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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年终 32484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因果之线 方休的猜测。

昨天回到“自家”后, 成松云的心情难以形容。

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模样,窗外的景色也和记忆中完全一致,她甚至能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

纸人奠五声称“房间保证身心健康”, 成松云只觉得荒谬。环境的混淆让人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会儿,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疯了, 有关祭祀的一切全是她的妄想。

要不是方休给她的尸块摊在茶几上,她真的会失去理智。

零点时分,一位英俊沉稳的服务生敲开她的房门, 彬彬有礼地取走人肉。

之后,成松云又陷入了怀疑一切的恍惚。她时不时打开门往外看, 确定自己并不是在真正的家里。

就这样折腾了半宿, 她坐在门口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 她听到房内有声音。有人在客厅走来走去,叹气。

那叹气声异常熟悉……对了,是她的丈夫孙进峰……老孙……

……可是老孙已经死了, 被她间接杀死的。

成松云猛地清醒过来, 望向客厅。

她死去的丈夫站在沙发前, 脑壳后面滴滴答答淌着黑血。

“钱呢?”黑暗中, 他的语调毫无起伏, “我放在这的钱呢?”

这一定是噩梦, 成松云心想。她咽了口唾沫,使劲闭上眼。

脚步声渐近, 空气越来越冷。终于, 乱七八糟的声音消失了。成松云松了口气,睁开眼——

孙进峰变形的脸几乎要贴上成松云的脸,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她。

“钱呢?”

他问, “钱呢?钱呢?钱呢?钱……”

问到后面,他自己也茫然起来,像是忘记了“钱”是什么东西。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成松云,嘴巴无声地张张合合,牙齿间沾满污血。

成松云吓得叫都不敢叫,她拼命挥舞双手,想推开这个可怖的幻象——噩梦——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可她压根碰不到他。

“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她抱住脑袋,眼前一阵阵发黑,连怨鬼盾都忘了用。

……然后成松云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从睡梦中惊醒,还是从昏迷中惊醒。

窗外的天空已经发亮,家里的钟表指向四点半多。

她面前没有鬼魂,客厅里也没有鬼魂。

看着熟悉的装修,成松云又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刚才的是梦吗?祭祀真的存在吗?她真的没有精神分裂?

成松云扶着门口鞋柜,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放在鞋柜上,幸福的笑脸格外刺目。

成松云哆嗦着伸出手,本能地拿起相片。

相框玻璃面的反射中,她看见自己左肩上依旧伸着一张脸……死去丈夫的脸。

死人的五官抽搐不停,嘴巴胡乱张合,牙齿叩得嗒嗒作响。

嗒嗒声刺入左耳,脑袋反应过来前,成松云就逃离了房间。

她宁愿待在那条无尽循环的走廊里,也不想再踏入那个房间一步。

就这样,成松云一直在方休门口坐到天亮。

……

关鹤听得有点哆嗦:“成阿姨你今晚交、交完肉,立刻来我房间吧……”

他的房间平静极了。只是一天下来冲击太多,关鹤合不上眼。相比成松云,他的失眠理由平平无奇。

方休那边听完讲述,居然起了兴趣:“三场祭祀了,我还没见过这么老派的鬼故事呢!稍后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逮住他。”

那口气跃跃欲试,活像成松云家里闹的不是鬼,而是蟑螂。

成松云心情复杂:“……”

此人一张嘴,她满心的惊恐全成了无力。

好像是这么回事,这里的邪祟是可以抓的。没必要害怕,大家一起加油抓就好……

见成松云情绪好转,关鹤努力活跃气氛:“昨晚我也大半夜没睡,一直在想犯忌的事。方哥,我找到了漏洞!”

方休:“怎么说?”

关鹤抹抹脸:“你弄出够吃十天半月的食物,通过欢喜鑫平台卖给宋铮他们,就卖1筹码……交易成立,就算结了。”

“然后你给宋铮他们找个罪犯杀,再让宋铮他们把肉免费送给你。食物交易已经结束了,不能重复算,我觉得行得通。”

为了找合理的交易漏洞,他想得脑袋直发麻。

方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小伙子有前途。”

成松云的眼亮了亮:“这样可行?”

方休意味深长地笑笑,继续道:“如果有人彻底绝望,决定冲进赌场大杀四方,那样也不会犯忌。”

关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渐渐凝固。

“……禁忌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边宋铮吃饱了,恋恋不舍地擦了擦嘴,“小伙子,方休确实可以1筹码卖我们一堆食物,间接支使我们杀人。问题是禁忌能糊弄,人还看不懂门道吗?”

关鹤表情苦涩下来:“难道……”

宋铮叹了口气:“饭都吃了,我跟你们说说厚叔吧。”

“要是在赌场闹出人命,会被厚叔的人当场击杀。方休刚来第一天,理由又很完美,那边才没下死手……我们已经老实待了一个月,要是突然动手杀人,绝对会被打死。”

关鹤抿紧嘴唇,低下头去。

“你想想,如果只是赌不赢,大伙儿会选择兑换人生,或者找厚叔借筹码……钻漏洞搞人肉多麻烦啊。”

“只有因为‘不去赌场’犯忌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弄人肉。不去赌场意味着想要解厄,所以厚叔他们对于‘杀人’这个行为非常敏感。”

宋铮笑得有点嘲讽,“不,应该说,这里大多数人都对‘杀人’这个行为很敏感。”

听完这些,关鹤有些怔愣。

发现理论漏洞的那一刻,他开心得不得了,结果还是无济于事。

现在想来,方休赶着第一天就杀了人,怕是对这里的状况有所猜测。如今厚叔的人盯上他们了,“报仇”这个理由很难用上第二次。

方休选择张扬应对、亲自受伤,恐怕也是为了让厚叔放松警惕,权当“新人不了解情况,习惯性解厄”。

……只有这样,厚叔一伙人才不会立刻插手。

他们乐得方休多遭点罪,最好把妄想解厄的人全吓老实。

关鹤越思考,头埋得越低。

方休拍拍他的背:“行啦,你比前两次祭祀强多了。我们这些成年人还没死光呢,急什么?”

看着这一幕,宋铮表情柔和了些:“我还知道厚叔一些事,你尽管问。”

方休摸摸伤口:“不必。”

宋铮扬起眉毛。

方休:“我不想在他的规则里跟他玩。”

时间宝贵。无论是赌场的规矩,还是人类的规矩,都只是无谓的干扰。

他要做的始终只有一件事——找到并破坏欢喜厄。

……毕竟他在这多待一天,他就得多受一刀,白双影也跟着多挨一天饿。

方休暗地生了会儿气,转向宋铮:“合作的话,我需要你们那边绝对配合,你没意见吗?”

小田和小李齐齐转头,看向宋铮。

宋铮灌了一整罐饮料,大声哈了口气:“我说了,管饭就行。”

说完他笑了笑,“哦对,我的地府支援是‘直觉增强’。”

小李大惊:“哥,你直接说啊?”

“因为这回我的直觉很好。”宋铮说,“你们也说说呗,总不能白吃人家东西。”

小李抹抹嘴,嗯了声:“我的能力是‘力量增强’……顺便,阿清是‘头脑增强’,他带走的家伙是‘谈判增强’。”

他很爽快地卖了前队友。

小田跟着放下点心:“我的支援是‘幸运增强’。”

关鹤忍不住出声:“咦,幸运增强……?”

有这个逆天能力,小田居然没去豪赌。贾旭光是拿着借运骰,开场就嘚瑟了两下。

小田看着他,笑得弯起眼:“小弟弟,你觉得‘在这种鬼地方赢筹码’幸运,还是‘坚持到现在遇见转机’幸运?”

关鹤若有所思。

成松云则相当果断:“我们上午什么安排,继续出去探索吗?”

方休:“我想……”

白双影:“我要先看一遍你们的房间。”

他现出身形,紧挨方休站着。

方休吃惊地睁大眼,其他人就不是睁大眼这么简单了。

房间里陡然多了个白衣人,宋铮惊得迅速倒退两步,差点把小李撞倒在地。小田直直盯着白双影的脸看,嘴里吃了一半的点心缓缓掉出。

“哇,我果然够幸运。”许久,她情真意切地感慨。

方休有点不自在地上前半步,试图遮住比自己高的白双影:“这是我家的鬼,白双影。”

白双影完全不配合社交,他冷淡地重复:“我要先看一遍你们的房间。”

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几只秋后蚱蜢。

方休拽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你怎么出来了?”

白双影瞥他:“难不成等我调查时,你要配合我表演术法?你身体不适,应当多存些体力。”

方休愣了愣,弯起眼:“好。”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白双影第一次主动要求调查。

方休打算把探索重心放在夜晚,他中午有计划,上午还真没打算。如今自家鬼发话,他乐得答应。

在场六个人,只有成松云和小李的房间沾因果。

成松云的丈夫孙进峰是个赌徒,小李则是表哥网赌。

小李被表哥借了许多钱,两人总是吵个不停。有次小李开车带表哥出门,两人路上又吵了起来。拉拉扯扯间,两人出了车祸,表哥当场死亡。

事发地没监控,加上小李自己也重伤,这件事在阳间被当成意外事故,但阴间还是记下了这笔血债。

宋铮一组的血债都公开过了,没什么避讳的意思。

“……当时他先动的手,但我也确实没停车,直接松开了方向盘。”小李说,“我们组全是这种情况。”

小田叹息:“我的血债是四岁和朋友一起COS魔法少女,我拉着她从二楼往下跳。结果我摔进了灌木,她摔断了脖子……”

说完,她望向关鹤,“我看你们老老少少的,情况应该差不多?”

