜荑回答沈知姁的第二个问题:“青萝说,她愿意帮娘娘找个宫外采买的小宦官,让他帮娘娘远远看着老爷夫人他们出城。”
青萝,正是青葙在殿中省做事的姐姐。
“帮我多谢她,再多予一些报酬,让那小宦官看得仔细些。”提及家人,沈知姁明媚的眉眼间笼上一层哀伤和悲恸,双手攥紧,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芜荑亦是满脸悲色。
足足半刻钟后,沈知姁才渐渐放松,抬起眼帘,一股子振作之色从内散发,双眸明亮:“明日开始,包括殿中省在内的后宫各处,都要开始一轮清洗了。”
尉鸣鹤掌控欲极强,是不会容忍朝臣或妃嫔过分插手皇宫之事的。
培养自己的人手?可以。
但像慕容氏那样大半个皇宫都是,那就是僭越了。
“娘娘预备着提拔些可用之人?”芜荑若有所思。
沈知姁轻笑着摇了摇首:“慕容婕妤先前就是这样做的。”
“这不,招了尉鸣鹤的眼。”
“提拔一个聪明、靠谱又记恩的就够了。”
甚至在明面上,自己都不需要和她有所交往。
“青萝不是在殿中省的宋尚宫手下做事么?”沈知姁前世和宋尚宫有过几次接触,觉得她很符合自己的要求。
芜荑点头:“是,宋尚宫做事认真,为人良善却不受人拿捏,青萝姑娘亦是这样的性子。”
“殿中省统领六尚局,其设总管一人,少监两人,都由宦官担任,之后才是宫女能出任的尚宫、尚仪之职。”沈知姁眼底渐渐流转过光芒:“就连在六尚局中,也是宦官担任的奉御为首位,宫女担任的奉仪要低上半等。”
“可是尚宫、奉仪之中,并不乏能人,甚至有的远胜某些少监、奉御。”
沈知姁望向芜荑:“你明日让青葙去找一趟她姐姐,问问宋尚宫,她想不想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奴婢记下了。”芜荑顺势汇报交给青葙的寻人之事:“青葙说,在掖庭、浣衣局还有冷宫都寻过了,共有二十来人符合娘娘您的要求。”
俱是二十上下、性子沉稳,长相可看的宦官。
“其中可有姓韩的?”沈知姁轻声询问。
芜荑回想了一番后摇头说没有。
沈知姁细眉微微蹙起,陷入思索:宫中能做苦力的地方,除了上面找过的三个,就只剩下……上林苑洒扫了。
尉鸣鹤之前好像说过在上林苑置了一景?
那正好过两日去瞧一瞧,顺便展示自己的痴情。
计划好接下来的事情,沈知姁双眼如两轮弯弯的月牙。
她拿起叶姑姑送来的图册,走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一抬眼就能看到御书房。
坐在这儿,一股子牵挂盼念的味道就出来了。
*
御书房中。
韦将军请完安,看着眼前的证据冷汗如雨下。
“陛下,白果香当真是出自慕容氏!”他和韦容华是同样的说辞,不过将对象换作了慕容丞相,还详细说了之前二人谈起白果香时场景,时间地点都说得明明白白,也在最后提及了萬香楼的王师傅。
尉鸣鹤淡扫过韦将军的脸:“朕已经派人前去调查。”
“将军不若趁着空闲,和朕讲一讲近日虎威军训练得如何?”
