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冯总,这下你又算我的人……
调查持续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集团的股东大会和董事会都因此延期召开。
因为涉及高层,网络上和公司内部都吃了一段时间的瓜,对外由公关部门负责舆情, 对内行政部和人事部坐镇,隔了好阵子, 议论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谭月仙作为谭皓阳的亲属,为示避嫌, 期间很少过问调查细节, 而是交由黄大钧全权负责。黄大钧身为代总裁,临到退休也没能悠闲几天, 接连忙活了一个多月才算消停。
虽然调查结果证明,举报信中的内容不完全属实, 谭皓阳总归闹出丑闻,还是受到影响。
董事会表决结束后,二十八楼大会议室里先是寂静, 继而响起轻微的交头接耳。
董事长谭月仙宣布会议结束, 隔空向谭仕章点点头,笑了一下。
像是释放了某个信号, 其他董事会成员互相看看, 纷纷起身上前, 和谭仕章握手祝贺,挂着笑容说些场面话,然后才三三两两往外走。
谭皓阳似乎已料到这个结果,什么都没说,表情也未变,只是率先推门而出。
这段时间他虽然表现得外强中干,个中滋味, 大概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输给谭仕章,并非只是败在一两桩丑闻上,更重要的是星之钥的表现,他并没有交出一份令股东满意的答卷。
去年公布遗嘱的时候,大概没几个人想到,谭仕章能这样一步步逆风翻盘。
只是唯一令人意外的,不管被怎么指责,谭皓阳这次竟做了回好人,没有攀扯冯敛臣。
以至于冯敛臣准备好的对策都像是做了无用功,有种草草收场的怪异感觉。
室内还剩两三个董事的时候,才露出一道缝隙,谭仕章站在圆桌后面,个头很高,头发束在脑后,他背着光线,似乎遥遥看了眼冯敛臣。
虽是赢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喜怒难辨,从额角到鼻梁的轮廓硬朗分明,长相虽一直未变,比起以前阴鸷多疑的感觉,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冯敛臣和赵律师一直列位旁听席,两人安安静静坐着,谁也没擅自动弹。
这一个多月冯敛臣搬回自己家住,保险起见,和谭仕章极少私下见面。
两人除了工作上的必要联系,也很少打电话或发短信,恍惚之间,竟生出几分陌生感。
之前那么久的同床共枕,同舟共济,都像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冯敛臣目光和他错开,没事人似的收回来,低声和赵律师交谈什么。
待会议室空无一人,赵律师才收拾笔记本:“接下来要给黄总开欢送会了?”
两人边说边向外走,冯敛臣说:“行政订了皇冠酒店的宴会厅,还是董高监这些人参加。”
“哦这样。”赵律师道,“我看工会也要表示一下的,感谢黄总这些年来为集团的付出。”
“肯定要的。”冯敛臣问,“赵律师,欢送会你打算送点什么?”
“都不确定有没有我呢,不像你,你是重臣,怎么说都要在场。”
“哪儿的话,这么说你更得去了。”冯敛臣笑笑说,“你才是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
两人商业恭维一通,在楼梯口告别。
赵律师的办公室在楼下,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正撞见谭皓阳收起电话,正夹着一支烟往楼上走。赵律师反应过来:“皓阳总。”
谭皓阳平易近人地指指楼上:“去抽支烟。”
“那您去。”
倒是冯敛臣也去了天台,跟谭皓阳站定,两人面对面一起夹着烟。
打着了火,良久无人开口,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尴尬。还是冯敛臣打破沉默:“你还好吗?”
谭皓阳冷嗤一声:“我又没有损失,又没丢官降职,能有什么不好。”
他这混不吝的样子更近似于一种刻意的伪装,甚至让人有点想要同情了。冯敛臣想了想,语气甚至有几分安慰:“你还年轻,遇到一个两个不如意的坎,不至于一蹶不振。”
谭皓阳咬着滤嘴,听他老生常谈,眼睛望着楼下车水马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敛臣又笑道:“当然,有些事情我其实还是有点好奇,所以才想跟上来问问,照你的脾气,受了委屈不是应该泼天动地的,恨不得拉其他人都给你陪葬,什么时候转性了?”
谭皓阳无语地看他:“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冯敛臣淡淡笑笑,他其实不是来针锋相对的,但非要较真的话,答案肯定是有。
他把抽到一半的烟按在垃圾桶上:“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我先下去了。”
谭皓阳转过头,眼睛盯着他瘦削的后背,突然骂了一声脏话:“操。”
反手关上玻璃门的冯敛臣自然什么都没听见。
其实谭皓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冯敛臣说得没错,放在以前,他自己不好过,一定也不会放过看不惯的人。不如说,即便到了今天,每次看见冯敛臣,依然令他觉得烦躁。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种烦躁似乎换了种意味,多了几抹隐晦的、说不出的懊恼和后悔。
大概潜意识里,谭皓阳不愿承认,自己确实错失乃至推开了什么原本值得珍惜的东西。
人都有成长的过程,但也都要为自己的轻狂付代价,错过了的东西就是错过了。
接近中午的日头毒辣,把地面上黑和白生硬地一分为二,没有灰色地带。
他躲在阴影里,抽完了剩下半支烟,至少承认了一点,自己好像是挺可笑。
*
这段时间各部门都辛苦,冯敛臣他们尤甚。会议筹备工作忙得人像只陀螺,谭月仙信重,也意味着各种事都要交给他跑前跑后,上传下达,此外还要配合调查组,写各种报告……
直到董事会开完,从终于有种尘埃落定感觉,同时仿佛扒了层皮。
忙碌到三餐不定的日程让肠胃对饥饿都钝感,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冯敛臣只想躺下补一觉,饭都没下去吃,关了办公室的门,灯一熄,裹着毯子睡到午休结束。
醒来的时候有片刻茫然,他从沙发上坐起,习惯性从旁边摸到眼镜戴上。
谭仕章坐在扶手上,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屋里有些昏暗,显得面目摸糊。
冯敛臣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恭喜恭喜。”
谭仕章笑了笑,俯身过来,把他拥在怀里。
两人接了个久违的吻。时光静谧,暂时停止,过去和未来好像都没什么重要了。
过了半晌,冯敛臣把人推开,从沙发下找自己的皮鞋:“当了总裁是什么感觉?”