关鹤悄悄看了眼方休,目光游移:“……算是吧。”

方休正专心观察小李的房间。

这是小李表哥租的房间,环境很差,房卡根本卖不出去。

屋子里一股怪味,床单油腻腻的,甚至能看出一个大概的淡黄色人形。为了远离这个垃圾堆,小李一直在宋铮房间打地铺。

由于根本不在这里住,这个房间有没有出现过异象,小李也说不上来。

白双影看了小李一眼,指指那张堆满垃圾的床:“你去那边坐下。”

小李欲言又止:“一定要坐吗?”

白双影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李,小李抽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坐到床边。

小李坐稳后,白双影随手一挥桃骨煞,一条血红的因果之线显现出来。

它在肮脏的出租屋中飘荡不止,一端连在小李背后,一端消失在门缝之中。

小李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

白双影:“你沾了你表兄的因果,现在试着抓住这根线。”

“为什么是红线,怪恶心的。”小李咕哝着伸手。

他手指刚捏住那根线,红线便软软散开,比吸饱水的纸巾还脆弱。

“因果不够凝实。”白双影评价。

小李:“呃,我俩关系确实就那样。10%的基础亲情,90%的经济纠纷吧。”

白双影没接茬,转身就走。

不沾因果的房间和方休那边差不多,因果白线抓都抓不住。饶是如此,白双影还是挨个确认了一遍。

最后,众人来到成松云的房间。

眼下房内温馨明亮,并没有成松云口中的恐怖幻象。白双影粗略看了一眼,让成松云坐去沙发上。

成松云脸有些苍白:“他之前最喜欢坐在这……”

白双影召出因果之线,没废话:“抓住它。”

成松云伸出手,握住连在胸口的红线。红线蚯蚓一样扭动几下,从她的掌心里滑脱,又消失在空气里。

……但它始终没有破碎。

白双影抬眼:“你在刻意抗拒它。”

成松云刚打算回应,白双影原地隐入空气。

成松云无言。这只艳鬼虽然会说人话,但他要么隐藏身形,要么自说自话,着实难以沟通。她实在想象不出,方休平日要怎么和白双影相处。

想到自家只会精神攻击的怨鬼,成松云忍不住叹气。

希望小方那边不要有太大压力,她心想。

……

观察完房间,两组人马分道扬镳。刚达成合作,宋铮需要和组员私下谈谈,方休对此表示理解。

他宣布中午再碰头,随后就钻回了自己的山景房。

门一关,方休就愉快地倚上白双影。

伤口靠着他冷飕飕的鬼,窗外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脊背,堪比世上最有效的镇痛剂。方休嗅着白双影身上的植物清香,连带着整个人都松弛了几秒。

白双影被倚得不太舒适,索性把方休拎进浴缸。随即他胸口以下化为本体,将方休直接裹住。

他和方休各占了浴缸一头,相对而坐。他们只露出肩膀和脑袋,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药浴。

大半个身子被白双影的身躯泡着,方休耳朵有点红。阳光映照下,他的耳尖微微透亮,甚至能看清边缘的血管。

“怎么样怎么样,你发现了什么?”

几个深呼吸后,方休相对镇定地开口。

白双影:“这些房间住过不同的赌徒。他们在这日夜赌博,因缘颇深。”

说完,他思索,“因果之线不可能凭空飘荡,它们是从‘欢喜厄’延伸出来的。地府将沾有因果的房间分出去,并不是为了‘身心健康’。”

方休:“我想也是,成姐都吓成那样了。”

小李表哥的房间更是狗都不住,感觉看一眼就要得病。

说完,方休突然反应过来,“你说红线另一边是欢喜厄,那成姐顺着红线找,不就能找到欢喜厄了?”

“是,若是她能稳住那条线的话。”

白双影笃定道,“只要因果足够稳定,那么因果之线的两端,会在冥冥中互相靠近。地府特地让祭品住进‘因果房间’,为的还是早日解厄。”

地府想在他面前玩因果,还是太嫩了些。

倘若没有那些碍事的锁链,他一眼就能瞧见厄在哪里。可惜他的锁链才断了九条,只能显出最简单的因果。

方休又陷入沉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的本体。

白双影微微侧过头,问:“你又发现了什么?”

昨晚提到因果时,方休就思索了许久。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方休问。

白双影:“坏消息。”

他倒要听听有多坏。

方休:“地府都插手了,可见这次的厄非常难找。”

“寻常事罢了,好消息呢?”

方休:“我大概猜出了欢喜厄的正体。”

白双影:“?”

方休下意识缩下身子,在液体里吐了两个泡泡。接着他看到白双影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泡澡。

“抱歉抱歉,不小心。”

方休摸摸嘴唇,上面还留着凉丝丝的触感。

他干咳了好一会儿,继续道:“无论智能水准和复杂程度,欢喜厄都远远超过嵬山厄和中秋厄。”

“欢喜鑫天地牵连无数赌徒的因果,项目多到不像话。服务人员个个样貌完美身材夸张,还针对个人做个性化营销……最重要的是,你刚才确认过,赌徒都是在这些房间里赌的。”

“我想,欢喜厄的本体,是个赌博APP。”

第52章 安全出口 不安全出口。

之后的时间, 方休不得不向他的鬼科普现代APP。

人间待过一天,白双影理解得十分迅速——他认为“APP”是人类用编程之术制造的幻象,需要依托屏幕显现。

邪祟制造的幻象需要消耗阴气, 人类制造的幻象则要消耗电力。它们的目的都是吸引人心, 差别不大。

方休安静了很久,居然没找到能反驳的点。

“术法不错, 就是名称太过古怪。”

白双影如此评价,“手机太小,此处幻象干扰太强。现下看来, 靠因果寻找最为妥帖……你笑什么?”

“没,就觉得咱俩很像真正的搭档。”

方休将肩膀沉下“水面”, 让白双影的本体流过伤口。伤口原本痛得发热, 此刻却像被冰冷的舌头舔舐, 比泡热水澡还放松。

过了好一会儿,白双影才回应:“你我都不喜欢此处,自然要合作。”

“要不你先吃点无头邪祟?”想到自家鬼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方休又开始发愁。

玉佛太贵重, 不能乱动, 但他可以把小令牌喂给饭卡。

白双影:“你四肢不全, 应当留下护身。”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方休唉声叹气, “比如不弄死人, 但能割一点生魂那种。”

白双影:“有。”

方休:“我就知道这样有点扯……嗯?你刚才说有?!”

白双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邪祟取食生魂,三种手段最为常见。”

“其一, 杀人取魂。你我一直以来都用的这一种。”

“其二, 设阵养煞。玄学中人可以画阵施法,吸取生魂精气供给邪祟,以求控制邪祟, 或是招来庇护。”

山林晴空下,白双影嗓音冷淡却柔和,犹如山涧冰泉。

方休听得入神:“吸取生魂精气供给邪祟,不会伤身体吗?”

“不会。生魂与肉身相似,只要没有伤及根本,都可以恢复。”白双影说,“类比肉身,此举相当于‘献血’。”

方休有些心动:“那我……”

“设阵养煞术法复杂,而你对玄学一窍不通。”白双影无情地打断他。

方休:“……”怎么还有技术门槛!

方休悲伤:“那第三种手段呢?”

白双影:“其三,交合双修。邪祟利用色相获取精气……你们人类不是最爱狐仙艳鬼之流么?”

没等方休反应,白双影相当客观地评判:“这种你倒是能做到。”

方休当场凝固两秒,接着整个人噗通潜入白双影。白双影发现此人缩成一团,并且越来越温热。

强行冰镇十几秒,方休又把脑袋探出来:“我会尽快破坏欢喜厄,我保证。”

白双影愕然:“你紧张什么?我并非艳鬼,不会对你……”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方休又噗通沉了底,变得更烫了。

……

中午时分,方休终于恢复了正常体温。

他照常吃饱了饭,又去投喂了蘑菇三人组。今天只有成松云和关鹤主动来领食物,贾旭、黄毛和梅岚并没有出现。

方休对着房间内的镜子弄乱头发,又把衣服揉得皱巴巴的。完成了绝佳的流浪汉装扮,方休提上两只烧鸡,主动敲响贾旭的房门。

白双影有些诧异地跟在方休身后,搞不清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旭亲自开的门,身上散出明显的肉香和酒气。看见方休空荡荡的袖管,他眼里的得色一闪而过。

“哎哟,方休你没事吧,怎么成这样了?”贾旭嘴里啧啧有声,迅速让出路来。

黄毛和梅岚都在贾旭家里。

贾旭的房间通了电,大白天仍然亮着各种各样的灯。尽管气温还好,房内的空调还是大开特开。

大屏电视上投着游戏画面,高级音响隆隆作响。黄毛握着游戏手柄大呼小叫,手边摆着好几袋敞口零食。

梅岚则在桌边吃饭——餐桌上插着鲜花,开了几瓶红酒。桌上摆满精致菜肴,西餐与中餐混在一起,桌子差点摆不下。

看到受伤的方休,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愧疚。

贾旭接过方休的烧鸡,敷衍地推进冰箱深处。

“坐坐坐。”他说着,把一张单子递给方休,“喏,这就是高级《服务价目表》,说好给你看的。”

方休接过那张菜单——现在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土气。它多了个真皮封面,上面还印了典雅的烫金纹路。

《欢喜鑫高级VIP服务价目表》

◆春宵一夜:100筹码

◆顶级烟酒:100筹码

◆金银珠宝:100筹码

◆房间解锁:1000筹码[已兑换]

◆无限美餐:1000筹码[已兑换]

◆十斤人肉:1000筹码

◆完美伴侣:10000筹码/位

◆自选豪宅:10000筹码/套

◆亲友复现:10000筹码/人

~贴心服务~

高级VIP交易免手续费!

