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七献计,引蛇出洞……
天佑帝思忖:跟皇后和太子这事有关的人证有三个,小秦氏、言太医和老太监曹斌。
小秦氏明显只和偷龙转凤一事相关,也不可能是幕后之人的人。
她家人死光了,天佑帝原本是想将人送到灵泉寺看管。没想到万念俱灰的小秦氏在半路就一命呜呼了。
这言太医,他让大理寺的人去暗查过。对方似乎只知晓皇后暗害小七一事,并不知太子身世。而且祖籍和家中情况也和他说的对上了。
人不好杀了,又不好放出宫。
天佑帝就让他继续待在太医院,命人时刻监视他。
目前来看,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至于那老货曹斌,时间回溯的第一时间。他就让暗卫将人捉去了慎刑司严加拷问。但显然,他敢出来告发皇后,就是存了死的决心。任凭慎刑司的人如何折磨,他也不开口。
还要防着他咬舌自尽。
慎刑司的人头一次踢到了铁板,什么也没问出来,日日担忧陛下怪罪。
天佑帝沉声道:“那老太监是个硬骨头,若他不开口,恐查不出什么。”
赵砚忽而想起自己先前那个梦,眼睛微亮,凑到天佑帝身边道:“父皇可以让儿臣去诈他一诈。”
天佑帝疑惑:“如何诈?”
赵砚:“父皇给儿臣下迷药的那晚,儿臣又梦见当年他推儿臣下水那事了。儿臣那日好像是因为读书的事躲在莲池边的假山里哭,然后听见有人说话,就探出头去瞧了。”
天佑帝凝神仔细听。
“儿臣瞧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像是一男一女。男子穿的黑衣,就夜行衣那种。女子穿的好像是白裙,裙子上好像有花纹,儿臣瞧得也不真切……”
天佑帝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在后宫之中的成年女子,除了宫婢就是宫妃。按照小七的描述,显然不是宫婢,那只能是宫妃了!
宫妃和男子抱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上有点绿。
受太子的事情影响,他第二反应就是,该不会哪个皇子又不是他的种吧?
之所以没猜皇女,是因为,想拉皇后和太子下马的必定是有皇子之人。
既然这人能杀小七,肯定不是丽妃。能利用温妃,老二大概也是他的种。那老三、老四、老五和老六……
打住,事情还未可定,哪有人主动给自己扣绿帽子!
天佑帝冷脸:“可瞧见那两人面容?”
赵砚摇头:“儿臣只瞧见衣摆和头发,就叫那老太监推下水了。”他认真分析:“先前他们没继续杀儿臣,应该是知道儿臣落水失忆。若是儿臣把这个消息模棱两可透露给那老太监,再将他放出去,他必定会去找他的主人告密。我们在尾随他,说不定能抓到幕后之人。”
他有预感,这个想害太子哥哥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当年想杀他之人。
这里面应该藏着个巨大的秘密。
天佑帝瞧着他半晌,赵砚有些不自在问:“父皇一直瞧着儿臣做什么?”
天佑帝:“难得聪明了一回。”
赵砚:“……”他知晓他不聪慧,但父皇这话也太直白。
天佑帝拧眉沉思:“慎刑司守卫森严,几乎没人可以逃出那。若是太容易出来,那老货可能会怀疑。”据慎刑司问讯的人反馈来看,那老货明锐性极高,不管用什么方式套话,他总能察觉。
赵砚自信满满道:“父皇忘记儿臣的能力了?儿臣能xx到他合理逃出慎刑司,不怀疑为止。”
天佑帝一想到又要不断被回溯,多问了一句:“你就不能再把这个梦做完整?”
赵砚哑口无言。
做梦这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天佑帝真是气狠了,他比赵砚更想知道皇宫暗藏的龌龊。在问不出任何结果的情况下,也只能按照赵砚的方法试一试。
当夜,赵砚就在冯禄的带领下前往慎刑司。
离着那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冯禄就提前开始打预防针了。小声同他道:“七皇子殿下,那地方污糟的人多,刑罚也多,曹斌那老货受的刑罚更甚。老奴已经尽量让人收拾好他了,待会您切莫吓着。”
赵砚点头,已然做好心理准备。
才到慎刑司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惊得树上的鸟雀一阵乱飞,刺得人耳膜生疼。
赵砚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
冯禄立时冷脸,朝门口的守卫道:“杂家不是说了,七皇子要来,所有的行刑暂停!”
守卫连连应是,匆匆往里头跑,进去交代了一番。待他再出来,冯禄才带着赵砚往里走。
饶是牢房内已经提前清理过,几人一进去,还是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味和一些奇怪的味道。
赵砚掩住口鼻,跟着冯禄走到刑房外。
两个守卫朝两人恭敬一礼,推开门让两人进去。
冯禄退到一边,温声道:“七皇子,人已经提前提出来锁在这了,您注意脚下。”
赵砚一步跨了进去,一眼便瞧见被锁住琵琶骨挂在十字架上的曹斌。
他身上灰褐的太监服破损严重,已经被血迹染成暗红。十指和露在外头的脚趾都有淤痕。瘦长的脸整个凹陷,鼻梁歪斜,窄细的眼也已经肿得睁不开,连左边眉尾的黑痣都被打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饶是赵砚已经有心里准备还是吓了一跳。
冯禄看了旁边的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立刻上前,用棍子戳了戳曹斌的肩胛骨,扯着嗓音喊:“喂,醒醒,醒醒!”
才止住血的肩胛骨又开始渗血,曹斌吃痛,整个身体抖了一下,然后费力撑开一条眼缝看向赵砚。
肿胀的眼里有些微的诧异,随即又死寂的垂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死样。
赵砚朝小太监摆摆手,小太监立刻退了下去。
刑房里只剩下赵砚、冯禄和被挂着的曹斌。
赵砚走近两步,仔细看了他两眼,颇为诧异道:“还真是你呀!先前我同父皇描述你的样貌,父皇在宫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我还当是我五岁那年记错了……”
被挂着的曹斌突然睁开眼,用眼缝瞧着他。
赵砚似是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然后又接着道:“我记得那日还瞧见两人,一个黑衣服一个白裙子,两人抱在了一起……”
曹斌只剩眼缝的眼睛里显出震惊来,盯着赵砚呜呜的叫唤。
赵砚转头问冯禄:“他怎么不说话?”
冯禄道:“下巴被卸掉了。”
赵砚哦了一声,还要继续说时,等在门外的小路子就匆匆跑了进来,惊慌道:“七皇子,小白不见了。”
“什么?”赵砚故作着急:“小白怎么不见了?”
小路子摇头:“奴才也不知,您过来没多久就不见了,奴才找了许久没瞧见。”
赵砚立刻抬步往外走:“走走走,先去找小白。”
小路子问:“七皇子不继续审问了?”
两人跨出刑房,赵砚的声音混合着脚步声模糊的传来:“先不问了,反正本皇子好像模糊记起五岁落水的事了。说不定过两日就能记起另外两人的容貌……快去找小白,别是被那个不长眼的奴才抓了去……”
声音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
绑在木架子上的曹斌眼睛盯着门的方向,
剧烈挣扎了几下。浑浊的瞳孔里是惊惧和担忧。
冯禄看了两眼,吩咐匆匆进来的小太监道:“把人带回去吧,身上的伤注意着点。七皇子之后还会来问话,别让人死了。”说完也走了。
小太监连连应是,招呼人过来把人放下来,拖到最里面的牢房里去。又遣了医童过来,替他处理溃烂的伤口,把他下巴合上,喂了些能入口的粥食。
然后就把人锁在了空无一物的茅草堆上。
那人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直到夜深人静,铁链晃动两下。草垛里的老太监睁开了眼,努力转动脖子瞧着四周,手脚轻微挣扎,试图挣开铁链。
但似乎是徒劳。
牢房另一边的屋内,赵砚和冯禄聚精会神的注意着他的动作。
隔了半晌,赵砚压低声音道:“这手脚都锁着,人怎么逃跑?”
冯禄压低声音回他:“他一直是这样锁着,贸然对他宽松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这太监极为狡诈。
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估计很难凭借自己的能力逃跑。
赵砚又道:“找个小太监去把他放了。”
冯禄点头,招手喊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走出监察室,很快低眉敛目往牢房那边去了。
他弯着腰一路走到牢房内,用钥匙打开牢房的门进去。然后又用钥匙打开了曹斌手脚的锁链。小太监边朝外张望,边压低声音道:“奴才是主子派过来营救曹公公的,您快走,奴才已经将外头的人药晕。”
锁链打开的一瞬间,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曹斌突然一把勒住小太监的脖梗。小太监被勒得直翻白眼,掰着锁链用力挣扎。
曹斌桀桀怪笑,嘶哑着声音道:“主子早和老奴约好,不救老奴!你是狗皇帝的人,想诈杂家,做梦!”
