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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臣 旷宇 21829 字 6天前

他一个食指从胸口正中慢慢移动下去。

从衣襟沿着腹部的方向笔直地划了一条线。

感官刺激着她的神经,沿着这条线,简直要把她从中间劈开。

身上繁复的系带都松开了,待他划到两腿之间,言子邑抬手想要制止他,却被他侧着身子压在了床板上。

背被他的胸口压住,抬身用不上劲,还被他扣去一只手腕——

捉着她的手一起捂住了自己的嘴。

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捂着她的嘴。

一个指头探了进来。

这床的榫卯结构的牢固性和王府的到底不一样,一动就咯吱一声,木板在两个人的身下颤抖。

她费尽了所有的力气让自己不扭来动去。

——与身俱来的责任心让她对王妃这个身份负责。

头脑和身体里的异样鼓点此伏彼起。

本能地侧首回望一眼——

靳则聿一双眼睛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反应,思绪却不像是全在这张床上。

最后的最后,他托了一把她

拱起的腰间,身下的褥子要被攥裂了。

伏在床上一会,言子邑慢慢减缓自己的呼吸频率。

靳则聿贴着她的耳朵轻道:“应是邢昭在院中,我去同他说两句,你先歇宿。”

原本就差点喘不上气来,言子邑被这话激得张口呼吸了一下。

见靳则聿已起身穿戴妥当,缩了双腿在床上坐了起来,手撑着床板,从窗户缝隙里往外一看。

果然院中徘徊一个人影。

事情尚没尘埃落地,他们经年打仗的人,有着极强的警觉性。

尤其是邢昭,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事上。

邢昭似是知道靳则聿会出来,目中往院中漆黑处抹了一眼,轻声道:

“我不放心营中,先回营里,同王爷辞一声。”

靳则聿道:“你这般不歇,倒也疲了精神。”

“诸事繁杂,如今全域之静,静得如同这四方小院,我怕有人一动,则来势汹汹。”

邢昭从院中仰了一下夜空:

“且今日荀衡文书已成,逆寇已伏,不日押回京城的消息,传至各州部都督府,会否有胡卿言的亲党乘此机会,反在我们归京途中有所动作。”

靳则聿思量了一会,点了点头。

第76章 真幻“本王有幸一观。”……

“所以你们两个也没有见到我哥?”

看着熟悉的两个身影,在眼前不停地晃动,不熟悉的军帐透出了些王府气味,言子邑感觉有些惬意,盘着腿,看着青莲下巴凑过来,抬手摸到她的一边脸,抚了两下,这丫头记仇,重逢之日仍旧记得那一巴掌,委屈得很,言子邑说让她煽回来,不肯,说是悖逆,于是两人便多了这个动作。言子邑沉着另一边身子去看常乐捧过来的一件酱红色长裙,这颜色在烛火下掺了些胜利气氛,便朝她点了点头。

常乐却接着她的问话,摇摇头:“王妃何以笃定言长公子在京郊大营?”

常乐将裙托在臂弯,又顺手替她捋了捋头发。

言子邑侧了下脖子:“我问过王爷,王爷说大哥留在京郊大营,他事多,细节上我便问了霈忠,霈忠说邢昭不让他过问大哥的事,想来是邢昭心细,有所顾虑。

听到“邢昭”两个字,青莲面上一皱,像勾起了什么可怖的回忆:

“小姐,你不知道这个刑将军平日里潇洒俊朗,碰着右焉姑娘的事,有多凶!右焉姑娘同我们尚未把事情说全,他脸上简直要吃人,后来荀大夫过来劝了两句,邢将军竟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问他是不是知道,饶是右焉姑娘这样的性子,都吓哭了,还是常乐红着脸把事情说透,才把刀放下。”

她比着一个两个指头捏刀的手势,模仿着荀衡的姿态:

“倒是荀大夫好性,垂着头捏着刀锋,我都替他捏把汗。”

——这像是粉转黑,与此同时,另立墙头。

常乐就在她边上,旧事重提,她注意到常乐面上的变化,便想打断她。

常乐却似乎在琢磨什么,问:

“说到那日,王妃可知,那日……是胡卿言手底下的副将,名刘烈……”

“我知道,对了,他还……”

言子邑感到有些不对劲,常乐语言干脆,很少有这样模糊不明,刘烈的‘嘱咐’便塞在了半当。

“奴婢听说他为胡卿言所伤,伤势极重,他虽……但算是救过我,于奴婢有恩义,奴婢又恰在营里,想去看顾一二,还恩了义。”

言子邑心里一个车轮滚过来滚过去。

食指和中指隔着眼皮抚摸着眼球。

——“小姐,你这是何神情?又愁又乐的。”

言子邑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像这种“爱恨纠葛”要和青莲对视出共鸣来,是很难的。

她当日那个状态,很难去注意到别人的细节,脑补了一下她和刘烈两个人当日可能发生过的画面——

心想要是同意了她去照顾一阵。

还了却什么“恩义”——

照顾伤势这种东西,估计也轮不到看到伤口,感情指不定在见到的第一秒就起来了。

靳则聿这个人,政治大方向上是不讲情面的。

刘烈是“匪首”的副将,能砍头肯定是不错的结局了。

常乐双手捧了一件大氅过来,她是聪明人,

“王妃替奴婢思虑,奴婢明白。故也只能于‘此时’照顾一二,还望王妃成全。”

话到这里,就见底了。

言子邑抚了抚眼尾:“我来安排。”

转过身给两个丫头看了一圈,常乐又给她套了件厚氅,营地里还是很冷,帐门一掀,外头的风就在耳边打转,旋得耳骨嗡嗡。听王爷他们的意思,如果是常规行军打仗,得胜归来,一路主帅基本都是由城镇接待,一应日常是没什么区别,但王爷此次这个“勤王”有点“擒王”的意思,甚至到达了“逼皇”的程度,地方有意避嫌,他也不强人所难。故沿途一律在军帐中吃住,照例应该在擒获胡卿言之后,军中筵宴,以慰军将,但南都是别人的地方,又是军镇,筵宴不能置南都都统而不顾,但戴厉等是“中立”,各方考量,故行了四五日,才在此地筵宴庆功。

靳则聿带兵这么多年,驭下极严。

言子邑一路行过来,各个营盘几乎都在设筵,但是帐外均有轮替,里头也没有喝得烂醉的那种高喊,偶尔有营帐中传来那种敲着筷子的唱和,有两三人的,有一群人的,都是合乐阔坦,满腔雄涛冲透帐外,营盘中就漫溢着一种疏朗气,虽没听过,但也能听出来,是一种军歌。

中军大帐的灯火比别的帐稍微辉煌些。

帐帘一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他以往袍服端整,今日却不然,一件大氅是随意地披在肩上。