房内提供特制道具和台秤!

特殊需要(如宠物、残肢治疗等)可咨询服务台!

方休认真地读了一遍。菜单上菜饭、套餐和衣物选项消失了,另外增加了上万级别的筹码兑换。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愿意大把大把扔出筹码,可以满足除了“旅行”外的一切欲望,连记忆里的亲友都能搬到这里。

贾旭:“是不是挺厉害的,我吓了一跳。”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吓了一跳”,倒更像是心满意足。

方休扯扯嘴角:“你不是只有1296筹码么,怎么兑换了2000筹码的服务?”

“贾哥法器太牛掰了呗。”黄毛停下游戏,“厚叔——就门厅里内胖子——瞧上了,说是交个朋友,直接给贾哥解锁了无限美餐,都不用还钱的。”

方休哦了一声。

黄毛:“唉兄弟,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最近咱一直吃你那烧鸡点心,吃得多也吃腻了。这边的无限美餐够顶,想吃啥随便点。”

他露出遗憾的模样,“可惜人家看不上我的美女画。人家厚叔光是‘完美伴侣’就兑了俩,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那享受……”

贾旭咳嗽两声:“我只解锁了房间功能,现在水电网络之类的都正常了。我手里还剩296个筹码,厚叔送我4个,凑了300整。”

方休:“怎么,准备在这长住?”

贾旭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冲方休的左肩抬抬下巴:“你这是犯忌弄的吧。”

“是。”方休没有掩饰疼痛带来的冷汗和不适。

“我昨天都说了,你就算一下子接受不了,至少也该赌赢一把。”贾旭大声叹气,“大家都是同伴,你要是担心输光筹码,我又不是不能借你。”

方休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以前就经常赌博?”

“基本在网上玩,A国的拉市也去过不少次。”

贾旭叼了根雪茄,歪着脑袋点了个火,“工作忙嘛,来几把解解压,我蛮擅长玩数字的。”

方休无言地望着贾旭。

贾旭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又说:“厚叔那边说了,随时欢迎你们借筹码,他这次不收利息,你可以慢慢还——现在24小时没过,你的手臂还能赎回来。”

“你说了多少?”方休突然问。

“什、什么……”

“绑定法器介绍了,厚叔也知道我这个人了。那么我们的能力和经历,你应该说得差不多了吧。”

黄毛:“哎哎哎你什么口气,贾哥没那么傻好吧?大家的能力还是说的‘鬼术’,之前的事情么,嗯,没聊太细……”

前两次祭祀,他和贾旭的经历还不如梅岚多。

在老金那边吃过瘪,贾旭知道多说多错,这回索性假装高深莫测。

当然,贾旭也没承认方休是事实上的队伍领袖,只说方休脑子挺聪明。

“反正厚叔随时欢迎你们过去,他说咱们都是贾哥的朋友,该好好招待。”

黄毛又开始打游戏了,“我觉得这里还不错,反正我住得挺爽。”

贾旭不吭声,只是盯着方休抽烟。

这么一来一去,方休猜得差不多了。厚叔这是找人来探口风呢。

“你们第一天就要放弃,试都不试一下?”方休故意提高声音,露出烦躁的表情,“我们是来解厄的,不是来度假的。怎么,你们三个放弃回人间了?”

黄毛:“哥们你都这惨样了,说啥呢。”

贾旭吐了口烟气:“我觉得这事还得讨论讨论,你不能因为一条胳膊当了沉没成本,就要一条路走到黑。”

“今晚别倔了,我能把你介绍给厚叔。你不想见他也不要紧,今天怎么说也要赢一把吧?来日方长……”

说罢,他还破天荒来了两句软话,“你要不会玩,我可以教你规则。方休你脑子好使,赢一场轻轻松松。”

方休不说话了。

“我回去想想,不保证去。”半晌,他如此回应。

贾旭一脸“我懂”地点点头。

“那么你们三个呢?如果我不去赌场,你们今晚愿不愿意来帮我?”

方休又问,“我还是有些发现的,可以分享给大家。剩下的人肉也够分,你们不至于犯忌。”

贾旭无奈地笑起来,当场拒绝。黄毛假装没听见,梅岚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吭声。

临走前,方休又看向那张摆满美食与美酒的餐桌。贾旭善解人意地开口:“你要不要打包一点尝尝?”

方休摇头,他停在门外,隔着门槛看贾旭。

“同伴一场,给你个提示。那枚借运骰,你还是少用为好。”

贾旭笑了:“那肯定,我又不傻。”

方休沉默几秒,关上了面前的门扉。

门扉刚合上,方休伸手捂住嘴,干呕了一声。白双影伸手去探方休的额头,被方休轻轻拦住。

“……我没事。”方休抹了把脸,“我就是稍微有点恶心。”

白双影想不通,虽然贾旭与黄毛很讨人厌,但他们讨人厌不是一两天,他的人类反应不该这么大。

随后他想到什么,轻轻啊了一声:“你察觉了。”

白双影用的是肯定句。

方休有气无力:“是啊,不过你千万别提这事,尤其不要在宋铮他们面前说。”

说完他闭上眼,努力把脑子里那桌菜肴忘掉。

嵬山村有吃喝,是因为邪祟用阴气保管了村民们的供品。中秋厄完美复现了照片街道,幻象中的食物却完全不能入口。

这里是被欢喜厄污染的现实,他们所见所感同样是幻象。

幻象可以让人混淆饥渴冷暖,可以让人看到不属于此地的景象,甚至能让人在幻觉中一夜春宵。

但是幻象填不饱人的肚子。“无限美餐”?想吃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

……可这里的人长期存活,也就是说,他们一定吃了现实中存在的东西。

……然而,这里只有一样东西能够源源不断地供应。

“十斤肉够一个人吃挺久了。”方休喃喃道,“希望他们明天不要吃到我,怪瘆人的。”

……

是夜。

门厅等待时,厚叔那边时不时有视线扫过来。

方休蹲在墙角,做出一副痛苦又挣扎的模样,时不时往厚叔那边瞧一眼。成松云和关鹤无言地陪着他,方休还特地嘱咐关鹤站远点。

贾旭站在厚叔不远处,一直和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聊天。他跟那人聊得眉飞色舞,并没有过来劝说方休。

六点半到来,人群迅速涌入赌场。

方休三人留在了门厅,同时留下的还有宋铮。门厅一空,方休脸上的脆弱也跟着瞬间清空。

“我们这边安排好了。”宋铮说,“小田和小李会盯着那个贾旭,那家伙和阿清勾勾搭搭呢,倒是方便我们认。”

“有小田在,绝对不存在‘跟丢’这种事……不过你盯着贾旭干嘛,他不是你的同伴吗?”

“你就当我在看运气晴雨表。”方休笑了笑。

宋铮听不懂,也很礼貌地没有深究。他瞄了眼赌场灯光璀璨的大门,问:“今天我跟着你们走,你们这边得额外出十斤人肉,真的没问题?”

虽然直觉没报警,宋铮还是忍不住想问出来。

方休给他们全组提供食水,其实宋铮不介意犯一次忌。一具尸体本来就不够分,方休居然还要拿出十斤人肉来雇佣他。

“我们不会在这待太久的。”方休冲他眨眨眼。

四个人走向标有“安全出口”的窄门,方休余光看向赌场门口的迎宾。谁想,那一男一女非但没有紧张的反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方休收回视线,看向窄门。

这个所谓的安全出口又小又窄,和一般人家的卫生间门差不多大,门槛彼方一片黑暗。

欢喜厄是个赌博APP,赌场和公寓象征着赌博场景,这扇门又代表什么呢?

宋铮同样在打量窄门:“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只是开始,以欢喜厄的强大,里面肯定还有坑。”方休沉声说,“你们三个都小心点,不要过度相信五感。”

三人点头答应。

成松云握紧佛珠,关鹤则拿出黑眼纱,进入人鬼合一的状态。

宋铮有点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两眼,随后他一翻左手,手背上出现一个黄铜地动仪的虚影。

它个头不大,虚虚漂浮在宋铮手背上方。八条龙稳稳指向八个方向,并没有根据宋铮的移动而变向。

看着方休好奇的目光,宋铮很慷慨地解释:“这是我破坏厄的奖励,杀意地动仪。”

“要是附近出现针对我的杀意,对应方向的铜珠会从龙口落下,发出警示音。”

“很棒的选择。”方休扬起眉毛,这个异象技能和宋铮的“直觉增强”非常适配。

宋铮把左手往窄门凑了凑,杀意地动仪毫无反应。他这才松了口气:“先进去吧,我走前面。”

“小关和成姐走中间,我殿后。”方休顺着安排。

宋铮做了个深呼吸,第一个踏入黑暗。临进门前,方休再次扭头看向赌场——见他们没有进赌场的意思,两位迎宾正准备关门。

那两“人”身体转向大门,脸却齐齐朝向这边。

看见宋铮进了门,他们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两张美丽的面孔彻底变形,他们眼睛眯到看不见,嘴角几乎提到颧骨,那压根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表情。

方休吸了口气,迈过了门槛。

他和白双影刚走进门,身后的小门便嘭地封死。霎时间,整个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嗅到一股废旧建筑所特有的尘灰味道。

方休伸出仅存的右手,指尖嗤地燃起火焰。

赤红的鬼焰照亮了四张脸,看清周遭环境后,大家的脸色比环境还要阴沉。白双影怕弄丢人类,伸手捏住方休的T恤下摆。

无他,这个地方太过诡异。

这地方像是“学了三年动画的朋友”最新力作。

整个空间暗沉又压抑,周围横着乱七八糟的楼梯。这些楼梯完全不尊重现实原理,充满了埃舍尔与彭罗斯的矛盾风格,又毫无美学可言。

现在他们站在最底层,面前单单朝上的台阶就有三四个,台阶上分岔又分岔。鬼焰照明范围有限,鬼知道它们会把人送到哪里去。

宋铮嘶地抽了口凉气:“卧槽,这边也要看运气?”

