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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脚步一顿,用温热的掌心贴了贴沈知姁的颊。

女郎的颊仍有些微凉,让尉鸣鹤轻轻蹙起眉头。

“福如海,让小膳房为昭仪做一碗姜汁牛乳。”尉鸣鹤格外贴心地嘱咐:“你每日都用些,对身子有好处。”

见沈知姁乖乖应下,尉鸣鹤心情大好,转身去专做遮挡的屏风后试衣。

等到尉鸣鹤的身影消失后,沈知姁缓缓呼出一口气,用自己的手托住双颊,缓了缓方才被贴时的不适之感。

还好,还好,是完全可以忍耐、不打扰演戏的地步。

再想想那一匣子一匣子的金银,缓解之效奇佳。

芜荑端着姜汁牛乳进来,颇为紧张地打量了沈知姁两眼,见自家娘娘毫发无伤、面色平静,这才松一口气,将牛乳送上,担忧问道:

“娘娘,陛下可将长寿面用了?”可有、可有吃出什么不对?

“用了,他还说你的手艺甚好。”沈知姁瞥了眼外头,见只有元子远远站着,眼底就划过一丝狡黠,压着笑对芜荑说话:“若有下一次,恐怕你又要受累了。”

“既要帮着做,又要吃我那难吃的成品。”

“娘娘做的面很好吃!”芜荑可见不得沈知姁自嘲,当下就正色了几分,心里为沈知姁的话紧张起来:要是被陛下发现,可是欺君的罪名呀。

看沈知姁浅浅一笑,心中那几分担忧瞬间释然:横竖做长寿面时,小膳房只有她和娘娘两个人,旁人也不知道那长寿面出自谁手。

说话间,外头传来几分动静。

沈知姁对芜荑速语:“你去找元子问一问,问他手上是不是还留着前段日子、做点香时的香盒。”

在金侯点白果香的时候,沈知姁就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是个新香盒。

一方香盒可放十颗香丸,可朝阳殿点白果香的次数,绝没有十次。

“若是他有,让他好生收着。”沈知姁眼底划过一抹光亮。

她话音刚落,尉鸣鹤就带着笑意进来。

借着最后一口姜汁牛乳,沈知姁将神色调整为明媚的欢喜:“阿鹤,你觉得如何?”

她将空碗放到芜荑手中,转身迎了上去,作惊喜状将尉鸣鹤围着看了一圈,最后伸手拉着袖口、仰着面儿:“穿着可舒服么?”

这模样落在尉鸣鹤眼中,就是十足的娇憨可人。

他一挥手,屏退众人,携沈知姁至床榻上,凤眸上挑,露出个极贵气迷人的笑:“穿着贴身又舒适。”

适才换衣时,他特意找了擅长缝制的宫人来检查,确认了是不擅女工的人、花了极长的时间认真做的。

尉鸣鹤满意极了,忍不住说道:“往后每日我都穿着。”

“阿鹤忒不爱干净了。”较之方才,沈知姁笑盈盈地“嫌弃”道:“哪儿能每日穿同一件?”

她的樱唇一张一合,莹润可爱。

“那阿姁再为我做一件。”尉鸣鹤心中一动,上身前倾,在沈知姁的唇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较之先前,沈知姁此时已自然放松许多。

她扮演着从前的自己,娇羞地扭过身去:“我手慢,你可要等明年万寿节了。”

“能再得一件,等多久都是值得的。”尉鸣鹤眼中已有情。动,动作轻柔地剥去沈知姁的外衣。

当看到沈知姁颈间的璎珞银项圈时,他动作一顿,眸光更柔和了三分:“你竟还留着?”

这是他初识沈知姁那年,送给她的十岁生辰礼物。

对十三岁的尉鸣鹤而言,是用光体己才买来的贺礼。但对定国公府而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银项圈罢了。

如今再见,尉鸣鹤更觉沈知姁的赤诚。

“阿鹤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沈知姁摸了摸项圈上的暗盒,抬眸注视着眼前的帝王,容色深情。

她的指尖感受着项圈的微凉,还有暗盒中催酒丸滚动时的轻响。

沈知姁的笑容愈发如蜜,主动抬手揽住尉鸣鹤的颈,轻轻地摩挲。

感受到帝王随着自己动作而渐深的喘。息,沈知姁涌出一股新奇。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尉鸣鹤。

就好像……她能这样,掌控着天子。

真奇妙。

看来她今日精心设计的言语举动,已经初有成效。

明日一早,她还有个“惊喜”送给他呢。

第28章 入眠青木香,会致人胸闷呕吐

听得沈知姁的深情软语,尉鸣鹤眸光闪动,更为温柔。

“阿姁……”

他低声呢喃着,却在看到沈知姁膝盖时,有了些许的怔愣。

女郎白如凝脂的膝盖上,淤着两团青色。

这青色其实偏淡,单看并不严重,可沈知姁自小肤白,衬在玉肌上就格外醒目。

沈知姁自己都愣了一下,而后细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在朝阳殿前请罪的时候,跪得那一下导致的。

“怎么不说?”尉鸣鹤拧起眉头,去平榻旁的小柜中拿膏药,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心疼。

他将沈知姁的双腿摆正,挽起袖子,要亲自为沈知姁上药。

沈知姁咬起唇,拦住尉鸣鹤的动作,小声道;“一点儿都不疼的……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麻烦阿鹤。”

“若真不疼,你怎么会咬着唇?”尉鸣鹤将沈知姁的伸来的手拦下,极不赞同:“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每回忍痛的时候,就是这样。”

“再者,不过抹药,哪里麻烦了?我记得你十二那年,与华信学骑马,不慎掉下来,磕破了掌心,不也是我为你抹药的么?”

