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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也得懂急流勇退的道理。……

谭皓阳往后靠着靠背, 翘着二郎腿,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冯敛臣却觉有些好笑,员工私下那个“谭二公子”的称呼, 仿佛显得十二分贴切。

如今倒是没什么人这么喊了,遗嘱风波就像一场渐行渐远的闹剧, 当时你死我活的氛围也被稀释冲淡,对冯敛臣而言, 连同他和谭皓阳的分手, 都早该是甩在脑后的事了。

虽是谭皓阳背叛在先,还恶意整过他, 但是既然当时他都忍下来,选择留在谭氏, 事后也没法再锱铢必较算个清楚。非要纠缠,显得他依然放在心上似的。

但也不能当没事发生吧——冯敛臣不太想跟谭皓阳坐对面,远远靠着办公桌, 微微一哂。

“每个人处事之道不一样, 你就是专程来说这个,难道还想跟我学学?”他似笑非笑地说, “没必要吧, 何况我这样的脾气, 也很得罪人。”

也巧,这话好像就在前不久才跟谭仕章说过。

倏忽脑海里闪过对方当时说的:“喜欢你的人也不少啊。”

神态和语气都纤毫毕现,谭仕章说这种话也正经得像在谈工作,和甜言蜜语扯不到一起。

谭皓阳不知他在想什么,至于他过来,也不是就为了无所谓地摆个架子。考试不合格,没有哪个想升学的学生不急, 显然谭皓阳内心也是急的——这不私下里就在查缺补漏。

因为很多产品方面的资料在冯敛臣这里,谭皓阳想起来找他要,也不管下不下班。

冯敛臣倒是没有怨言,重新打开已经关上的主机,陪他分析报表和数据。

抛开恩怨不谈,他的工作态度对得起任何人,谭皓阳就算再讨厌他的性格,也没法否认他的敬业。两人凑在电脑前,谭皓阳坐在他的位置上,冯敛臣仍然站着,靠在他右手边上。

他运动过后简单冲了个凉,换了套干净衣服,纯棉T恤上有柔软剂的味道。

洗涤过太多次的旧衣早就没型,只是下班之后,也没必要讲究什么形象。

谭皓阳眼睛盯着屏幕,不知怎的却有点心猿意马。

这一幕让他想起冯敛臣租住在城中村的那个隔断房间,想起他头一回硬要挤进去的时候,讶异地环顾简陋的房间和衣柜家具,以及冯敛臣泰然处之的模样。

思绪开了闸,继续往前回溯,甚至想到几年前他刚从下面调来集团的时候,谭儒把他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说有什么不懂的就和冯哥请教,还要他态度尊重一点。

那时谭皓阳只觉得对方满脸写着“我是精英”,这种人通常都很傲慢,先入为主就产生一些排斥情绪,但是发现他每天下班后回到这样一个地方,早上又收拾得人模狗样,从这种地方出门通勤的时候,这种微妙的反差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

这一弄就到了快九点,谭皓阳才看表准备撤退,总算知道说了句辛苦。

能得到他这句话,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冯敛臣道:“应该的。”

然而走之前,谭皓阳又破天荒地说了句:“下午开会的时候,没有故意拿你做筏子的意思,你可以不用往心里去。”

冯敛臣正关电脑,想了想道:“哦,那你想听一点忠言吗?”

谭二公子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忠言逆耳,冯敛臣道:“可能你人生这二十几年,从没觉得别人以你为中心有什么不对,可能你身边所有人都习惯夸你,哄你,周围所有一切给你的信号,都在告诉你你有本事……”

谭皓阳没有吭声,他眯着眼看冯敛臣,但是按捺住了,这次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气。

冯敛臣知道他讨厌听这些话,但也无所谓,他也没什么义务一定要照顾谭皓阳的感受:

“像你这样的富二代富三代,和我们不一样,我相信多的是人上赶着和你做朋友,但是你就没思考过,他们凭什么讨好你?冲着你的家世,冲着你有钱,冲着你爷爷和谭氏——”

他换了口气:“所以有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本事可能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大?”