这要走到猴年马月啊?!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幻象,万一他们在现实中一脚踩空摔下楼,那乐子可就大了。

关鹤不再习惯性地看方休,他努力思索:“我猜这边和赌场一样,我们只有五个小时。要是五小时内做不到一次通关,就只能离开。”

“佛珠压不住这个幻象。”

成松云捏紧佛珠,咬紧牙关,“简直胡闹,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刚刚升起一点希望,又被这乱七八糟的景象压得心塞。

怪不得没人试图探索这里,相比面对这个鬼地方,回头赌一把简直太轻松了。

方休:“怪不得‘安全出口’不敢亮灯,敢情这里是不安全出口。”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宋铮,之前你们没进来过吗?”

“没。”宋铮坦然承认,“我们看过别的队伍探索,运气好的减员一半,倒霉点的干脆全军覆没。”

“就算我们这边有直觉和好运,它们的作用也有限,我们不能拿命去赌。”

“可是现在你跟我们进来了。”关鹤说。身边有方休在,他倒不是很怕。

宋铮耸耸肩:“我们筹码不多了,总不能傻乎乎等到死吧。话说我的直觉没啥反应,要不咱们随便蒙条路?”

他说完,四个人在台阶下沉默了会儿。

方休贴上白双影,悄声:“你能解开这里的幻象么?”

“这里和客房不同,欢喜厄的力量很强。”白双影解释。

强行破解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做到那个地步,他必须站出来和欢喜厄硬碰硬。到头来幻觉解开,他也会被地府发现并拖走。

白双影可没有点燃自己温暖人类的爱好。让自家人类泡一泡本体,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我有一个提议。”那双白眸缓缓转动,望向成松云。

第53章 两种解法 第二次犯忌。

白双影盯住成松云:“你彻底接纳因果, 我便可以顺利显出因果之线。”

成松云无意识拢起十指:“什么叫接纳因果?”

方休与他们分享了一些猜测,其中包括“厄连接着因果之线”这件事。可惜他们谁都不懂玄学,方休也说不出太多细节。

专业人士白双影:“你至今仍有心结, 不肯接纳这份因果, 所以因果不稳。等你参透了,想通了, 自然知道如何稳固。”

方休:“呃……能不能说得更直白点?”

一提到玄学相关,白双影说话就像打机锋一样。

“这是一种本能,很难形容。”白双影又瞥他。

方休:“……”

他不由地想起认识的学霸。

方休脑子聪明, 成绩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但他成绩好是常规的聪明加刻苦,并非生来超凡的怪才。

怪才他见过。他们班上曾有个偏科大王, 数学极好, 文化类科目平平无奇。方休有时会向他请教数学问题, 那家伙的口气和白双影一模一样。

……用语言解释好麻烦啊,难道不该看一眼就知道怎么解吗?

本能类天才真是太难搞了,方休叹气。

关鹤:“听起来要先解开心结?咱们先帮成阿姨解开心结再说。”

方休轻轻摇了摇头:“关鹤, 想想你自己。你觉得心结那么好解吗?”

关鹤瞬间沉默。

人类到底是感性动物。身边人的死亡阴影与爱恨纠葛, 怎么可能几句话就放下?

成松云垂下眉眼, 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抱歉, 我这边再想想办法……”

“有什么可道歉的, 解法肯定不止一种。成姐你也不用着急, 心境这种事情得顺其自然,着急反而会钻牛角尖。”

方休语气轻快, “走吧, 先上楼。”

成松云、关鹤:“???”

不是说很危险吗,就这么直接上?

方休只是笑,不说话。

方休先一步走到一处台阶面前。抬脚穿过台阶, 当场踩空。

“看来此路不通。”

第二处台阶倒是可以朝上走。

一行人一步一个脚印地尝试,用穷举法慢慢寻找路线。

关鹤咽了口唾沫。

黑暗浓厚,鬼焰只能照亮附近一小片区域。周围全是颠倒扭曲的台阶,他们仿佛在无尽噩梦中行进,几乎找不到来时的路。

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楼梯混杂了真实与幻象,连上下左右的空间感都被幻术扰乱。

有些地方看着是地板和台阶,实际上会一脚踩空。

有些地方看着天地颠倒,却可以正常通过。而另一边扶手看着无比正常,他刚想扶一下,差点头朝下坠落。

打头的宋铮无比谨慎,四个小时过去,他们才堪堪爬了两层楼。

走到第二十九处岔路的时候,众人再次迎来了虚无死路,又要小心翼翼折返。除了这条路线,还有一大堆岔路等着他们尝试。

关鹤已然晕头转向:“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明天再来,道路会不会重置?

……重新再走,他们还能不能再找到这里?

……今晚眼看一无所获,方休又要砍掉十斤肉!

这种节奏简直令人窒息。有一瞬关鹤甚至想,要不他们干脆跟着宋铮一起猜大小,至少能缓个几天,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走到一个狭窄陡峭的高阶梯,关鹤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气。

尽管是下坡路,宋铮还是惯例走在最前方,看关鹤在那呼哧呼哧喘,他笑起来。

“都累了是吧。”

宋铮稳稳站在下一个平台上,朝他伸出双手,“来,我扶着你们,小心脚下。”

他手上的杀意地动仪无比安静。

关鹤身体前倾,刚要伸手,便被他身后的方休一把抓住手臂。

“谢谢你的陪伴。”方休对台子上的宋铮说,“作为一个幻象,你真的很贴心。”

关鹤:“?!”

他身后的成松云也惊了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白双影微微歪过头,朝宋铮眯起眼。数秒后,他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还真是幻象。

这幻象做得无比自然,白双影一直专注探查四周,并没有去试探宋铮。

他转而瞧向自家人类,目光中多了几分兴味。方休完全不懂玄学,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宋铮面不改色:“甭开这种玩笑,咱们四个一直在一起……方休你还好吗?别是中了什么邪术。”

关鹤下意识看看宋铮,又看看方休。成松云坚定地拉住他,站在方休那一边。

方休笑了:“欢喜厄真的很智能,可惜还是不能替代人类。你一开始就露了马脚,我只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动手。”

“谢谢你,现在我更理解这个地方了。”

关鹤:“一开始就露了马脚?!”

他完全没有发现宋铮有任何不对劲。

方休看了眼关鹤与成松云,解释:“刚进来时,他说这里‘运气好的减员一半,运气差的全军覆没’。”

“如果这里真这么危险,宋铮会进来后才告诉我们吗?”

关鹤:“啊……”

宋铮抱起双臂:“这话说的,谁没个迷糊的时候?”

“所以我接着对你抱了杀意,但你的‘杀意地动仪’毫无反应。”方休说,“幻象就是幻象,假货不行啊。”

成松云、关鹤:“……”

杀意这东西是能随随便便酝酿的吗……

“是你的杀意不纯。”宋铮皱眉,“行啦别折腾了,先回去再说。”

方休一步未动:“最后,你站的地方其实什么都没有。”

“要是小关从那里下去,怕是会直接摔下楼。接着你会把这件事伪装成意外,我们急着下楼救人,更容易被误导踩空。”

宋铮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下一秒,“宋铮”露出牙齿,露出了赌场迎宾同款微笑。

他——或者应该说是“它”——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机器般语气提出疑问:“你为什么知道这里没有地面?”

方休把鬼焰转移到中指,然后直接竖起中指:“别小看人类,代码。”

“宋铮”一动不动地盯了方休好一会儿,肥皂泡般炸裂消失。

方休平复了会儿呼吸,走在了队伍最前:“接下来我来带路,你们一步都不要走错。”

发现自己刚跟死亡擦肩而过,关鹤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腿有些软,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

“真正的宋铮呢?”成松云担忧地问道。

见两人无心继续,方休干脆也停下来休息:“他恐怕被其他幻象引走了,希望他的直觉和技能够用。”

关鹤还在喘气:“这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可能是幻象,大家都可能是幻象?”