赵砚:看来还真有第三方人马。
这老太监和这幕后之人都是狠人,居然直接舍命坑害太子哥哥。
他立刻回档。
下一秒,曹斌又被锁住手脚,完好的躺在草垛之上。
赵砚思索,这人警觉,估计只能让他凭借自己的本事逃跑,才不会起疑。
他警觉的同时又忠心,知道自己有记起以前的记忆,肯定会想尽办法逃走,把这消息传递出去。
赵砚视线在牢房四周转了一圈,朝冯禄道:“慎刑司守卫太森严了,能把人丢掖庭狱吗?听闻他先前就是躲在掖庭狱的?他对那应该非常熟悉吧?”
冯禄:“这好办。”
他又招来先前那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又匆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几个高大的太监走到牢房内。强行把人灌晕了,然后捆着运出了慎刑司,转头就丢进了掖庭狱。
赵砚:“……”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两人很快转移阵地。
掖庭狱简陋,没办法像慎刑司一样在隔壁观察犯人。大半夜的,赵砚只能和玄一、玄二一起趴在屋顶上监视。
牢房内的人醒了,先警觉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是自己熟悉的掖庭狱,肿胀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牢房外的小太监在小声交代掖庭令:“这人骨头硬,什么也不肯说,留在慎刑司也占地方。你自己瞧着办,不要让人太舒坦,也别让人死了,谨防陛下再想起此人。”
掖庭令连连应是,恭敬的将小太监送了出去。
很快掖庭令又折了回来,看了曹斌一眼,骂了声晦气,又走了。
牢门重新关上,狭窄的刑房内只有两个小太监在喝着小酒,漫无边际的瞎聊。等酒喝得差不多,又开始打起瞌睡。
被捆成粽子的曹斌开始像条蛆虫一样的挪动,挪动到最里面一堵墙时,用头努力去撞其中一块砖头。
赵砚趴在屋顶认真看,只听得那砖头啪嗒一声开了。随即有一只硕大的老鼠淅淅索索爬了出来,在牢房内转了几圈,又沿着暗道出去了。
暗道重新被合上,天将将亮时,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朝被吵醒的两个看守太监说了两句,两个看守太监将人放了进去。
小太监提着食盒一路到了牢房门前,然后隔着牢门把食盒送了进去,喊道:“起来吃饭了!”
曹斌睁开眼看向他,肿胀的眼睛一瞬发亮,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话,又没声。
那小太监突然起身,然后就出去了。
赵砚讶异问玄一:“你听见他方才说话了吗?”
玄一:“他说的是唇语。”
“唇语?”赵砚惊奇,又追问:“他说了什么?”
玄一:“他说,七皇子已经记起当年的事,不可留。”
赵砚:人才啊,通过老鼠将自己人唤来,然后没逃跑,直接将消息传了出去。
“跟着那小太监。”
三人立刻从屋顶下来,跟在那小太监身后。那小太监走出掖庭狱后,直接回自己住处,写了一张字条,塞进袖带,然后又出来了。
躲在暗处的赵砚立刻退后两步,待人走过长廊,他才探出脑袋问:“可有看到他写了什么?”
玄一摇头:“瞧这太监身形,应该会一些功夫。内容左右就是那曹斌说的话。”
三人跟着那小太监出了住处,往浣洗处去。那小太监和一个端着衣裳的宫女迎面撞了一下,连声道歉后,主动伸手拉起了那宫女。
字条又到了那宫婢手里。
宫婢端着叠好的衣衫靠令牌出了掖庭,往后宫去。经过御花园时,将字条塞进了御花园靠近风波亭的一棵枫树,树洞内。同时,光秃秃的枫树上,多出一片嫩绿的树叶。
这是信号,是想等着那幕后之人来取?
这一系列动作缜密细致,若不是他们提前蹲守,决计不会发现。
看来这皇宫也没想象中的固若金汤。
赵砚让玄一在原地守着,他和玄二回去长极殿,将查到的事情仔仔细细说给天佑帝听了。
天佑帝听后,眉头蹙得死紧。
看来,这皇宫过后要大清洗了。将那些阴沟的老鼠,和前朝遗留下来的宫婢、太监全都好好盘查一遍。
他又将白九和暗卫首领喊了来,吩咐他们道:“你们配合七皇子在烟波亭外部署,一切按七皇子吩咐行事。一旦有人去取那字条,务必将人抓住,朕要活的!”
两人互看一眼,又齐齐看向赵砚,眼里都是惊疑:七皇子才十一,这么大的事,陛下真放心交给七皇子指挥?
这事,天佑帝也考虑过。
小七虽不是顶聪明,行事也稚嫩。但架不住他得神眷顾,能力逆天。
能回溯就相当于先知,对贼人下一步的行动了如指掌。可随时调整围补安排。
听他的吩咐最合适。
见天佑帝神情严肃,两人虽心有疑惑,但面上谁也没说。应是后,跟着赵砚走出长极殿。
赵砚轻车熟路的吩咐:“九九,你带几个禁卫军在御花园每个出口隐匿身形守着,别被发现就行。”说完,他又看向带着面具的暗卫首领道:“你就带人在枫树附近躲着,也是一样,藏好自己,别被发现就行。”
这部署也太简单了。
两人应是,心道: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赵砚交代完后,三人分头赶往御花园烟波亭附近。不动声色的将四周团团围住。
他信心满满,只要有人出现,取了字条。
他们一定能瓮中捉鳖。
第92章 二合一:刺客风波
经过御花园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就有人将目光落在那梧桐树上。
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一众人从清晨守到夜幕,又从夜幕守到月上中天。
赵砚从昨夜开始就没怎么睡,此刻蹲在树杈上,眼皮有些控制不住的打架。
夜色融融,四周寂静。
就在他彻底要睡过去时,玄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一下子精神,眸光顺着玄一的眸光看去。
对面昏暗的树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人眼花,几乎是片刻,那黑影就到了近前。在枫
树下徘徊片刻,四下圈寻,却迟迟没有动手往树洞里探。
各方人马都盯着。
那黑影突然又回转身往回跑,暗卫首领想也没想,挥手就带着人追去。黑影左突右躲,白九也带着人出来围堵,几个箭步上去将人摁住。然后伸手揭下了他的面罩,居然是白日见到的那个写字条的小太监。
赵砚暗道不好,转头回望,就见另一个黑衣人已经取了字条桃之夭夭。
居然是调虎离山!
赵砚果断回档,下一秒他重新回到树上,压低声音和玄一耳语了几句。玄一身法极快的把消息传递到暗卫首领和白九那:“七皇子说,一刻钟后会有贼人前来探路,让你们先别动。这是调虎离山,后面真正的贼人会出现。”
两人皆是狐疑:七皇子如何知晓会有两个贼人?
两帮人马将信将疑等着,一刻钟后,风波亭对面的树下果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人眼花,几乎是片刻,那黑影就到了近前。在枫树下徘徊片刻,四下圈寻,却迟迟没有动手往树洞里探。
各方人马都盯着。
眼看着那黑影突然又回转身往回跑,
四下的暗卫急了,齐齐往暗卫首领那看去。暗卫首领想着赵砚的话,忍着没动。
等那黑影快跑出御花园,躲在暗处的禁卫军也用眼神询问白九要不要动。白九摇头,示意众人静观其变。
于是众人就眼真真看着那黑影跑没了人影。
两方人马正在暗自懊恼听了七皇子鬼话时,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个黑影。这次的黑影身形叫方才那黑影更高,速度也更快。整个人灵巧的犹如飞鸟,几个起落就从风波亭二楼飘了下来,攀着枫树的一截枝丫滑到了树下。
手准确无误扒开靠下的一截树皮,伸进了树洞里。
几乎是他手伸进去的一刹那,几只利箭齐齐朝着他脑袋、脖颈、前胸、后背疾射而至。
黑影反应瞬速,立刻撤回手,身体贴着地面滑了出去。
十几个暗卫轻咳而至,抽剑直接往下砍。黑影举刀抵挡,手腕翻转间,护腕上的银钩弹射到莲池对面的树干上。手上一用力,硬生生从暗卫的包围圈闪到了莲池对岸。然后跃上假山,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围过来的一众禁卫军看得目瞪口呆。
贼人当真狡诈。
字条摸走了,这么多人,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委实丢脸,这可如何向陛下交代?
白九和暗卫首领这次都不约而同看向跳下树的赵砚。
七皇子先知,肯定有办法补救吧。
赵砚:多大的事,再回档就是了。
第二次,他再次回到树杈上,又交代了玄一几句。末了补上一句:“让白统领带着几个人去莲池对面的银杏树下蹲守,待会贼人定会从那逃脱。”
玄一坚定不移的传话。
两方人马再次半信半疑,然后再黑衣人弹射到对岸时。白九准确无误一脚正中黑衣人小腹。
黑衣人吃痛,就地一滚,白九的刀紧随而至,其余禁卫军从三面包抄,暗卫也再往这边赶。
黑衣人失了先机,被逼得节节败退,最后退无可退,直接跳入了莲池。
噗嗤。
轻微的水花声响起,片刻后归于平静。
三方人马围在莲池边等了许久也没见人上来,白九挥手,立刻有两个禁卫军潜水下去查看。
众人继续盯着湖面,两刻钟后,两个暗卫从另一个方向匆匆回来。朝赵砚道:“七皇子,这莲池底下是暗道,直通南边废弃的清芷轩,贼人从那跑了。卑职见到地下有血迹,要不要追?”