谭仕章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冯敛臣知道他们董事会开完会,中午出去有个小聚餐。谭仕章说:“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想到一件事。”
冯敛臣问:“什么?”
谭仕章其实在调侃他,含着一点笑意:“冯总,这下你又算我的人了。”
冯敛臣职务是总裁助理,对集团总裁负责,只是由于集团的情况,和黄大钧比起来,平时受董事长谭月仙指派更多。他噗嗤一笑,推开对方站起来,穿好鞋整理衬衣。
“冯总。”谭仕章不折不挠地追问,“说说,名正言顺的感觉怎么样?”
“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冯敛臣叹气,“一样是给人打工的感觉。”
谭仕章坐在沙发上,眼睛随着他转,突然问:“你想过什么时候搬回来吗?”
冯敛臣整理领带的动作一顿:“周末?”
又说:“当然要是忙就晚点再考虑,也不是不行。”
分居本是权宜之计,现在警报解除,两人继续回到以前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说来,顺理成章分开了一个月,如果热情淡了,也不失为一个叫停的合适契机。
眼下谭仕章显然没有结束的意思,他目光灼灼,志在必得地盯着冯敛臣。对方对这段关系越来越像是认真经营的态度,冯敛臣也并非全无感觉,只是难免又想到,照这样继续下去,这种地下工作似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又或者其实永远都见不得光。
除非一个人离职或者退休,大概才算有了无所谓的资格。
或许由于黄大钧这个集团元老要彻底离开,冯敛臣不知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些,想来想去,并没有得出有用的结论,也暂时并没有资格去想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觉有些感慨。
“周末可以,我去接你。”谭仕章扶着膝盖起身,“到时候我帮你收拾。”
“好。”冯敛臣回神,想说什么,到底欲言又止,把谭仕章送到门口。
谭仕章突然问:“你想说什么?”
冯敛臣握了一下他的手:“不重要,有时间再说吧。”
秘书办的流程走得很快,翌日一早,通知栏便挂出五六张新的任免通知。为首两张——
黄大钧卸任谭氏珠宝集团有限公司代理总裁。
谭仕章担任谭氏珠宝集团有限公司总裁。
……
下面还有一排其他人的任免,冯敛臣看完关上通知窗口,照常开始一天的工作。
第72章 第 72 章 茧。
当然并不真的像戏言所说, 没有太大感觉,集团换总裁怎么说都是大事,职责和权属都要变, 对下面的项目和部门来说,每个老板有自己的管理方式, 磨合和适应也需要时间。
能把工作平稳接过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接下来一阵子, 谭仕章都不太能闲下来。
实际上, 周末冯敛臣把箱子搬回他公寓,两人亲热一晚, 周日一大早就跑去工厂监工了。
所谓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地干活倒是真的。接下来的一周, 几乎天天都是应酬。
秘书办的佟雨曼敲门来送材料:“冯哥,下午茶到了。”
冯敛臣头也不抬:“知道了,放在那儿, 你们去吧。”
佟雨曼笑着又敲敲门:“三点几嚟, 饮茶先啦!”
冯敛臣这才回神,推推眼镜看她:“饮不下, 晚上陪老板喝酒。”
“那你这样不行啊, 喝酒更要吃点东西, 迟早搞坏胃的。”
“都是职业病。”冯敛臣伸懒腰,“肩膀,脖子,腰椎,谁还没几个有毛病的地方。”
玩笑归玩笑,佟雨曼看手里给他的汇报材料:“我们今年下半年的重点项目都在这里?”
文秘虽然主要做些辅助性工作,多了解项目是好事。有的人可能一直安于在秘书岗待下去, 也有些人说不定会转去哪个业务部门。冯敛臣抬头看她:“你想参与一下项目啊?”
佟雨曼的确有这个想法:“行吗?我也就是想试试,学点东西,锻炼锻炼自己的能力。”
有野心想历练,两人又那么熟了,冯敛臣没理由不支持:“那你有没有钟意的去处?尽量帮你争取啊。”
佟雨曼显然想过了,有明确目标:“咱们和红海集团的那个合作项目,有没有让我打酱油的位置?当然我经验不多,先去当个助理,给大家端茶倒水订外卖也可以的。”
这也是下半年的重点项目之一,尤其跟红海集团的这次合作算是谭仕章谋划来的,对他来说具有别样的意义。做好这条和奢侈品巨头联姻的精品珠宝线,跟下半年谭氏自由品牌的销售增长指标一样重要,里子面子要一把抓,年底做年终总结,也算上任之后有个开门红。
说到这条精品线珠宝,在设计上由两个集团共同携手,首个系列名字已经定了,英文名很长一串,中文名倒是极其简约,就叫“茧”。预计推出三十五件珠宝设计,由双方设计师共同操刀,将在红海集团春季女装系列大秀中首次亮相。
为了进军中国市场,这条精品珠宝线的“茧”系列以新国风为主题,将在春季秀场上用于搭配红海旗下经典奢牌的女装新品。
说起这个,其实跑到中国来走国风路线的外国牌子,就算是奢侈品巨头,翻车率该高的还是高,取决于设计师能不能理解中国文化的深层精髓,还是只会加个龙凤呈祥糊弄了事。
虽是以对方为主导的品牌联姻,在品质上,也需要贯彻谭氏的工艺标准和品牌风格。
尤其对于这个风格领域,谭氏集团理论上是有话语权的,之前谭仕章的“流照”和后来集团一系列新中式首饰,都是无可否认的优秀案例,整个基调已经奠定得很高。
不说手拿把抓,但要是这都能翻车,合璧出一些四不像的作品,就是自砸招牌的事了。
冯敛臣回神,对佟雨曼说:“你先想想自己想往哪个方向发展,我再和他们部门负责人去谈,虽然不保证别人一定点头,但是尽力而为,能争取的一定帮你争取。”
佟雨曼欣喜而去,轻快关上办公室的门,他把眼镜重新摘下来擦了擦,复又戴上。
说到这条精品珠宝线,双方设计部门磨合已有一段时间。