韦将军一下子就想起来长女的话——“父亲,你要让陛下获得利益。”
足以打动陛下、免去韦氏九族之罪的利益……他能交出来的,只有手中两万的虎威军。
“蒙陛下圣恩,虎威军训练得颇有成效。”韦将军忍着可能要让出军权的心痛,认真汇报虎威军的训练情况。
说到差不多时,负责去萬香楼调查的副统领回来汇报。
——萬香楼的王师傅现已上吊自尽,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遗书与虎威将军府的牌子。
遗书上说自己一时贪婪,收了韦氏千两白银,做了有毒的白果香。然做成后每夜都能梦见厉鬼索命,难以入睡,甚至发展到白日里能见鬼。王师傅实在忍受不住,故而上吊自尽。
遗书里还很巧妙地提到王师傅无亲无故,孑然一人。
副统领将一箱白银抬上:“这是在王师傅床下暗格中找到的。”
“臣已将遗书验过,确实是王师傅亲手所写。虎威将军府的牌子,也并非伪造”
韦将军呆呆地听着,险些破口大骂: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真是该死!
他对上尉鸣鹤冷到极致的目光,压住心底的骂声,跪下陈情:“陛下,您可派人彻查微臣府上,决没有人去萬香楼找过王师傅!”
“将军来时恐怕没有。”尉鸣鹤淡淡一笑,点醒意图再挣扎几下的韦将军:“不过朕猜,现在应该能有人作证。”
虎威将军府中不干净了!
韦将军身形一晃,知道自己若再放不下军权,整个家族都难以保全。
他立刻拱手正色道:“陛下,微臣受诏入宫,有借机向陛下告假休养之意。”
“臣年轻时在战场上落下病根,昨日训练时就有旧伤复发的迹象。”
“臣自觉无法统领虎威军,恳请陛下允准臣安静修养。”韦将军洪亮的嗓门响彻御书房,随着话音落下奉上随身携带的虎威军虎符。
“哦?那将军可有接任的人选推荐?”尉鸣鹤为韦将军的知情识趣感到惊讶:难道,虎威将军府近日新来了个聪明的幕僚?
韦将军一脸义正言辞地看向尉鸣鹤:“若论领兵带将、知人善用,这天下谁能比得上陛下您呢?”
“陛下能亲领虎威军,是虎威军至高无上的荣耀!”
正说着,尚刑局的奉御闫公公求见。
尉鸣鹤挥手让进。
一面容极白、眼珠极黑,看着死气沉沉的中年宦官进来行礼,汇报尚刑局在过去几个时辰内的审讯结果。
后宫中明确接触过白果香的,除了韦容华身边的两位宫女,能查到的就只有黄院判及其医童、殿中省云总管手下的两个小宦官。
“禀陛下,黄院判今晚未曾值夜,人在宫外,故奴才只审讯了医童。”闫公公的嗓音沙哑粗粝:“医童说当时黄院判收了韦容华贿赂,草草闻了几下,对外说并未检测出问题。”
“云总管则说当时忙于陛下吩咐的重修旧殿舍之事,脱不开身,就让手下两个小宦官去跟着查验,谁知竟然犯下大错——云总管随着奴才一块来的,现在正跪在外头请罪。”
“那、那两个小宦官呢?他们怎么说”韦将军越听越心急,忍不住插嘴询问。
闫公公看了眼尉鸣鹤,方对韦将军慢悠悠道:“有一个在一月前染了重风寒,挪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还有个之前帮着分份例的老宦官贪份例,被打发到了浣衣局做事,三日前因过于劳累死了。”
韦将军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没了跳动。
将要昏倒时,福如海来报宫外喜公公的消息:黄院判今夜去酒肆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失足跌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这给了韦将军致命一击。
他双拳在地上重重一锤,随后双肩一耸,竟硬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
“现在似乎无人能证明将军清白了。”尉鸣鹤口吻遗憾,眼中含笑。
不过这笑意是对慕容氏干净利落的行动感到怒极的笑。
尉鸣鹤看了眼还在吐血的韦将军,大发慈悲般地问道:“将军可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么?”
“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只要陛下相信臣的清白,臣虽死而无憾!”韦将军想着自己一族岌岌可危的脑袋,硬撑着直起身子,将嘴唇和下巴上的鲜血一抹,重重叩首:“臣还有一事要请奏——如今朝野上下作风不正、有老贼结党营私,侵吞国帑、滥用权力。臣觉得,陛下应当设立一个只听命于陛下的
机关,用以监察百官,杜绝朝廷党派之风气!”