人无完人,很多有本事的人反而教不出有出息的子孙,谭儒某种程度上也是个例子,而且不是唯一的例子,像他这样有钱的大老板,冯敛臣工作中见过很多,能做到教子有方已经不容易,周围还有太多人等着从他们身上扒拉点什么,有句话叫做捧杀,大抵如是。

谭皓阳闻言不置可否,但有点自嘲地说:“或许吧。”

他站起身又恢复吊儿郎当的形象,对冯敛臣说:“我走了。”

冯敛臣目送他滚蛋,走廊上的灯光都灭了,两端都像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翌日一早冯敛臣在员工食堂遇到谭皓阳,对方照例和其他几个集团高管坐一起。

谭皓阳目光闪烁了一下,若有似无向冯敛臣点了下头。

动作轻微得说不准这算不算是破冰信号,冯敛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头转过去,倒是冯敛臣一回头,谭仕章在他身后夹菜,淡淡地说:“冯总,早。”

冯敛臣跟他打了个招呼,谭仕章指指他的肩膀:“有根线头还是什么?”

冯敛臣侧过脸去,手中盘子差点一滑,谭仕章伸手,把那根线摘掉了。

“谢谢。”

“客气,一点小事。”

这天上午集团还有例行的总办会。

秘书办把汇总好的PPT提前拷到会议室,集团高管到位,各个部长挨个进来汇报议题。

冯敛臣坐在后排,听人事部汇报制定了一套新的绩效管理体系,以及新的人才培养计划。

计划是针对所有员工的,明确了每类岗位完整的晋升路径,这是往好的方向进行改革,尤其是对于职业规划还不明晰的年轻人,能看到明确的努力方向,好过一天天茫然地挣面包。

之后轮到品牌部部长,讲完前几个议案后,提交了一份关于内部秀的策划方案。

去年集团举行的内部比赛“群英杯”,在员工中产生的正面激励效果有目共睹,包括谭月仙在内,管理层大部分领导对此持赞赏态度,并鼓励所有部门集思广益,多发起此类创意。

这次于是轮到品牌部发力,想出了这个点子。

而且这种内部秀也有先例可循,尤其在时尚行业,有些国外大牌就有为员工办秀的传统。

一件成熟的作品是很多部门通力合作的成果,每个环节都有员工为之付出兢兢业业努力,然后它们会送到各种时装秀场,或者群星闪耀的宴会上亮相,但是参与制作的员工呢?

来一场专门面向员工的展示,不失为一种重视的态度,同时也能士气鼓舞。

因此黄大均没多说什么便点了头,只针对具体的操作层面提了几个问题。

比如珠宝首饰和服饰不同,模式不能完全照搬:“你们这个T台秀,到时候要找谁上?”

品牌部长解释:“我们长期合作的模特公司,找几个模特来做场活动是不难的,费用也不贵,甚至咱们自己的员工都可以,专业性不是最重要的,主要目的是提升大家的参与感。”

但是考虑到珠宝首饰体积普遍偏小,由模特戴上T台可能展示效果不佳,最后建议还是改为展柜展示,但是加一个员工可以参与的广告拍摄环节。

剩下的领导没有其他修改意见,品牌部长表示回去重新修改策划。

她出去后,下一个换林诗茹进来,PPT翻到下一页。

冯敛臣也翻了一页会议纲要——《关于聘请薛青平先生担任集团艺术顾问的议题》。

所以上会议案都是提前走过流程审批的,大部分高管没有露出异色,只是有些交头接耳。

林诗茹定了定神,看眼谭仕章,设计部的上会事项自然出自他的授意,只是由设计部长负责走流程,她念了一遍议案正文,结尾打了个磕绊:“……以上内容提请总裁办审议。”

这次过了半晌,黄大均才说:“聘请艺术顾问这件事是可行的,但是除了薛青平,没有其他候选人吗?”

林诗茹道:“如果请不到他还是会考虑其他人选,当然您也知道,对我们来说,艺术顾问还是比较不可替代的,对方的个人风格也是不可替代的,不是一个简单货比三家的问题。”

另一个高管插话进来:“薛青平当然是值得请,问题是怎么请,你跟对方传达想聘请他的意思,你觉得这是一份重视,他呢?他会不会觉得你看不起他,这种情况要怎么避免?”