靳则聿为首,右侧是邢昭、一众将军,都是面生的,霈忠陪在右下首,左侧端坐的是荀衡与几个谋策之士,却是尤五娘陪在下首。

她朝靳则聿的方向走过去。

原不知要坐在哪里最合适。

靳则聿四指微碰了一下他那张案的右侧。

她便在他身侧垂头落座。

甫一坐,就听见帐中有人出声:“我等敬一敬王妃。”

抬头一看,一个眼生的将领已站起,手里端着酒碗。

眼往案上一沉。

霈忠倒先站了起来,“倒未备下小盅,是职下疏失了。”

言子邑看了众人一眼:“拿酒碗也是一样的。”

话一落,靳则聿的目光是打在她脸上。

言子邑微微侧首。

从人于案前给她捧来一个大碗,倾坛倒酒。

靳则聿悬臂案上,目光透过从人落于帐间,酒注碗毕,他落在案上的四指朝里一翻。

那倒酒的仆从有一瞬的怔愣,但手眼观色,旋即反应过来——

将那碗置于靳则聿面前。

靳则聿将自己手里喝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碗放于她面前。

那仆从也从案前退身。

言子邑心头一阵云雾叠起,感觉没喝已经醉了。

定了定心神,起身,“全身而退,仰赖众位将士,妾身先敬各位。”

众人:“敬王妃。”

一口闷完。

就知道这个酒极烈。

众中有一将士言:

“都说尤五娘有英气,某常听秦司卫说,王妃亦有须眉之气,今日得见果然。”

说完帐中略一沉。

这是酒多了。

拿尤五娘比之“王妃”,就不免涉到了身份。

众人目光都落到靳则聿面上。

尤五娘稍稍倾身,“王爷,今日王妃在侧,妾身不敢替王爷把盏,但今日有幸得攀王妃,心中高兴,想给众将歌舞助兴,不知王爷允否?”

她积年侍宦,应答极快,且虽是谦辞,说得放肆,但尊卑极确。

那将远远朝她作揖,她勾唇一笑。

靳则聿紧了紧臂上披着的外袍。

“本王有幸一观。”

尤五娘是随意落在下首,起身几步,动静间已有舞姿,帐角有一军中鼓吏,拿过一个石墩样的小鼓,给她击打着节奏。

帐中空间不大,案阶参错,她跳得也似乎很随意,却没有一步踩错,长臂舒展,筋骨有力,不是那种柔靡的舞韵,非常契合此间的主题。荀衡是半带着笑看着她,一手酒壶一手酒碗,像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欣赏一般。

帐侧此时响起了一阵音调。

原是邢昭从胸口摸出他那一枚小铜片,衔在嘴里。

鼓点的节奏跟着略带苍凉的调子一转。

言子邑看他把小铜片吹出了蓝调布鲁斯的感觉——

笑了。

邢昭垂着的目光却在此时掠了过来。

镇中夜幕从眼前一过。

言子邑微微合眼。

但见邢昭目间一转,朝帐外一探。

“王爷。”

言子邑转脸轻唤。

靳则聿靠身过来。

“我出去散一散。”

“嗯。”

帐外走了两步,那小铜片的声也渐渐止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邢昭走了出来。

他一双眼睛在帐间显得明亮。

帐外的星月都有些阔远了。

此时未着铠甲,一身素灰,只手臂上捆着两只棕色的臂缚,无意识地用一只手掌抚着另一只的臂缚。

去掉人格魅力的加持,三人中间是邢昭硬件条件最过硬。

弓背行礼:

“昭,谢过王妃了。”

言子邑扶了他:

“对了,正想问你,我大哥如何了?”

邢昭似乎有备她这一问:

“泉兄在京郊大营,未免生事,等闲一概不露面。待大军归京,一道入城,不着痕迹。”

言子邑点点头:

“劳将军安排。”

邢昭却微微摇了摇头,诚恳道:

“此番多得泉兄相助,怎敢受王妃这个‘劳’字。王妃让常乐照顾我妹子,常乐姑娘差点遭辱,听我妹子说,是王妃刀挟胡卿言,才保得她平安,昭已不知该如何谢王妃才是。”

听到这个“刀挟胡卿言”——

言子邑扯了一抹笑。

低头踩了一下脚底的碎石砂砾,思量了一下。

她“刀挟胡卿言”这个事,在别人看来,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是在和胡卿言水平不相上下的邢昭这里,是万不可能信的。

他此时此刻,虽不是挟求真相的姿态。

却有一种深潜威压,这种威压和靳则聿是有点相似的。

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对于恩义分明的执着。

帐中此时换过了竹笛的声音。

刚过营中,听见军帐里的军歌声,脑中闪过他敲着筷子唱军歌的场景,与此时他就在营中某个囚车里呆着的场景合并了,两个场景,都是想象,一真一幻,亦真亦幻。

或许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还他一点真相。

言子邑拉过思绪,把那日大致的情形说了一下:

“所以要动右焉的人,这波人应该不是胡卿言的人,但也不像是宫里太监所领。领头的我注意了,当时听胡卿言喊了一声‘池指挥’,具体叫什么倒是不知道,那个池指挥和内监应该是比较熟的。所以我也不瞒你,其实不是我救了你妹子,是胡卿言救了她。”

“身量相貌如何?”

邢昭问。

“一米八不到些……,呃,比将军矮半个头,”一时换不过来尺寸,言子邑另抓特征:“长脸,三角眼,长得不是很有特征,但我见到人应该能认出来。”

“那我便欠他一个人情……”

邢昭手落腰间,垂头半晌。

再仰头像是决定了什么:

“听闻……胡卿言想要王妃保他两名副将……,王妃正为此事为难,此事,王妃便不要过问了……我设法留他们一条命……”

“什么啊?”

言子邑一皱眉头。

她是三分之一碗酒就断片了吗?

邢昭看了她半晌。

像是有点反应过来。

突然漾出他那种特有的笑容:

“看来是老秦这张嘴……被胡卿言料定了……”

言子邑虽未大明白,但也隐隐猜了个大概,跟着他笑起来。

“邢将军在佛寺的……”

邢昭打断她:“王妃不必唤我‘将军’……”

——小邢这个称呼让她心头一颤。

言子邑赶紧把称呼去掉:“佛寺那日你说老秦这张嘴,上午说什么,下午京中鸟雀都知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了,总之这个大营是知道了,就我这个‘委托人’蒙在鼓里。”

“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说什么呢?!”

老秦出来的时候还带些“兴师问罪”的气性。

叉腰听了半晌。

一双眼珠子在夜中也要从眼睛里瞪出来。

“我没那么说!”

抬起一只手指,指着天道:

“我明白了,是荀衡这小子使坏,要不是这会儿正吹笛呢,我去把他拽出来!他把我原本的话变了个说法,放了出去!胡卿言这小子真不能小看他,锁在笼里都真能给他翻出浪来!”

邢昭却说:

“他是想借王妃的手,了却胡卿言这桩心愿,还胡卿言对他的义。”

言子邑感叹:

“荀衡要是没这点子‘坏’,也不能做‘双面间谍’。”

“双面什么?”