除了逐渐适应各种工作时差,在孜孜不倦的跨国会议和邮件扯皮中,谭氏集团设计部的整体英语水平都有了一个显著提升。
好在到现在为止,首个珠宝系列的进度还算是符合预期。
只是“茧”系列的主打款依然悬而未决,而且每次一提起来,总是各有想法,吵个不休。
毕竟主打款是一个系列作品中的定海神针,至关重要。虽然本来就不会那么容易定下来,但是始终达不成共识的局面,也磨得人足够头疼,设计部长林诗茹头发都白了几根。
不过又有一个大家都明白的情况,红海那边也不一定没有小九九。
谭氏这边还有个没宣扬但也不算秘密的艺术顾问,那就是薛青平。
以薛青平过去的名声和影响力,如果愿意参与这次新品设计,会是一个非常瞩目的噱头。
在商言商,功利一点来说,这种噱头对两个集团来说都是香饽饽,哪怕拿出的作品不是那么完美,争议本身也是一波热度,冯敛臣合理怀疑,红海集团说不定二话不说留出主打款的位置,说到底大家都很现实,追求艺术,追求故事,背后最根本的还是要追求利益。
某种意义上,谭仕章上任后首要的一件事甚至不是项目,是跟薛青平达成这次合作。
薛青平的主要工作场所还是自己的工作室,后来去得多了,冯敛臣对他家老宅的布局已经了若指掌,谭仕章和他达成共识,将延续之前的理念,在一块黄水晶上雕刻出千手观音。
两位艺术家一埋头研究就俗事不问,专心到水泼不进,吃饭都要三催四请的。
冯敛臣虽然插不上手,每每跟在一旁观摩,切割其实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过程,而是先要进行大量精算,把光影重叠的形态提前设计好,量定中心点,确定面部和手部的位置,保证折射角度形成光影,其实对旁观者而言很是无趣,大部分时候草稿纸上只有枯燥的数字。
进展到具体打磨的时候,则又极其缓慢繁琐,不停重复把宝石泡在水里作业的过程。
只不过冯敛臣不以为苦,也不觉得浪费时间,他其实反倒有点享受这种放空的感觉,有时甚至觉得像是某种冥想。这个过程是在见证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的诞生,即便不是出自自己之手,即便只是用眼睛看它一点点成型,似乎也觉与有荣焉。
冯敛臣起身去总裁办公室,谭仕章正仰着头往眼里滴药水。
他推门进去,看到莞尔:“你也犯职业病了?”
“费眼。”谭仕章视线望过来,不解,“什么职业病?”
“没什么。”冯敛臣过去拍上他的肩膀,“你这双眼睛跟手一样宝贵,是要好好保护。”
谭仕章握住肩膀上的修长的手,拽到唇边贴了贴:“那晚上我什么都不管了,你自己来。”
冯敛臣耳郭一烫,乜他一眼,迅速抽了回去。
他问谭仕章:“明天不去薛青平的工作室?”
这个名字总能迅速让谭仕章脸色变得无欲无求:“明天他老人家要开家长会。”
如果说有谁能克一克谭仕章,薛青平这个人务必首当其冲。两人在艺术造诣上本应有许多一致追求,偏偏性格和为人南辕北辙,用句更通俗的话说,就是实在没有眼缘。
耿直如薛青平,有天突然在工作室看谭仕章半晌:“你对我有哪里不满的地方?”
到现在想起谭仕章的表情还是很精彩,那张淡漠的脸上仿佛头一次出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情绪,薛青平看都没看他,又自顾自说:“你说说看,不过反正你说了,我也改不了。”
冯敛臣嘴角微微抬了一下,立刻又压回去:“正好明天我们也有事,都要去给黄总饯别。”
*
为黄大钧举行的欢送宴会定在周五晚上,地点在五星级酒店宴会厅。
水晶吊灯闪闪发亮,下面董高监一群领导,没有几张特别年轻的面孔。尤其几位男士的地中海,颇有反光效果,都跟着头顶的吊灯闪闪发亮,衬得中间冯敛臣和谭仕章格外显眼。
冯敛臣端着杯子,上前给退休的老上司敬酒:“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和重用。”
这一幕让他想起谭儒,倏忽间有片刻今夕何夕的恍惚。
身为师兄弟,黄大钧年纪比谭儒还要大,腿脚和腰背已经老态龙钟。
他这天格外慈眉善目,讲了几句鼓励的话,冯敛臣把杯沿放低,恭敬地跟他碰了一下。
这位代总裁在位时间不长,冯敛臣和他的关系始终比较客气,熟悉虽然是够熟悉,但没来得及培养起心腹之情。人和人是讲缘法的,有就是有,没有的话,那就匆匆奔向下一阶段。
黄大钧的下一阶段是颐养天年,至于他的下一阶段,就是谭仕章了。
宴会厅门突然推开,冯敛臣看过去,原本一直没在场的谭皓阳姗姗来迟。
在他的目光中,谭皓阳扯了扯领带,四下环顾,目光落到这边时停顿一瞬,径直向他们走来,中间招来服务生要了杯酒,主动开口:“不好意思黄叔,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黄大钧问:“有工作要忙啊?”
谭皓阳咳了两声:“差不多吧。”
这时候高总从他们旁边经过,和谭家几个长辈相熟,乐呵呵地说:“听说你最近在相亲?”
谭皓阳清了清喉咙,说话显得稳重很多:“是见了几个人。主要还是亲戚安排的,见面归见面,不代表一定有什么意思。高总你可不要乱说。”
他边说边瞥了眼冯敛臣,冯敛臣没有吱声,顺势退到一边。
见谭仕章在宴会厅另一头被围着,他慢条斯理踱到桌边,换了杯手中的酒。
过了片刻,谭皓阳甩脱人群也走过来,冯敛臣给了他一个薄凉的眼神,不予置评。
这些富家子弟,玩是玩,结婚是结婚,两件事情可以泾渭分明,又总是想既要又要。对他们来说,婚姻更多是一种资源配置,谭皓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看不惯?”
冯敛臣说:“我虽然不是很认可,但是对公司同事的生活方式,也没有权力指手画脚吧。”
谭皓阳斜眼看他片刻,突然说:“难道你觉得谭仕章就不是这样了?”
冯敛臣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样?”
谭皓阳嗤笑一声:“你不是知道么,我们家不是有那个家族宪章?明明白白写着呢,既然他现在荣登少东家的位置,怎么好意思不结个婚?”