赵砚:贼人狡猾,狡兔三窟,即便追也可能徒劳。
还是回档更好。
他就不信抓不住人!
第三次回档,赵砚让其中一部分暗卫和禁卫军提前到湖底的暗道守着。
白九和暗卫首领都有些摸不清头脑:湖底什么时候有暗道?
但此刻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暗卫首领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潜了下去,还真在湖底发现了一个暗道。
七皇子真的神了,这是事先知晓,还是真得仙人眷顾?
难怪先前七皇子祈雨就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第三次,前面那个黑衣人走后,后面的黑衣人再次出现。
玄一、玄二从高空跃下,同时朝着黑衣人百会穴刺去。同一时间,不同方向的暗卫同时朝他密不透风的刺来。那架势,像是要把他扎成刺猬。
黑衣人退无可退,又如上次般,手腕翻转,弹射到莲池对面。几乎是要落地的瞬间,他唇角扬起,不屑想:终究是低估了他。
然而,他还未落地,腹部就叫白九一脚踹重。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内脏震碎。
好似对方早已预判了他会以这个角度,弹射过来。
他被踹得直接落入莲池,水花四溅。
黑衣人冷笑一声往湖里游去,没想到吧,狡兔三窟。在他快要接近湖底暗道时,一层细密的渔网将他缠住。他大骇,匕首出鞘,用力划破渔网。几乎是渔网划破的瞬间,几个面具照面的暗卫齐齐朝着他游来,长剑出鞘。虽有了阻力,他后背、肩胛骨和左腿,还是同时被击中。
鲜血冒出水面,粼粼月光下显出妖冶的诡异。
哗啦,一个人破水而出,重重砸在了湖面上,仰面倒地滑出老远。
黑衣人痛哼出声,挣扎着要爬起来。
一直在岸上观察的白九等人一拥而上,将人摁在了潮湿滴满水渍的花泥里。
水下的几个暗卫也上了岸,围着四周盯着这狡诈的贼人。
白九用刀夹在贼人的脖子上,眉眼兴奋的看向赵砚:“七皇子,人逮住了!”
七皇子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连贼人的每一步都算到了。
围着的众人让开一道口子,赵砚走了过来,直到黑衣人面前才停下。
黑衣人心思百转:他们埋伏在宫里的人只怕都暴露了。
狗皇帝是如何知晓他的招式套路,连湖底的暗道都提前猜到了。
这么多次行动,这次是最憋屈的一次。
不,应该还有上次和上上次,都和面前的小孩儿有关。
他扬起脑袋,死死盯着赵砚。
现在应该是少年了。
每次碰到这少年就没好事!
黑衣人眸子里凶光必现。
赵砚只当看不见,半蹲下身,伸手去拽他脸上的面罩。
黑衣人剧烈挣扎,白九就一脚踢在了他膝弯,厉声警告:“别动!”
赵砚一把将面罩揭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黑衣人脸上。
瑞凤眼,高鼻梁,面庞坚毅,右侧面颊有一处延伸到耳根的划痕。
赵砚和白九几乎同时将他认出来了。
“是你!”
赵砚瞳孔缩了缩,整个眸子显出惊惧之色。
这人居然
是当年冬猎时,西郊林场想杀他的刺客首领!
这人当年不是被父皇一刀捅穿了吗?居然还真活着!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刺客嘴一张,一颗圆珠子疾射而出。速度之快,白九只来得及挡一下,圆珠就直接打在了赵砚的太阳穴。
他眼一闭,直挺挺朝后倒去。
众人大惊,齐齐伸手去扶他。混乱之际,身受重伤的黑衣人突然暴起,手上药粉一扬,周遭雾气四起。
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响起,几息后归于平静。
浓雾散开,四周都是呛人的药粉味。
地上是被抓住的,去而复返的小太监,以及平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赵砚。
那受了重伤的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
白九大骇,边指挥禁卫军寻着血迹去追人,边蹲下身查看赵砚的情况。
待摸到他均匀的脉搏时,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七皇子还活着。
黑衣人没抓住就算了,若是七皇子有什么好歹,陛下非得活剥了他们一众人。
白九将赵砚抱了起来,往长极殿去复命。余下的人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抓奸细的抓奸细。
不过片刻功夫,御花园重新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太医院、掖庭和后宫各处都被清查,尤其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那些宫婢、太监,全部被待到了慎刑司挨个审问。
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
甘泉宫内,太医令替赵砚诊过脉后,朝天佑帝道:“陛下,七皇子并无大碍,只是被打中穴位才会瞬间晕过去。”
天佑帝拧眉:“确定没有暗伤?”
太医令摇头:“并无。”
天佑帝:“那为何人迟迟不醒?”
太医令迟疑:“这,穴位解开应该要一段时间。而且,七皇子熬了两个大夜……”
天佑帝:“……”
这是睡着了?
他揉揉眉心,挥手让太医令下去。
太医令下去后,天佑帝披衣坐到御案前听白九禀告方才事宜,之后又开始批阅奏折。
烛火摇曳,天佑帝时不时咳嗽两声。
冯禄担忧道:“陛下,您还是先歇着吧。”自从皇后和太子的事过后,陛下身心受了重创,咳血过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天佑帝摇头:“朕已经多日未上朝,该处理的事耽误不得。”
冯禄见劝不动,也只好再加了些碳火。
天一点点变亮,暗卫首领又匆匆过来禀告搜查结果:“陛下,那贼人应该逃入了后宫,躲了起来。卑职等不好贸然搜查各宫娘娘的住处……”
天佑帝拧眉沉思片刻后道:“这事你先不必管了,朕会让内侍继续搜查后宫。你们只需配合白统领守住皇宫的各个出口,莫要让人跑出宫了即可。”
暗卫首领应是,顷刻消失在寝殿内。
寝殿的龙床上传来动静,天佑帝放下折子,起身进了内侍。
赵砚已经坐了起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神情委顿。
天佑帝出声:“怎得这么不小心,明明有那能力,还中了招?”
赵砚抬头,讪讪道:“父皇,他是当年那个刺客首领!”对方速度太快了,估计轻功在玄一、玄二之上。
“儿臣无用,没有抓住人。”
天佑帝温声道:“不怪你,朕与他多年交手,也未讨到什么便宜。”
此人无论武功、心计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强。
从登基以来,他围剿此人数十次,每次都能叫对方逃脱。
只是想不到他的皇宫犹如筛子,早就被对方侵蚀得到处都是漏洞。终究是他太过仁慈,留下前朝那些宫婢、太监,才致使祸患不除。
赵砚连忙又问:“那人抓住了吗?”
天佑帝摇头:“还没,但那人受了重伤。皇宫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锁,他在宫中的内应也被清扫得差不多,抓住人是迟早的事!”
这次行动也不是一无所获。
赵砚眸子微闪:“那刺客会不会躲到梦里那白裙子女人那去了?”
那刺客是前朝之人,和嘉义太子有关。那女子十有八九是宫妃。
宫里的女人也就二三十个,挨个盘查试探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天佑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温声道:“朕已经派内侍逐宫搜查,那人虽没拿到字条,曹斌和那掖庭传话的小太监也被抓了。但那人估计嫉恨上你了,你近日出入后宫都要带着玄一、玄二,万事小心为上!”
赵砚连连点头:“儿臣这几日都住在上书房东侧院不出来便是。”上书房是皇子居住的重地,防守比后宫还森严。伺候的人也是经过严格的帅选,一般人进不去的。
天佑帝看看外头的天色,道:“朕该去上朝了,让几个人送你过去。”
赵砚看着他疲惫病白的面容,劝道:“父皇,多歇息几日吧,上朝也不急于一时的。”
天佑帝看着满桌案的奏折,叹了口气:“从前还有你……”说到一半,他又气闷,干脆不说了。转而道:“让你走便走,哪来那么多的话!”
赵砚知道父皇在想什么:从前还有太子哥哥帮忙处理奏折,现下是一个儿子也不中用。
现在除了父皇,也没有任何人会护着他了。
但父皇除了是他爹,还是天子。
他该为努力成长,至少得有自保实力。
除了学医,这反应能力也得练练。不然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只是被人点了睡穴。
天佑帝去上朝后,赵砚就被人送回了上书房东侧院。他睡了一整夜也睡不着了,干脆天一亮就去了上书房。
柳翰林还未来,他一过去,六皇子就凑了过来,问他:“小七,听闻你昨夜去帮忙抓刺客了?没受伤吧?”