韦将军这话转折格外生硬,不过将其诚意表达了出来:除了交出军权外,他还愿意在朝堂上提出重设夜影卫之事,做出头鸟、马前卒硬刚慕容丞相,吸引仇恨和注意力。
“将军比朕想的要忠心多了。”尉鸣鹤似笑非笑地盯着韦将军:“不但忠心,而且消息也灵通。”
韦将军眼下口中的血腥气,不敢对上尉鸣鹤的眼神,于是重新叩首下去,再表自己的忠诚。
他心中涌起苦涩之意:长女说得对,在领导韦氏上,自己远远不如父亲,这样退下来,至少能保全全族。
尉鸣鹤起身,拿起韦将军置于身前的虎符,放在手中把玩。
“虎威将军韦氏,用人不察,未能识破王氏有意图谋害天子之意。”他凤眸挑起,用淡然的口吻为此事下了定论:“朕念及其颇有战功、卫国赤诚,剥其二品虎威将军之职,贬为五品中尉。”
“其女韦容华,同样识人不清,为争宠急功近利,降为七品宝林,迁居冷霜馆。”
第35章 机会(捉)现在正是扶持自己人的好时……
韦将军的脊背随着尉鸣鹤的话语渐渐弯下。
听到最后,他知晓韦氏一族的性命无碍,自己和嫡女虽遭到贬谪,但尚有重新往上爬的可能。
只是付出的代价,是两万虎威军。
“咳咳。”韦将军轻咳两声,死死抑住唇边泛起的血沫,叩首谢恩,声音中充满了感激:“微臣谢陛下宽仁,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看着手中安静躺着的虎符,尉鸣鹤瞧韦将军都顺眼了不少:“朕自然相信爱卿的忠心,只希望爱卿不要让朕失望。”
否则别怪他旧事重提,以“意图谋害天子”之名灭韦氏满门。
见韦将军站起时险些跌倒,还有那一张因沾了血迹显得越发凶狠、神情却颓然虚弱的滑稽面庞,尉鸣鹤轻咳一声:“爱卿入宫辛苦,朕让人将朝阳殿旁边的鸿栖阁收拾出来,请爱卿小住一晚。”
也是有些事情需要验证,要确保韦氏没在其中推波助澜。
韦将军离去后,尉鸣鹤看向闫公公:“将他身上殿中省总管的服制剥去,你负责亲自审他。”
真以为那皇命做借口,再将锅甩给底下人就能躲过一劫了?
去尚刑局里做梦吧。
尤其云总管还是尉鸣鹤亲自提拔的人,结果却和慕容氏有所联系。
尉鸣鹤觉得自己像被慕容氏在无形之中扇了一个巴掌,凤眸中的光愈发冷戾。
“是,陛下。”闫公公眼中闪烁着兴奋,出了御书房后,就搓着手往云总管那走。
近日尚刑局审问的都是小鱼小虾,很久没有审过有名有姓的人了。
待闫公公离开后,尉鸣鹤扫了眼福如海。
“陛下,喜公公说他还在查着,莫约一个时辰后前来觐见。”福如海立刻将喜公公的话道来。
尉鸣鹤颔首,走到窗边,推开窗准备吹点风,顺便盘算能从白果香之事中得到的利益。
谁知刚推开窗,就看见寝殿窗上透出的、正在看书的美人影。
青丝微挽,侧影俏丽,映着略暗的灯烛,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缱绻之感。
再看那影儿时不时往御书房瞥一眼,就知其中的惦念。
“福如海,去让昭仪早些睡,不必等朕。”尉鸣鹤面上的戾色缓缓褪去。
福如海也瞥到寝殿的光亮,想起沈知姁倔强的性子,小心问道:“陛下,若昭仪执意等您呢?”
他总不能按着沈昭仪去床上睡觉吧?