冯敛臣噗嗤笑了一下:“你说那个啊,这种老黄历,我还以为早就没人搭理了。”
第73章 第 73 章 也是把他和谭仕章分开的……
谭皓阳讨了个没趣, 无聊地走到一边去了。
冯敛臣往窗户看了一眼,玻璃上映出他自己镜片的一片高光。
他微微出神,一时间思绪飘出, 胸中却也莫名生出一点怅惘。
倒不是相信谭仕章会结婚,只不过思及将来, 他也知道谭仕章的家庭情况,别的还好说, 那位控制欲旺盛的谭太太, 不会是一个好商量的人,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矛盾。
这时身后有人走过来, 又是高总,端着酒杯, 这回是问正事:“小冯啊。”
冯敛臣把目光转向他:“您说。”
高总问:“我听说最近莞城那边的工厂开了不少人哪?”
谭氏集团在其他地区也有子公司和下属的制造加工工厂,菀城距离金城三小时车程,经济发展程度相对不及, 相应的地价和人工便宜, 建有谭氏产值和规模最大的一个工厂园区。
所谓开了不少人是个委婉的问法,高总亲自来过问, 情况其实还是闹得比较大了。
自从谭仕章上任后, 审计组就派驻过去, 上面动了个财务副总,下面还开除了一些员工。当然其中涉及一些特殊情况,也是家族企业避免不了的弊端,系统里的关系户多,菀城那边的工厂是重灾区,导致账目一直很乱,这是谭儒在的时候就存在的问题, 只是一直没有清理。
冯敛臣拽着他往旁走了两步,才低声解释:“菀城那边的子公司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天高皇帝远,人事关系复杂,以前老谭董在的时候,账一直是他们自己管的。”
“但是去年他们的负债率达到了这个数字。”他悄悄比了一下,“这也有点太过分了。”
“情况虽然是这么个情况……”高总也压低嗓门,“刚上任,还是慢慢来吧。”
他说的是谭仕章,冯敛臣笑笑,应和两声,两人便散开了。
送别宴会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散场。
总部的七八辆公车全都用来接送高管,谭仕章和谭月仙共乘一辆,其他人都不顺路。谭月仙上车之后,还惦记着叫了一声冯敛臣:“小冯,你住哪个方向?戴师傅也捎你一路。”
冯敛臣虽然依言上车,没开出两条街便指着前面:“把我放在地铁口就可以了。”
戴师傅以为他有急事:“你要去哪,要不然先送你?”
冯敛臣和谭仕章住在一起,主要是这点不方便暴露。他笑道:“这个时间路上正是堵的时候,您送谭董和谭总就行了,我自己坐地铁,到家可能比你们还快。”
既然他这么说了,戴师傅依言把车停在地铁口。
冯敛臣乘地铁确实更快,走进公寓大楼的时候,才想起家里洗漱用品告急。
想了想,也懒得再倒回去,他低头给谭仕章发了条消息:“你回来时记得买两管牙膏。”
谭仕章很快回复:“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冯敛臣说:“套也可以补两盒。”
那边顿了几秒:“知道了。”
冯敛臣有点想笑。他敛去唇边的笑意,一边按熄手机一边把手放在密码锁上。
滴地一声,大门应声而开,玄关是黑的,客厅里灯却亮着。
不至于早上忘了关灯,冯敛臣一怔,还来不及退出去,屋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裹着披肩走出来,跟他打了个照面——说曹操曹操到,他跟谭仕章的母亲撞了个正着。
冯敛臣暗暗一惊。
这是个糟糕的场景,虽然不愿意面对,但是之前并非没有未雨绸缪地设想过。
电光火石之间,冯敛臣反应很快,想说是来送东西的,然而谭太太面沉如水,她用黑幽幽的眼眸看了眼冯敛臣,淡淡地说:“进来吧,坐。”
这让冯敛臣意识到,她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有备而来。
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气氛很沉默,几乎是凝滞的。
谭太太先动了,她用有些挑剔的眼光环顾一周。
谭仕章的公寓比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多了许多生活气息,毕竟多了一个人同住,还养了猫,角落里摆着猫窝和猫爬架,地上还扔着一只鱼型的玩具。
咪咪慢吞吞从窝里走过来,扭头看了它一眼,屈腿卧在冯敛臣脚边。
谭恩雅其实有的时候会过来看它,但是小姑娘没有那么多心思,也不会随便进谭仕章的卧室——两个人同居总会有各种蛛丝马迹,瞒得过谭恩雅,但是大概很难瞒得过谭太太。
只是谭仕章性格很独,他和母亲之间有种似模糊似分明的边界感,至少平时,谭太太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其实从不会不打招呼主动登门,更不会搞这样的突然袭击。
冯敛臣看了眼她面前空空如也的茶几:“我去给您倒点水。”
谭太太似乎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略一点头,夜色已经深了,她脸上还带着得体的妆容,但是盖不住隐隐的怒容,以及不明显的疲惫。
冯敛臣叹了口气,去厨房烧水泡茶,此情此景,他多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等对方发难。
他盯着水壶里的水渐渐沸腾,总不能一直在厨房回避,终于大门响了一声。
谭仕章进门之后第一件事是换鞋,手里提着楼下便利店的塑料袋。一抬头,之间冯敛臣站在厨房门口,身上还是西装革履的,透过镜片,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同时他的背后传来谭太太的声音:“仕章。”
谭仕章反应很快,听到声音时已经心里有数,脸上没有太过诧异的表情。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冯敛臣,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低声说:“没关系。”
冯敛臣拿了三个杯子倒茶,然后坐在单人沙发里。
谭太太把脸扭向他:“你搬到这里有多久了?”
冯敛臣欲言又止,谭仕章代为回答,他开门见山:“如果您不同意的话——”
谭太太拍了下沙发扶手:“你觉得呢?”
“我只是想说,您不同意的话,我也只能抱歉。”谭仕章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私生活,可能没能让您满意,但是我不希望别人干涉进来。”
“仕章,我来的时候其实没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你——”谭太太失望地说,她细长的食指突然指向冯敛臣,“你之前又是把他带回家,又是把猫带回家,从那时候开始,就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这种把别人都瞒天过海的感觉,让你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您不要总是想得那么极端。”谭仕章道,“我又不是什么青春期叛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挑衅家里人?”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其实也想问,现在又是谁告诉您的?”
谭太太道:“纸包不住火,只要你做了,我总会有办法发现的。”
谭仕章却敏锐地说:“或许是谭皓阳捕风捉影,跟你嚼了什么舌根?”