方休失笑:“欢喜厄只是个赌博APP,没有智能到那个份儿上。想想看,欢喜厄其实没有‘创造’的能力。”

多种多样的公寓房间,通通连接着因果之线,它们在现实中同样存在。

赌场里琳琅满目的赌博项目,美丽到不真实的工作人员,也是美化了“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的结果。

哪怕是菜单中给予极大自由的美餐、豪宅和伴侣,也需要人类先点单。之后欢喜厄怕是要去它的“因果数据库”里寻找信息并加工。

华丽的欢喜鑫天地,说到底还是人类的想象与因果打造而成的。

“……现在它只能伪造一下环境,再弄个跟我们都不熟的宋铮幻象,试着坑我们一把。”

说到这里,方休忍不住叹了口气。

“因为迄今为止,咱们完全没有‘使用’过这个APP,它没有我们的人生因果。”

鬼焰红光中,关鹤和成松云的脸僵住了。

确实,他们至今没有赌博,也没有兑换筹码。赠送的那枚筹码被他们捂着吃灰,用来抵挡死忌。

关鹤脑后一阵发麻:“难道说——”

“嗯,这已经是‘安全出口’最简单的模式了。”

方休说,“要是那些把血债亲友都兑换了的人过来……欢喜厄对他们的人生因果了如指掌,那幻象想想就刺激。”

关鹤看着周围漆黑的环境,霍格○茨醉酒版一样的复杂楼梯,感觉“最简单”的说法有待商榷。

成松云不知道在想什么,指甲一下一下地掐着手心,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所以今天只能这样了。”

她的语调有点神经质,“我们知道这里面什么样子,但还是不知道路怎么走。如果我能解开心结,稳住因果线……”

“成姐,你不好奇吗?”方休打断她的碎碎念。“为什么我知道那个平台其实是虚空,欢喜厄都很好奇呢。”

成松云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方休放轻声音:“无论欢喜厄怎么伪装,它只能用幻象粉饰现实。也就是说,我们在一栋现实存在的建筑内。”

目前看来,“安全出口”很特殊,这里没有其他人的因果干扰。

如果说赌场是“现实”上做了电影特效妆,无差别迷惑众人。对他们三人而言,“安全出口”更像略施粉黛,尽管遮掩了本相,但最贴近现实。

方休仍然不太确定这个地方代表什么,又通向哪里。

但既然欢喜厄对“安全出口”十万分提防,它一定是最有效的突破点——

进入“安全出口”后,方休用心记住了踏出的每一步,上升的每一层,在脑海中构建此处的建筑模型。

毕竟现实建筑总要符合逻辑。找到真正的楼梯结构,就能判断相邻的虚空和转角。等彻底搞清这里的结构,幻象就再也迷惑不了他了。

希望这栋建筑不要太复杂,方休心想。

“在这里,我可以通过走过的路,推断现实建筑的样子。”

方休冲成松云微笑,“这样速度没有因果之线快,时间应该来得及。成姐,你按自己的步调来就好。”

成松云应了一声,指甲深深抠入掌心。

夜晚十一点半,伴随着一阵闪光,他们被传回了门厅。方休快速打量四周,找到了窝在地上抱头蹲防的宋铮。

这个姿势下,他看起来更像蘑菇了。

方休:“宋先生。”

宋铮:“……啊!”

宋铮摇晃着站起来,貌似腿脚都麻了,连连骂了好几声。发现方休这边三人都还好,他迅速松了口气。

“我操.我操,里面太邪乎了。”宋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刚进门,就回到了办公室你们知道吗?我同事全都在,他们还叫我一起出去吃午饭……”

宋铮直觉疯狂报警,他当场抱头蹲下,一步也不敢动。

无论周围同事们说什么,或者老板赶来骂人,宋铮说什么都不动一下。他维持着防御姿势,就这么原地硬蹲五个小时。

方休:“你没看到楼梯吗?”

“楼梯,什么楼梯?”宋铮迷茫。

看到赌场大门敞开,方休朝两位同伴使了个眼色,又转向宋铮:“白天详聊。”

……

山景房内,方休熟练地分尸尚德宝。

好消息,尚德宝的尸体看起来并没有腐烂,保存得相当完好。这次是半条胳膊外加一条右腿,三十斤人肉分了出去。

也不知道它们会变成“免费米汤”,还是会变成某人餐桌上的“定制美食”。

分完人肉后,方休把左边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他虽然瘦,但骨形很好,皮肉光洁匀称。

“白双影,今天也麻烦你了。”他语调轻快。

“为什么是左腿?”白双影不解。

方休左臂已经没了,考虑到运动平衡,去掉右边的腿比较合理。

方休摸摸光裸完好的小腿:“右腿不行,右边有伤疤。”

白双影:“其他人又吃不出来。”

方休当即大笑起来,差点笑出眼泪。

“那是很重要的伤疤,我想让它多陪我一会儿。”最后,方休含糊地解释。

白双影无言地接过斩骨刀,月色下寒光闪过。

……又是正正好好十斤人肉。

可惜方休太瘦,没能保住膝盖部分,左边只剩下大腿。

昨天的疼痛还未消失,今天又添上了更大的伤口。

方休痛得连连吸气,眼圈有些发红。饶是如此,他仍然勉强保持平衡,挣扎着没有倒下。

“把他的左腿切下来给我,我需要假肢。”方休指指尚德宝的尸体,声音有些干哑。

白双影:“我可以拎着你。”

“谢谢,但现在还不需要。”方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还没惨到那个份儿上呢。”

尚德宝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他的体格相对健壮,腿比方休粗一圈。白双影把长度控制得刚刚好,粗度却不怎么适配。

方休没抱怨,他默默撕碎左边裤腿,把那段不太适合的尸腿绑在自己身上。

没有膝盖很难活动,动起来比他想象的要重。左腿只能在地上拖着走,起到勉强的支撑作用。

这副模样看起来足够凄惨,方休很满意。

明天得了空,他看看能不能找根棍子之类的东西……明天爬楼的时候当拐棍……糟糕,新伤口比旧的还痛。

剧痛带来了眼花与耳鸣。

方休在床边坐下,额头抵着自家鬼的胸腹,汲取着那份舒适的冰冷。

正如他所猜测的,白双影并没有给他任何同情或安慰。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停在方休头顶,若即若离。

接着白双影开口道:“我仔细看过,‘安全出口’内的幻象精细,但没有变化设计。你今晚再去时,它还会是昨天的模样。”

方休:“……挺好的,省了我们不少事。”

白双影嗯了声。

房间陷入静寂,只有方休忍痛的急促呼吸。

白双影伸出手,抽开了方休左腿上的绑带。那条丑陋的尸腿倒上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方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双影拦腰抱起,夹在了胳膊底下。

方休:“???”

眼下他丢了二十斤人肉,体重还不到一百斤,白双影拎他和拎包一样轻松。

他的鬼把他放在浴缸里,自己也噗通一声跳了进去。熟悉的冰凉没过伤口,方休脊背上滚过一阵战栗。

方休还没来得及开口,白双影一抹本体探出水面,包裹住方休的双眼。

白双影:“休息。”

眼睛被死死蒙住,方休茫然抓瞎:“可是我们还要去帮成姐抓鬼……”

“休息。”白双影重复,“这是朋友的命令。”

不是,朋友间哪有什么命令可言。

想是这么想,方休还是闭了嘴,老老实实泡进白双影的本体。反正成姐就在隔壁,待会儿发现自己晚到,成松云和关鹤应该会来找他。

……先小憩一会儿,也算休息过了。

方休闭上双眼。

他的两处伤口一片冰冷,疼痛模模糊糊。被白双影环绕着,感觉安心又轻松。

两天的折磨下,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下个瞬间,白双影抬起眼。一双白眸转向某个方向,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微光。

隔壁房间。

成松云正打算出门,面前突然出现一抹白色虚影。成松云刚想尖叫,突然反应过来——她死去的丈夫没这么长的黑发,也没有这样年轻俊美。

是方休的艳鬼,他怎么单独上门了?

白双影的虚影在俯视着成松云,一张口直击重点:“我来教你稳定因果。”

成松云顿时认真起来:“这是方休的意思?”

“你想学还是不想学?”白双影懒得解释,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

“……想。”

艳鬼的话,应该对夫妻之心有所了解。成松云觉得此鬼还算专业对口,也许真的可以给她一些启发。

结果白双影:“今晚你就在这里睡,不要开怨鬼盾。”

说着,他手一勾,因果红线绕着那只漂亮的手轻轻游动,动作颇为亲密。

白双影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你丈夫未能化鬼,又有大量因果残存,说明死时执念较重。我会助你辨清他的执念。”

“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第54章 今天有云 阶梯的上下。

白双影与人类打交道时, 曾有不少人所求与伤病有关。

他知道,有时面对疼痛,死亡都称得上是解脱。

他也知道, 方休是他见过最能忍痛的人类。但先前的疼痛姑且在自然范畴。这次诅咒不一样, 它在压榨人类的感官极限。

如果身边没有他,方休这两天觉都别想睡。

这份疼痛换到别人身上, 怕是当天就要屁滚尿流狂赌1000筹码,好让疼痛停止。再脆弱点的,怕是连移动身体都做不到。

说实话, 方休居然能清醒思考,白双影十分吃惊。

虽然方休看着还有余裕, 白双影却不想再赌。

万一第三四次犯忌下来, 方休被禁忌削成人棍, 在剧痛中疯狂,一切就结束了。

……现在远远不是结束的时候。

他的面前,成松云咬咬嘴唇。

“其实他应该牺牲我。”成松云低声说。

白双影静静看着她。

“反正我死活都不愿赌, 小方没义务帮我找人肉。这里邪祟少, 他完全可以叫我去杀尚德宝, 然后带上关鹤两人探索。”

成松云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痛苦, “我满脑子都是以前的事, 这一路的用处都不如小关。我……”

白双影:“在我看来, 你与关鹤一样没用。”

成松云:“……”

“我只知道一点,方休并不是善心泛滥的人。你与其在这胡思乱想, 不如早些派上用场。”

白双影听到人类倾诉就烦, 方休就从不向他抱怨。

成松云苦笑:“也对。”

白双影指示她睡上沙发,无论听到什么、梦到什么都不要睁眼,直到一切结束。

“什么是‘一切结束’?”成松云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白双影语气冰冷, 一如既往。

成松云轻叹一声,闭上双眼。

同一时间,白双影垂下目光,那根因果之线震动不止,周遭出现无数扭曲。它像是想要挣脱白双影的手,却被他牢牢控在掌心。

诸多因果在他眼前飞逝,进入成松云的梦境。

……

成松云的人生平凡又不平凡。

她出生于一个十八线村镇,与丈夫孙进峰是青梅竹马。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称得上知根知底。