话虽隐晦,意思都懂,说到底薛青平的手伤,是个很难跳过的敏感问题。

这个问题林诗茹打包票不够分量,冯敛臣下意识也看了眼谭仕章。

谭仕章为林诗茹补充:“首先我们是带着充分的诚意,诚意到位,大家是平等合作,他愿意接受和不愿意接受,都属于个人自由,谈不上谁看不起谁。我的意思是以不过分打扰为前提,可以托和薛青平有关系的亲朋好友探探口风,看看他如今的状态到底怎样再说。”

黄大均沉吟许久:“议题先待定,但是可以接触看看,还是要对方有意向才行。”

不是那么痛快的态度,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照他说的先去接触。

*

下午冯敛臣准备去趟工厂,佟雨曼的内线电话却打到总裁助理办公室:

“冯哥,谭董叫你去躺她的办公室。”

“说没说什么事?”他问。

“没啊,我也不太清楚,听口气不是急事。”

冯敛臣到了门口,敲门进去,谭月仙扶着老花镜,正在看一份财务报表,威严的感觉都被中和许多。她平时不戴眼镜,但是毕竟上了年纪都会花眼,阅读文件上的小字还是有困难。

冯敛臣恭敬地问:“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谭月仙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黄总今年就要退休了。”

冯敛臣顿了片刻:“这么突然?”

谭月仙说:“你别忘了,黄总去年就说的是‘代总裁’,代个一年半载的,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你看他平时笑都不笑,总板着一张脸,其实还真是操碎了儿女心,比起公司里这些那些的事,他剩下最关心的就是黄芮的个人问题,想退休就退休吧,毕竟到岁数了。”

冯敛臣说:“也是这个道理。”

既然黄大均要退,集团总裁位置空悬,要么另选其人,要么还是由谭月仙一人兼任——

这时谭月仙又道:“再过两年吧,我大概就也考虑退休了。”

冯敛臣一时怔愣,不知说什么好,他保持了沉默。

谭月仙脸上表情倒是平和:“上次犯心绞痛那回你也看见了,后来你不知道,在家里又吃过两回速效救心丸,去医院那大夫都认识我了,跟我说,你这一把年纪了还要不要命?”

她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到桌面上:“命当然是要的,我这人跟爸爸还不太一样,能做的事就要尽一切可能争取,人到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也得懂急流勇退的道理。我认为我还能坚持两年,就给自己定一个有时限的目标,照这个目标努力了,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时冯敛臣知道要说什么了:“我明白,身体才是第一位的,您多保重。”

谭月仙沧桑的目光望着他:“虽然时间不长,敛臣,我知道你是靠得住的,也很高兴看到集团有你们这些年轻的人才。”想了想又说,“其实把这些告诉你,也只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你是有分寸的,跟你说说也无所谓,包括黄总退休的消息,尽量别提前告诉其他人。”

其他就没有什么了,谭月仙示意他可以回去。走出这扇门的时候,冯敛臣有一瞬间似曾相识,大概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被对方要求保密——可见对方觉得他靠得住,这倒句是真心的。

但能保密,不代表这种事好做,知道越多越被夹在中间,甚至弄不好还容易得罪人。

到楼梯口时,谭仕章正从办公室推门而出,跟冯敛臣撞个正着:“你去哪?”

冯敛臣镇定自若地说:“被谭董叫去,聊了点工作上的事。”

第62章 第 62 章 薛青平。

不管是黄大均还是谭月仙退休, 对普通员工来讲,只意味着“哦,要换领导了”, 今天的工作还是和昨天一样,影响不大, 对于谭仕章和谭皓阳来说,则显得有些微妙。

但既然说了要保密那就保密, 冯敛臣也不会多嘴多舌, 即便在床上的时候。

谭仕章问:“你在想什么?”

冯敛臣闭着眼,拧着眉头, 手指在他背上留下痕迹,良久才反应过来:“你问什么?”

谭仕章摸摸他汗湿的头发, 他很少花样,唯独喜欢从正面进入冯敛臣,欣赏他似痛苦似欢愉的表情, 后面的话悉数变成闷哼, 卧室里更显静谧,只有铃铛不停作响, 直至半夜方歇。

情事过后两人靠在一起, 十指相扣, 仿佛情深意笃,但也只限于黑暗的卧室里。

又过一会儿,冯敛臣起身欲走,谭仕章按住他,缠绵地抱上来:“留下过夜吧。”

气氛温存,不容人拒绝,冯敛臣稍一迟疑, 谭仕章从后面环着他:“明天又不上班……”

冯敛臣上半身被牢牢箍住,侧头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像是抗议那句不上班,午夜铃声煞风景地响起,是某个还在公司加班的员工——自己加班还不算,遇到需要决策的问题,也不管现在几点,直接一个电话追到冯敛臣这里。

谭仕章听他应付对方,一下一下抚弄他的脊背:“你们这到底是什么作风?”