霈忠眉头一皱,似乎有什么操心事:

“对了,听闻归营途中,王爷和王妃都没碰面,是为了这事儿?”

言子邑半捂了脸:

“南都一战,虽谈不上未损兵折将,但连日奔袭,兵士都不带家眷,我一个王妃难道不考虑这个,天天往他帐里钻?”

“王妃果有肝胆!”

“在说何人有肝胆?”

来人声音入耳,言子邑沁出一层薄汗。

“王爷!”

“王爷!”

他那件大氅仍在身上,慢过几步,一只手从里侧扣着大氅的边缘。

“说王妃……”

邢昭恭敬行礼,截断老秦,把话接了过去:

“正说适才廖将军失言一事,帐间将士,与王爷肝胆相照,王爷向来折节下士,不会计较。”

——这反应是真快

霈忠松了一口气。

靳则聿含笑,是一副听过就罢了的姿态。

他踏前几步,望向北方,“算过时日,最快几时入京?”

“二月十五。”

第77章 京郊“你心里不是滋味。”

快到阳村坝的时候,绵延的队伍缓了下来,爻杂的蹄音渐渐变得清晰。

霈忠看着前头背手挽着马缰,在王爷身旁步行的荀衡。

想着绕过京师,屯驻于原先的阳村坝——

这是荀衡提的,王爷允了,或许,这原本就是王爷的意思。

扶着马鞍,回望了一下不远处的邢昭。

行军的队伍旁,邢昭的马一直在坡临交蹄。

霈忠一路看邢昭都是紧弦的状态,没有多扰他。

到了此地,想来可以放松些,便驭动马匹,来到他身侧。

见他俯瞰京师,眉宇间竟添了一丝忧色。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

霈忠稍微挨近了些,示意前头傍马王爷的荀衡,此刻正侧仰着脸,同王爷说着什么,悠然恣肆,却别有一副纵横经纬的谋士态度。

掸了掸他胸口:

“你心里不是滋味。”

接着又说:

“我懂,说句老实话,以前李通涯在王爷身边,我也常不是滋味。”

邢昭略勾缰绳,侧首朝他一笑,

“秦哥……”

量秦霈忠是个男人,也被他这一笑所摄,

“怎么,我说对了吧?”

“说对了,我此时……”

邢昭一提鞭梢,指着京师方向,

“我此时正在想李指挥。”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十里都

城外的官道,夹在南郊伏风波草间,像是紧与这一侧的山道遥相呼应,同他们的队伍并行,如同一线窄缝,笔直地延向南城门。

霈忠怔忡间,邢昭朝京城摆了摆头:

“我们入京之后,必是另一番动荡,但此时此刻,城门指挥史已不是李指挥,我是担心——”

邢昭转目过来:“进城之时。”

这话入耳,一阵凛然袭来。

思量间,已与邢昭的马前后相隔。

“哎,你小子……”

正要预备追着他再细问,后头一辆马车沿着坡道驰上来,护着马车的两个兵叫了一声“秦大人”,霈忠便调转马头,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挨到马车边上,轻叩两下马车板,支摘窗抬起。

先看到的是侧边坐着的青莲,努了一张嘴。

一声不言语。

这一路上,既不能让王妃同胡卿言的囚车照面,又要虑到行军女眷的安全问题,进退间颇费了霈忠一番精神,此时到了郊寨,肩上的担子算是卸下了,便生了些调侃的闲情:

“哊,这青莲丫头怎么了,平日里最聒噪。”

“小姐……王妃不让说话。”

青莲的嘟囔里是含了点性子的。

言子邑看了她一眼,“王爷统兵,队伍里只有脚步和马蹄声,我们仨在马车里叽叽喳喳,这也太不成样子了……对了,让车夫这么着急赶上来,为的什么?”

秦霈忠点了点青莲,“你瞧王妃!”

接着望了望前头军营:

“快到阳村坝,说是程阆他们也从北营到此地来迎伢,递的是请罪的书信,请罪说丢了王妃,所以……”

言子邑接道:“所以想让老将军看一眼‘失而复得的王妃’?”

霈忠面皮一展,

“是‘风采依旧的王妃’。”

尾音刚落,军中的号角声和击柝声叠替而起,营门外的赭褐木寨已经高倚在视线之内。

营前辕门迎侯的一干将军。

程阆打头。

日头有些灿,远远望去,像在身上勒出了几道金光。

营寨悬山势而建,寨门朝西,南北两边是顺着坡势围的木栅。

霈忠引着王妃的马车停在营门外北坡的一侧。

两个丫头预备给秦大人行个礼,谢过他一路上的照拂,却不想下马车的工夫,秦大人已往坡下赶了。

循着秦大人的背影看去——

底下是两拨人马相汇的情景。

此处高低起伏,营门前的空地却是一片平坦。

只见王爷先下马步行,邢将军和几位将军也下了马,在王爷身后按剑徐行,后头队伍中也渐有一二人汇上来。青莲不知为何想寻一寻荀大夫的身影,见原本他是随在王爷身侧,将近营门,却背手慢慢落在了后头。众人一声不言语,只跟着慢慢趋着步子,除了那号角声,便是步子踩草发出的嗤嗤声响。

一股肃气直透上来。

想到过会儿自己或许要随着王妃一同走上前去,青莲感到腿已有些发软。

霈忠赶了几步,尾于人丛,来到荀衡身侧,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

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荀衡朝他抬手,摆头示意了营门方向。

临到跟前,便看清那几道金光——竟是黄色的粗绫。

原来是他老将军自缚在营门之前。

双腿接连一沉,已重重跪在地上:

“属下失职,有负王爷所托,此番丢营去任,又致使王妃失陷,险遭不测,属下愧对王爷信任。”

见他老将军如此,趋在靳则聿身后的众人都缓下步子,或垂眼——

或拿眼放向一旁。

靳则聿没有赶忙去扶他起来。

而是向前一步,一膝着地,亲自替他解缚。

程阆目落王爷解扣的手,结绳一松,一时感慨,流下泪来。

言子邑透过马车看到这一幕。

困在府内的时候,听到靳则聿披衣碑上,胡卿言曾大骂他虚伪。

真见“实景”,才发现,他的这些,绝非浮于表面。

他能把这些“无声胜有声”的事情,做到骨子里。

做到别人心里面。

正想着,前头便有人来请,因着此情此景,言子邑不自觉地在心里对自己提了点要求。

重打了一下披风的系带,昂了昂脖子,便携着两个姑娘,缓步走向寨门。

霈忠于人丛中一抬眼,见王妃身披一件玄色披风,云鬓蓬松上扫,扬着一抹笑容,“从容大气”地走至王爷身边,心中不免为她今日之风采一赞。

只听耳边——

“王妃今日,倒有些‘王妃’的气派。”

转眼一看,荀衡背手眯眼,微微昂首。

霈忠朝他挑了眉,意思是——你自己怎么反倒说话了。

这时,前头的风傍来的声音有些断续,似乎是王妃在安抚老将——

“将军不必自责……”