说罢,他用指尖挑出药膏,在两团青色上小心抹匀。

沈知姁保持着咬唇的模样,目光淡淡地瞥到尉鸣鹤映在墙上的影子。

尉鸣鹤沐浴后松了发髻,模糊的影子中只能看见他的长发与鼻梁。

帷帐上挂着两个求平安顺遂的三角香囊,还是沈知姁重阳时亲手系上的。这两个三角影儿也被烛火照在墙上,正巧落在尉鸣鹤影子的头上。

只看墙上的影子,竟像是化了形的犬妖。

沈知姁心中冷笑:可不是么,尉鸣鹤就是一条为皇权恩将仇报、薄情寡义的恶犬。

对付恶犬,只能驯服。

等尽其用之后,再挫骨扬灰,以绝后患。

然而面上,沈知姁带着感动与怯意,应着尉鸣鹤的问题:“现在阿鹤是天子了呀。”

她要扮演深爱尉鸣鹤的自己,也要在细枝末节处注意尉鸣鹤所在意的地方,譬如皇权与威严。沈知姁亦是用这点不同,时时刻刻地唤起尉鸣鹤心中的亏欠。

“在外头,你我是皇帝与妃嫔。然而私下里,你我依旧是阿鹤与阿姁。”尉鸣鹤听到沈知姁的话语,心下一片宽慰,暗自点头:经过这一遭,阿姁知晓了规矩与分寸。但有一点不好,便是

知道得太过了。

嗐,到底是他之前太失望、举动太冷漠的缘故。

沈知姁继续假装动容,深情款款地对上尉鸣鹤的双眼,两泓秋水弯弯。

说话间,尉鸣鹤就抹好了药,再起身去浣手、吹烛。

只留下靠近门口的两盏高脚灯,隔着帷帐暗暗地燃亮。

龙涎香复又浓郁,在清苦的白果香中格外突出。

沈知姁悄悄地攥紧了身下的薄锦,做好侍寝的准备。

思绪下意识地飘到前世那个无缘的孩子身上,心中涌起几分期待。

然而出乎沈知姁的意料,尉鸣鹤只是单纯拥她躺下。

“果然瘦了一圈。”尉鸣鹤用手掌握了握沈知姁的腰身,将怀中人怜惜地搂紧了一圈:“你今日没见到牛乳团,它挑嘴的很,来朝阳殿后又胖上许多。明日你一见它,估计一时间都认不出来。”

动作间,他还不忘提醒沈知姁:“睡觉时小心些腿上,可别蹭掉了药膏或者不慎被床磕到。”

尉鸣鹤知道,沈知姁的睡姿向来不算规矩。

“好,多谢阿鹤体贴。”沈知姁将脸容半埋在尉鸣鹤怀中,再借披散的青丝掩住大半神色,语气依旧绵软,还多了一点儿依赖与亲近。

“今日听你吟了句诗。”尉鸣鹤听出女郎语气中暗藏的眷恋,带着笑与沈知姁说话:“记得在上书房时,你对诗书文学不大有兴趣,没想到现在也能说出两句。”

沈知姁点了点头:“是养病时觉着无聊,索性选了阿鹤提到过的几本书来读。”

尉鸣鹤微愣,旋即想起自己在中秋宴会上,和慕容婕妤对诗时,说起过这些。

他不免心中微涩:那时慕容丞相表了忠心,他就有意给慕容婕妤脸面,忽略了旁边的阿姁。想来阿姁当时心中并不好受,却一声不吭,选择自己读书。

“那些书诗句甚美,但过分囿于闺阁了。”尉鸣鹤顺了顺沈知姁的青丝,想着她身在后宫,而自己日理万机,不能事事有所照应,就开口道:“明日你回去时,去书架上拿一些有关策论的书读一读。”

他说起今日韦容华透露前朝奏折之事:“往后遇事可不能吃暗亏。”

若他是阿姁,定要现场将韦容华以“私通前朝”的罪名给扣下,再押去朝阳殿或是颐寿宫,怎么着都要让韦容华吃点苦头。

只有阿姁这样傻乎乎的软性子,才会自己一个人惶惶不安,选择独身请罪、扛下所有。

因事关前朝,尉鸣鹤说得格外隐晦,说完后还担心沈知姁听不明白,低首观察了一下沈知姁的神色。

沈知姁趁机仰头,眼眸明亮,乖顺懂事地点着下巴:“我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阿鹤么?”

多思多想的尉鸣鹤立刻想起金侯的为难,不光应了,还说沈知姁能和从前一样,能进殿内等候。

他低首在沈知姁额上浅亲一下,特意添了一句:“要是受了委屈,也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阿鹤最好了。”沈知姁露出个甜笑,在尉鸣鹤的唇角极快地印了一下。

她双手轻抚上尉鸣鹤的胸膛,心中格外轻松:今日来这一遭,不光成功引出尉鸣鹤对自己的亏欠和执念,还将后宫争斗在他面前过了明路、能动用属于皇帝的帮助。

毕竟她之前是真不懂这些,也不会病了一遭就突然开窍、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倒不如顺着尉鸣鹤想法,让自己要在尉鸣鹤的“帮助”与“教导”下,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

随着沈知姁思索时轻抚的动作,尉鸣鹤吐息霎时间就加重了些许。

“那日诸葛院判来,说你病得很严重,要好生将养,我当真是吓了一跳。”他捉住沈知姁的手,将其握在掌中,口吻中带着一丝后怕与遗憾:“听诸葛院判说,阿姁还问了有关孩子的事情?”

“是,我想与阿鹤有个孩子。”沈知姁说得格外真诚,眉目间的光亮愈发熠熠。

察觉到尉鸣鹤复落下的目光,她敛了那几分亮色,转而化成忧愁:“只是院判说,我这身子不争气,怎么也要养上两年。”

“事关你的康健,可万万不能马虎。”尉鸣鹤也很想拥有孩子,尤其是沈知姁生的:“明儿范院使回来,我让他和诸葛院判一块儿,给你配一张既能避子、又能调理身子的方子。”

他看到沈知姁眉尖的忧色,想了想允诺道:“要是阿姁这两年实在想孩子,宫中又有皇嗣诞生,我便将这个孩子过继到你名下。”

“正好能让阿姁适应一下带孩子。”

尉鸣鹤仔细算了算可行性:依据大定宫规,除非皇帝特许,否则只有二品主位以上才能亲自养育皇嗣。即便加上开春大选会册封的秀女,两年内满足主位这一条件的妃嫔,估计只有沈知姁一个。

要是韦氏与蓝氏有孕,诞下皇嗣后将她们卡在三品婕妤的位份就行了。

至于慕容婕妤……呵,只要慕容丞相还在前朝意欲揽权,那慕容氏的女儿这辈子都没可能怀上皇嗣。

想完后,尉鸣鹤就看到沈知姁满面震惊,忍不住勾唇轻笑:“怎么这副表情,可是欢喜坏了?”