冯敛臣收了线,把手机扔回去:“我也从没要求过他们这么加班,总是有人表现欲强,想彰显自己为公司付出多少,你看他待会儿还要发”

谭仕章哼笑两声。

冯敛臣想起一件事:“对了,寄放在你家的猫,我想把它接回来养,方便吗?”

谭仕章说没什么不方便:“怎么突然想通了?”

“不瞒你说,前几天做了个古怪的梦。”冯敛臣说,“梦到自己养猫,真的忘记喂了,结果把猫给饿死,大概良心不安吧,醒来之后有的这个想法,把它接回来弥补一下。”

谭仕章没有探究,淡淡笑了笑说:“知道了,找个时间给你送过去。”

他抱着冯敛臣侧躺在床上,两人交颈而眠。

大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冯敛臣梦到谭月仙退休的光景,宣布谭皓阳胜任董事长。

只是大概他在梦中也觉荒谬,因此不是很忌惮,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又往旁边看时,见谭仕章站在不远处,淡漠无情地望着他。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偌大的双人床另一边是空的,浴室传来水声,是谭仕章在洗澡。

冯敛臣从毯子里探出一只手,摸索床头柜,如愿拿到手机,仔细看却不是自己的。这只手机不停发出消息提示音,已经骚扰了他好一会儿。

虽然屏幕没有解锁,但可以看到发件人昵称,显示是“Andy”。

——由于罗凯森与夔龙集团的亲密拥抱,谭氏和红海集团的合作虽然还在拖,在大多数人心里其实已经宣告失败,谭仕章能有什么事,和他们这位创意总监还在聊个没完?

冯敛臣把他的手机放回去,却没有多问的打算。

他找到自己的手机,看看时间,昨天No.7的官方账号发布了新品,习惯性也刷了一下。

只是点开评论区,除了几个表示期待的网友,脱离IP加持后,实际买账的并不多:

“感觉有点好看,本来想买条项链的,多少?五万五?”

“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它明明可以抢你的钱,却还送你一条项链,还不感恩?”

“这是什么牌子?都没听说过的杂牌,感觉造型很生硬,一点也没灵气。”

“说句实话,五千块我都不会买,这个设计就是五百块的档次吧。”

“没有你们说得那么糟,我从第一个系列就开始关注,确实挺独特的,而且能买这个的人,花五万块跟五百块没区别,你觉得贵说明受众本来就不是你啊。”

“上面惊现商家小号?”

“再标榜一万句,品牌调性还是配不上这个价格,奢侈品主打的是社交属性,你戴这个东西出去,谁认识你戴的什么东西?富婆不是傻子,官方也醒醒吧,别总活在梦里,你不能衬托地位,没有人为你那点设计买单。”

“查了一下,这个牌子还是谭氏的,我的妈呀,他家也这么与时俱进了吗?我对它的印象还是所有亲戚朋友结婚时买三金的地方。”

“我点进去看了其他设计,果然不骗穷人——开个玩笑,我记得谭氏原本明明就有奢侈线,丽华珠宝是他家的,还要搞这么个轻奢侈品,那我只能理解为割韭菜了。能看出品牌团队好像在很认真地做产品,但是我不理解这个牌子的目标受众,普通人买不起,有钱人直接选择奢侈品,这种急功近利的策略很难评论,总之结论是建议不要买,如果你是有钱人随意。”

谭仕章出来的时候,冯敛臣已经穿好衣服,对着穿衣镜打领带。

因为偶有留宿,谭仕章的公寓里渐渐多了他的换洗衣物,冯敛臣却仍穿上昨天那套西装。

这么正式,谭仕章看出他要出去,还是问了一句:“中午一起吃饭吗?”

冯敛臣从镜子里看他:“不了,我约了人。”

谭仕章走过去,帮他整理领带,松手的时候多了一枚领带夹。他的动作自然而然,也不吝惜这些小的配饰,大概手里不缺这种小玩意儿,像变魔术似的,时不时送一件给冯敛臣。

冯敛臣也习惯了,微笑了咦嘻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多谢。”

谭仕章没擦干的头发还带着洗发水的香味,突如其来的亲昵显得。

谭仕章回神,穿着睡衣送冯敛臣到玄关:“路上开车小心。”