程阆见王妃竟亲自来宽抚,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是一味拖泥带水的人,请罪过后,便将众人往里头引:

“为谨慎起见,属下今日还要赶回去,先迎王爷王妃至帐。”

一行走,一行道:

“王爷走时,嘱咐王府形况俱付书信,属下不敢怠慢,陛下开恩,于二月上头就将监看之人皆撤去……这些属下都于书信中详禀。”

靳则聿点了点头。

言子邑只从王爷那里知道——

她被胡卿言劫走之后,王府众人又被挟回京师,具体情形怎样倒是不知道。

但此刻也不宜细问。

他老将军却突然停了下来,双手一拱:

“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王爷,就在三日前,陛下派人送来一道书,这是一道调命——李通涯仍任城门指挥令。”

跟在后头的邢昭目光一变。

靳则聿的步子缓了一下,半抬起一只手来。

众人跟着他歇下了步子。

程阆接着道:

“属下与仲劳详思再三,他的腿伤尚未痊愈,某也曾劝过他,但他说,陛下此意,在于迎候王爷时,以避‘玄武’之嫌,他还说,城门令乃是权与必争之职,他此行虽险,但可为今后计,见他有这番肝胆,军中参赞等亦佩服不已,故而属下未敢阻拦。他怕王爷担心,故嘱咐不必在书信中提及,还请王爷见谅。”

霈忠在后头听得有些不真切。

“什么?”

荀衡压着声音道:

“陛下调李通涯任城门指挥令,他先于我们一步回京归任了。”

“就他那腿脚……”

“嘘……”

荀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言子邑当然知道程阆请她一同归帐是客气,临到大帐的时候,便辞了众人,寻自己的帐去了。

营帐是早就备下的,还添了仆从。

只一路上发觉青莲僵硬得跟个机器人一样,山风一劲,越发小身板缩紧。

回到帐里才逐渐软和下来,却似春水化冻,一时颇多感慨:

“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奴婢平日里看邢将军,看荀大夫,觉得他们都是人中龙凤,但今日,他们都和王爷在一起,都从马上跨下来,奴婢觉得他们原本就应该站在王爷身后的。”

言子邑笑着,她听懂了。

脑子里不知道为何闪出成帝的形貌。

客观地讲——成帝绝没有这种靳则聿反压他一头的感觉。

又想到靳则聿屯兵京外,坚持待陛下“旨意”再入城,是一种绝非“倒帜造反”的表示,或许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又或许……

——“我来瞧王妃姐姐,就不用通传啦。”

思绪被帐门外响起的轻甜声调打断。

帐门掀开,风一循环,帐里透出一股不俗的香气,一张熟悉的脸漾笑着。

帐中的烛火都被她的气息感染,仿佛耀动出一种粉火之色。

青莲和常乐两个人快作两步,跑上前去,三个人迅速地拉在了一起。

她们年龄差不多,这么拉在一起画面甚是和谐。

右焉是乐观性子,拉了一会儿,青莲和常乐却微微红了眼眶,尤其是常乐,收着情感,眼泪却止不住淌下来。

起先觉得这感情似乎有些过于浓烈,但言子邑旋即反应过来——

她们仨是有劫后余生的共同经历。

旁观这个情景,不免也有所触动。

右焉转脸过来,朝着言子邑笑道:

“常乐姐姐是我的恩人……我哥那日同姑娘说,‘不知如何报答’,要不……”

她笑转常乐:“回京后姐姐同我回禁苑,做我嫂子如何?”

要是没有刘烈这一桩,言子邑估计自己这会儿得跳起来做媒。

现在只能四平八稳地一笑。

安排刘烈的事,她最后还是接洽了邢昭,邢昭心思细,回军途中诸事芜杂,还给单独弄了个帐,把刘烈拖进去。她只问了常乐一次,常乐说那个帐里“别无他物”,只有一个长桩,说他神智不是很清朗,头上以为是梦,说了很多话,有些“如同梦呓”,等料理完伤口,发觉不是梦,就渐渐平息下来,接下来就再也没说话。

言子邑一听这个次序就知道“不祥”。

要是顺序反一反,本来说不清楚话,看清楚了之后话多得要命——

或许就戳不中小姑娘的心了。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她们绕帐追逐,涉及情感关系,常乐也放着胆子作势要捶右焉,只是青莲不知道一起追的是什么,帐子左右突然传来军营晚间特有的击柝声,隐约间好像听到有通传的声音,不由得看向帐门,竟见靳则聿掀帐进来。

他双目一抬。

三个人仿佛“一键悬停”,尤其是常乐和青莲,是上班被大领导抓包于办公区打闹的脸,青莲似乎有一种——这一路憋在马车里的辛苦都白费了的委屈,颧骨上的肉叠成了两道横纹,不过也好,这下终于明白——她所言不虚了。

言子邑虽然知道他不会怎样,但还是走到靳则聿身边,一只手挽过他的臂膀。

一只手绕到他的后背。

他背手伸手,言子邑不着痕迹地把五指顺着他的五指触了一下。

他五指微缩,指腹微微一顶。

第78章 城下“比你王妃姐姐,‘晚晕’半刻……

右焉突然间两颊绯红,绽出CP粉粉头的专属笑容:

“明池那日我说平日里都是王妃姐姐挽着王爷大哥哥,王妃姐姐还拗着不肯认!”

说着朝靳则聿行了一礼。

言子邑依稀记得有这么个故事。

天地良心,这真是头一遭挽他——

还是别有目的的一挽。

靳则聿却也不辩,言子邑感觉挽着他的那只臂膀似乎微微一动。

他像是选择了一下,接着抬起五指相触的那只手,还了半礼: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右焉笑道:“正说,我哥……”

“邢姑娘……”

常乐急唤了她一声,但她向有主仆分际,靳则聿在侧,只红着脸,低着头去备茶水。

右焉颇带几分顽皮道:

“正说我哥……南都殿前一战,惊天地泣鬼神,一把惊魂刃,战得天地明灭!”

她咯咯笑了起来,转眼看向靳则聿,微微一顿,似乎意识到“哥哥的官长”在侧,不能“独赞其兄”,又接道:

“我还听说,南都殿上,王爷大哥哥英雄了得,独自救得王妃姐姐,正想同王妃姐姐打听,是个怎样的情形。”

不得不感叹,右焉除了吃瓜的本事,拍马奉承的本事也是一流。

主要是自然。

言子邑想了想,哪句话,哪个细节是可以说的。

搜刮了一圈,发现——

没有。

挽着靳则聿的手一松。

“倒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我……晕了过去。”

靳则聿缓缓步入帐中,脸上浮起一丝笑,像是明白了什么。

经过右焉身侧的时候,略转头:

“想知道什么?”

右焉脱口而出:

“胡卿言呢?”