两人打小形影不离。小学初中同班,又进了同一所高中,然后孙进峰去国内顶尖大学,成松云却发挥失常,只考上普通二本。

饶是如此,孙进峰还是在高三那年的暑假,与成松云正式表白了。

彼时,少年看起来热烈又真挚。

成松云的朋友们不太看好这段感情。她们说孙进峰前途大好,身边优秀的女孩子多,他很快就会变心。

云云,初恋很难有结果,你不要太执着。朋友们怕成松云分手后太过伤心,偶尔会给她打预防针。

成松云从来不听。

“我相信他。”她大声说。

……孙进峰果然没有变心。

大学四年,两人始终保持交流。

他们一起度过大大小小的节日,互赠便宜却可爱的礼物。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有了一个新习惯。

每到新年,成松云总会买上两本日记。一本自己记,一本送给孙进峰。两人会把日记写得满满当当,来年交换,再写新的。

孙进峰写了一手好字,做事也很细心。他保存了每次去见成松云的票根,手机拍下每天的窗景,再彩印下来贴在本子里。

他的宿舍窗外有棵茂盛的树,可以看见大片天空。一年四季时光荏苒,窗景变化得细腻又漂亮。

他说,这样他们就共享了同一个空间。

每当遇见晴天以外的日子,他还会兴高采烈地加一句,今天有云。

就算两人吵架了,日记也不会断。

新年交换之后,他们还会各自去翻看对应日期,瞧瞧对方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就这样,成松云的书桌上多了一本又一本的日记。她把它们用塑封袋子封好,还特地往袋子里放了防潮小纸包。

她总是会想象,等他们老了,可以再一起看看这些日记,大声笑话对方。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

交换日记积累到四本,两人大学毕业。

孙进峰进了癸省一家大公司,成松云则在一家小企业当人事。他们维持着交换日记的习惯,哪怕孙进峰加班忙到昏天黑地,日记也没有断过一天。

他在日记里偷偷跟她讲上司的坏话,或者分享工作上的趣事——办公室有人养的乌龟死了,办公室窗台养的多肉开花了。

今天迟到了,今天有点闹肚子,今天也很想念你。

今天有云。

他不再往日记里夹车票,而是会夹每天在外吃饭的小票,以及加班时的搞怪照片。

他仍然会每天拍摄天空,只是宿舍的窗户变成了办公室的窗户。

他的办公室窗外,有着非常漂亮的城市天际线。

就这样,孙进峰写满了两本日记,也在大公司彻底稳定下来。

新年的烟花下,成松云打开了今年交换来的日记。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孙进峰藏了一枚钻戒,旁边贴着灿烂的云霞照片。

成松云惊喜地转过头,正看见孙进峰拿出一大束花。

他向她求了婚。

成松云欣然答应,得到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也许是认识太久的缘故。婚后生活比成松云想象的要平淡,但也很幸福。

孙进峰不烟不酒,十分上进。他与女同事相处很有分寸,也从不和那些流连按摩店的同事厮混。如果要出差或晚归,他一定会和成松云报备。

他们从不忘记生活的重要日子,总会给彼此准备惊喜。两人的生活称不上多么富裕,但也过得舒适顺心。

就像理想中的“寻常人家”。

哪怕住在了一起,两人依旧保留了写日记的习惯。

那些不方便说出口的细小摩擦,以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歉意,他们统统写在日记里。

每当遇见晴天以外的日子,孙进峰还是会兴高采烈地加一句,今天有云。

成松云买了个置物柜,把两人的日记都整整齐齐收进柜子,和家里的各种重要证件放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她人生中重要的事物,全被收进了这个小小的柜子。

……

置物柜里的日记变成了二十本,每人十本。

他们结婚的第四年。成松云的女儿刚满一岁,这个小家庭迎来了巨大的变故。

大环境不景气,到处都在裁员。孙进峰领导的部门被整个取消,成松云也丢了工作。

女儿还小,新房的房贷也要还,他们的赔偿金顶不了太久。

成松云思前想后,鼓足勇气:“我们把房子卖了吧。”

孙进峰红着眼圈看她。

“这个房子太大了,住起来挺空的。现在行情还好,咱这房子能卖不少钱。”

成松云平静地说,“我们可以去买个小点的二手房,旧些也没关系,不影响孩子上学就行。”

孙进峰看着他们精心装修的婚房,声音酸涩:“是我没本事,你们娘俩不该跟我吃这个苦……”

成松云笑着摇头:“这算什么苦,家还在就够了。”

她兴高采烈地拉过丈夫,展示一间小小的房子,“这家价格公道,户型也很好,肯定保值……”

孙进峰揽住妻子的肩,看着手机上的示例图片。

这间房子不大,只有二室一厅,装修旧得要命,还没有电梯。但它的客厅有个很大的窗户,窗外景色美得像画。

价格确实很合适,如果他们置换掉现在的房子,手里能多个一百万。

“这次不用凑合精装房了,咱们自己设计装修。”成松云笑着说。

她说到做到。他们把小家装修得很温馨,看着心里热乎乎的,让人充满希望。

正式搬进去那一天,孙进峰抱着女儿,一步一步走向他们新的小家。他亲了女儿一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婆,谢谢你。”踏入新家的第一步,孙进峰回过身,郑重地对成松云说。

之后,孙进峰利用自己之前的人脉,艰难创业,忙得脚不沾地。

女儿无人照看,成松云拉扯孩子包揽家务、另打了一份临时工,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

孙进峰那边毫无起色,公司无底洞一样吞着钱。他的日记里充斥着自我怀疑、痛苦与担忧。

但他依旧记得透过公司窗户,拍下每天的天气。

成松云的亲戚看不下去,暗暗劝她离婚。都说十个创业九个失败,孙进峰眼看着要破产。成松云一年年忙到死守活寡,到头来说不定要背债。

成松云拒绝得很坚定。

“我相信他。”她说。

……创业第四年,孙进峰成功了。

扭亏为盈的那一天,他摩挲着成松云粗糙的手背,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孙进峰一下子变成了千万富翁。

他出名的疼爱妻女,从不在外面乱搞。他买了套漂亮的大平层,一家人搬去高档小区,但他们仍然保留着那个旧旧的小家。

置物柜里放了三十本日记,有些拥挤。成松云单独腾了一个小房间,作为保存日记的书房。

那一年,成松云三十三岁。

接下来的日子平稳又幸福。

成松云四十岁的时候,孙进峰财富自由,宣告退休。夫妻俩时不时出去旅个游,剩下的时间全心全意照顾女儿。

日记一本一本增加着,贴满了两人去各地旅游的照片。

孙进峰特地换了昂贵的相机,坚持拍摄天气,还被女儿嘲笑太过肉麻。

今天有云。

他一遍又一遍写下这句话,从他们青春年少的十八.九岁,写到两鬓出现白发的四十多岁。

……

事情是什么时候出现不对的呢?成松云至今不知道。

她只记得四十三岁那年的新年,他们没有交换日记。

接着她发现,家里储蓄账户里没钱了。孙进峰笑呵呵地说借给朋友周转,让她不要担心。

然后消失的是她的珠宝。成松云想报警,孙进峰却表示破财消灾,小心招人报复,于是这事也没了下文。

终于,催债的找上门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房子不再是他们的房子,家也不再是原来的家。

孙进峰痛哭流涕,他用力扇自己耳光,疯狂向她道歉。

他说他赌了,被人做了局。开始他只是不甘心,想赢回一点儿钱。结果越赌越上头,存款没了,房子也没了。

但他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欠钱。

“云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孙进峰死死抓住成松云的袖子,“我保证,我不赌了,我真的不赌了,再赌我不得好死。”

成松云头晕目眩了小半天。她想不通,那么一大笔钱,怎么就能不声不响地没了?

也许是他们顺利了太久,她又想。他们不是没有吃过苦,又彼此扶持了小半辈子,她怎么能抛下他呢?

只要孙进峰能改,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们搬回了那个破旧的小家。

孙进峰开始找工作,成松云也做回了临时工。可是他们的女儿对此反应颇为激烈,暑假回来,她坚定地劝成松云离婚。

“他房子都输出去了,他根本改不了!妈你得跟他离婚,现在还来得及。”女儿苦劝成松云。

成松云沉默许久。

“我相信他。”她叹了口气。

“宝贝,你还年轻,很多事没那么绝对。”

“他有钱的时候一家人好好的,他一落魄我就离婚,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女儿急得直跺脚:“他把钱都输光的时候,他就没再顾及你了!”

成松云:“你爸爸本性不坏,他会改的,我一定好好看着他。”

她依旧写着日记,记录每一天的痛苦与期望。也许这本日记会有机会送出去的,不,一定有机会送出去的。

今天,收到了催债的短信,他以我的名义办了贷款。

今天,发现他还在赌,他偷偷藏了一个手机。

今天,他第一次打了我。

被打的那一刻,成松云整个人都是懵的。孙进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噗通一声跪下来,又开始哭着道歉。

“是我的错,我之前其实欠了八十万……”孙进峰红着眼哽咽,“我只是不想你们娘俩跟着我吃苦。我这个岁数了,能干的活不多,我要怎么还八十万……”

“云云,我只是想留下这个房子,我不想卖这个房子,这是我们的家啊。”

她仍然相信他。

第二次被打,是因为她发现家里相机消失了,去质问孙进峰。他恼羞成怒,当场给了她一耳光。

被打后,她再次收到丈夫泪眼模糊的道歉。

“是我没忍住,我一下子赢到二十万,我应该及时收手……”

“我知道你很失望,真的就这一次,我再也不赌了!”

她仍然相信他。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成松云继续写着日记,她发现自己变得有些麻木。第一次看到孙进峰在她面前红眼眶,她只觉得心痛如绞。现在看他满脸是泪,她毫无感觉。

她翻出他们大学时的交换日记,手指轻轻摸过那句飞扬的“今天有云”。

最近一次孙进峰动手,她的腿差点被打断。她看着面前咆哮的胖男人,突然想不起这个人原本的样子。

是她说错了什么吗?还是她没有找到正确的办法?