赵砚摇头:“没有,就被刺客砸晕了。”
六皇子盯着他脑袋瞧,没瞧出有什么异常才放心,恼道:“这刺客已经许久没出现,怎得又冒了出来。”
赵砚问:“他以前经常出现吗?”
六皇子点头:“可能你那会儿还小,不记事。就你五岁落水前,他一年总得来几次。你落水的前一日,也来刺杀父皇了。当时宫里也和现在一样,到处搜人,还是叫他逃脱了。”
先前冬猎,他们都以为刺客被父皇杀死了,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赵砚又问:“内侍官没去碧霄宫搜查吧?”
六皇子摇头:“还没呢,要先从低阶嫔妃那搜查,估计很快就该到碧霞宫了。”
赵砚视线在其余几个皇兄身上圈巡:他二哥鼻子像父皇,三哥眼睛像父皇,四哥身量像,五哥胖墩墩的,看不出来哪里像……
不是,五哥今个儿怎么围着三哥转,没做二哥的跟屁虫了?
他拉了六皇子一下,朝他努努嘴。
六皇子往五皇子和三皇子那看,压低声音小声同他道:“父皇将温国公调去了淮阴县剿匪,温妃失了势。如今容妃娘娘和宸妃娘娘管着后宫,云嫔娘娘见风使舵,自然要五哥巴结三哥。”
况且,二哥现下又不在上书房。
赵砚了然,但:“宸妃娘娘那身体……”
宸妃娘娘昨日又传出病危,太医都去了。
“云嫔娘娘为何不自己去巴结容妃娘娘?”
六皇子理所当然道:“因为容妃娘娘没有子嗣啊!太子哥哥没了,二哥身体又不好,温妃又失势,三哥现在应该是最可能的储君人选吧?”
三哥今年也十五了,就等着下个月出宫建府,就能娶妻生子了。
说不定比二哥更早生出小侄子。
赵砚疑惑:“三哥外祖父不是卢国公吗?他是前朝旧臣……”惠成帝身边的宠臣,翰林大学士。
六皇子不以为意:“那五哥的外祖父还有我外祖父也是前朝旧臣啊。”
五哥的外祖父是皇祖母的外祖
家,在前朝也是侯府,是有名望的人家。他的外祖父在前朝虽只是个地方芝麻官,但也算前朝的吧。
六皇子一本正经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子哥哥没了……”
若太子哥哥还在,他们谁都没希望。
赵砚听到太子,还是免不了心里不舒坦,心道:也不知太子哥哥到了哪,改日去泰合楼瞧瞧有没有太子哥哥的信。
六皇子没察觉他些微的情绪,还在啧啧道:“五哥也真不会安慰人,三哥都叫他安慰哭了。”
赵砚注意力这才重新回到两人身上。
只听五哥道:“三哥,你别难过了。宸妃娘娘一直病恹恹的,这次一定也死不了。”
“我母妃说好好的人才容易突然没了,病鬼命长……”
这话连一旁的四皇子都听不小去了,拧眉道:“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五皇子转头瞪着四皇子,但看着近几年明显比他高出半个头,武力值爆表的四皇子,还是硬生生将怒气憋了回去。
午膳结束后,赵砚见他三哥还是焉耷耷的,忍不住安慰道:“三哥,别担心了,宸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三皇子眼睛有些红,明显哭过了。
他点点头,朝赵砚道:“小七,待会帮忙我照料一下屋子里的兔子,我要先去看看我母妃。”
赵砚应了,他才带着侍从赶紧往紫和宫赶。
紫和宫的宫人来往无声,见他来也只是弯腰行礼,气氛低到了极点。
他走进寝殿,一股浓重的安神香和药味就扑面而来。
他绕过紫檀木云母屏风走到内室,就瞧见言太医坐在床榻上,正在给他母妃施针。他母妃病恹恹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瞧着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黎嬷嬷和落葵姑姑守在床尾,反倒是那药童在一旁打着瞌睡。
三皇子正要过去将人唤醒,殿外就有人匆匆进来。
他连忙绕过屏风就瞧见冯禄带着人进来,冯禄见到他朝他行了一礼,恭敬问:“三皇子殿下,宸妃娘娘如何了?”
三皇子红着眼睛摇头:“不太好。”
冯禄:“三皇子,职责所在,陛下交代,每个宫都要仔仔细细搜查一遍。”
三皇子压低声音道:“那劳烦公公交代他们动作轻些,莫要惊扰到我母妃。”
冯禄应是,吩咐了搜查的人几句,搜查的人放轻手脚往内室去,搜查片刻后才出来,朝冯禄摇头。
冯禄又朝三皇子行了一礼,这才带着人往别处搜去。
三皇子再进去,打着瞌睡的药童已然醒来。
言太医收了针,写了方子,吩咐药童道:“你速速回太医院,将药方上的药抓来。和太医令说,最好再要一株百年的人参。”
药童点头,匆忙去了。
三皇子上前两步查看他母妃的情况,见他母妃迟迟没醒。他转头去问:“言太医……”
话还没问出口,瞳孔就剧缩。
原本安静坐在床榻边的言太医脸上的络腮胡脱落,唇色惨白难看。瘦小的身形忽而变大,连体态都变化了许多。开药方的那只手不断往外渗血,整个人晃动了两下,砰咚一声摔倒在地……
他瞬间联想到昨夜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客。
这,这人,言太医,是刺客?
第93章 三皇子无法接受
跟在三皇子身边的侍从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反应比三皇子反应更大一些。整个人吓得弹跳开,正要尖叫,就被黎嬷嬷一手肘给劈晕了。
“嬷嬷!”三皇子愣在当场,还不等他再开口,原本阖眼躺在床榻上的宸妃睁开眼,急匆匆下榻,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男人,焦急喊:“玉哥!”她温柔的拍了两下男子面颊,然后飞速从袖带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他嘴里。
落葵连忙倒了杯水过来,宸妃接过,小心翼翼喂了进去。
三人一系列动作,显然和地上的刺客相熟。
三皇子从惊悚到震惊,颤声喊了句:“母妃……”
宸妃脸面虽还病白,但一改往日风吹就倒的模样,同黎嬷嬷合力将那男人扶到了床榻之上。然后有条不紊吩咐他道:“在药箱里拿纱布和金疮药过来。”
“母妃!”三皇子迟疑着没动:“他是刺客!”
宸妃拧眉,不悦瞧着他。
落葵连忙上前,拿了纱布和金疮药塞给宸妃。
宸妃手法极其熟练的解开那男人的衣衫,男人胸口一道狰狞结痂的疤痕。除此之外,后背,肩胛骨,腰侧的新伤口显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手臂上一道伤口崩开了,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滴血。
宸妃将那渗血的纱布拆了,倒了金疮药上去,然后重新开始包扎伤口。处理好手臂的伤口后,又依次将肩胛骨,后背的伤口也重新处理了一遍。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落葵就跟着收拾地上的纱布,将纱布全都放在火盆里烧了,然后用抹布抹干净地上的血。
黎嬷嬷也没闲着,又燃了几支熏香放到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起,浓重的安神香很快便将血气掩盖了去。
就算有少许,也可以推脱说宸妃咳血了。
三人配合默契,动作快速又自然。
倒是三皇子,一个人杵在内室有些格格不入。
待一切做好后,宸妃才朝落葵道:“从暗道,将人扶到偏殿厢房安置。”说完,她起身,在床榻底下摁了一下。床榻斜后方出现一道暗门。
落葵扶着人从暗道里离开了。
三皇子这下不仅是震惊了,他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母妃。而宸妃只是慢悠悠又躺到了床榻之上,亦如往日一样,病恹恹睁开眼睛。
三皇子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重新打开。
药童抓了药急匆匆过来,四下张望后,才问一旁的黎嬷嬷:“言太医呢?”
黎嬷嬷温声道:“言太医昨夜守了娘娘一晚上,娘娘刚醒,让他先去偏殿歇息了。待会恐还要过来看顾娘娘,你莫要打搅他,自行替娘娘煎药去。”
药童听她提及昨晚,心中很是不好意思:昨夜本该他帮忙守着宸妃娘娘的,也不知怎得就睡了过去,还劳烦言太医一直替他守着。
他连连点头,拿着药又快步出去了。
待寝殿的门重新关上,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和黎嬷嬷时。三皇子才终于问出声:“母妃,你怎么救那刺客?他昨夜还去刺杀了父皇!满宫上下都在找他!”他不解:“母妃,我们应该把他交出去!”
宸妃掀开眼皮瞧他,细声细气说了句:“不可。”
三皇子急了:“母妃,私藏刺客,可是大罪。不行,儿臣要去告诉父皇,就说刺客方才潜逃到紫和宫了。”他说完就要往外走。
宸妃不疾不徐道:“你去吧,你去告诉你父皇,然后母妃和你还有玉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被砍头。”
走了两步的三皇子豁然转身,以为自己耳背,重复确认:“母妃,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一家三口?”