“听到阿鹤这样的承诺,我是高兴的。”沈知姁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不忍:“可是我觉得这样母子分离,恐怕不大好。”

尉鸣鹤对此倒是无感,但觉得沈知姁蹙眉的样子甚是可爱,便顺着话茬往后说:“阿姁果然善良体贴。”

“阿鹤明日还要早起,先睡吧。”沈知姁面露羞涩,转过身去,一副受不住夸赞的模样。

实则在转身过后,笑意一点点淡去。

尉鸣鹤一时兴起,提及了皇嗣过继之事,倒是令沈知姁转而想起一事:

莫约就是在今年年底,慕容婕妤举荐了自己宫中一位美貌的宫女,不久后,宫女就被诊断有孕。

七个月后,那宫女会受惊早产,留下身子孱弱的皇长子后,就撒手人寰。

皇子虽不大好,但占了一个“长”字,愿意抚养的妃嫔不在少数,尤以慕容婕妤优势最大。

可尉鸣鹤并未选择交由慕容婕妤抚养——他甚至带着皇长子来过瑶池殿一趟,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前世沈知姁刚刚“病愈”,整个人都浸在哀伤中,再一次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帝王的服软,也错过了第三个翻身之机。

兜兜转转,大皇子最终由蓝容华抚养。

沈知姁没了睡意,一边握着暗盒,一边暗自思索。

若是可以,她得去查一查兰心堂的宫人。

*

今夜在寝殿外站岗的共有三人:福如海、芜荑与元子。

见寝殿内灯烛稍灭,福如海略松了口气,对芜荑道:“姑娘近日服侍昭仪辛苦了,可要去偏殿歇着,待娘娘明个儿起来,我再去唤姑娘。”

芜荑想着沈知姁的计划,浅笑着摇首,关怀起福如海来:“我不打紧,精神头还足够呢。福公公今日才是劳累,这儿有我和元子就足够了。”

福如海瞥了眼站直成木板的紧张模样,甩了甩拂尘:“元子年纪还轻,我至少得再带他一年,我才放心。”

话中就是定了元子为接班人的意思。

毕竟金侯今夜在尉鸣鹤面前留下了无可翻身的坏印象。

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直接尽心培养元子。

至于金侯……等过上一个月,给他找个清闲的好差事吧,也不枉师徒一场了。

元子闻言自是欣喜,不过片刻后就正色行礼,表示自己会知恩图报,还颇孝顺地将自己怀中放着的手炉塞到福如海手上。

芜荑在一旁含笑看着。

三个人值夜倒也不枯燥。

莫约一个时辰后,元子第十次抬眼看向殿内,见里头毫无动静,就犹犹豫豫地询问福如海:“师父,怎么陛下与娘娘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叫水?”

这虽是他第一次在殿内值夜,可也知道些流程,侍寝之后,里头的主子们是要叫热水的。

“这就说明,陛下与娘娘说了一会子话,直接入眠了。”福如海知道尉鸣鹤是个有

气必发的脾气,看寝殿中平和一片,心下格外轻松。

他一转头,见元子满面疑惑,不由轻笑,用拂尘点了点元子的肩膀,甩了个眼神过去,低声道:“对于天子来说,让妃嫔侍寝并不是难事。可若是天子能心甘情愿地陪着哪位娘娘说夜话,那可就十分难得了。”

陛下心中还是有沈昭仪的。

看了眼在对面眯觉的芜荑,福如海也预备着睡一会子,临睡前还提点了元子一句:“明儿你早点醒,去御膳房走一趟,要陛下和昭仪素日爱吃的样式。”

说罢,福如海就抱着对退休生活的美好期许入睡。

直到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人唤他名字。

福如海一个激灵,醒来后发觉天色微亮,还不到起身的点儿。他转头一扫,差点吓得跳起来——芜荑和元子竟都不见了。

来不及细思,福如海先从地上抓起拂尘,推门进了寝殿。

寝殿中尚有白果香的气息。

“陛下……”福如海行礼动作还没做完,就被尉鸣鹤打断。

“沈昭仪呢?”怀中空落落地帝王心情十分不好,冷冷地盯视着有些慌张的福如海:“你在外头值夜,竟不知道?”

那目光如针如刺,扎得福如海两股战战:他总不能说,昨夜过于放松,睡得有些死了吧?

就在福如海犹豫是不是要以死谢罪的时候,殿门传来些许动静。

尉鸣鹤循声望去,就见沈知姁青丝披散、唇色苍白,行走时竟要芜荑和元子两人扶着。

他立刻起身,大步行至门口,伸手扶住沈知姁,神色关切:“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沈知姁憔悴着一张粉面,抿起唇就要摇头。

颈间的璎珞项圈随她动作轻响,似乎轻了些分量。

芜荑照着计划焦急出声:“陛下,娘娘适才醒了,说胸闷想吐,又不想打扰陛下,所以强撑着去了偏殿。”

“胸闷想吐?”尉鸣鹤拧起俊眉,挥开元子和芜荑,亲手搀扶沈知姁。

“奴才立刻去请御医!”元子收到福如海的眼神提示,行礼后往太医院一阵小跑。

跑着跑着,他忽然想起一事:诸葛院判验出白果香的成分后,曾说里头的青木香,会致人胸闷呕吐。

难道……

莫名地,元子的心越跳越快。

第29章 母亲(双更合一)尉鸣鹤目光沉下,眼……

等到了太医院,元子就发觉里头的气氛极不寻常,诸位御医都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坐着自己的事情。

惟有一个姓黄的右院判,神色不大好。

走到里头,元子就看到诸葛院判与范院使正相谈甚欢。

他心里瞬间就明白了:前段日子,范院使和诸葛院判前后被停职,这黄院判就成了太医院官儿最大的,想来是认为自己拥有上位可能,就笼络了几个太医,进行排外揽权。

这会子见两人回来,黄院判和其同党心里指不定怎样打鼓呢。

不过这是太医院自己的事情,元子自己也不准备探究,直接进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两位大人是否有空去一趟?”