冯敛臣乘电梯下楼,找到自己帕萨特停放的位置,他昨天开车来的,从道闸出去拐上主路,因为不熟悉路线,所以打开了导航。

跟着指引找到目的地,是老城区一栋造型仿佛巨蛋的公共建筑,论年头和水湾批发市场大约有得比,不过前些年翻修了一次,外立面新了很多,霓虹标牌挂的是“向日葵剧场”。

这里上世纪其实是个梨园,后来看戏的人少了,拆掉后改成演出剧场。如今这个老牌剧场依然承办歌剧舞剧和话剧表演,不过舞台表演也整体式微了,平时一般上座率不高。

白天没有演出,但舞台上有话剧在排练,冯敛臣看了两眼,左右看看,打了个电话。

“我到了……对,刚刚走到舞台下面,怎么没看到你?”

很快有工作人员出来,把冯敛臣带去后台,走廊很长,虽然经过粉刷,墙壁和吊灯仍然能看出岁月痕迹。他们到了化妆间,一张张化妆台上竖着带灯的颈子,桌上堆满各种演出服装和行头,很多闲着的演员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笑,也没注意有陌生人过来。

冯敛臣倒是一眼就找到约好的人——薛青平,他过去客客气气握了个手。

*

周一上班的时候,品牌部动作很快,已经重新修改了关于内部秀的策划方案,改秀为展。

同时他们提出一个主意,挑选内部员工自主拍摄一部珠宝宣传片。

其实也不算很新的创意,不知道是不是天天看谭仕章那几张大幅海报启发出的灵感,不过大多高管持赞成态度,认为这种有想法有作为的态度可圈可点,支持积极尝试。

况且内部秀可以当做试点,如果活动效果好的话,下一步正可以开展对外推广活动。

因此冯敛臣被守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小员工蹲个正着。

品牌部的小姑娘眨着两只大眼睛,情真意切地劝:“谭董都说了,不管什么职位,只要我们看上了,都可以拉过来……专不专业没关系,重在参与嘛……”

有顶头大老板支持,品牌部的小伙伴万分积极,最近到处游说撺掇。

虽然说是重在参与,有适合当模特的总不能浪费资源,对方意志坚定,锲而不舍,冯敛臣几乎没有拒绝余地:“可以,具体怎么样你们安排吧,我只负责听指挥。”

对方笑道:“冯总您就出个人,到时候化个妆戴首饰出镜,脚本我们自己写了,也在征集更好的创意,灯光、摄像、剪辑,全都是,”

冯敛臣问:“成片是只对内发布,还是要公开放到网上?”

“问过谭董和黄总,商量的结果还是公开,打算放到官网上,这是咱们员工辛苦努力的成果,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也是展示企业面貌的机会,所以先跟您说一声。”

“知道了,没问题。”

相较之下,设计部的议案则很有问题,总结成一句话是出师不利,而且希望不大。

想和薛青平取得联系并不困难,对方如今定居国内,已经不在法国生活,圈子里总有人能和他扯上关系,只是不出意外,中间人委婉转达,薛青平直接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说辞倒是人情世故多了,说是多谢厚爱,可惜由于身体原因不能胜任顾问一职。

提起薛青平,倒是员工之间重新掀起一波讨论,尤其设计部。

其他部门尚可能说不认识这个人,对所有设计师来说,不管欣不欣赏他的风格,几乎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休息时间,林诗茹特地问过冯敛臣:“你是不是见过薛青平本人?”

冯敛臣说是因为工作原因,以前公司和他参加过同一个展会。

林诗茹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手是什么情况?”

她随口一问,这是最近大家聊天打听的问题。

冯敛臣其实是知道的,但是因为知道,反而没有多说。

大概很少有人想到,他和薛青平两人居然还谈得上有那么一点交情。

当年薛青平当众拒绝了冯敛臣的名片,给他制造了一场难堪,后来还是助理来道歉,送了张名片到谭儒那里。本来所有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之后未必真的会合作,遑论再打交道。

谁也没想到仅半年后,这位天才设计师遭遇飞来横祸。

薛青平出事后,手伤严重的确是真的,医生说是伤及神经,需要长期复健。预后好的话,有望恢复九成功能,做精细的动作或许都没问题,但是要说完全像原来一样,还是不大可能。

但是薛青平那样精微的雕刻手法,何止是“能做精细动作”能够满足的?