宸妃一字一句:“你、我、你说的刺客,我们三个,一家三口。”
三皇子瞳孔放大,后背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屏风晃动,颤巍巍如同他此刻乱跳杂乱的心。
“母妃,你病糊涂了?”三皇子第一反应便是否认:“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大家都说儿臣像父皇!”
宸妃语气肯定:“不,你是前朝太子闫蘅玉的儿子,你爹和陛下是表兄弟,你和陛下长得像也不足为奇。”
三皇子先前的震惊都没咽下,又被他母妃一句话震得心神恍惚,哆嗦着唇问:“什么前朝太子?”
宸妃靠在床头,弱声解释:“如今你也十五,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这件事,母妃也不瞒你了。那刺客是前朝嘉义太子,也是你的生父。
你外祖父原是前朝翰林学士,极得惠成帝信任,但他背地里却是嘉义太子的老师……”
她与嘉义太子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人私下互许终生。但惠成帝宠幸妖妃,偏爱幼子,对得朝臣拥护的嘉义太子多有忌惮。
大聿朝明德三年,遣嘉义太子南下赈灾。惠成帝受妖妃唆使,欲暗中戕害太子。她父亲得知消息,连夜派人前往淮阳告知此事。
嘉义太子借机假死,原想潜回玉京,诛杀妖妃。不成想爆发三王之乱,彼时还是西途王的天佑帝趁机北上,杀二王,平霍乱,一举拿下了玉京。
她将过往娓娓道来。
三皇子不能接受,他反问:“不是外祖父打开宫门,迎父皇进宫的吗?”传闻,他外祖父还割下了惠成帝的头颅。
宸妃眸色微冷:“你外祖父那是无奈之举。”而惠成帝也是三王之中的南阳王所杀,她父不过割下了早已咽气的惠成帝头颅,献给赵彧
“赵彧看似恩泽你外祖父,却处处提防你外祖父,强娶母妃入宫。”
既入了宫,她便决心帮玉郎复国。
涵儿也是她回国公府省亲和玉郎所生。
她看着三皇子殷殷期盼道:“涵儿,如今太子没了,这就是你最好的上位时机。你当争气,从赵彧那窃国贼手中,拿回皇位。”
三皇子不能感同身受:“母妃,父皇如何是窃国贼?他是拯救大楚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从小到大,翰林们都是这样同他说的。
他尊敬也崇拜父皇。
宸妃恼了:“如何不是窃国贼?这江山本就是闫家的。若他只是西途蛮夷。若不是他,你、我和你爹爹早就团聚,你生来也会是太子。何须得人指指点点,因你外祖父是惠成帝近臣,就剥夺了你的继承权?”
“不,不是这样的。”三皇子脑袋乱糟糟的,“父皇才是我爹,我是大楚的三皇子!”
宸妃若定他:“不,你不是,你是前朝的皇孙。”
“我是大楚的三皇子!”三皇子浑身颤抖,转身又想逃避。
他才跑了几步,宸妃虚弱的声音如影随形:“你走吧,想想你太子哥哥,你当东宫失火真只是意外吗?”
三皇子刹住步子,不敢动,不敢回头。
宸妃继续道:“你当也听到皇后偷龙转凤的传闻,赵彧那样偏爱器重太子。只因太子不是他亲子,说杀就杀!那夜落葵也去瞧了,你太子哥哥是被活活烧死的,烧成一具焦黑的碳!他赵彧就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她说到一半,连声咳嗽,咳得肺都差点出来。黎嬷嬷赶紧过去给她拍背。
三皇子连忙回头,担忧的喊了声:“母妃……”
宸妃咳嗽渐止,抬头继续和他对视,眸光锐利:“你自己想想,若赵彧知晓你不是他的种,会如何对你。你的下场比之太子如何?”
他的下场会如何?
二哥和四弟的母妃都是西途贵族,五弟虽平庸,但外祖家是皇祖母外祖家,也得父皇几分眷顾。小七长得最好看,除了太子哥哥,父皇最宠爱的也是小七。
他在几个皇子中,课业平平、武学平平,素来是不受重视的那个。
若他不是父皇的儿子……
他的下场可能会比太子哥哥更惨!
三皇子脸都吓白了。
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倒在地上的侍从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宸妃朝黎嬷嬷使了个眼色,黎嬷嬷会意,走到三皇子身边,声音蛊惑:“三皇子,您的侍从方才瞧见不该瞧的了。若他出去乱说,您和娘娘,乃至整个紫和宫的人都会被陛下凌迟……”她抓起三皇子的手,缓缓放在了那侍从的脖颈上:“三皇子,您将他杀了,就没人知晓这个秘密了……”
三皇子性子软弱,自小不争不抢的,是时候该改变一二。
黎嬷嬷的手缓缓收紧,三皇子的手被他带着收紧。他能感觉到掌心之下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
掌下之人被掐得呼吸困难,猛得睁开眼,不可置信的挣扎,双眼死死盯着三皇子。仿佛在问他的主子,他的殿下为何突然要掐死他。
三皇子猛得清醒,崩溃喊:“嬷嬷,你松手!你松手!”用力把手从黎嬷嬷手中拔出来,整个人砰咚往后倒。
后脑勺砸在地上面传来尖锐的痛处。
他顾不得疼痛,仓皇爬起来,逃也似的冲出了紫和宫。
寝殿的门砰咚关上,黎嬷嬷用力提起还在挣扎的侍从,一根银针往他脑后拍去。
侍从突然就不挣扎了,整个人呆呆傻傻,毫无焦距的目视前方。
宸妃弱声道:“这侍从脑袋磕在地上就傻了,把人送出宫去吧,再找个知根知底的人给三皇子送去。”
黎嬷嬷点头,很快喊来两个小太监将人领了出去。
待寝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黎嬷嬷才担忧道:“娘娘,您如此逼三皇子,会不会适得其反?”
宸妃:“不逼他,他永远不知后宫的残酷,只知道和他养的那些畜生待在一处。”从前是要韬光养晦,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母子无害,才放任他散漫度日。
如今太子没了,二皇子又体弱失势。
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她又连声咳嗽,黎嬷嬷急忙倒了水过来。
宸妃抿了口水,从被子底下摸出一颗丹药往嘴里塞。
黎嬷嬷眉头微蹙,劝阻道:“娘娘,要不这药丸还是别吃了吧。再吃下去,恐假病成了真病,您的身体也会落下病根。”
宸妃拨开她的手,毅然咽下了丹药。又喝了两口水才道:“无碍的,本宫身体本宫自己知晓,之后再逐步减少药量就行。”
她刚要躺下,寝殿的门又被敲响。
门打开,言太医端着熬好的药过来。
宸妃微微诧异,紧张问他:“玉哥,你的伤?”
此时的言太医容貌已经恢复成驼背瘦小的模样,但声音却是和他身形格格不入的沉稳有力:“无碍。”他将药碗放到床榻边的小几上,迟疑道:“方才我吓着涵儿了吧?他反应如何?”
宸妃:“我将你的身份告知了他。”
言太医眸子微压:“你说了?他是不是不能接受?”
宸妃淡声道:“不接受也得接受,你就是他的生父,这点谁也改变不了。而且,他都要出宫建府了,是时候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言太医默了默,才道:“我本想杀了赵彧……但屡次失败。如今看来,他早有防范,还将我们在宫里的暗桩拔除得差不多……”
宸妃又问:“玉哥可有拿到传信?曹斌是想告知你什么?”
言太医摇头:“信没拿到,现下也别想其他了,所有的行动要暂缓,让剩下的那几个暗桩也别轻举妄动,如今最紧要的是涵儿。我们的计划要变一变,赵彧的命且先留着,专心扶涵儿上位即可。”这样,闫家的江山,也算夺了回来。
宸妃点头。
言太医起身,她立刻问:“玉哥,你要去哪?”
言太医:“娘娘已经缓过来了,自然是去太医院复命。”
宸妃担忧问:“不会有人怀疑你吧?”
言太医:“不会,有药童作证,卑职一整夜都在看顾宸妃娘娘。冯公公方才过来,也瞧见卑职在为娘娘施针。没有人会怀疑卑职。”
宸妃放下心来,目送他离去。
不多时,黎嬷嬷带了个小内侍过来,躬身道:“娘娘,这是小荀子,为人聪慧机警,进宫起就跟着老奴,绝对忠心可靠。”
宸妃点头,朝小荀子道:“你该知道怎么劝三皇子吧?”