话虽如此,元子却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诸葛院判身上。

事关白果香,元子还是更信任诸葛院判一些。

“范大人与我一起去罢,正好可以去给陛下请安。”诸葛院判装作没看见元子的暗示,笑呵呵地邀请范院使一块。

实则心里在思索着范院使方才借口整理值班房、悄悄藏起的药草盒子里放了哪些药草。

后宫主子们的避子汤不是都停了么?

难道陛下改换了主意?

范院使一边疑惑,一边做了决定:倒不如借着去朝阳殿,让他的小徒弟探查一番。

范院使带笑应了。

元子只好头疼地带着两位御医回去。

进寝殿禀报时,他就看见沈知姁的脸色又苍白许多,虚虚弱弱地靠在陛下怀中。

陛下则低声安慰着,亲手接过一盏温水,要哄沈知姁喝下:“阿姁喝一口,能压一压不适。”

元子从前也近身侍奉过几次,但却是第一回碰见这样的场景。

慕容婕妤或是韦容华侍寝后,都是谨从后妃之训,服侍陛下更衣、用膳的,面上还不敢露出丝毫的劳累之色。

能得陛下一句“贤良”的夸赞,妃嫔主子们都十分高兴。

像沈昭仪这样,被陛下搂在怀中,温声细语地哄喂,的确是头一份。

“陛下,臣妾无事,自己来吧。”沈知姁看到元子回来,没再接受尉鸣鹤的喂水,而是低首躲过,嗓音因呕吐而有些沙哑,尾音能听出一点儿在外人面前亲密的不自然和羞意。

“传御医进来。”尉鸣鹤从善如流地松了手,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元子,心中略放心些:要是阿姁真和元子十分亲近,适才也不必有些避着。

可见元子也是忠心的,不似金侯,早早就打着与后宫妃嫔勾结的主意。

“陛下今日起早了,如今御医已来,不若再去小睡一会儿吧?”沈知姁啜了两口温水,满目关心地望向尉鸣鹤。

尉鸣鹤心中妥帖:从前阿姁不舒服,总是爱黏着他。虽说娇憨可人,叫人喜欢,但次数多了,到底有些不识大体。

现下阿姁就明白许多,也更关怀于他。

果然还是要多多宠着教导,手段怀柔,方有效果。

“昨夜难得好眠,时间短些却抵得上浅累的长觉。”尉鸣鹤眉目温和:“朕要听一听御医的诊断。”

范院使和诸葛院判进来行礼,再依次上前为沈知姁诊脉。

因范院使此番前来,并不意在诊治,而是向尉鸣鹤谢恩并表明草药之事已经完成,所以他将禀报的机会让给了诸葛院判。

还有个原因,是范院使知道诸葛院判为人凛正,断不会如黄院判那样,为了抢功做出夸大其词之举。

“禀皇上,昭仪娘娘此时的脉象除了略有虚弱,其余一切都好。”诸葛院判和沈知姁对视一瞬,拱手恭敬回道:“娘娘晨起胸闷呕吐,许是昨日有过大喜大悲的起落,一时情绪激动导致的脾胃失和。”

“因娘娘尚在用药,微臣建议娘娘不用再多喝药,这两日清淡饮食,多用补胃滋补的药膳,以作调养。”

尉鸣鹤结束和范院使的眼神对话,对诸葛院判略颔首:“辛苦院判将药膳方子写出来,回头好让掌膳准备。”

范院使则垂手敛目,心底有莫名地感到一点儿不对劲:沈昭仪那脉象,的确偏向心绪激动,可也没到会致使胸闷呕吐的程度。

但仔细想想吧,诸葛院判说得也挑不出来错——主子脉象不显,往能诊断出来的方向说,这是正常流程。

总不能大剌剌地告诉皇帝,我没诊出来为啥胸闷呕吐,大概就往那个方向想吧!

这话是实诚了,可代价莫约是自己的脑袋。

想起自己因为尉鸣鹤的生母李氏之死,才被人参奏,关进刑部,范院使内心就一阵阵地哆嗦和后怕。

当年自己太年轻,就稍稍多管了一下闲事,从此被迫和陛下绑在了一条船上。

李氏的真正死因……

范院使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一双稚嫩、带着笑意却显得冷漠无比的凤眸。

范院使双目微闭一瞬:管他呢,反正我再也不会多管闲事,只要不碍着我,其他人爱咋诊断就咋诊断!

尉鸣鹤看了看范院使,见对方并没有出声,就认为是认同诸葛院判诊断的意思。

他心中思绪转动,不由得想起一事:之前那位通过慕容氏的帮助、得以被举荐入宫的李太医,曾经疑似对沈知姁用致人昏沉之药,被他直接寻了借口逐出太医院。

——这鱼太小,钓出不来东西,却还要费心力警惕,倒不如直接打发了。

不过人在出宫之后,被喜公公派人监视着,看李太医与何人往来

最多。

等清算慕容氏的时候,说不定能添上一笔。

想了这一遭,尉鸣鹤对慕容氏愈发厌恶,连带着韦氏也有所不悦。

他看着沈知姁因不适而略微泛红的眼角,有些犹豫要不要按照计划,在午时送沈知姁出宫一趟。

沈知姁撩眼一瞧,就看出尉鸣鹤的想法,立刻换上一副懵懂又坚强的神色:“陛下,臣妾现在感觉好多了,您不用担心。”

眼底有星星点点的期许和担忧。

“早膳和午膳都好好用。”尉鸣鹤沉思一瞬,看了眼夜漏,最终还是未曾取消送人出宫的计划,而是轻声嘱咐:“朕要去御书房了。”