谭太太说:“你不要管是不是捕风捉影,至少我确实看到你跟男人在一起鬼混,不对吗?”
冯敛臣坐得很端正,几乎一句话也插不上嘴。不过脑中想到今晚谭皓阳略显奇怪的表现,如果说是他作怪——不如说,谭皓阳的确最有可能发现端倪,又搅出这种无聊的事来。
只是此时也没有恼火的功夫了,他的背挺得很直,听谭仕章和他的母亲交锋。
母子两人一上来说话还算克制,不过这么话赶话说下去,硝烟味也变得渐渐浓郁。
谭仕章问:“您这么直接上门,到底想怎么样?”
大概在他这个外人面前放不开,谭太太冷冷地瞥他一眼:“我能单独和我儿子聊聊吗?”
冯敛臣客客气气地站起来,不失礼数地欠了欠身,谭太太没有吭声,谭仕章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先到卧室去吧。”
他和谭太太两个人谈到深夜。
冯敛臣自然也没得睡。一门之隔,外面的交谈声大部分时候听不太清,不过中间一度变成近乎争吵的语气,谭太太终于激动起来,嗓门抬高了八度,冯敛臣听到她质问谭仕章:
“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然后激烈地呛咳起来,谭仕章倒还冷静,似乎给她递了杯茶水,低声让她先消消气。
到了这个时候,冯敛臣反而静下心思,他坐在床沿,试图从头审视两个人的这段关系。
他听不见谭仕章是怎么回答这句逼问的,单从冯敛臣自己的角度来看,事到如今,他和谭仕章不仅仅是各取所需,□□和心灵上的亲密兼而有之,这是一种他从没想过和另一个人达成的默契,虽然没有过专门的承诺,但应该是心照不宣地打算一直走下去。
如果谭仕章也是这样想的,其他的事倒是好说,家庭这一关是迟早需要面对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只是这晚谭太太突然杀到,像毫无准备就经历一场暴雨,难免叫人猝不及防。
当然,换成是自己母亲吴满香,冯敛臣想象,大概场面会更加热闹,只怕连好好坐在沙发上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谭太太自持涵养,到底做不出特别歇斯底里的举动,谭仕章这晚还是劝走了她。
只是她出门的时候才说是打车来的,裹着披肩,人显得很疲惫。冯敛臣站在卧室门口,给了谭仕章一个示意的眼神,谭仕章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
“这个时间这一带不好打车,你等我一下。”
说完谭仕章走到卧室,冯敛臣低声说:“你就留在家里住吧,劝劝她,路上小心。”
谭仕章握了握他的手,似乎为了让他安心似的,在他耳边亲了一下,然后一晚未归。
冯敛臣独自躺在双人床上,谭仕章不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道理上来讲,他不必太担心谭仕章会搞不定和母亲的博弈——然而毕竟,谭太太说到底也不是一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冯敛臣见识过她偏执的一面,不显山不漏水,但绝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对于撞破冯敛臣和儿子的“奸情”,谭太太并未死缠烂打,只是翌日上午,冯敛臣便接到谭月仙的电话,谭月仙在电话里声线短促而生硬:“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她严厉地注视面前地冯敛臣:“你知道谭仕章的母亲是我的大嫂,对吧?”
冯敛臣平静地说:“没错。”
昨天谭仕章应付了谭太太,今天该他和谭月仙交代了。
“事情她都跟我说了。”谭月仙眉头拧成一团疙瘩,手指敲着桌面,往椅背上一靠,“小冯,你怎么回事,上回和谭皓阳的事刚刚撇清楚关系,这回又犯这样的问题?”
冯敛臣哑口无言,她说得确实没错。
先后和谭家兄弟两个关系都不清不楚,这件事拿出去,任谁来说都是不像话的。
谭月仙训斥:“别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我告诉你,我见过更多的情况,是本来能成大事的人,在小事上犯糊涂,最后败就败在这些小糊涂上!我绝不希望你也是这样。”
冯敛臣站在她面前,他向谭月仙鞠了一躬:“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
董事长办公室里,谭月仙直勾勾地端量他。上任后的操劳似乎让她见老了一些,脸上的皱纹和法令纹都显得不近人情。
但她突然舒了口气:“敛臣,你是不是心里怪我不讲情面?”
冯敛臣忙道:“是我没有处理妥当私人关系。”
谭月仙换了副平和的语气,苦口婆心:“你是公司的老人了,很多规矩你应该比别人更明白,先不说你们两个男人的问题,你是总助,仕章是总裁,别人会怎么看你们的关系?”
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冯敛臣当然明白。
集团虽然没有规定不允许发生内部恋情,但是位处关键岗位的人,的确不适合走到一起。
人言可畏,职位低的那个总是劣势一些,谭月仙能说出这些话,其实也不是不为他着想。
当然,这些风险是提前预想过的,人想要得到什么,也总要承担一些代价。
从冯敛臣的角度来说,一旦关系曝光,谭仕章身为总裁自然不可能离开,最不理想的结果,无非是他跳槽去其他的地方,虽然遗憾,好在他本人还算抢手,从来都不缺猎头想挖。
谭月仙把手中的钢笔合上,她冲冯敛臣苦笑:“好了,这件事你自己说该怎么解决?”
冯敛臣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能怎么解决,他和谭仕章划清关系?
此时谭月仙表情放缓:“你别摆出这个表情,敛臣,首先,在公司我讲的就只是公事,至于你们的私人感情,这个领域我不干涉,我其实也干涉不了,其次,我是你的领导,平时你解决问题是让我放心的,至于你出问题的时候,我肯定也要给你托底。所以我下面这个提议,你先回去仔细想想,冉城的子公司现在正好缺个总经理,你想不想过去待几年?”
那就是去做一把手的意思,冯敛臣听懂了,这是升职,也是把他和谭仕章分开的办法。
第74章 第 74 章 希望不是为甩了我找的借……
冉城的子公司成立时间比较早, 去那边做总经理,大约相当于执行总裁。
这个提议其实是件大事,冯敛臣有一瞬间的沉吟, 他很难立刻做出决定。
谭月仙说:“我也不是要做恶人,不过有一个情况你可能得知道, 我这个大嫂……”
冯敛臣问:“怎么了?”