小荀子恭顺道:“奴才知晓,奴才绝不会让娘娘失望。”
宸妃摆摆手,小荀子立刻退了下去,然后往上书房去。
另一边,三皇子一路疾驰至上书房东侧院。待看到蹲在院子里,拿菜叶逗兔子的赵砚,他才缓和了些情绪。
他站在月拱门前瞧了会儿,赵砚似有所感,回头看到他,诧异问:“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皇子这才迈步进来,随口道:“方才才来。”
赵砚拍了拍兔子腿上沾着的灰尘,塞到他手上,笑道:“这兔子太贪吃了,我还让小路子去寻了些菜叶子过来,瞧着还没吃饱呢。”
三皇子迟迟没说话,赵砚这才注意到他眼眶有些红。
赵砚小心翼翼问:“宸妃娘娘的病是不是不太好?”
三皇子摇头:“没,我母妃挺好。”真的,都能直接下地给人包扎了。
他母妃这么多年一直在装病。
赵砚觉得他在强颜欢笑,只能安慰道:“会好的,言太医医术高明,我先前病得快死了,也是他救活的。”
三皇子听他提到言太医,脸色更不好了,哑着声问:“小七,我有些不太舒服,骑射课你能不能帮我和武师傅告个假?”
赵砚点头:“好啊,要不要再请太医来瞧瞧?”
三皇子摇头:“不必了,我休息半日就好。”
赵砚估摸着他应该只是心里难过,又安慰了他两句,转身要走。
三皇子突然又喊住他。
赵砚回头瞧他,等了半晌,三皇子才艰涩开口:“小七,太子哥哥是不是父皇放火烧死的?”
赵砚诧异:“三哥怎么会这么问?父皇怎么可能放火烧太子哥哥?”
三皇子又问:“那东宫失火的前几日,父皇为何要让你搬出东宫?”
赵砚一时哑然: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替太子哥哥求情才被送出东宫的吧。
这其中牵扯一系列的事,一时间真说不清。
他的静默,落在三皇子眼里就是默认。
三皇子咬唇:“算了,我问这个做什么?”说完,他转身回了屋子。
房门关上,赵砚挠挠头。转头,又和小荀子撞上了。他上下打量小荀子,疑惑问:“你是谁?”
小荀子朝他恭敬一礼后,道:“回七皇子的话,奴才是三皇子殿下的侍从小荀子。”
赵砚:“小喜子呢?”
小荀子神态自然:“小喜子方才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了。宸妃娘娘遣他出了宫回家去,今后就奴才伺候三皇子了。”
赵砚:宸妃娘娘还能说话,应该无碍了吧。
皇子身边伺候的奴才来来去去太正常了,就他五哥和二哥身边伺候的。这几年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赵砚没太在意,转身出了东侧院。
小荀子见人走远,这才推开三皇子的门进去了。
屋内静悄悄的,三皇子抱着兔子躺在榻上,被子拉得老高。
小荀子也没惊动他,走到香炉边上,点了几支安神香投了进去。
烟气从雕花铜炉里飘出,很快弥漫到整间屋子。清清袅袅的香气往素色的帐篷里钻,烦躁的三皇子眉头渐渐松开,慢慢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间黄昏。
素帐内的人眉头又蹙了起来,伸手不断抓挠着自己胸口,嘴中不断呓语:“热……父皇……不要……”
梦里是冲天的火光,他被困在火场,困在石柱上,衣摆袖口爬满了火舌。灼热的高温炙烤着他每一寸肌肤,他的手脚被烤得焦脆,骨头嘎嘣作响,皮肉一寸寸撕裂开……
而他的父皇,站在火场之外,目光冷漠的瞧着他。
头顶着火的横梁砸落,直接砸碎了他脑袋。
他一下子惊醒,抓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濡湿了底衣,往被褥里淌……
窝在床头的小兔子察觉到他动静,一蹦一跳跳到他怀里,窝着不动了。
三皇子伸手紧紧抱住那兔子,眼眶里的泪止也止不住。
第94章 他突然觉得言太医猥琐……
宫中连着封锁了七日,一无所获。
白九和暗卫首领前来复命时,脸上全是忐忑。
两人互相较劲后,终究是白九先开了口:“陛下,宫中各处都搜查过了,皇宫的各个出口也有每日派人值守。但就是不见刺客踪迹。”
天佑帝拧眉:“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宫中那些反贼的暗桩可有交代什么?”
白九摇头:“那些个暗桩嘴都硬,有好几个直接咬舌自尽了,余下的几个还是卸了下颚才吊着一条命。”
天佑帝冷嗤:“倒都是不怕死的!”
暗卫首领小心翼翼道:“那刺客受了重伤,每次都能顺利躲开卑职等的追捕,这宫中必定还有暗桩没有拔除,而且必定是有一定的权势之人……”
天佑帝沉着脸道:“后宫先不必盘查了,白九,你继续注意皇宫各个出口便是。”说完,摆摆手,示意两人先下去。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就走。
待长极殿内安静下来,天佑帝才看向冯禄,问:“朕让你找的嘉义太子画像呢?”
冯禄连忙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副画像呈到天佑帝面前,边动作边道:“嘉义太子南下发生意外后,惠成帝就命人封了东宫,还将宫中所有留存的嘉义太子画像全部烧了。且下令,玉京内外也不准私藏嘉义太子画像。”估计是亏心事做多了,害怕半夜被找上门。
“这幅画还是老奴在玉京一户娘子手里得来的。”
当年的嘉义太子文韬武略,龙章凤姿,玉京大多贵女都心慕他,会私藏他的画像也不奇怪。
天佑帝缓缓打开面前的画像,画像上的少年琼秀风骨,仪静清贵,一双眼睛和他生得极为相似。但和几次刺杀他的那个反贼半分都不像。
天佑帝略有些失望:他当那反贼执着的刺杀他,有可能就是嘉义太子本人。
他淡声问:“冯禄,嘉义太子死时多大?”
冯禄:“不过十八。”
天佑帝:“那现在该三十有五了吧?倒是比朕年轻许多。”
冯禄连忙道:“陛下正当壮年,英姿勃发,如何是嘉义太子能比!”他说的是实话,陛下十八岁那年已经能驰骋西途,登上西途王的宝座了。而嘉义太子,纵使有治世之才,但太过愚孝。都那个份上了,也不敢把自己老爹拽下皇位,由着大聿亡国。
天佑帝掩唇咳嗽,都叫他说笑了:“行了,朕已过了不或,你再夸得天花乱坠也不顶用。”
冯禄看着天佑帝鬓边添的一丝白发,心中难受:若不是太子和皇后娘娘那事,陛下如何会显老。
天佑帝将画轴收起,又问他:“你在后宫盘查的如何了?”
冯禄:“后宫没查出任何异样,各宫的娘娘那日也都行迹正常。”
天佑帝将画卷交还给他,继续问:“在你印象中,宫中可有喜欢穿月白裙裾的嫔妃?”
冯禄想了一圈,迟疑道:“这不好说,好像每位娘娘都穿过……”就连故去的皇后和被遣出宫的丽妃娘娘都有穿。
“也没有哪位娘娘特别钟爱白色。”满宫上下都知晓陛下喜欢艳丽张扬的物事,比如鸟雀的彩羽,不同色泽的花瓶彩釉。
宫里的娘娘只有偶尔新鲜,才喜穿白色。
天佑帝沉吟:难道小七梦里见到的白裙女人只是那日恰好穿了白色?
冯禄一看他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道:“陛下,与其满宫的搜查、猜疑,不若让七皇子再继续把那个梦做完整。”
天佑帝:“朕倒是有提过,但这梦……”
冯禄笑道:“可请玉真国师来一趟,国师兴许有办法。”
天佑帝眸色微亮,立刻让人寻了玉真国师来。玉真国师听罢连连摇头:“微臣再厉害也不能精准控制人的梦境,若七皇子魂魄补全,兴许能记起全部的事。”
天佑帝连忙追问:“要如何补全魂魄?”
玉真国师:“在七皇子濒死之境招魂,或许可补全魂魄。但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兴许七皇子现在这一魄也没了。”
天佑帝一听,立刻道:“那还是算了吧。”小七虽不聪慧,有时候也着实气人。但养了这么多年,怎么
都有感情了。
“那臣就无法了。”说着起身,朝天佑帝告辞。
天佑帝揉揉眉心,问冯禄:“七皇子近几日在上书房做什么?”
冯禄如实回答:“七皇子近日读书很是刻苦,日日最早到课堂,骑射也是最后一个走。早休和午休期间不是在藏书阁就是在问翰林们问题。几个翰林都和奴才夸七皇子课业进步了许多。”说着,又把赵砚的课业呈到了天佑帝面前。
天佑帝看着他的字,微微动容:这字倒是越来越像太子的字了。
课业确实也进步了许多,策论也能从各个角度看问题。
他叹了口气:“这孩子,被太子教得很好。”他和丽妃教了数年都没教好的性子,被太子三年给掰正过来了。
而且太子那事后,明显上进成长了许多。
他当是体会到有想保护的人时,又无力之感了吧。
就如他当年想保护他母后,但还是眼真真瞧着他母后死在自己面前。
天佑帝想起赵砚提起想学医一事,又问冯禄:“言太医近日在做什么?”