沈知姁在芜荑的搀扶下起身谢恩,恋恋不舍地送帝王出寝殿,再颇虚弱地半倚着殿门,痴痴地盯着帝王的背影。

在确保尉鸣鹤进入御书房前,回首看到了自己之后,沈知姁就去了偏殿,一边抱着几日不见的牛乳团子,一边慢慢悠悠地享用早膳。

只是她目光依旧落在御书房的方向,想着前朝之事。

大定开国皇帝对早朝定过规矩:每月初一十五为正殿大朝会,在乾正宫进行。而平常日子,就根据皇帝自身的需要,点名朝臣来御书房进行小朝会。

前世听得这个规矩,沈知姁心中就存着敬畏,今生倒多了几分向往与好奇:真不知道这大小朝会,究竟是什么模样。

真想看一看呀。

*

御书房中,尉鸣鹤今日特意将户部七品以上的官员都点了来。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正旦了。”尉鸣鹤站在御桌前,负手看着眼前拱手弯身的朝臣们,目光深不可测:“地方上应该陆陆续续会有今年的收支文书上报,包括京城和皇宫的诸项开支收入,都要整理清楚,在正旦前呈上来。”

“朕不想看到有一个铜板的错漏。”

话落,诸臣面面相看,尤以户部官员脸色稍变。

从前基本是小年,即腊月廿三前,呈交一年的收支表即可。

如今陛下话一出,明面上不过是提前了一个月,可内里至少有近百万的白银流转。

真是要命呀……

慕容丞相站在最前头,不敢抬眼观测尉鸣鹤的神情,只能在心里揣测此举的用意。

是有人献忠进言,还是新帝单纯地新官上任三把火?

不过如何,今儿回家赶紧告诉家中那些不争气的蛀虫们,将埋在户部里拿钱的手赶紧给收回来!

如慕容丞相一般想的重臣还有好几个。

在场的只有几位新晋的、一步一步踏实走上来的臣子面色如常。

尉鸣鹤恍若看不见御书房中的暗流涌动,眼风轻轻扫过躲在最后头的一个身影。

六品户部银库郎中,出身韦氏。

官虽小,却能每天直接接触国库。

这个位置上,也该换人了。

而面对时间缩紧,要紧着填补亏空的蛀虫们,会闹出怎样的动静呢?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尉鸣鹤心情颇好地结束了小朝会,批阅了一上午奏折,掐着午膳的点儿出了御书房。

“陛下,娘娘用了早膳,现下好多了,一直在偏殿逗牛乳团解闷,中途还翻了一本书,向御书房望了四五次。”元子见尉鸣鹤出来,行礼后跟在福如海身后,很上道地向尉鸣鹤汇报:“适才御膳房来送膳,奴才擅作主张,没让娘娘挪动,让御膳房直接送膳去偏殿了。”

尉鸣鹤赞许地看了眼元子,赏了他一道御膳,旋即就大步往偏殿走去。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沈知姁正抱着牛乳团说话。

听见动静,美人与猫儿同时歪头看来,目光纯然。

这一幕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让尉鸣鹤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

而家中,一直有人等着他。

“陛下回来啦。”沈知姁将牛乳团交给元子,小跑两步到尉鸣鹤身边,一张粉面含笑:“陛下饿了吧,午膳她们已经摆好了。”

她拉着尉鸣鹤到左边的位置坐下:“面前的胭脂鹅肝与螃蜞豆腐都是陛下爱吃的。”

沈知姁则靠着尉鸣鹤落座,一边用着药膳,一边将桌上好吃的菜膳推荐给尉鸣鹤。

一如他们从前一起用膳的模样。

唯一的不同是,沈知姁不再亲手夹给尉鸣鹤,而是依着宫规,示意福如海来奉膳。

吃得尉鸣鹤一半高兴一半不如意。

想着自己的举措还算有成效,起码和沈知姁复又亲近起来,便渐渐淡了那几分没滋没味。

尉鸣鹤心中不急:他和阿姁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用完膳后,尉鸣鹤原要陪沈知姁消消食,却得知喜公公入宫求见。

“传他去御书房。”尉鸣鹤长眉轻挑,低首对沈知姁道:“前朝有事,爱妃记得早些回来。”

“陛下去罢,国事为重,臣妾一定会在一个时辰内回来。”沈知姁话中格外懂事,然而那一双杏眼如被春风拂过,情意绵绵,很是不舍。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会让人觉得:哦,我一定是她最最重要的人,她的父母兄弟在她心中都比不上我。

她心悦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登基后、骨子里就藏着自负的尉鸣鹤,从沈知姁眼中读出了这些。

他握了握沈知姁的纤手,露出温柔的笑意,然后带着福如海转身去了御书房。

元子对沈知姁行礼:“还请娘娘去换身低调衣裳,奴才带着银票与衣裳在后门等着您。”

银票是尉鸣鹤昨日的许诺,衣裳则是元子单独的心意,都是厚实的棉衣,能抵御北疆风雪。

“多谢元子公公。”沈知姁真心实意道了谢。

她旋即拉住了芜荑,趁着元子还没走,吩咐道:“你就如皇上所说,带着一顶小轿直接进瑶池殿,然后将宫门关好。”

沈知姁卸下颈间的镂空璎珞银项圈,对芜荑一笑:“昨儿夜间有些发汗,你拿回去将它擦一擦,再去库房里找我入宫前戴的那一对白玉响铃簪。”

“昨晚和陛下说话,倒是想起了它。”

“娘娘放心。”芜荑沉静一笑,接过项圈,明白沈知姁的言下之意:第一,重新装上一颗新的催酒丸;第二,借机剑指白青,打他个措手不及,以此来清理瑶池殿上下。

安排好一切后,沈知姁换了套和宫女服饰极为相似的宫装,卸了拆坏,简单挽了个双丫髻,随着元子上了一青灰色的小轿。

绕着偏僻的小道走了一路,总算出了宫门。

沈知姁算了算:来回路程就要占大半个时辰,自己能见母亲的时间,不过一盏茶再多点。

心底涌上几分烦躁。

元子在这时压低声音道:“娘娘,您今早那样,可是因为……”

他看了看抬轿的两个大力宦官,将“白果香”依次吞回了自己的肚子。

沈知姁压住心底的躁意,轻声回道:“一切都如诸葛院判所说。”

“娘娘您……”元子嗓音中有一丝疑惑不解:“是有别的打算?”