……她仍然想要相信他,可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得知成松云想离婚,孙进峰大发雷霆。

“你这辈子挣过几个钱,不都他妈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老子没钱了你想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贱呢?”

骂完之后,他又哀求起来。

“对不起云云,我不是东西,我猪狗不如……我只有你了,我就算出去送外卖也会把债还清,你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说着,他从厨房拎出刀,当着成松云的面砍断了左手小拇指。

成松云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吓住了,当即带着孙进峰去医院,也不敢再提离婚的事。

再撑一撑吧,她想。

这一次,他一定会改的。

……

成松云的女儿大学毕业,顺利找到工作,结了婚。

她不想和赌徒父亲来往,只愿意和成松云在外面见面。每次看到成松云身上的伤,她都要劝母亲离婚,说着说着就痛哭失声。

外面女儿哭,家里丈夫哭。成松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哪里出了差错。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适应了这种可怕的生活。

如今她打零工,做家务,帮忙还债,偶尔被打,一天又一天循环。

孙进峰还在赌,根本不屑于做一个月几千块的工作。她一提钱,孙进峰就打她。他爱上了喝酒,喝多了也打她。他知道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知道怎么打不会被罚,殴打后的道歉越来越敷衍。

而她一提离婚,孙进峰就寻死觅活,大吵大闹。

成松云听说起诉离婚很麻烦,搞不好要拖个一两年。她有时受不了想搏一把,有时又想,自己都四十九了,再活不了多少年。

可能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成松云想。

放日记的柜子落了灰,她很久没有再打开它。

事情的变化出现在新年。女儿一脸惊恐地找到她,说孙进峰找到她的家里要钱。

怕孙进峰胡来,女儿的赡养费一直单独打给成松云。结果孙进峰咬死说她不赡养,还要去她的单位闹事。

女儿女婿被逼的没办法,拿出一万块把他打发走了。可惜不到三天,孙进峰又找上了门。

女儿不堪骚扰,果断决定搬家,然而……

“妈,他找到了聪聪的幼儿园。”

桌子对面,女儿情绪近乎崩溃,“他自称孩子姥爷,说要接孩子……他有和聪聪的视频和录像,也有我和我老公的号码。我一时没接到电话,他把孩子接走了……”

“这次他又跟我要钱,我怎么办啊,妈……”

聪聪是成松云的外孙,今年刚满三岁。

这一次,成松云沉默了很久。

成松云和孙进峰自记事起就待在一起,她知道他所有的习惯。

比如孙进峰走楼梯的时候一定要靠着扶手。

比如不及时把酒收拾起来,孙进峰就会喝光。

再比如,孙进峰打她的时候,总要斜斜往前跨一步。

风平浪静的五天过去,醉醺醺的孙进峰扶着栏杆爬上楼。他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在楼梯上方等他。

“又怎么了?”他不耐地问。

成松云:“你缺钱就跟我说,不要跟女儿要。”

“我咋不能要,那他妈就一白眼狼!”孙进峰大骂,“我在她身上花了几十万,现在要个两三万还废话!”

成松云:“聪聪总不是你养的。”

“姥爷,嗝,姥爷带外孙玩,违法吗?聪聪喜欢我,我明天还去……”

成松云闭上眼:“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缺钱就跟我说,不要把孩子们扯进来。”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这条台阶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孙进峰嗤笑一声:“谁记得那玩意儿?”

他扶着栏杆,斜斜上前一步,伸手去抓成松云。然而他这一脚下去,踩到了什么黏滑的东西,像是内脏。

他醉酒的大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彻底失去了平衡,朝楼下倒去。

他的手离成松云不到一拳距离。那一瞬间,他朝成松云睁大眼,表情几乎是茫然的。

成松云想给孙进峰一个教训,最好让他摔断腿。这样她能彻底控制他,孙进峰无法打她,无法骚扰女儿一家,也没法偷偷赌博。

虽然这样的手段有些粗暴,但她觉得值得,她早该这么做。

或许……或许她还能剥掉这人层层外壳,找回她所熟悉的爱人。

她深爱的丈夫存在了四十多年,她面前的怪物诞生还不到十年。她的丈夫肯定还在,他肯定还沉睡在某个地方,不可能彻底消失。

于是她目睹他坠落。

孙进峰后脑磕上台阶,发出一声闷响。

他瘫软在阶梯下方,闪烁的声控灯下,红色不断蔓延。他仍然大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成松云。

成松云扶着台阶,俯视那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走上台阶的时候。孙进峰紧紧抱着他们的女儿,笑得十分幸福。

“囡囡跟着爸爸受苦了,以后爸爸给囡囡买大房子,爸爸保证不让囡囡遭罪。”

他轻轻亲吻着女儿的面颊,生怕胡茬扎痛了她。

刚才他说,谁记得那玩意儿。

成松云盯着那双迷茫而震惊的眼睛。

她记得第一次送女儿去幼儿园时,孙进峰比她还舍不得。

“孩子长得太快了。”他的目光迷茫而震惊,“怎么这么快……囡囡在里面害怕怎么办,咱们能不能晚点再送她去幼儿园?”

几天前,他从幼儿园里带走了女儿的儿子,只为了想办法要点钱。他说他还要这么做。

最后,成松云望向那些血。灯光之下,它红得刺目。

孙进峰向她求婚的那一天,选的花束也是这样刺目的红色。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她从没见过他那么认真的样子。

现在他死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成松云第一个念头不是恐惧,而是惊讶。

她再也找不回她的爱人了,四十二岁那年的“今天有云”,是那个人留给她的绝笔。

……那怎么会是绝笔呢?

她无法控制地想到那些日记,想到一张又一张的天空。

成松云慢慢蹲在地上,整个人仿佛变成木偶,一点表情也做不出来。

……她是不是做错了,或者做得不够好,没找到救下他的办法?

……他们是不是可以有不同的结局?

恍惚之间,一根红线从尸体中蜿蜒而出,蛇一般爬到她的面前,成松云下意识抓住了它。

数道执念涌入她的脑海。不知为何她知道,它们属于阶梯下的死者。

【必须得翻本,不然我的人生算什么?】

【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

成松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其他东西。没有悔恨,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没有家,没有她,没有女儿,也没有今天的天气。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活着“死去”的。

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有了结局。

成松云抓紧那根红线,她无声地落下眼泪,最终嚎啕大哭。

无尽痛苦中,万物化作雪白。

成松云睁开眼,满脸都是眼泪。

“很好,你参透了。”

白双影掌心之上,红线无比凝实,有如实质。

成松云抽噎着嚅动嘴唇:“你一直看着?你……”

“不必在意,我不会评判。”

白双影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人间寻常事罢了。”

第55章 临行道别 养不熟的人。

方休再睁开眼时, 他看见了灿烂的阳光。

他蜷缩在白双影本体内,像只离不了水的软体动物。

白双影胸口以上仍是人形。他斜靠着浴缸一端,长长的黑发四散, 搭在光滑的白瓷缸沿上。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方休, 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

“我睡了一整晚?”方休诧异道。

糟糕,他说好了帮成松云抓鬼来着。该不会成姐看他太惨, 选择强撑吧?

“成松云因果落定,今晚可用因果之线寻路。”白双影说。

他抬手一点,将那段因果打入方休的脑海。

正如每次解厄, 方休顷刻间便知晓了成松云杀夫的来龙去脉。

方休安静了会儿:“成姐想通了啊,看来她不会再害怕‘鬼魂’了。都说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嘛。”

他坦然接受了成松云的故事, 并未露出感慨的神色。

白双影都做好了腹诽人类的准备, 这样的方休让他有点不习惯。

“你似乎不太意外。”他说。

方休揉了揉肩膀:“你知道人类最可怕的一点是什么吗?”

白双影:“?”

“人会改变。”

方休说,“有些谎话一开始并非谎话。在那个时点,无论是爱意还是承诺, 都是真心的。”

“对于没有改变的那一方来说, 这比‘受到欺骗’还要恐怖。如果仅仅是被骗, 他们只需要憎恨骗子, 最多责备自己一时糊涂。”

“但如果不是……他们会不停自我怀疑, 怀疑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 怀疑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了,从此陷入漫长的痛苦。”

方休转眼看向阳光下的山林, “有时真话也可以变成谎言, 人就是这么神奇。”

白双影思索:“你很习惯这些事。”

“这是小学骗术基础课。”方休冲他挤挤眼。

白双影吃惊:“现在的人类有骗术课?”

“没有,骗你的。”

“……”

方休看着板起脸的白双影,毫不顾忌地笑了几声。接着他习惯性想要起身, 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没了左腿,一下子摔回浴缸。

脱离白双影本体的刹那,伤口再次燃起剧痛。方休的嘴唇很快没了血色,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白双影:“今夜及时破坏欢喜厄,你无需面对第三次犯忌……”

“白双影。”方休打断了自家鬼。

他选择狼狈地爬出浴缸,艰难地坐到床头上。

“怎么?”

方休语气认真:“你帮成姐凝结了因果之线,我很感激。但是下一次,我希望你能在行动前告知我——我非常、非常讨厌事情脱离掌控。”

白双影不以为意:“否则?”