冯禄道:“在替宸妃娘娘诊病。”说到这个,他真心夸赞道:“这言太医的医术着实高明,宸妃娘娘险些没了,也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听闻宸妃娘娘这几日已经能下榻了,胃口也好了许多。”若是这言太医早日进宫,说不定宸妃娘娘的病早好了。
宫里其他的娘娘对言太医的医术也赞不绝口。
天佑帝:“你去传朕口谕,让言太医每日抽空去上书房教小七一个时辰的医术。”
冯禄应是,又补充问了一句:“那盯着言太医的人要不要撤了?”
天佑帝:“不必,让那药童继续盯着吧。”
冯禄匆匆去太医院传了话,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是惊讶:一个皇子,学什么医术?
但那是七皇子,也就正常了。
冯禄笑道:“言太医费心了,你可是七皇子钦点的。陛下说,让你务必把七皇子教会,最好能得言太医真传。”
言太医眉眼微动,立刻领旨。
当日,未时,他就提着药箱赶到上书房。交了对牌,由门卫带着到了皇子们住的东侧院。
彼时,皇子们正在上书房上课。
太医院站在东侧院院子里,逐一观察皇子们居住的处所。
太子住的院子已然空置,二皇子早两年出宫建府,他的屋子也是关着的。再依次下去就是三皇子的屋舍……
他目光在三皇子的屋舍前停留,门没关严实,留了一条小缝隙。一只兔子奔奔跳跳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然后蹦跶哒跳到院子里啃起青草。瞧见他也不怕生,还在他身边窜来窜去。
言太医蹲下身,正要去抱那兔子,身后就有人喊。他回头,就见赵砚快步而来,明丽的眉眼微微上扬,到了近前又喊了声:“言太医。”
他身侧,还跟着神情憔悴的三皇子。
言太医微微诧异,但立刻就记起自己的身份,退后几步,躬身朝两人行礼:“微臣参见七皇子,参见三皇子。”
三皇子瞧见他,转身就要走,就被赵砚一把拉住了:“三哥,你去哪?”
三皇子囫囵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书落在课桌上了。”
赵砚忙道:“读书不急,小荀子,你去替三哥取一下。”
小荀子规矩应是,转身就走。
三皇子站在那很是不安,眼睛乱瞟,不敢看面前的人。
赵砚松开他,转而朝言太医道:“言太医不必客气,往后你也算我的半个老师,还请言太医用心教我医术。”
言太医直起身:“微臣惶恐,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赵砚强拉着三皇子往屋内走,言太医立刻提着药箱跟了进去。那兔子似乎是觉察到自家主人的气味,也蹦蹦跳跳跟着两人一起进屋,然后一直围在三皇子脚边蹭。
三皇子浑身僵硬的坐到赵砚身边,言太医就坐在了两人对面。
小路子提了炉子上的茶壶,给三人倒了茶水。
赵砚喝了口热茶,才道:“再教医术前,言太医可否给我三哥诊治一二?”
三皇子连忙道:“小七,都说了我没事。”说着又想起身。
赵砚强硬的将他摁在座位上,三皇子气力不敌,只能忐忑不安的继续坐着。
言太医眸子微闪,问:“三皇子怎么了?”
赵砚认真描述:“我三哥近日总是神思恍惚,脸色瞧着很不对劲。”他说过几次请太医来瞧,三哥都不肯。正好今日言太医来,他就将人一起骗过来了。
言太医从药箱里翻出手枕放到桌案上,示意三皇子将手放上去。
三皇子不想动,赵砚就抓着他手往手枕上摁。
都这个份上了,他再扭捏反倒引人怀疑。他只好僵硬着身子,任由对方探脉。
两息后,言太医松了手,又看了看三皇子的面色,温声道:“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日夜里多梦,又忧心过度,才会神思恍惚。微臣开几副药,三皇子吃药后,多放宽心,出门走走,自然会好些。”
赵砚立刻递了笔墨过去,言太医写药方的空挡。赵砚就安慰道:“三哥,我都听说宸妃娘娘病好了许多,你真不用太担心。”
三皇子绷着身子,目光一直在言太医身上。
言太医写好方子,和他的视线直直对上。三皇子立刻惊慌躲避,整个身子更僵了。
赵砚接过方子,让药童快快去抓药。
药童立刻转身出去,在门口就碰见匆匆回来的小荀子。小荀子瞧见赵砚便道:“七皇子,六皇子说有急事找您,让您去一趟上书房。”
赵砚疑惑:“六哥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荀子摇头。
赵砚担心真有急事,于是起身,朝三皇子道:“三哥,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告诉言太医,我先去六哥那了。”说完,就带着小路子匆匆走了。
他一走,小荀子也跟着出去,守在门口。
屋子里只剩下对面而坐的两人,三皇子冷着脸盯着对方,言语刻薄:“你来这做什么?”
言太医丝毫不恼,只道:“如三皇子所见,陛下让微臣来教授七皇子医术,以后每日都会来一个时辰。若三皇子想学,也可一起过来。”
“谁要学!”三皇子抿唇:“你只准教医术,不准动小七!”
言太医挑眉:“微臣动七皇子做什么?”
三皇子提醒他:“你先前就几次三番想杀小七,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七出宫祈福那次,还有冬猎那次。
言太医也不否认,只道:“先前都只是迫不得已,今后不会了,今后微臣一切以三皇子为主。”
他态度还算好,三皇子紧张的心情减缓了一些,又道:“还有六弟、四弟、五弟他们,你也不能动。”
言太医微微诧异:“三皇子和七皇子、六皇子关系好,微臣可以理解。但五皇子和二皇子一党,处处针对你们几个,缘何他们你也要护着?”
太过仁善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负之地,他前半辈子吃尽了仁善的亏!
三皇子咬牙:“他们都是我兄弟,反正你就是不准动他们。”
言太医纠正他:“涵儿,他们并不是你兄弟,他们是覆灭了大聿江山的仇人之子。”
“你别那样喊我!”三皇子情绪激动,“他们就是我兄弟,你若是动他们,我,我就……”后面的话,他迟迟没说出来。
言太医眸色微压:“涵儿就怎么样?就去陛下那告发微臣?”
三皇子不语,手心都出了汗。
言太医轻叹了口气,好声同他道:“涵儿,若是他们挡了你的道,爹爹势必不会手软。所以,你要当上太子。只有你当了太子,才能护住他们。”
明明是再和善不过的语气,三皇子却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他有些憋闷,隐在袖子里的手不住的发颤,想找个情绪的宣泄口。
他豁然起身,朝外走,险些和回来的赵砚撞了个正着。
赵砚伸手扶了他一下,感觉他肌肉紧绷,连忙问:“三哥,你怎么了?”
三皇子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快步往自己屋子里去。他一走,小荀子也连忙跟了上去。
赵砚低头看着努力在跳门槛,被遗忘的兔子,眉头微拧。转而问屋子里的言太医:“我三哥怎么了?”
言太医道:“方才三皇子问起宸妃娘娘的病情,微臣说了些实话,三皇子突然就这样了。”
赵砚连忙问:“宸妃娘娘身体不是好了许多吗?可还有什么不妥?”
言太医信口胡诌:“宸妃娘娘病重多年,哪有那么容易痊愈。若是看顾不周,病情可能依旧会反复。”
是这样吗?
他方才扶住三哥的时候,三哥身体紧绷,手却一直在发抖。
宸妃娘娘病重快不行的那日,他反应也没这么大吧?
赵砚目光在言太医身上圈寻:方才他过来时,小荀子是守在外面的。他的屋子里,就只有言太医和三哥两个人。
是不是言太医对他三哥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言太医见他一直瞧他,笑着问:“七皇子怎么了?可以开始今天的教学了吗?”
他身
形本就瘦小,又是驼背。这一笑,脸上的胡子拉扯着面部肌肉,竟然有种诡异的猥琐。
想起他三哥平日温温柔柔,像朵温和的小白花模样。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想什么,明明第一次见,还觉得言太医厉害,想和他学医书来着。
怎么突然就觉得对方猥琐了?
不行,他要回档瞧瞧言太医究竟对他三哥做了什么。
第95章 言太医憋出内伤
时间回档到一刻钟前,赵砚交代完三皇子后,直接带着小路子出了住处。穿过月拱门后,突然急刹车,躲在墙根处,探头往东侧院看。
小路子一个没刹住,险些撞他身上。见他偷偷摸摸的,连忙也将自己藏好,小声问:“七皇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砚嘘了声,继续盯着自己屋子。他们一走,小荀子也紧跟着出来了。守在门口,警惕的四处观望。
赵砚蹙眉:三哥这新来的侍从也忒不懂事,不跟着三哥,跑出来做什么?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又看不到言太医和他三哥。
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屋顶上。翻上屋顶,应该能看见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吧。他转身沿着东侧院的围墙走,小路子连忙追着他走,边走边问:“七皇子,不是要去见六皇子吗,我们现在是要干嘛?”