在他看来,今早是个多么适合揭穿白果香有毒的时机啊:经过昨晚一夜温存,陛下心中对沈昭仪正疼惜着呢,估计沈昭仪要摘天上的星星,陛下都会同意。

错过这个机会,恐怕陛下会有疑心……

“你可见你师父做事急切过?”沈知姁提点元子:“做事最适合的时机,只有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

今早的确是个时机,借着她突发呕吐之事,由诸葛院判引出白果香有毒,令尉鸣鹤心中大怒,查清此事。

别人不知道,横竖韦容华和韦氏是没得跑了。

但沈知姁并没有这样做。

她对尉鸣鹤是了解的:等惩治完韦氏一族之后,必定会生出疑心:沈昭仪身子虚弱到了一闻白果香,就被其毒性影响的地步么?诸葛院判的医术高超到了,一见白果香就知道里头有青木香的地步么?

对尉鸣鹤来说,事实是事实,算计是算计。

算计帝王,在他心中,比韦氏献上毒香的罪名还要大。

沈知姁有信心,尉鸣鹤今明两日,依旧会陪着她。

倒不如借此再用两枚催酒丸。

妃嫔忽呕之事

三番两次发生在朝阳殿,不用沈知姁推动,尉鸣鹤就会疑心大动,搜查朝阳殿上下。

诸葛院判这时登场,是最为保险的。

元子听后不再说话,开始认真琢磨起这句话。

心里面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将手中装过百果香的香盒洗净放回。

一直到定国公府,元子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扶着沈知姁下轿。

沈知姁对定国公府的印象还停留在进宫前,门庭庄重,匾额由开国皇帝亲自题写,气势恢宏,来往拜见之人络绎不绝。

然而今日再见,只见一片萧瑟凄凉,连半个人影儿都无。

后门处堆积了不少枯叶。

轻轻一推,“吱呀”的开门声就伴着落叶的碎声响起。

元子打眼一看,里头空空荡荡的,稍值钱些的东西都被户部抄进了国库,剩下的估计被下人们分走了。

难怪连门都不锁,实在是没有必要了。

“娘娘,奴才这这儿等您。”元子准备在这后门口站岗,省得沈知姁触景伤情,又因他在一旁而不得表露。

再说了,人家母女之间最后的体己话,有他个宦官在旁边,多不方便呀。

“陛下点你来,可不是叫你站岗的。”沈知姁眨了眨眼,缓解眼周的酸涩苦痛,强作冷静地看了眼元子。

尉鸣鹤让元子来,是为了考验元子的办事能力和忠心呢。

回去肯定要问沈知姁和沈夫人说了些什么。

也是对沈知姁最后一丝丝的疑心。

元子这回一点即透,也不傻站着了,吩咐大力宦官原地等待之后,就跟上了沈知姁。

沈知姁先去沈夫人原先住着的院子,发觉无人后,又在整个后院走了一遍,也没碰见。

她心中一动,去了沈厉的书房。

果然见自己的母亲坐在父亲的书桌前,手中不停地缝制衣物。

沈夫人向来保养得宜、柔美娇弱的面庞上,多了点憔悴的细纹。

身边只剩下最忠心的芸娘。

沈知姁轻轻推门进去:“母亲……”

话未说出口,两行清泪已然落下。

沈夫人闻声,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双手轻颤着站起身,对着眼前的沈知姁小心翼翼地触碰。

先理了碎发,再摸了圈脸庞,最后点着头含泪:“是我的小姁……好孩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说完这句,沈夫人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元子,一瞬后对着沈知姁行跪拜礼:“民妇见过沈昭仪娘娘,娘娘万安!”

“母亲快起!”沈知姁明白了沈夫人的意思,赶紧拦住沈夫人的礼。

在几不可查的短暂停顿后,沈知姁将早就打好的腹稿缓缓道来。

除了关怀这几日沈夫人的身体状况外,说的最多的,就是让沈夫人劝沈厉和沈知全感念陛下天恩,牢记陛下宽仁,在北疆好好生活,安分守己,莫要再和以前一样,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听得元子再一次对沈知姁的痴心有所感触。

他看了看时间,又望望屋内执手相望的两人,犹豫一番后不得不出声提醒:“娘娘,时间快到了。”

沈夫人在此时情感爆发,忽地极其用力地抱住了沈知姁,似乎要将女儿牢牢记在自己的怀抱中。

片刻后,沈夫人才咳嗽着放开。

“母亲珍重。”沈知姁将止咳药丸、银票和棉衣放下,红着眼和沈夫人道别:“若是有机会,我会求陛下恩典,给您写信。”

她略微加重了尾音。

见沈夫人颔首之后,沈知姁就随着元子回去。

袖中无声无息地多了两样小东西。

是刚才拥抱时,母亲悄悄塞给她的。

“小姁,这是我,你父亲,还有你哥哥,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

“这些人,你放心用。”

*

沈知姁极为宝贝地将它收入贴身荷包中,面上已经是湿痕一片。

回到朝阳殿后,元子见状,小心地将沈知姁扶进殿内:“娘娘,您先将衣裳换过来,奴才去御书房禀告。”

沈知姁伸手抹去泪痕:“陛下忙着朝政,估计一时半刻不得闲。”

“你让金侯过来。”

元子笑着应了,去御书房前找金侯说了此事。

“能伺候娘娘,真是我的荣幸。”金侯似乎被人安慰过,猴精猴精的面儿上满是笑容,没有昨晚的不服和不情愿。

他见元子转身,用格外阴沉的目光盯着元子的背影,心中咬牙切齿:不过得了两次吩咐,就在他面前摆起公公的谱儿了!

呵,等他翻身了,第一件事就是将福如海和元子逐出去!