靳则聿不着痕迹地看了言子邑一眼,

“比你王妃姐姐,‘晚晕’半刻。”

右焉一听,哈哈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声音有些伏低下去:

“王爷大哥哥,胡卿言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靳则聿没有马上回答,常乐给他捧了一碗茶来,靳则聿落座帐中,端过那碗茶。

垂眼间,缓缓开口:

“这要先议罪,按诸律令,朝中共定主罪,之后刑部量定细罪,则要核实,再按律问罪。”

靳则聿答的是官话,但辞气温和,是大哥哥同小妹子聊“依法办案”的态度。

言子邑松了一口气。

“那刑部会不会给他按上些旁的罪名?”

靳则聿抚了一下袍边:

“你是指,深文罗织?”

“嗯。”

“凡事有迹可循,自然难以无中生有。”

“那如果,他的那些罪,都是真的呢?会不会……”

靳则聿将茶碗放在桌上。

突然那种哄孩子的温和淡了下去,

“你是说,会不会置之……极刑。”

说到“极刑”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投向右焉。

右焉一双耳朵瞬间被红晕渍透,眼眶突然也红了。

靳则聿拇指和食指一拢,移开目光,转而看向言子邑。

他向她目视了一下右焉,接着把下颏朝帐门略偏了偏。

言子邑对于右焉这个状态太熟悉了——

显然是顶不住副国级“温和的凝望”,倒不一定是顶不住“极刑”这个结果。

双目一交,靳则聿的一双眼睛嵌在光影里。

帐里的光格外的亮。

在他老到深沉,却又别有意味的眼神里——

言子邑感觉自己也有些脸红了。

半垂着眼挪开。

靳则聿已从座上缓缓站起。

右焉一双手篡紧膝上的裙布,经纬丝线被她紧成两团:

“王爷大哥哥……若是这么个结果,在那之前……我能去瞧瞧他么?”

言子邑此时也反应过来,右焉刚才提到南都,乍看之下显得无意,其实是有的放矢,她如此善解人意的姑娘……靳则聿在她开口之际,便知她所想——

“胡卿言,我还能见到你么?”

——右焉那日的问话从耳畔刮过,靳则聿的答言也几乎同时响起:

“那届时,本王便……听你王妃姐姐的。”

言子邑没想到王爷也有——

把问题留给别人这一手,抿一抿唇,怔忡间不自觉站了起来。

他的背影已在帐门之外,本欲快两步。

外头把帐的机灵:“王爷留步,王妃尚有话说。”

他没有停下来,但漫入帐群外的暗影里,能看出他放缓的步子。

靳则聿负手坡临,半侧着身。

感觉里,角角落落都灌满着他的目光。

带着他那种特有的包容和审视。

四周静谧。

言子邑走到他跟前。

他俯瞰京师,眉头略锁。

山峦拥了半空的青色,远处的京华拚合在这青色之下,城郭之内,是繁灯华彩,像一副画,是由鳞次栉比的楼府舍殿,阡陌交错的纵横街巷构成的,于他们立着的此地,隔出两幅图景。

言子邑知道进京之后,又是另一番变化,要想的事更多,很多事也不是百分百的把握,只是他作为“主帅”,有些愁不能露在表面而已。

她提着一抹笑:

“到时候,她王妃姐姐提议,要同她一起盛妆去送断头酒,敢问王爷大哥哥同意否?”

靳则聿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下,却没有愠色,反而垂头笑了笑:

“这个时候,或许只有王妃,还能同本王玩笑一二。”

言子邑目光一转: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虽说仲劳以身犯险,邢昭仍担心进城有诈,荀衡坚持入城无险,适才两人又在帐中起了龃龉。”

他抬手舒了舒眉间,一丝无奈从笑意中略过。

言子邑心想,这是他们两本来就不对付——

俗称性格不合。

敏感到他今日与平时有些微的不同。

这种底下两个“强将”之间的微妙不合。

最顶级的将帅,也很难平衡处理。

“兴许是因为我不担心。”

靳则聿垂下手,看着她。

“说老实话,王爷不在京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与王爷

相见之后——”

她想了一下,仰脸道:“总觉得,王爷能应付一切问题。”

他目光一深,像是一刹那便明白她话里的用意。

微微俯身,却停住了。

目光向群帐处一放。

言子邑也下意识地跟着他望了眼。

帐外的守兵拄枪凝立,目不斜视。

感觉里他原本像是要有所动作。

一颗心烧在胸口。

相比……

或许他的这种收放自如的克制更让她挠心挠肺。

一阵风卷过,言子邑抬手一掠额发,转望京师方向:

“站……站一会吧。”

“嗯。”

出京的时候送的是陛下,虽说他和靳则聿都是政治上成熟的人,但那一层尴尬总是难免,原本正打足十二分精神预备觐见,演一番“相间欢”,却听说回京前一阵,帝后都突然病了,故派了两个皇子来迎,皇长子也就是太子腿脚有些不便,二皇子和四皇子代陛下领一干朝臣相迎,算是叠加规格接待。成帝大权独揽,据说对皇子有些忌讳,言子邑之前没见过皇子,只在嫁到王府前依稀听四弟提起过此二位已婚,陛下偏爱皇长子和三皇子,所以言府算是“机缘巧合”捅了一个特大的马蜂窝,想到三皇子,便又想到胡卿言在南殿院里提到的那些。

言子邑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一路回来总这样,控制自己不去想——

很多事情却像藤蔓,顺着思路,自顾合理合情地延上来。

这个四皇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有些像等领导签字的表情,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二哥”和靳则聿的对话,样子很有几分虔诚,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寻找不到恰当的开口时机。

荀衡勾起一抹笑:

“南都镇上皇子那个‘门客’,叨扰了王爷,消息自然是传得快,四皇子是在想借机弥合。”

这么一提,大家都反应过来。

他脸上透着一股子邪劲,看来这个“消息”有他荀衡的功劳。

阳光普洒,城门的过道一暗,队伍算不上浩荡,但车马驰纵,不疾不徐,明沉交替间,也别有一番威严。南门这一道很安静,一看就知道肃净了街道。过了城门口,视野逐渐开阔,左手是宫中礼乐上的人,手里都持着小乐件,伴着城门上的迎鼓,有节律地配合敲打着,待他们进城的队伍过了城门才渐渐止了,停得也恰到好处。

右手却是一片空阔,只中间像有什么,远远看上去似一个小笔架矗在那里——

如同一个钩子,悬住了众人的视线。

车马渐止。

也渐渐看清了那“笔架”——

一个单薄的身体端坐在一把轮椅里头,在那砖地上缓缓地看着队伍过来。

他们所有人都下了车马。

朝那辆轮椅走过去。

只四皇子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是时机的时机。

进了城门,将车驾紧靠登城马道旁,喊了两声叔叔。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喊了一声“王叔”,才反应过来。

只说——适才城门口迎候的官员甚多,拉着王爷说话不便,此时便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李通涯的这张轮椅是有些设计在身上的,后面是两个大轮,前头是两个小轮,轮子之间是个踏板,几乎与车座等长,后面得需要人推着,后板的漆有些剥落,看着不像新打的。