尉鸣鹤轻轻一笑:“她若还不困,就在她周围多点几盏灯。”
深夜看书,若灯光不够,是很容易看坏眼睛的。
福如海应下。
片刻后,尉鸣鹤就见对面的窗更亮了些。
像夜幕下,皇宫中的一盏明灯。
尉鸣鹤眼也不眨地望了片刻,心中想起预备要做的清洗殿中省之事。
皇祖母到底年纪大了,这事恐怕还是阿姁做得多一些。
也是个历练。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尉鸣鹤合上窗棂,回到御桌前查阅起往年地方上的开支文书——他信不过户部,钱权之事,必须要自己亲自算一遍。
将近子时,御书房门外才有动静。
喜公公身着暗色斗篷,进来单膝行礼汇报:“陛下,臣已查清,黄院判今晚喝酒的酒肆是丞相夫人的娘家,单氏的产业,且那酒中放了十足的致幻药。”
“至于云总管和慕容氏的来往,除了那个位置极好的小院,还有京城中生意颇好、挂在云总管母亲名下的商铺。”
“朕已经让闫旺去审云总管了。”尉鸣鹤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是陛下果决圣明。”喜公公闻言一愣,旋即满脸赞许:“这样一来,既能多问些东西,也能谨防有人起杀人灭口之心。”
“不过,依臣之见,云总管不会知道太多。”
“无妨,朕只要他按过指印的那张证词作为证据,顶多再问出一份名单,好清掉慕容氏的人。”尉鸣鹤摆了摆手:“最重要的事,你们办了么?”
喜公公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上头用朱墨写着一个个人名:“这都是陛下夜召韦将军之后,京城中有异动的官员姓名。”
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这是今晚,皇宫中派人各处奔走的宫人名字。”上头大多有个一官半职。
尉鸣鹤接过薄纸,压在镇纸之下:“将这本册子送去颐寿宫,暂且交给方尚宫。”如今这个时辰,太皇太后早就睡熟了,不必去打扰。
抬眼见喜公公并未动作,便出声道:“有事直说。”
“禀陛下,臣已经分到的定国军编为您的私兵,目前受训情况良好,日常巡查可以听命随时开始。”喜公公犹豫了一下,决定先报好消息,再将困难道出:“可在探查方面,就比如今夜,臣发觉手下的人不够机灵,看不透大局,也不会变通,险些耽误任务。”
“所以臣想请陛下开恩,允准臣从宫中挑一挑好苗子,也能今早培养下一任,为陛下尽忠。”
“正好夜影卫的重设即将进入尾声,你拿着这块牌子,自由出入宫廷、自行挑选即可。”尉鸣鹤拉开左手的抽屉,将里头一块巴掌大的金色令牌抛出:“只要是你挑中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朕都可以提拔。”
喜公公接住令牌,带着笑告退。
福如海送喜公公出去,回来后拉着元子吩咐:“御书房的地上一点血,你马上找人连夜换了,别污了陛下的眼睛。”
元子认真点头,想起韦将军适才出来满脸是血的模样,心下就是一凛。
御书房中。
尉鸣鹤将那张名单细细看了一遍,将上头的人名牢牢记在脑中,转手就将它在灯烛上点燃。
带着一点星火的余烬落在烛台上。
一双冷淡的凤眸中映出这点光。
等到余烬全熄之后,狭长的眼中连半分表情都无。
直到漆黑的眼瞳随意望向窗外,才重覆上一点光亮。
尉鸣鹤微微一愣,旋即大步上前,将闭合的窗推开。
——沈知姁还在窗前等他。
只是不同于一个时辰前认真看书的模样,现在沈知姁的影子一点一点,显然是困顿地不行,只要躺在床上,就能瞬间入睡。
就在尉鸣鹤观察的时候,沈知姁的头猛然一点,险些磕在桌上,也顺势清醒了些。
但沈知姁清醒后的第一时间,是侧首看御书房是否还亮着灯。