谭月仙道:“她查出了乳腺癌。”
冯敛臣一怔,一时无话。
冯敛臣回到自己办公室, 脑子里还回想着谭月仙的语气。
病人为大, 确实,这个道理放到哪里都没得说, 即便谭月仙和大嫂的关系一般,这节骨眼也要让她三分, 谭仕章这个亲儿子,又该如何自处?跟母亲天天吵吵嚷嚷?
他给谭月仙的回答是可能不方便去冉城。谭月仙以为他不同意,冯敛臣主动说:“主要是距离太远, 飞机过去都要三个小时, 您知道我家里的情况,长期调任, 实在无法两头照顾。”
他家里有老人要赡养,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当董事长的反应过来:“这样说也是,好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也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和仕章商量吧。”
*
在办公椅里坐了许久,冯敛臣给秘书办打了个电话:“谭总在办公室吗?”
那边是Nicole接的:“还没来。”
“等他到公司麻烦告诉我。”
Nicole满口答应。但冯敛臣看了一会儿文件, 什么工作也做不下去,索性去楼下买咖啡。
他端着一杯冰美式,坐在街心花园的水池旁边,看广场上的鸽子扑棱着起飞降落。
今天的阳光不是很热,暖洋洋的很舒服,让这样的时光显得难得悠闲。
脑海里仍在回想谭月仙的话:“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仕章知道没有,我也是才听说的,上个月刚查出来。走运的是,发现得比较早,还是早期,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但她又说:“不过你也明白,不管怎么说,毕竟都是癌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辆黑色汽车停在街边,有人下车走来,姿势很熟悉,头发束在脑后,是谭仕章。
谭仕章昨晚回他母亲那边过夜,今天还穿着昨天那身深灰色的商务西装。里面的衬衣和领带换了一件,但是外套肩膀有点褶皱,冯敛臣起身上前,抬手给他抚了抚。
他们俩公开场合少有这么亲昵的动作,谭仕章似乎没想到,不过也没有躲。
索性翘了班,谭仕章开车,两个人去了谭仕章的工作室详谈。
“昨天晚上情况怎么样?”冯敛臣问,“你们回去后谈了什么?”
“那么晚了,也谈不出什么来。”谭仕章捏了捏眉心,“她现在的情绪比较激动,一时难以接受,等她平静了再说,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不用管了。”
这人说话习惯性地霸道,“你不用管了”“不要问了”,常常一句话就把人隔绝在外,显得不近人情,在他那张严肃强势的表情下,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但是只有接触时间长了才清楚,只要谭仕章能说出这些话,就不会是推诿,他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也一定会解决问题。他处理的方式可能有待商榷,但整个人是靠得住的。
冯敛臣就是了解他的人之一:“谭董都知道了,一早叫我过去训了一顿。”
谭仕章道:“她是这个样子,喜欢闹得满城风雨,你别放在心上。”
冯敛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捧着他自己的马克杯。他把杯子放下,摘下眼镜左顾右盼,谭仕章递过一张擦拭用的湿巾,旁边的展台里,一条黄蓝宝项链闪着柔和的光。
冯敛臣斟酌着口中的措辞,但主意是很坚定的,他一五一十地跟谭仕章说了自己的打算。
冉城确实太远,不过如果一定要调任,菀城不啻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去处——那边不是正好也差一个合适的负责人?冯敛臣过去做执行总裁,一样算是升迁。
当然,对个人而言,还是谭月仙的安排更理想,菀城相对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这个工业园区刚被审计组开过刀,账面还没理清,人事关系又复杂,空降的领导无疑面临着巨大压力。
可能董事长本来想派更老成的人过去,但冯敛臣衡量过,虽然有点挑战,他也不是不行。
再难的岗位总归要有人去做,何况地理上也有便利的地方:菀城开车到他的老家,只需要一个小时,甚至比到金城还快。这样他可以时常回家,照顾老人都更方便。
但是谭仕章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他才道:“那其他的打算呢?”
冯敛臣明知故问:“你指哪方面的打算?”
谭仕章目光很犀利,仿佛要审判他:“以后我们的。”
冯敛臣也透过高光的镜片睨他,过了片刻,才把二郎腿放下,却又换了个方向。
他叹了口气,对谭仕章说:“这个问题正好也是我想问你的。”冯敛臣问,“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以后怎么办?”
从开始的猜忌和对立,到后来的合作和绑定,他们确实很登对,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点点生出暧昧和亲昵的情愫,从发生关系到搬家同居,都带着心照不宣的高度默契。
但是默契不等于能永远稳定下去。
没有外力干扰的时候,或许可以不考虑那么多,日复一日,每日维持现状。
但是现在就是有了,所以要不要有一个承诺?不然,谁能保证一直到永久呢?
谭仕章站起身来,他在室内转了两圈,走到墙边,输入密码把屋里的监控关了。
头顶的灯带却被全部打开,一时灯光大盛,耀眼至极。他拽起冯敛臣的胳膊,突然就往沙发上按。冯敛臣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两人抱在一起,又滑到地毯上,唇舌交融,呼吸交叠。
钻石璀璨,珍珠温润满室珠光宝气交相辉映。
……
室内虽然不热,两人都是一身的汗,欲望平息,冯敛臣有一会儿头脑空白。
神志渐渐回落,他起身扣起扣子。一场不管不顾的情事过后,许多积压已久的压力似乎随之宣泄出来,人也冷静下来了,可以更好地思考一些东西了。
谭仕章坐在沙发上,只披了衬衫,衣襟却敞着,露出饱满结实肌肉的线条。
他把手搭在冯敛臣肩上,像玩笑又像试探似的:“不是想分手的意思吧?”