秦霈忠面色一变,李通涯朝后面的人摆了一摆手,扬高了些声调:

“只是要搭把手罢了。”

瘦削的身体从轮椅上站起来,皮肉一提,瞪着眼睛,抬起双臂。

——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朝的是霈忠和邢昭的方向。

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霈忠。

怔忡间朝他点了点两指。

接着走了过去。

两人肩背一拥。

“瘦得都硌手,我和你还是争锋相对的好,这样倒有些不适应。”

这一拥结束,霈忠显然有些动情,想借话遮掩过去。

李指挥的一侧嘴角微微向上牵着,保持着一个弧度,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末尾吐出了两个字,“老秦。”

“哎呦,”老秦眼角开花,摇摇头,“老李。”

李指挥一双眼睛左右一顾,先是移到邢昭面上,又短暂地移回言子邑身上,脸上的笑是一直盘桓在那里,像是一种他自己也不太熟悉的表情:

“王妃。”

这个招呼打得与之前也不同,打完李通涯显得有些腼腆。

“要不我也叫声老李吧。”

言子邑搓了搓鼻头——

真没看过李通涯这种笑,写满了不擅长。

邢昭也走过来,他心思细腻,借他一把力,将他扶回轮椅上,李通涯先是推了他一把,又借力慢慢踩回轮椅上。

“我听说他们将你拿下狱,罪名是那日你私开城门,纵我出城,连累你了。”

胡卿言入府那日的话忽然绕过言子邑耳畔——

原以为他的话都是虚张声势,现在看来,很多却并非如是。

“军令。”

李通涯在轮椅上双目一抬,看着邢昭,眼神湛湛:

“我城门指挥史隶属大都督府,你代掌大都督府的令,便是军令,谈何连累!”

李通涯用的是最平实耿介之语,但语意却是在安慰邢昭。

邢昭勾唇一笑,朝着城门口摆了摆首。

美男子的气韵在这一举手之间彰显无疑。

李通涯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所有人也都看了过去。

只是言子邑的目光随得稍微晚些。

王爷缓步过来。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交握在了一起。

他们几个都很识趣地给了他们两个人空间。

城门内这块砖地上——

只见李通涯和王爷的手交握了会儿。

彼此“亲切地”交流了几句。

李通涯便将王爷的臂膀按在那弧形的椅把上。

王爷倾身下去,袖袍半盖住了轮椅一侧展卷着的云纹——

是仔细静听的样子。

只李通涯的双唇不住地在开合,一双眼睛四顾着。

感觉像在有节律地说着——

一、二、三、四……

第79章 入京“这是官话,他能如何答,他自然……

若换了之前,老秦必定是要吃味的。

今日却远远地看着,持了一抹笑,叹了一声,看着身侧的一株杜仲,

“老李志坚,看样子还在出什么主意,换了我必定消沉了……只是,他这个与人亲近的样子,总觉着有点怪。”

邢昭道:

“李指挥不惯软熟和同,现如今已是同我们示近之态。”

霈忠用手背掸了掸他胸口:

“我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哎……其实我早想明白了,尤其是那日同王妃送他出城的时候,就凭他伤残闭塞至此,那一通对局势的析测,我便承认,他确实比我要高明。”

“在说何人高明?”

正说着,荀衡含笑背手施施然走过来,他藏青色厚袍的衣襟里头,比平日多扣了一条白青麻织的长围。

“荀大夫入城还讲究个扮相。”

霈忠伸手去触那长围,趁机揶揄道:

“在说你高明,把我的话变个法散得到处都是,将我和王妃都绕了进去。”

荀衡低笑,微摇了下脑袋。

将被弄乱的长围重新捋整,退后半步,接着拱手朝她施礼:

“荀衡造次,擅做主张,求王妃恕罪。”

他一字一顿,颌颞紧咬。

配合着低音炮,一时间显得极为郑重。

老秦像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倒僵在那里。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言子邑朝老秦撇了下头,

“他在说李指挥高明。”

她抬手虚扶了一把,顺道把李通涯那日揣测局势的话说了。

荀衡听完,向身后王爷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今日总算明白王爷为何如此爱重王妃,王妃,——

他停顿在这里,一提唇畔:“别有一番坦诚。”

言子邑面颊微热。

“哎,你小子又变着法地说谁呢?”

霈忠朝她侧首。

“说得王妃都不好意思了。”

城门口有风拂起来,扫卷起一些尘砾。

言子邑的这个反应,倒不是为了“爱重”,而是后一句话靳则聿说过。

荀衡笑笑,不再就此多言,随意地往城楼仰了一眼,一时凝在那里,勾了一抹笑,似乎回忆起什么:

“李指挥一腔能为不止于此,去岁我伏藏之际,未免枝节,选了七月二十六日晚上子时入的京,是为避嫌,临时起意,消息除递送宫

内,知者甚少,他城门指挥使竟似‘能掐会算’,在城门下迎候我。”

霈忠一脸得意:

“瞒不过我,你们那日城下说话,我还回了王爷。”

荀衡目光落了下来,“那你可猜到李指挥那日同我说了什么?”

霈忠一下就懵了。

荀衡不打哑谜:

“他当时居然直截了当问我,是否还是王爷的人,真是把我唬了一跳。”

荀衡说话总带有些玩世不恭,但此时眉头一拧,收了笑,深思片刻,面色添了些沉重,语调也随之沉慢:

“或许……我当日告知他,他便能从权,于胡卿言面前服个软,不至于伤重至此。”

荀衡这个人,“正”与“邪”混合在个人特质里,总让人拿不准。

但此刻的愧疚在眉眼之间,清晰刻露。

言子邑刹那间想到了靳则聿。

她回过头看着靳则聿倾身静听李通涯说话的姿态。

——他或许也常需要同这些情感为伴,但却不能在人前表露出来。

邢昭看了他一眼,减了些疏离,问:

“你如何答的?”

“我说一日为师,我依旧是王爷的学生,但大义在前,自是为陛下尽忠。”

“李指挥是如何答的?”

荀衡笑了,“这是官话,他能如何答,他自然说他也如此。”

荀衡一双眼睛落在霈忠身上。

“故,他一腔能为不止于‘守城’,或还能,再膺重任。”

霈忠背手笑笑。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谈话转向了空域之中的两人。

见王爷把着那张轮椅,示意李通涯的随人扶好。

又见廖将军从城门口赶来,似乎在“请示”什么。

靳则聿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此处有“一干人等”。

但言子邑本能感觉这一眼是望向她的。

靳则聿半抬手,像是打了一个“止缓”的手势,接着便朝他们这里走来。

靳则聿驻足于邢昭面前:

“二位皇子要回宫复命,你陪着一道去。”

荀衡眸中光芒一闪而过:

“邢将军陪了一道去,一则显示我们礼数周全,二则我们不在京内有些日子,事不宜迟,可顺道查探宫禁布防是否有变。”

邢昭面色一峻。

权力争与,荀衡的话有些透骨,且略有“颐指”之态。

但王爷面前,邢昭没有作色。

靳则聿一双眼睛从三人身上掠过,目中带着凝肃。

负在身后的手抬至邢昭身前,

“陛下龙体欠安,你是禁军统领,归京之后,内外之责仍在你肩上……其余人,先回大都督府。”

“是!”