寝殿的雕花窗并未打开,只能简单看外头光亮。
尉鸣鹤瞧着沈知姁的影子歪了歪,长叹口气,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自己
的脸颊。提神过后,女郎又安安静静地看书等待。
虽只是影子,他却看出惆怅与思念。
尉鸣鹤大步走回了寝殿中,将拿着披风的福如海遥遥甩在身后。
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和鞋履走动时的轻响,在深夜空旷的寝殿中不断放大。
还没走到殿中,沈知姁就带着略有惺忪的眼儿迎了出来。
“陛下都忙完了?”沈知姁这回不用演,是真的困得不行,不过还是强撑着出来,唇角上扬,露出个欣喜的笑。
落在尉鸣鹤眼中,沈知姁满面的困倦,行走时略摇晃的步伐,更显得女郎等待时的真心和纯至。
轻而易举地触动尉鸣鹤的心弦。
“朕不是让你早些睡么?”尉鸣鹤眼底有几分心疼。
沈知姁弯着眼儿:“臣妾一点儿都不困,在挑时兴的花样呢。”
她说完这话,就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半点没有说服力。
也正是这样,让尉鸣鹤愈发心软,亲手抱起沈知姁,放到床榻之上。
就像昨日那样,他环着沈知姁,心情愉悦:“不论什么花样,只要是你做的,我就喜欢。”
“好,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弃。”沈知姁点头应着,又打了个呵欠,尾音软软地拖长:“对了,白果香之事可有结果了么?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竟敢谋害天子?”
沈知姁借着打呵欠泛出的泪光,满脸担忧和气愤。
尉鸣鹤编织了一下语言,将预备宣布的版本道出:“萬香楼的王师傅与韦氏素有旧怨,接了韦氏的制香单子后就故意做了有毒的白果香来报复韦氏。”
“韦中尉拿到后觉得白果香甚佳,于是就准备进奉给朕。”
“谁知韦宝林争宠心切,贿赂了黄院判和殿中省,让白果香草草进了朝阳殿。”
“韦中尉?韦宝林?”沈知姁颇为惊讶。
“嗯,朕降了他们的位份。”尉鸣鹤觉出困意,不愿再多说,将怀中软玉搂紧了些,就合上双眼入睡。
沈知姁听了一席话,倒精神了些:也不知韦中尉同尉鸣鹤说了什么,竟能让尉鸣鹤放过韦氏。
而在前世这时候,白果香之事并未被发觉,韦氏父女亦不曾被降位。如今她改变了事情的发展顺序和轨迹,会不会对旁的事情发生影响?
那藩王叛乱之事,她的孩子,还会如期到来么?
想着想着,沈知姁就觉自己心中慌乱如麻:要是这些事情提前或是干脆不再发生,那她到时候该如何应付呢?
沈知姁忽然想起,她被礼聘入宫那日,母亲带着不舍和她说的话:“小姁,皇宫不必家里,你要小心谨慎些,也要多学些本事。”
“不要惧怕改变,那其实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成长。”
母亲的嗓音很温柔,带着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感。
注视着袖边母亲最爱的春桃如意纹样,沈知姁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转而生了勇往直前的无畏。
她重生一遭,已经是老天爷给予的最好馈赠。要是一边想靠着前世记忆躺着捞好处,一边又想改变前世的种种,那真是痴心妄想。
逆水行舟,迎难直上,见崎岖而不退缩,方才是沈氏的女儿。
*
翌日,十月初十,小雪。
是沈厉一家自京城出发、流放去北疆的日子。
沈知姁心中揣着这事,一早就睁开了眼。
尉鸣鹤正在更衣,预备一会儿去小朝会。