冯敛臣慢悠悠道:“公是公,私是私,两回事,一件一件按顺序谈。”
谭仕章突然用力把他往后一带,冯敛臣顺势倚到他怀里。他刚要抬头,谭仕章就把他的头颅揽在自己颈间,大手挪到他发顶,用力而温存地揉了一把。
谭仕章说:“首先,我很中意你,我也很认真对待和你的关系,这一点是没得谈的。”
冯敛臣胸口像是有石头挪去了,觉得有些轻松。
这就结了,有时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早点说开就完了。
但是他说:“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认真考虑去外地待一待,这样也未尝不好。”
于公,这是一个很好的上升机会,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冯敛臣不想错过;
于私,既然双方都不打算分手,在达成共识的基础上,物理层面上分开两年,不代表感情就彻底塌了,结了婚的夫妻尚且那么多人两地分居,什么年代了,通讯和交通都够方便,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说到底还是看双方心里怎么想,有没有一份真心在里面。
反而他们现在相处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也许这是一个契机,可能正需要解决一下。
对冯敛臣来说,他和谭仕章的关系想要真的做到公私分明其实很难。从一开始他对对方的情愫里,就掺杂着对上司的顺从和对权威的敬畏,平时工作和生活又搅合在一起,大事小事,忙忙碌碌,唯独好像很少有心无旁骛只谈感情的时候。
这就令他认识中的谭仕章始终摆脱不了附带权力的身份,他看不到一个更真实的谭仕章。
冯敛臣不是忌惮谭太太,只是这些潜在问题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人陷在一成不变的境地中,很难主动地寻求变化,所谓距离产生美,跳出现在的环境,没准反而带来一些变化。
谭仕章问:“你真的想好了?”
冯敛臣说:“我是这么想的,也全都跟你说了,你反对么?”
谭仕章终究没有反对,只是阴阳怪气地说:“希望不是为甩了我找的借口吧。”
这是今天之内第二回说这种话了,还从鼻子里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表明其实不那么乐意的真实意图。但人在玩笑的时候其实常常透漏的才是真心话,他那么强势的脾气,连“甩了我”这种表述都用上了,冯敛臣装作没听出来,忍住脸上的表情,拍了拍他的手背。
两人躺在地毯上聊天,难得又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东西,想到什么说什么,因为已经做了暂时异地的决定,后面自然也要安排一下未来的打算,包括谭太太的治疗计划,在她病中如何跟她沟通交代,调动职位之后工作怎么安排,生活方面怎么安排,在菀城待几年打算回来。
“当然,现在安排得倒是好好的,但是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失言了怎么办?”
“什么失言?”谭仕章正靠着沙发脚,坐在地毯上,低头问,“为什么会失言?”
“没准两年里你又找了一个,或者我又找了一个,前面商量的怎么风控?”冯敛臣揶揄。
“那你试试再说吧。”谭仕章眯着眼说,“你最好记得是去菀城不是去国外,高铁过去半个小时,不管你再找一个什么样的,我过去拆散完全来得及。”
到了晚上,大体上已经商量下来。
冯敛臣回谭仕章公寓的时候,先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箱子摊开,发现还是有很多不舍,比如猫——咪咪踩在箱子上喵喵叫,好似通人性,冯敛臣把它抱起来,宠物陪主人的时间统共就这么些年,这一去,总觉舍不得放下来。
但是该走还是要走的,职位变动很快经过了总办会批准。
虽然这半年来冯敛臣的职位调动显得略微频繁,但也不算超过正常范畴,很多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他主动要求去的,甚至以为是谭月仙下放钦差,专门去莞城坐镇的。
动身之前冯敛臣接到一通陌生电话,谭太太还是私下来找了他,两人在茶楼见了个面。
这次见面是提前约好的,气氛虽然还是不尴不尬,但是没有特别剑拔弩张。
毕竟见过太多难搞的客户,代表公司被兴师问罪更绝不是第一回了,就把这次会面当成商场谈判,冯敛臣俨然经验丰富,温文尔雅地给谭太太倒茶,伸手不打笑脸人,第一要务就是绝不跟她正面硬刚。
第75章 第 75 章 跟你提个要求,行不行。……
因此谭太太来时虽然脸色阴沉, 的确也没有发得出脾气。冯敛臣把一张名片推到她面前:
“头几年我家里老人生病,当时的主治医生很厉害。虽然不是肿瘤科的,但是他的老师有个师弟主攻这个领域, 治疗乳腺癌在全国的权威性都是数一数二的,我向他打听了一下, 说也可以帮忙介绍。我知道您肯定不缺靠谱的大夫,多一个专家给看看也是好的。”
“你这人脉倒是挺广的。”谭太太顿了顿, 扫了一眼, 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哪里是我的人脉,最开始都还是沾了老谭董的光, 是他找熟人给介绍的。”
他顺势讲起头几年带奶奶求医问药的经历。又要工作又要陪护又要到处筹钱,那几年冯敛臣连简陋的出租屋都很少回, 三天两头,不是住在医院就是住在公司,说辛苦委实辛苦。
不是亲自经历过的人讲不出来这些, 谭太太有火气也难发出来了, 悻悻说:“你还挺孝顺的。我听小姑子说过。”她的小姑子就是谭月仙。
冯敛臣给她添了杯茶。
谭太太推开,质问他有怎么打算。
冯敛臣说:“和仕章总我们已经商量过了, 我调到外地去, 不管怎么说先分开一阵子, 您现在保持好心情是最重要的,务必保重身体。”
谭太太不觉得她能保持好心情:“等我好了你们继续在一起?死活就是不打算断是吗?”
冯敛臣拿出谈判的太极功夫,该厚脸皮的时候也要厚着脸皮:“至少让您眼不见心不烦么,先安心治疗,清官难断家务事,以后再谈其他的东西。”
谈条件就是要大家各退一步,他先退了, 谭太太瞪着他,脸色十分生硬。
冯敛臣和她动之以情:“我也是别人的儿子,我也有母亲,完全能理解您的心情。”
谭太太挑剔地问:“你母亲怎么说?你家里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她暂时还不知道。家人都比较传统,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
“那就是假理解。”她说,“你理解她,你怎么不想想她要不要孙子孙女,怎么不想想她知道你干的事情,心里是什么感受,怎么不想想她要怎么面对人家的流言蜚语?”
“确实是我没本事让她满意,不过她现在另有一个家庭,还有我弟弟孝敬她,倒也还好。”
谭太太叹气,她语气一转,却主动把姿态放低了:“那你也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之前不管你们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追究了,但是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希望你放过仕章,也放过你自己。”她甚至说得有点动容,“你不是女人,不当妈,就不会真的理解当妈妈的心情。我怀仕章的时候是第一个孩子,天天吃什么都要用秤量一量,腿浮肿得一压一个印子。但是仕章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他,感觉什么都值了,感觉这就是全世界唯一的珍宝。”
冯敛臣却把她的珍宝抢走了,她甚至愿意放下架子来求他。她还能怎么办吗?