“是!”

除了荀衡,邢昭同霈忠都是回军命的姿态,说着邢昭已翻身上马。

同样的意思,靳则聿的话辞正义正。

这是“不教之教”,荀衡收笑之间,微沉的眉尾转瞬即肃。

朝着靳则聿拱手:

“学生……受教了。”

靳则聿微点了点头,接着转向言子邑:

“适才四皇子同我说话,我在登城马道上见关防口两个身影,应是为迎你而来,今日事促,代我致意……还有,王府诸事还要先劳烦王妃,替我知会一声,接风洗尘一概先免。”

“是!”

见他卖了个关子,言子邑也不多问。

只屈膝行礼,也是遵命的语气。

靳则聿垂首一笑,一只手向身侧半抬。

她的那辆马车缓缓从边上驰了过来,透过窗隙,看到规矩的两个丫头。

马车一路贴着城门的登马道往西,从西南一侧将马车绕巷到这条主轴偏西的侧巷里,马车拐了一个弯,视线便没有遮挡——

与两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归拢。

感到一种“亲友团”的等待,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这股暖意尚来不及逗留,就听见四弟夹着嗓子的声音——

“这个姐姐好生面善。”

一转头,正见他仰着脸看着下马车的常乐。

言子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抽他脑袋瓜子的本能一下子回来了。

四弟捧着脑袋刚想开口骂,常乐却下来正经一礼。

他立刻变成了一个懂事而乖觉的“言府四公子”。

“听闻三妹妹毫发无损,一见果然。”

其实入城的时候,迎候的班底她瞭了一圈,看得粗,却未见到二哥。

见他披风里头着了官服,好像和先前的略有不同,正想问他怎么既没有在城门口,也没有去礼部应卯——

二哥四下一望:“三妹,借一步说话。”

言子邑让常乐从马车里头翻找出一只包袱,便同二哥上了他们的马车。从马车车窗里往后瞧了一眼,后头的马车车窗紧闭,显得安静,往日要这个四弟这么老实,可要费一番功夫,今日却傍着两个丫头安静地落在后头的马车里,实属难得。

“大哥呢?”

二哥将手里的食盒留于马车板上,手里披风未解,已开口问道。

言子邑才注意到他手上拎着一个三屉食盒,却不像是为她准备的。

“邢昭说……”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晃,言子邑扶着木板,听外头车夫颤声:——

“公子!”

一个身影利落沉入侧坐。

穿的是适才肃道士兵的甲胄,盔帽俱全,一瞬间占了大半个马车。

没有抬头,只将盔帽一摘,持在手中。

他指节分明,与往日一样,不发一言。

“……你面前就是。”

言子邑看向言淮,又朝那人唤了一声:“大哥。”

言泉点了点头,五指交拢。

像是见到了人,内心一定,二哥的调侃劲儿便上来了:

“还以为大哥留在洛城不回来了。”

大哥并不理会,只问:

“父亲如何说?”

“起初是想‘弑子’的,近两日却说,若天高海阔,留在洛城,于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言子邑听着话里似乎有别的含义。

目光一降。

言淮笑问道:

“三妹妹,你这是何眼神?”

“洛城守将秦将军虽然以前是大哥的副将,但人位置已经坐稳了,你让大哥在洛城暂呆一阵可以,长久……就不是这个道理了。”

二哥一笑:“三妹在洛城,是巾帼豪杰,如今到底同王爷呆得多,已深谙‘为官之道’。”

大哥却扭身不言,将车窗稍抬了些,似乎看到了什么,双眼半眯。

言子邑顺着他的目光微微倾身,眼光一斜。

此地离城门口尚不远,街巷阡陌,笔直交错,主道上兵士之间,滑眼而过的似乎是一辆囚车。

瞧不太清——人更瞧不清了。

抬窗的手先是往外一扣,接着一收,外头的皮帘一滚,马车里瞬间暗静下来。

言子邑抬眼看他。

言泉的目光落在她面上。

这一刻,突然想到靳则聿。

他们“戡乱拨正”,匪首“游街”或许是个重要环节。

应该是他不动声色的让她避开了这一幕。

手指不由攥紧,手上是带来的那只包袱,言子摸索了一会儿,从手里递出一支钗来:

“一番动荡,照理应该回府看看,但今日王爷给了任务,烦哥哥替我带给母亲……”

说着便把这钗递到二哥面前:

“听闻我同你们照了面,没有回府,要伤心的肯定是母亲。替我告诉母亲,这支钗极具纪念意义,告诉她我爱……说我惦记她,抽空就去瞧她。”

递到二哥面前,二哥面上神情一变,却迟迟未接。

大哥看着言淮道:

“府里出了什么事?”

第80章 事会别有一番“痛彻”。

王府门前是则洲和秦管事引着一班人在迎候,像是已经得到了消息,则洲穿了一件家常的灰白长袍,但收拾得非常整肃。言子邑看见秦管事的一刹那,突然间同脑海里的某个形象重叠了,脱口而出:“管事可知王爷亲卫中,有一个人,年齿相貌和秦管事有些相仿?”

秦管事先是一愣,旋即果断道:

“应是‘五爷’,王妃为何会问起他?”

言子邑一听一愣,想什么人还能公然称之为“爷”——

“此番来救我的正是此人,想套两句近乎,但看上去也是油盐不进的。”

则洲听了“也是”二字,意味深长地朝秦管事望了一眼。

像是升起了同调之感,低头一笑。

接着做着手势往府门内引领,他本常历官场,精神起来就显得很有模样。

言子邑随着他往府里走,“见二弟比之前精神多了,我便放心了。”

则洲行动间老练,脸上却浮出一片羞涩:“是听闻大哥……同嫂子都安好,我便放心了。”

言子邑点点头,“王爷先去大都督府了,吩咐了接风洗尘一概全免。”

则洲看了一眼秦管事:“秦管事也如此说,只是母亲觉着大哥班师,府内如不设宴,不足表仰揆之意,愚弟劝了一番,虽作罢,却仍觉不妥。”

言子邑想了一下,道

“正好,带我一同去拜见母亲。”

隔壁院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依旧聚得齐整,只是用一种比较古怪的眼神观察着她,唯有三弟的母亲态度是诚恳的,近的事一概没提,只提远的,尤其是那日则洲要引火自焚,她及时赶来相劝一事,老人家旧事重提,倒是陪行的则洲脸上显得不自在。与进门那日不同的是,省却了吐槽苏竹如的内容,听话音却像是总不在府里,言子邑觉着有些蹊跷,却没当面问,辞了老太太后,才向则洲提起。

“她心高……”

靳则洲放缓了步子,

“那日胡卿言截了嫂子,乱中便有宫中使卫将我们连夜迁回王府,府内外守得更严,后来听闻大哥问陛下要人,陛下放了李通涯等人出京,王府中人却迟迟不肯松口,只应下调拨程阆的人护府……苏竹如自那日之后,便一直以‘皇后之妹’的身份,暂住宫中,中间回来过几日,听到大哥回军,又往宫里去了。”

他半眯着眼睛对着西沉的日头:

“愚弟同她虽说不上情深,但多少也知道她些,她本想封了‘长固夫人’,能和说于阵前,于局势上一显能为,荣耀众人,但天下事,‘事与愿违’者何其多,没想到两头无果,倒弄得身份尴尬,但她这性子,宫中又何尝有她容身之地?”