金侯发泄半晌,最后重新扬起笑意,去沈知姁那儿。

谁知沈知姁依旧淡淡吩咐,只让他点白果香。

金侯怀着怨气,依旧点得浓浓。

*

御书房中,尉鸣鹤正与喜公公商量前朝事宜。

莫约一个时辰后,事宜商定完毕,尉鸣鹤抬眼看了好几回夜漏,有几分心神不定。

喜公公见状,颇为疑惑,但并未出声。

福如海见里头议事声停止,就报了元子请见之事。

尉鸣鹤大手一挥,传召进来,如沈知姁所想的那样,问了她们母女相见的细节。

元子一一道来,十分清楚。

听得尉鸣鹤心情愉悦:阿姁果然是真的信任爱慕我。

“你让昭仪留下,免得挪动辛苦,告知司寝局,朕今夜点沈昭仪的牌子。最后,让芜荑带着小轿来朝阳殿。”尉鸣鹤吩咐道。

元子走后,喜公公若有所思,对尉鸣鹤拱手:“陛下,沈昭仪当真是极好的人选。”

爱恋帝王,身无母家。

若沈昭仪为后,可免去帝后间的相互算计,也没有外戚干政的危险。

“朕知道,朕也是这样想的。”尉鸣鹤眉梢轻扬:“今日就议到这里,朕在宫中等公公的好消息。”

“陛下放心,微臣就没有出过错。”喜公公行礼告退。

尉鸣鹤透过窗子看了眼沈知姁所在的偏殿,心中微痒。

但到底按捺住了,用两个时辰批完奏折,适才起身去偏殿。

偏殿中白果香弥漫。

沈知姁半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乌发柔散,神色温和,娇面似被春雨落过,有一点儿湿漉漉的浅粉。

平添懵懂的媚色。

“你这样喜欢白果香,朕便将剩下的都赐予你。”尉鸣鹤抬手阻了沈知姁要下榻行礼的动作,自己唇角含笑走了过去,坐在榻上。

“这样不大好,毕竟是韦容华献给陛下的。”沈知姁摇首轻笑。

旋即,她细眉蹙起,蹙得尉鸣鹤心中一软。

“就是不知为何,牛乳团不肯在偏殿待着陪臣妾,淘气地要去外头玩。”沈知姁幽幽叹气,正欲再说,却忽然捂了嘴,从美人榻上匆匆下去,由芜荑扶着去了偏殿后头。

女郎因呕吐而格外难受的泣音隐隐传来。

尉鸣鹤目光沉下,眼风扫了眼香炉,唤了福如海进来:“将范院使和诸葛院判传来,你亲自去,要快。”

第30章 疑心(捉)沈知姁的真正目的

福如海得了令,立刻小跑着去了太医院。

尉鸣鹤拧眉坐在美人榻上,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屏风后头,心口像有一股气不顺。

深吸一口气,觉着殿中白果香的香气格外不好闻。

他正要唤过元子,将白果香给收拾了。

然而眼风再次扫过那香炉,尉鸣鹤心中就直觉不对,将吩咐给咽了回去,只说要将白果香给熄掉。

元子做完后,乖觉地倒了一盏清水,送进屏风后给沈知姁漱口。

原以为要和晨时那样等上许久,没成想刚进去,就看见芜荑在给沈知姁擦拭唇角。

沈知姁不过唇色略白了些,鬓发有些散乱,看上去状态还好。

递了漱口水之后,元子立时向尉鸣鹤汇报此事,经过香炉时脚步有轻微的停顿:“陛下放心,娘娘比今早好受多了。”

尉鸣鹤颔首:“倒一些蜂蜜水来,给昭仪清口。”

屏风后头,沈知姁将半颗催酒丸扔到余下的温水中化开,又轻轻倒入秽盆中

她与面有疑惑的芜荑低声解释:“中午才用过诸葛院判的药膳,总不好让他在陛下面前留一个医术不精的印象。”

说罢,沈知姁漱口浣面,半倚着芜荑自屏风后缓缓走出。

她特意侧着脸儿,用帕子捂住嘴,露出稍乱的青丝与眼角因不适而产生的殷红。

“芜荑,将里头收拾了,再擦洗一下这璎珞项圈,要是不慎沾染什么,就不好了。”沈知姁摘了那项圈。

芜荑会意一笑:“娘娘每回戴这个都会念叨,奴婢定会好好保养。”

得知沈知姁如此爱重自己送的旧礼,深受感动的尉鸣鹤端起刚晾好的蜂蜜水,格外温柔地喂沈知姁喝了两勺。

他动作并不娴熟,滴了好些在沈知姁的领口的上。

沈知姁权当没感觉,杏眼只带着幸福之色,对着尉鸣鹤笑。

直到范院使和诸葛院判前来。

两人依旧是轮流诊脉,不过简单商议两句后,回话的就变成了范院使。

范院使措辞半晌,最后表示下午这次诊脉,和晨起时并不太多不同,且沈知姁的脉象比之前凝健了些,估计是中午药膳的起了功效。

话到此处,范院使和诸葛院判对视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微臣和诸葛院判都觉得有些奇怪。”

“昭仪的脉象确有情绪起伏数次之状,但要导致昭仪脾胃失和,胸闷呕吐,在一日之内犯有两次,是不大可能的。”

“依着微臣拙见,有极大可能是由外物干扰引导所致。”范院使做出结论,心底颇为悲愤:

夭寿呀,他这回岗还没一天呢,就又摊上事了!

这外物往小了想,许是御膳房奉膳不当,可往大了想,就是诱使过敏乃至下。毒的龌龊手段!

横竖又有人要被清理。

尉鸣鹤听到话中“极大可能”四个字,忍不住皱眉头。

芜荑正拿着擦拭干净的项圈进屋,闻言就跪下请罪:“请陛下与娘娘恕罪,都是因为奴婢没完成娘娘的吩咐,让娘娘知道了生气,才有这一遭!”