他见沈知姁醒来,神情从茫然变得郁郁,又强笑着同自己道好。
尉鸣鹤清楚,沈知姁这是因为母家流放而心情寡欢。
若沈知姁之前没有两次请罪,这两日相处间也不曾用心演戏,此时就会直面心眼子小又不高兴的尉鸣鹤。
正因她先前的种种表现,尉鸣鹤没有不悦,反倒有几分怜惜和共情。
“等他们出了京郊,朕会派人去瑶池殿说一声。”尉鸣鹤穿好衣裳,伸手将沈知姁面上散乱挡眼的青丝拨开,温声柔语:“朕派了蒋少尉负责从京城到齐州的路。”
沈知姁记得蒋少尉,他是沈厉带出来的兵,因为过分老实,现在才是个六品少尉。逢年过节时,惟有蒋少尉提着自家老母亲腌的咸鸡腊肉来拜年。
不过她们一家子都很爱吃。
“臣妾多谢陛下。”沈知姁双目盈盈地谢恩,心中并无半点触动,甚至很想冷笑:享尽了好处,再施舍无辜受难的人一点儿迟来的体贴,令旁观者山呼万岁、感念圣恩,
到最后,皇帝依旧稳坐高台,无辜者却难逃被妄加的苦难。
皇权……当真是高高在上。
*
用早膳时,沈知姁知道了白果香之事的处理结果。
尉鸣鹤将昨夜说的版本公之于众,贬虎威将军为五品中尉,带一千虎威军调任东郊营。
韦容华被贬为韦宝林,迁居冷霜馆。
沈知姁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饺,心中恍然:韦中尉竟直接交出手中军权,难怪尉鸣鹤未曾赶尽杀绝,而是留有余地。
前世白果香被慕容婕妤揭发时,似乎韦中尉也想这么做来着。可是当时韦氏被慕容氏吃得死死的,手中军权被磨掉了大半,能交出去的,还不够尉鸣鹤塞牙缝的。
打动不了皇帝,自然就得不到宽恕。
再看尉鸣鹤的旨意,东郊营负责京城戍卫,十分重要,允许韦中尉带一千亲兵前去,竟有几分明贬暗升的意思。
想来除了虎威军,韦中尉还在别的事情上表明了忠心。
这样也挺好,韦氏与慕容氏已经结下仇怨,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倒是韦容华……不,是韦宝林。
冷霜馆居如其名,靠近冷宫,是个名副其实的偏僻地方。
尉鸣鹤是真厌了她。
缓缓咀嚼着虾饺,沈知姁想起昨日韦宝林看尉鸣鹤眼神,充满哀求与心碎。
和她前世时很像。
不过沈知姁并不对韦宝林抱有怜悯或同情。
对自己的敌人无需如此。
“韦宝林走时竟没闹起来么?”沈知姁从叶姑姑那儿得知韦宝林已经离开之事,颇为惊讶。
“哪能儿啊,是被韦中尉劝回去了。”叶姑姑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都说知女莫若父,韦中尉一早就在朝阳殿外等着谢恩,一看到韦宝林冲出来就拦着了。”
“不过韦宝林虽是听话走了,可那神情颇不服气。”
看样子有的闹腾呢。
沈知姁听出叶姑姑的言外之意,不过并没有搭腔:韦宝林在后宫闹腾,是尉鸣鹤要头疼的事情。
“本宫先回去了,姑姑不必送。”沈知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隐含忧伤的微笑。
叶姑姑知道今天是沈知姁的伤心日子,未曾多言,行礼后特意笑道:“娘娘昨日有功,陛下在小朝会之后定有赏赐。”
“多谢姑姑提醒。”沈知姁勉力振作了一些,被芜荑搀扶着坐上了小轿,回了瑶池殿。
*
白青与茯苓在门口并肩站着,看着小轿逼近,脸上扬起讨好的笑。
“你都备好了?”茯苓用气声询问白青。
“昨夜我都没怎么睡,大半都搞了差不多的回来。”白青眼底挂着乌青:“剩下的实在搞不定,推给小丁子就行。”
小丁子是他的徒弟,他偷懒时就会将库房钥匙交其保管,现在正好来做替罪羊。
不过这小丁子也不算无辜,要不是这混小子有次酒后醉言,将他中饱私囊之事在茯苓面前说出口,他也不至于受茯苓胁迫,做下许多不得已之事!