他谈到“事与愿违”几个字,是结合了自身经历而谈的。

别有一番“痛彻”。

听到他说苏竹如一直以“皇后之妹”的身份暂住宫中,言子邑感觉额头一紧。

那岂不是……

“嫂子似乎有心事?”

言子邑一收思绪,笑道:“兴许是刚回府,还不适应。”

则洲浅笑:“想来府中还有许多细故要嫂子操持,愚弟便不多扰了。”

一轮下弦月挂在王府进门的院子当空。

言子邑从大圈绕到小圈,绕着鏒金沿口大缸,手指一拨缸中映月,里头的水跳漾了起来。

胡卿言入府的情景也同这水一样,一帧一帧地跳出来,火光浮于屋瓦,还有他说话的姿态,但此刻除了廊灯,院里都是暗的,几次听见府门处有动静,往前走了两步,却发觉是门房在花式“挡客”,虽说吩咐了“不用理她”,但自己好歹是王妃,杵得太近,给人压力,于是“绕院彷徨”——

正想到“物是而人非”,还应该是“人是而物非”的问题,又觉得都不太贴切,靳则聿此番回来,时局仍旧是“危如累卵”,只是心境和感觉与之前不太一样了,若说哪里不一样,言子邑觉得或许是有了关系,但可也并非仅仅如此。

二更的报更声刚过——

府前就又有了动静。

一叠连声的“恭迎王爷回府”,虽不是特别响亮,但毕恭毕敬,气氛一下就不同起来。

靳则聿进府的步子比往常要快一些。

见到她步子便停住了,打了手势,跟着的人便都退了开。

“……我二哥说,与当日邀我母亲入宫一样,也是以‘皇后之妹’的身份,请我母亲入宫侍疾,同二哥升任礼部左侍郎的任命是同一日到的,当时我们尚未回京,局势不明朗,又听闻帝后是因为有人‘谋乱’,受了惊吓而致病,主要是大哥不在府上,我母亲怕若是有所迁延,大哥不在的事情走漏了出去,引起陛下对言府的猜疑,故二话没说,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宣旨的太监登车进宫了。”

言子邑绕院的时候想了想,要不要对于短暂的分别先“嘘寒问暖”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把从二哥那里听来的始末讲了。

靳则聿微垂着脸静静听她说完,只道:

“嗯,我下晌听说了。”

“邢昭统领禁军,宫中职防,虽叠屋架床,但已察得你母亲无恙。”

说着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来,“未免你担心,托宫人请你母亲手书一封,递出来,你派言府的人送去,也好让你父兄安心。”

靳则聿抬起手,拇指在她的眉心上抹了抹。

没有镜子,她自己摸了一摸,确实皱着,垂头一笑,便顺着舒展开——

胸口似乎有一阵热意填上来,

“感谢王爷,我都要感动了,此时此刻,特别也想帮到你什么。”

靳则聿抬了抬手,诚恳道:

“他们引你母亲入宫,针对的也不是你言府,归根到底,还是因我之故。”

“不过,正好有一桩事要你帮我做。”

他放眼四周,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言子邑浅笑的脸添了些认真——

因为此刻他是任事的态度:

“今日仲劳向我提,陛下既然免了霈忠的差事,他想把校事处兼下来,他对御马监一事向来有所主张,想把这不痛不痒之事做下来。”

言子邑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李指挥和老秦今日刚刚拥抱完——

转头就问王爷要校事处的差事。

这是什么一般人看不懂的骚操作?

虽然听靳则聿的话里,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局势,但……

他眼风朝她面上过了一下,接着沉声道,

“我答应了。”

“霈忠那里,届时还劳烦你替我劝抚一阵……回京这一项,事会相薄,我不能同之前那样周全。”

她感觉靳则聿对她同从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清楚。

她想了一想,

“若是以前,老秦估计要发疯,但今日……或许没那么难。”

靳则聿抬手:

“说说。”

“第一、今天王爷过来前,他和李指挥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第二、王爷今日在广场上与李指挥‘交头接耳’——他也没有吃醋;”

听到这里,靳则聿透出一丝浅笑。

“第三、我们送李指挥出城的时候,李指挥虽重伤,消息闭塞,但仍旧依形式分析出王爷有可能是将计就计,老秦当时面上不说,其实心里对他挺服气的;第四、现在看来,荀衡应该是猜到李指挥同你提要求,所以已在老秦面前打个伏笔。”

她仿着李指挥的“罗列式”——

表述了一下自己的感想。

“他二人以前颇有些不睦,经此一事,颇有回转态势……此事,我便出面说是我的主意,霈忠……”

靳则聿朝她微微昂了下巴,“你帮我劝劝他。”

言子邑心想王爷真是好领导。

为弥合下属关系,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也全盘揽了。

“嗯。”

想着拿什么去安抚一个即将失业的老秦。

言子邑挠了挠脸颊:

“王爷,京中是否有同校事处差不多的……衙门?”

靳则聿沉吟不响,思索了一下:

“京中这番变故,李通涯得军中敬重,霈忠假投胡卿言,但颇有‘贰臣’之嫌,一时也难以澄慨。”

接着补道:

“赏罚也需看形势,李指挥和程老将军我必先安抚,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言子邑目光微沉。

脑子里飘过“树典型”三个字。

——有墙头草嫌疑的得先放一放。

言子邑微微有些辨析出他对自己的这种不一样——

既没有隐瞒,心思表述都是直接明确的。

心思一转,转到自己身上,她也不再扭捏:

“我的性质是不是和霈忠差不多,那……是不是……我……也有在京中府中说不清的情况?”

靳则聿微点头,

“但你是本王王妃,只此一层便不同。”

想到今日隔壁院中那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也是……总不至于有人舞到我面前来。”

“但或许,有一人……”

“苏竹如。”

言子邑马上反应过来。

靳则聿面上是不笑之笑,“她‘舞到你面前’,你不理她便是。”

靳则聿是换了她的语汇,言子邑拨了拨额发,笑了。

展眼想起今日则洲说的话,便也把苏竹如的况境同他说了,靳则聿微微蹙眉,

“罢了,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