“唔,我猜你不在乎我是否真心,那我说点实在的。”

方休转过头,汗湿的刘海间露出那双黑眸。

“第一次祭祀后,你变得越来越主动。这场禁忌没有生魂可吃,你却比第二场祭祀还要积极。”

“这说明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仅仅是地府奖励或者美味生魂,还有其他东西……某种更重要的东西。”

那双黑眸亮闪闪的,那不是宝石般的明亮,更像刀尖的闪烁。

“白双影,我希望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凡事好好沟通。”

“否则,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保证你会失败。”

好麻烦啊,白双影心想。他想做某件事的时候,真的很不习惯配合他人行动。

算了,不至于为这种小事扰乱他的解封大计。他们的目标姑且一致,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倒是方休刚才的眼神很熟悉,白双影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那眼神很不敬,但他并不讨厌。

“下次我会跟你说。”白双影回应道。

方休笑得格外开心:“嗯!”

那双眼睛里溢满快乐,方休总喜欢这么看着他。

白双影无法理解。

最近这段时日,白双影还以为一些适当的照料,能让他彻底稳住方休。

效果确实有,方休对他越发亲近,白双影瞧得出来。

然而通过刚才的谈判,他同样能看出,方休分毫不信邪祟会对自己产生感情——哪怕是最最基础的同伴之情。

方休知道他别有所图,这个人类清醒得让他无言。

……既然知晓一切,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我?

……那份情绪是在欺骗我吗?

……你究竟在想什么?

白双影还在努力思考,方休已经绑好尸腿假肢,准备迎接访客。

……

成松云的双眼肿成了桃子,大概哭了一整夜。但她身上某些东西改变了——像是在空中飘舞已久的枯叶,此刻终于落地。

关鹤也成功睡了一整夜,黑眼圈浅了许多,精神非常好。

两人看到方休的身影,刚想说什么,就被那条尸腿结结实实吓了一把。

尸腿上全无血色,皮肤粗糙皴裂,泛着古怪的蜡黄。上面还长满了弯曲的腿毛,和方休的风格完全不搭。

“没办法,没假肢嘛。”方休坐在床边,尽量压制住疼痛的喘息。

接着到来的是蘑菇三人组。

蘑菇们实诚多了。看到尸腿的第一秒,小田就大叫了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宋铮和小李也瞬间后仰,当场挤出双下巴。

“小李,小李你赶紧的!”回过神来,小田疯狂推搡小李。

小李硬着头皮上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桃核,往地板上一丢。

下一秒,桃核疯狂变大,众人这才发现,桃核原本是个核舟微雕——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艘结结实实的桃木船。船内坐着木雕船夫和游客,离他们最近的船夫疑惑地瞧了圈儿:“这里怎么又没水啊?……啊啊啊啊你干啥?!”

只见小李大踏步上前,抓住船夫的船桨就抢。

船夫敌不过力量增强的小李,气得在船上直跺脚:“水匪,水匪唉!”

没等船夫骂出更多,小李便将桃核变小,又塞进口袋。

哪怕进了口袋,那枚桃核还是弹动不止,发出细小又不满的骂声。

小李干笑:“这东西是桃木做的,我们一般把它放出来抵抗邪祟。里头的人就是脾气大了点,没别的毛病。”

抢来的船桨还是实物大小,他把它递给方休:“你看这个能不能用?”

“少个船桨不要紧吗?”方休好奇道。

“船夫会自己再做,虽然我不清楚他从哪里搞的,上次我还薅过他的帽子呢。”资深水匪小李解释道。

方休悟了:“可能这就是超自然的鬼斧神工。”

眼看方休收起那条毛茸茸的尸腿,小田这才松了口气。

她拍拍胸口,看向四周:“诶,那个白衣服帅哥呢?”

方休:“?”

宋铮脸上挂不太住:“小田!”

小田嘀咕:“刚刚看了超恶心的死人毛腿,我就想洗洗眼睛。我又没别的意思,就觉得那张脸不放出来特别浪费……”

方休欣慰:“你很懂嘛。”

小田:“就是说啊。”

宋铮闭目:“……你也可以看看小李和我。”

小田目光扫过两位队友,礼貌地呃了两声:“我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从方休准备好的早餐里挑了个罐头,神情严肃下来。

“昨天我一直盯着阿清和贾旭,贾旭又用了一次‘借运骰’。”

关鹤震惊:“他疯了?”

小田啧了一声:“不,厚叔叫他‘立个威’。厚叔把那群落魄的人全叫过来旁观,让贾旭演示法器的力量。”

“厚叔还公开表示,他绝对不会强制贾旭使用骰子。如果有人想要借用这份力量,得看贾旭本人的心情。”

“那他还展示个什么劲儿?”关鹤不明白。

成松云轻咳两声,嗓子还有些哑:“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这地方还有‘稳赢’的手段。会有更多人管厚叔借筹码——自己能赢正好,输了还有贾旭这条后路。”

小田翻了个白眼:“后路不后路可难说,贾旭昨天用完借运骰后,运气差得一比,连输好几把。”

方休比划船桨的动作顿了顿。

小田:“不过他也就赌了三四次,还是我不懂的扑克玩法,我也看不出他是运气差还是怎么样。要说倒霉,当初阿清比他倒霉多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貌似在缅怀阿清的倒霉时光。

“……厚叔开始找我们麻烦了,他的人一直跟着我和小田,问宋哥去了哪里。我按约定好的讲了实话,就说你们几个不死心,雇宋哥探索那个安全出口。”

小李接话道,他有些担忧地瞥方休。

方休没什么情绪波动:“然后呢?”

“我听宋哥说了,那个安全出口里面净是幻境,特别难搞。其实之前也有人试过,基本全被幻境逼了出来,还有几个倒霉蛋死在了里面。”

小李挠挠后脑,“今天如果你们还要去的话,宋哥他恐怕……”

“放心,我们今天不带宋铮。”方休瞧了成松云一眼。

关鹤精神一振:“方哥你找到办法啦?那咱们今晚——”

方休:“也不带关鹤。”

关鹤:“……”

关鹤:“……啊?”

“厚叔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虽然只是第二晚,我需要更多烟雾.弹。”

方休有条不紊地安排道,“今晚宋铮照常去赌场,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人问就说实话——说那个安全出口特危险,我们一开始就走散了,你觉得这事没谱。”

宋铮相当诚实:“看起来确实没谱。”

“小关,你今晚也去赌场,去把你的血债兑出来。”

“贾旭他们肯定会立刻过来关心你,你就做出挣扎的模样,表示跟着我好像没希望。切记,无论贾旭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下手赌博。”

关鹤了然。

他这个未成年抛弃队伍换筹码,任谁都会觉得方休状况非常糟糕。

“呃,我不介意兑血债。但是整整五个小时,我一直坐着也不自然……”

方休转向宋铮:“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重点,小关就拜托你们了。”

“关鹤,你那一千筹码兑出来,立刻借给小田。阿清知道小田的幸运增强,厚叔那边不会立刻起疑。”

小田食指指着自己,满脸迷惑:“我?借给我干嘛?”

“……和某人对赌,加一点小小的运气杠杆。”

剧痛之中,方休扯扯嘴角。

“来吧,一起让赌场天翻地覆。”

……

中午时分,屋里的人早就散去了。

方休打磨着小李送的桃木桨,调整自己的临时假腿。其实他还缺个铁钩手和骷髅眼罩,他苦中作乐地想。

白双影双手扒在浴缸边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的鬼和窗外山景配合完美,看起来赏心悦目。

咚咚。

就在方休仔细感受这份安宁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方休动作僵了一瞬,随即缓缓起身:“谁?”

“我是梅岚。”一个小小的声音答道。

方休开了门,门外果然是梅岚。她双手捧着竹碗,有点忐忑地看着方休。

她的目光在方休两个伤处流连许久,脸上露出些许不忍。

“甘露碗里的水能够净化诅咒。”

梅岚低声说道,“我进来给你倒一些吧,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方休沉默地让出门,梅岚低头进了房间。她朝窗外的山景看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再次开口:“真漂亮。”

梅岚并没有贾旭那般意气风发,她看上去烦躁又疲惫,眼底也带着淡淡的青黑。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方休轻快地说道,“还是说,你打算帮贾旭他们打听打听情况?”

梅岚:“我只是想换一个黄桃罐头。”

几秒后,她像是鼓起了勇气,“其实、其实我不想跟着贾旭他们。”

方休扬起眉毛看她。

梅岚低下头:“‘水面潜行’在这里派不上用场,我头脑也不是很灵光。要是一直跟着你,只会给你们增加负担。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辩解,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说着,她在方休面前排出35枚筹码。

“这两天我也只赌大小,一枚一枚地押注。相信我,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你不信任我,我理解,我也不打听你的计划。我只想说,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方休:“那你把筹码全给我,今晚要是不顺利,我会在零点前还给你。”

第三禁。手中必须有筹码,失则死。

梅岚脸色发白:“……”

在这里交出所有筹码,和交出性命没什么两样。如果方休不还她筹码,她只能临时向贾旭或者厚叔借,到时那两人一定会提出各种要求。

方休静静地看着梅岚。

末了,梅岚一咬牙,还是交出了全部筹码。

“我相信你。”她紧张地说。

“我不相信你,也不需要你相信。”方休果断收下筹码,“……但我会赢的。”

梅岚抿抿嘴唇,没再说什么。

她用甘露水注满了一个玻璃花瓶,临走时拿走了一个黄桃罐头。

旁观一切的白双影:“我的身体比甘露水有用。”

方休正在喝饮料,闻言差点从鼻子呛出来:“请说‘本体’,你的本体,谢谢。”

“她想要博取你的好感,小心。”白双影无视建议,继续道。

咔哒,方休放下喝空的饮料罐。

“我其实更在意另一件事——为什么梅岚会知道,那把斩骨刀上带了诅咒?”

方休摸摸滚烫的伤口边沿,望向紧闭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