他六哥就是找他问柳翰林课业的事,不去也不打紧。
赵砚没搭理他,绕到东侧院后方停下,然后做了个让小路子放风的手势。就提起袍角,几步跃上了围墙。然后借着围墙边的树木,轻松上了屋顶。
围墙下的小路子不明所以,又没办法跟,只能紧张的瞧着自家主子偷摸摸,摸到自己住处的屋顶,然后趴下,伸手去揭瓦片。
瓦片揭开后,又小心翼翼把眼睛凑了过去。
自上往下,屋子里的两人相对而坐。
三皇子突然冷声问:“你来这做什么?”
言太医温声回:“如三皇子所见,陛下让微臣来教授七皇子医术,以后每日都会来一个时辰。若三皇子想学,也可一起过来。”
“谁要学!”三皇子声音拔高,正要继续说。
对面的言太医突然嘘了声,然后瞬速抄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朝着屋顶的洞口砸去。
速度之快,势要将人眼睛砸瞎。
赵砚大惊失色,整个身体弹起,脚下趔趄,直接往屋檐下滚。
他立刻回档,揭瓦片的动作再小心一些。可无论他如何小心,总能被发现。
赵砚干脆也不回档了,直接往屋檐下滚。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小荀子连忙退后两步,仰头往屋顶看。言太医和三皇子也起身冲了出来,同样仰头看向屋顶。
三人只瞧见一个绿色的东西团成球滚了下来,速度快得眨眼就砸到了面前,竟是直直朝着言太医砸来。
他倒要看看,对方躲不躲。
然而,言太医不闪不避,被他砸了个正着。后脑勺着地,发出砰咚一声巨响。
三皇子吓得往后跳开几步,然后急急伸手来扶赵砚:“小七,你没事吧?”
赵砚揉揉脑袋爬了起来,看向已经被小荀子扶起来的言太医,道:“我没事,倒是言太医,方才掷杯子的动作那么利索,怎么就不知道躲?”
言太医好似有些被砸懵了,几息才缓过劲来,解释道:“微臣常年行医,自然会些拳脚,手上有些力气也不奇怪,七皇子滚下来的突然,微臣来不及躲。”他转而问赵砚:“七皇子不是去找六皇子了,怎得躲在屋顶?”
“那个……”躲在屋顶自然是偷听啊。
他没办法回答,干脆直接回档。
下一秒,他又好端端的和三皇子坐在言太医对面。小荀子匆匆从屋外走来,朝他道:“七皇子,六皇子说有急事找您,让您去一趟上书房。”
赵砚哦了一声,道:“还是学医术重要,言太医都来了,总不好耽搁他时间。小路子,你去一趟上书房,问问六哥有何事。”
小荀子连忙道:“七皇子,六皇子好像真很急?您不亲自过去吗?”
赵砚眯眼瞧他,方才没注意,这会儿怎么觉得这小荀子是故意想支走他。
他不悦道:“你个奴才,是在教本皇子做事?”
小荀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失言,奴才该死!”他用力打着自己嘴巴子。
向来宽和性子软的三皇子却没替他说一句话,就看着他把自己嘴抽肿了。
“好了!”赵砚不耐:“你出去门口站着,本皇子不想见到你!”
小荀子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走到了门外站定。
赵砚这才看向言太医,眉眼又带了笑:“言太医,你除了医术,可还会武术?”
言太医略微诧异:“七皇子怎会突然这样问?”
赵砚顺口道:“我瞧你给太子哥哥行过火针,速度特别快,我习武手脚都没那么快呢。”
言太医笑道:“七皇子说笑了,微臣不过手熟耳。要说武术,也就会些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太极拳,不知这算不算?”
赵砚哈哈笑了起来:“也算啊,父皇先前还同国师学过太极拳呢。”
他一边笑,一边暗自思量:第一次回档时,言太医掷杯子的手法,分明是内家高手,怎么这会儿就说自己不会功夫了?
言语不详,前后不一,必定有古怪!
赵砚想起近日刺客的事,心中警铃大作:这人不会也是那刺客的暗桩吧?
不行,得再试上一试。
他笑完,很快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言太医,我们从哪里开始学?”
言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本医书递到他面前:“我们先从《黄帝内经》开始学。”
赵砚一瞧见书就头疼,问他:“要从背书开始吗?不能因材施教,从实际出发讲解?”
言太医很懂得变通,立刻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周身刺满穴位的铜人摆到他面前:“七
皇子既不喜欢读书,那微臣便参照这铜人直接和您讲解吧。”
赵砚觉得这甚好,提前和他打了个预防针:“言太医,我记东西比较慢。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劳烦你多说几遍了。”
没办法,父皇近日堆积了许多公务要处理。他不能回档听课祸害父皇,只能请言太医多担待一些。
而且,他想试试这太医的脾性。
言太医丝毫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温声道:“无碍,这是微臣的本份,教七皇子,多说几遍都应该。”
赵砚看着他,做乖宝宝认真听讲状。
三皇子也未走,就抱着兔子,默默的盯着两人。
言太医开始讲学:“七皇子看这铜人,这个铜人是根据我们人体的尺寸缩小一定比例制作而成。他有头面五官以及四肢躯干。脑中有神魂,躯干内有五脏六腑,五脏六腑内藏精气和浊气。四肢又靠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和我们脏腑连接……”
他才刚开了个头,赵砚就打断他的话:“停停停,言太医能说慢一些吗?前一句是什么来着?”
言太医微笑:“四肢又靠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和我们脏腑连接……”
赵砚扶着自己脑袋:“不是这句,是脑袋里有什么?”
言太医重复:“脑中有神魂……”
赵砚:“言太医再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言太医深吸一口气:“脑中有神魂,躯干内有五脏六腑,五脏六腑内藏精气和浊气……”
一段话,如此反复重复十遍后,言太医有些嘴凸。
就在言太医以为这段终于过了,谈及五脏六腑时。赵砚一脏一问,一腑再十问……
一大半个时辰,他就光讲人体躯干构造去了。
重复三十遍,对方还没搞明白各个脏腑之间的关系时,言太医都隐隐有抓狂之势!
他盯着赵砚漂亮过分的脑袋眯眼:这玩意是雁过不留痕,万事不经心吗?
怎么可能有人记性能这么差!
听闻赵彧那家伙最喜爱的就是七皇子。
赵彧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难道喜欢他笨得格外执着?
赵砚忽而道:“言太医,我是不是太笨?”
言太医笑得勉强:“怎么会,七皇子虽记性差了些,但只要肯学,迟早能学会。”
赵砚叹了口气:“哎,要不言太医直接教我那套火针之术吧?”
言太医蹙眉:“七皇子,火针之术得通晓奇经八脉,人体穴位才行,最基础的下针就要练上几个月。您才刚开始,学这个不合适……”
他心中冷笑:他当七皇子真心想学医术,原来也只是无聊,找个消遣的乐子。
赵砚丝毫不听他劝诫,坚持道:“我自小习武,奇经八脉和人体穴位早就烂熟于心。这两样都不用学了,那就从下针开始学吧,我对这个感兴趣。”
言太医肃声道:“七皇子,就算通晓奇经八脉和所有穴位,不通药理和病症,随意乱扎,也容易把人扎坏!”
医学,当认真对待。
赵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若没怀疑对方之前,他定是要好好学的。
但此刻,确认对方身比学医更重要。
见赵砚坚持,言太医也不再劝,反正他没想真心教。
于是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教七皇子扎针。”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整盒银针摆到赵砚面前,从中抽取一支中等长度的银针给赵砚看:“这针灸之法,自古流传。若有病痛,通过这小小的银针,针刺穴位,可行气活血,拔除病灶……”
他一一道来,这次,赵砚没在跟着问,学得也很快。
讲完各种进针之法后,言太医才道:“七皇子初学,暂时只需找准穴位入针即可。”
他快速在自己右手腕的神门穴扎了一下,道:“此为神门穴,手少阴心经之穴,可补益心气、缓解胸闷。”他看向一旁的三皇子,语带关心:“三皇子可时常揉按此穴。”
认真听了许久的三皇子醒神,沉默的转开眼。
言太医心中暗想:不急,涵儿才刚知道真相,迟早有一日会接受他。
他转而看向赵砚:“七皇子现在就可以练针,先练习下针的速度和准头。”说着又递了个荞麦手枕过去,三皇子先扎这吧。
赵砚捏了一枚针,盯着那荞麦枕半晌,为难道:“这枕头的手感和人皮肉的手感能一样吗?我觉得在这上面练不好。”
言太医:“七皇子若是怕手感不一样,可先在自己手腕或是腿部穴位先试着下针。这些部位小心一些,没有大碍。神农尝百草,医者自践是最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