更不会鬼迷心窍,接受茯苓的帮助,从库房中贪娘娘那么多东西!
昨晚他几乎将体己花光,才勉强补上大半。
想着自己白花花贴进去的银子,白青就感到心痛不已:自己偷偷搞了一年,结果反倒赔了不少!
见小轿到了瑶池殿门口,白青低头整理了面色,笑呵呵地迎了上去,结果小轿没听,直接越过大门往正殿走,自己则得了芜荑一个斜眼:“开库房,将登记册子拿来,娘娘要亲自查。”
“是是是,这是应该的,都是奴才失职,没看住底下
人,让娘娘劳累了。“白青一愣,先给底下人甩了个锅,然后捧着个盒子陪笑道:“娘娘昨日要的白玉响铃簪,奴才已经找到了。”
芜荑见箬兰与白苓扶了沈知姁下轿进殿,这才放缓脚步瞥了眼白青,神色平静:“知道了,娘娘想要的时候会唤你。”
然后对正欲说话的茯苓道:“娘娘今日心情不佳,你便多做些绢花吧。”
“好,只要娘娘喜欢。”茯苓呼吸骤然加重一瞬:她也不是个傻子,这些日子将做绢花的活交给连翘之后,她就察觉到宫人们对自己的态度转变。
瑶池殿大宫女的威严和权柄,已经一点点地从自己手中流失。
兼之箬兰、白苓等四人收到提拔,茯苓清晰地意识到,若再呆在瑶池殿,自己迟早要被挤下去。
她当惯了颇有地位的大宫女,自不愿屈就。
茯苓为今之计,觉得要维持现有地位和生活水平,只能换一个主子。
那日慕容婕妤的话让她动了心:是呀,瑶池殿中有姿色、有野心想往上爬的人,可是有的。
比如她和慕容婕妤提到的小文,眉眼秀气,小家碧玉,最重要的则是身形和沈知姁相似。
茯苓贴身服侍着沈知姁,知道些帝王的喜恶,也了解沈知姁的习惯,快速培训出一个相似的替身不成问题、让皇帝注意到,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成功了,她茯苓就能一朝变身成陛下新宠的贴身宫女。
且这新宠是自己扶持上来的,必定对她言听计从。
茯苓想着想着,就露出一点儿笑意。
芜荑将他们二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让他们回宫歇息,进殿后就告诉了沈知姁。
“都揣着坏心眼呢。”沈知姁抿了口青葙送来的热茶,清清浅浅一笑:“青葙,这两日茯苓可安分?”
青葙摇摇首:“回娘娘,茯苓偷偷出去过两次,回来后拉着小文说了一会话。”
沈知姁暗自点头:茯苓这条线她没过多干预,还是和前世大差不差地发展,暂时不用过于关注,慢慢钓着就行了。
在听到白青找到白玉响铃簪时,沈知姁唇角一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找到了,那很好嘛。”
“等元子来送赏,就让他送进来,将库房册子也一并带着。”
“你们中可有人不大会做女红的?”沈知姁话锋一转,询问起此事。
芜荑、箬兰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是年纪最小的青葙出头,有些羞涩道:“奴婢的女红都被姐姐包圆了,所以不常做。”
“好,那我往后唤你来一道做。”沈知姁笑吟吟:“芜荑绣得太好了,与她一块儿总有挫败感。”
“且散了吧,让青葙在这儿陪我挑花样就好。”
沈知姁将叶姑姑给的图册带了回来,准备和青葙一起挑选对女红不熟的人较为友好的花样,再和青葙一起做新的。
这回不用寝衣那么麻烦,先做件冬日里能用的风领。
瞧尉鸣鹤的模样,对怀着真心、亲手做的衣物好似十分喜欢。
那她就投其所好。
不过决不会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傻乎乎地熬夜绣,连细枝末节都要亲自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