冯敛臣叹息:“没有谁不放过谁,再说,仕章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做不了他的主。”
“但是你自己要想想,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应该知道,情情爱爱不是能谈一辈子的。”
“您说的对,我会再想想的。”
最后谭太太拎着精致的挎包离开了,冯敛臣送她下楼。
她走之前,冯敛臣倒是很诚挚地说:“我尊重您,一是因为您是长辈,二是真心希望您早日康复。仕章总只是不会直白地表达感情,他其实很珍视您,您一定要好好的。”
直到上车,谭太太才放下防御,表情放空了,眼神直勾勾的。
正好这时谭恩雅打来电话,操心地喊了声妈:“你一个人去哪了?”
谭太太敷衍说:“我出门办一点事。”
谭恩雅却很了解她,无奈:“行了,妈你别装,李叔说你去茶楼喝茶,这时候和谁喝茶啊,你去找冯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那个脾气又臭又硬,你找别人就能有办法啊?”
谭太太含糊其辞应了一声。
但有没有办法她都要来这一趟,不然就不是做母亲的人了。
她知道自己做人是什么脾气,一生掐尖要强,说一不二。换成她好好的时候,知道儿子这回事,必定要想尽办法棒打鸳鸯。但是自从被医生下诊断之后,好像心气儿都聚不起来了。
病魔面前人人平等,管你有钱没钱,有什么未了的挂念,能够放过谁呢?
谭太太抠着包上的装饰,一个用力,不留神把指甲上的钻弄掉下来。
只恨她面对的是儿子,不是还没成年的女儿——但凡谭仕章耳根子软一点,像谭恩雅那么听话一点,她也能设法摆弄一二,但谭仕章翅膀太硬了,他不服管,做母亲的也管不了。
母子俩不是没角力过,根据过往经验,犟起来的结果,多半只是她碰南墙。
家中遭遇变故,谭恩雅好像突然长大很多,温声细语地劝谭太太想开:“妈,我说你就不要操心身体以外的事,你不想想,就我哥那样,有没有可能听你那一套?你想要什么,想他乖乖话,找个女朋友,结婚,生个大胖孙子?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样,你还不了解吗?”
“哼,养儿子有什么用。”谭太太勉力笑笑,语气放轻松一点,“还得是女儿贴心。但是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这么多,妈妈现在没什么问题,对了,你下课了没有?”
“还有节补习课。你不用来接我,你先回家休息吧,晚点我自己回去。”
*
冯敛臣从茶楼出来则直接去了饭店——为了庆祝他升职,也因为他调去外地,就不便回来聚会了,好友二人说好,出来请他吃顿饭践行。
“然后呢,她没当场拿出五百万给你当分手费?”
“老张,跟你说了你少看点电视剧,降智。”
“艺术源于生活,万一真给了呢?”张远山说,“有钱人都是人精。不过我跟你说,没准她回去脑子这么一转,自己就把道理给想明白了,这人哪,越有外力干扰越不可能分手,棒打鸳鸯是打不散的,你不打呢,很多人自己没准反而散了。柴米油盐,哪有不吵架的?”
“这就开始咒我分手了?”冯敛臣乜他。
“等着看吧。”张园珊跟着说,“其实我也觉得挺神奇的,像你们这样,好像凑到一起就是件很难想象的事,能不能往下走,没准还真要看够不够恋爱脑了。”
这时包厢门推开了,服务员引了个外型俊朗的男人进来。
谭仕章气质凛冽,西装骨骨,一副魁梧高大的身材,半长的头发往脑后一束,男模特似的,很有点高冷的意思:“不好意思,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路过南华街的时候堵了一段。”
他率先露了个平易近人的笑脸,另外两人忙说没关系,一边站起身来。
冯敛臣把人介绍给朋友认识:“这位就是我们谭总。”
张远山作势热情握手:“老板您好,老板您好。”
谭仕章笑着坐下来:“什么老板,敛臣寒碜我呢吧。”
二张心知肚明,今天冯敛臣是带他来过明路的。以前这两个人搞地下恋情,保密工作做得像特工任务,做朋友的也就避而不谈。这下要异地了,反而想开了,突然带来看一看。
他们知晓这位谭老板久矣,其实彼此也知道对方知道,只是今天头一次见真佛。
谭仕章虽然不摆架子,但他一进门,插科打诨的氛围一下就没了。
到底不熟,头一回见,他带着当惯老板的威严往那一坐,张远山那张嘴平时只会犯欠,正经说话反而不会了。何况席间也没来点儿酒,少了个催化剂,好像怎么都热闹不起来。
大家平时圈子不同,聊天话题更不同,张园珊也讪讪的,一直夹菜,没怎么再开口。
直到晚上四人出了饭店,在门口告别时,各人才暗自松了口气。
谭仕章是开车来的,回去的也是他握方向盘。
路上他突然道歉:“不好意思,难得跟你朋友见面,关系也没能搞得很融洽。”
冯敛臣坐在副驾:“一回生二回熟,他们今天也有点拘谨,不太敢跟你说说笑笑。也是我介绍得有问题,上来就来句‘谭总’,搞得特别生疏一样,没关系,以后熟悉就好了。”
大概别离在即,今天像开反思会似的,都开始找自己的问题了。谭仕章想了想:“说起这个,我也该早点介绍你跟我以前的朋友同学认识,以前没想起过这回事。等以后有机会吧。”
也只能是“以后”了——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见朋友,那要更扎谭太太的心了。
路灯光影掠过,谭仕章在阴影中渐渐收起表情。
他很少把疲惫和焦虑写在脸上,但是这个面无表情的样子,难免让别人觉得寂寥。冯敛臣其实懂他,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他这几天肯定也不是很好过。
这种不好过不是来自他母亲的反对,而是来自家庭和责任,人到这个年纪免不了的。
红灯,车停,谭仕章把手放在变速杆上。冯敛臣把手探过去,握了握他的:
“跟你提个要求,行不行。”
“什么?”谭仕章问。
也没什么,就是让他多关心关心谭太太。
不是口头上的“关心关心”,是细化到每一个任务,变成具体可落实的指标:每次去医院复诊,当儿子的要在,尽量陪着一起;医生有什么嘱咐,采取什么治疗手段,都要详细记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最好能写下来;病人的饮食、睡眠、心情,当家属的也要记录好。
请护工归请护工,别人照顾得再好,也替代不了自己家里人的关心。
冯敛臣很清醒,这不关他喜不喜欢谭太太的事,他不能把自己放在和她的对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