“什么吩咐”尉鸣鹤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停了适才口中的问责。

芜荑回道:“禀陛下,娘娘走时说许久未戴白玉响铃簪,昨晚想起就念得很,让奴婢找出来。”

“结果不知怎的,奴婢并未在库房中找到,问专管库房的宫人亦是不知所踪。”

“娘娘许是因此伤心生气,牵动脾胃。”

听到“白玉响铃簪”一次,尉鸣鹤在微愣后露出怀念的柔情神色:他记得,这是在落水事件之后,两人情愫渐生之时,他在那一年皇宫举办的元宵猜谜中赢来的。

司珍局将白玉在簪头打出铃铛的样式,行走时会有铃声清脆,还带了一分玉特有的润声。

可惜与璎珞银项圈一样,材质平平。

沈知姁身为定国公府嫡女时就被勒令少戴,进宫后用其打扮的机会就更少。

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压仓库的。

尉鸣鹤唇角不自知地流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看来昨夜阿姁如面试完,和他一样,所想的都是从前好时光。

正心情好着呢,尉鸣鹤方又想起芜荑的最后一句话,特意对沈知姁嘱咐:“连主子东西都看不好的奴才,回头让直接打发掉,不必顾念旧情。”

他对管瑶池殿仓库的人有些印象:是个叫白青的宦官,这名儿还是沈知姁选了许久的定下的——瑶池殿得用的宫人,基本上都是随着芜荑的名字,从中药材中取名。

白青,有明目解毒之效。

“臣妾知道陛下的意思,是指不中用的人不好长留身边。”沈知姁半掩住眼底的失落,犹豫道:“可白青自服侍臣妾以来,惟有这一个错处,按照宫规,顶多是降职。要是直接罚出去,恐怕不合规矩。”

“臣妾自然不怕旁人借此生事,但怕有人要来寻陛下做主,反倒让陛下为难。”

美人明眸中满是秋水深情:“臣妾那一日就允诺陛下,绝不会让陛下因臣妾为难第二次。”

“还是阿姁为朕考虑得周全。”尉鸣鹤握起沈知姁的手,胸腔中深深一叹。

有被人考虑的欢悦,也有对沈知姁的欣慰:总算有了点一宫主位的模样。

“既然这样,朕明日命福如……元子去送赏赐的时候,让他帮着去库房找找。”尉鸣鹤思索一瞬,做了决定。

既然今日验证了元子的忠心和做事勤恳,那就给个机会,看他能不能立起“朝阳殿元公公”的威名。

正好还能帮着沈知姁除去蛀虫,当真是一举两得。

“陛下前几日才赏赐过两次呢。”

“臣妾那儿东西都有,陛下总要给自己留一些。”沈知姁对此颇为惊讶。

虽然她已经将尉鸣鹤视作可移动可说话的钱库,但可没打算这么频繁的有赏。

一来容易在后宫中招眼儿,二来不符细水长流的生财之道。

啧,也不知尉鸣鹤是不是故意这么说,要看自己的反应。

沈知姁在心中腹诽。

“爱妃竟担心朕掏不起私库了。”尉鸣鹤将沈知姁的话听在耳中,只觉得沈知姁关切自己,难得眨眼道:“爱妃放心,先帝给朕留了数不清的好东西。”

而且年底估计还能大赚一笔。

尉鸣鹤因范院使模糊话语而不快的心情得到缓解。

沈知姁放心地点点头,心中暗道:哦,原来有许多好东西。

与沈知姁温声说完话,尉鸣鹤的语气霎时冷漠许多:“芜荑,昭仪自养病以来,可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得知没有的答案后,尉鸣鹤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口中对两位御医果决吩咐:“你们既判断和外物有关,那就去检查沈昭仪近两日的饮食用具,朕要知道昭仪突然呕吐的准确原因!”

沈知姁被尉鸣鹤握住的手缓缓攒起,显露出一副害怕不安的模样。

在尉鸣鹤揽她入怀安慰时,眼睫掀起,淡淡看向元子。

元子的心复又回到晨时的鼓噪之态。

他装作思索,喃喃自语:“宫中用度皆是经过仔细检查,不应当出现这种情况……难带昭仪这两日有用什么新物件儿”

窗缝中钻入一缕微风,将殿中残存的白果香聚气,送到尉鸣鹤鼻前。

同时浮现的,还有沈知姁在第二次呕吐前,对自己软软的疑惑——“牛乳团不肯在偏殿待着陪臣妾”。

猫儿的鼻子最灵。

尉鸣鹤冷厉的目光落在香炉之上,对范院使两人沉声:“旁的先不管,你们将这香验了,看里头有无问题,验不出来今晚就别回家!”

沈知姁在帝王怀中安静做受到惊吓、需要抚。慰的可怜美人,胸口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两下。

果然,尉鸣鹤的疑心敏锐得让人可怕。

幸而她的选择是对的,让尉鸣鹤成为事件的主导者,才会让他对谋划者无所察觉。

范院使原想说验明香丸是个细致活,要花不少时间。可对视上帝王黑冷冷的凤眸,他硬生生咬了舌头改口:“微臣会在两个时辰内验出。”

他拉着诸葛院判,心中老泪纵横地庆幸:还好还好,身边的同僚对香物颇有研究。

毕竟北疆小国,在战场上擅长用迷香和毒香。诸葛院判正是因破香有道,才能以功入太医院。

“陛下,这香不是韦容华和韦氏进献的么”沈知姁适时地颤抖两下,引来尉鸣鹤的轻声宽慰后,细声细语地开口:“他们应当不会胆大愚蠢到这个地步吧”

“真是稀奇,朕还能看到爱妃帮着韦容华说话。”尉鸣鹤调笑一句,想起韦氏近来的种种举动,心下就是一嗤:指不定一族都蠢到家了呢

沈知姁直起身,嗔了眼尉鸣鹤:“陛下这话说的,好像臣妾是个不分是非的。”

“臣妾虽然不喜欢韦容华,可也不会在这种大罪上落井下石。”

“而且臣妾想着,这白果香还经过了殿中省和太医院的查验,应当没有问题才是。”

她特意提到了太医院和殿中省。

见尉鸣鹤陷入沉思,沈知姁杏眼无声地弯了弯:今日这个局,明面儿上是针对韦氏,实则暗地里,她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殿中省和太医院。

准确来说,是慕容婕妤在这两处的人脉。

一点点清理太过费劲,倒不如借着帝王的手,直接先清干净,再行对自己人的栽培。

加上白青茯苓和金侯,她给慕容婕妤的“大礼”可就全了。

慕容婕妤为人谨慎,布局时总

如一团乱麻扎在宫中。

而面对一团乱麻,快刀斩去才是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