到了他这个层次,需要的是手、眼、心高度协调,差之毫厘都不能称之为艺术。

业内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纷纷表示关注和关心,包括谭儒在内,他嘱咐冯敛臣记得写封问候信,冯敛臣以集团的名义给他的工作室发了一封邮件,内容自然是些表示宽慰的场面话,末尾表示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和他们联系,署名处有他带有联系方式的电子。

这封信他拟了两天,出于遗憾和唏嘘,官方措辞背后,也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感。

当然,不出所料,送去的礼品没有被接受,邮件发过去也是石沉大海。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冯敛臣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开始不知道是谁,险些还以为诈骗电话,那边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是说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吗?”

对方挂电话前,冯敛臣突然听出对方的声音。

他连忙喊了声:“薛先生?”

后来据薛青平说,打出这个电话也完全是阴差阳错,有一阵子,他不想见到任何认识的面孔,不管是关心的亲戚还是熟悉的助理,只想让所有人都消失。

那天背着人喝了酒,从邮箱里找了封看起来诚恳一点的邮件,按上面留的电话打过来。

他发了一通牢骚倒头就睡,冯敛臣只是听着——大约发现冯敛臣是个很好的听众,薛青平第一回酒醒说不好意思,第二回喝了酒又来骚扰他,之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这些年陆陆续续,始终维持着交流,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交往就维持在这个界限。

因此冯敛臣模糊知道薛青平的生活状态,取决于对方聊天时主动透漏多少。

似乎以那场车祸为分界点,薛青平的人生分成拥有一切和失去一切两个阶段。

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失去创作能力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打击,何况父母妻子一夜之间全部离开,当时在车上的孩子也遭受到巨大的惊吓,很长一段时间只会尖叫和爬行。

他的孩子本来就有点不合群,长期以来都是妻子照顾,当父亲的只做甩手掌柜。过去妻子溺爱小孩,只觉得孩子被惯坏了,做了一个月心理干预后,却被诊断出高功能自闭症。

恢复无望的事业,丧失亲人的打击,需要额外费心的孩子……有的人可能会一蹶不振,薛青平倒还算豁达,从那段灰暗时期走出来后,他没再回来做珠宝设计,但也不算一蹶不振,据冯敛臣听说,这两年他对舞台戏剧产生了兴趣,和各大剧团保持着合作关系。

只是看来,他宁可担任剧团的艺术顾问,钻研服化道和舞美艺术,也不想接受谭氏邀请,袖着手念念叨叨:“没时间啊,你也知道养小孩很辛苦的,还要接送孩子去干预中心……”

周六冯敛臣去剧院找他,其实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为了当面解释一下情况和立场。

他和薛青平的交情属于私人来往,何况也并不密切,甚至连朋友都不知算不算得上。

如果代入公司的立场,不免就变得复杂了,牵扯到很多利益层面的关系。

私心来说,冯敛臣并不想动用这点所谓的人情,认识薛青平这件事并不叫他有什么额外的优越感,人情是最不经消磨的东西,因此他待了一会儿,跟着看了场话剧排练就告辞了。

说起来,冯敛臣想,这是他瞒着谭仕章的又一件事。

但怎么说呢,也并不算刻意隐瞒,只是属于“不想说”的范畴而已,对象不限于谭仕章,而是所有领导和同事。这总不能算什么错误,每个人有自己的原则,也总有拥有秘密的权利。

至于谭仕章会是什么反应,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的话——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冯敛臣下意识里似乎没有特别担心,大概觉得对方心性成熟,有边界感,不然总不至于像谭皓阳一样,哭着喊着来问他为什么对不起自己吧?

这个想象有点让人发笑,冯敛臣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63章 第 63 章 塌房。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通勤的西装和衬衣逐渐都换成薄款。

但是薄款料子不耐磨,冯敛臣有套西装穿了三四年,发现肘部磨破了, 没破的地方也逐渐便薄,补都不好补, 意味着又要重新花钱置装。

这倒不是大问题,每年公司有置装费, 大概几千块, 高管级别的上万块。

谭仕章得知后,却给了他一家定制西装店的名片, 说是朋友开的。

冯敛臣去了以后,那家店给他量体裁衣, 店员殷勤,裁缝专业,各方面服务都够到位。

老板的确认识谭仕章, 但似乎心存八卦, 委婉地探听冯敛臣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算是什么关系?

按世俗的叫法,算是床伴, 欢好时缠绵, 下了床又各有各的生活, 互相不干涉过多。

之后找了个时间,谭仕章把咪咪从母亲家接出来,连同它的食盆、猫砂盆和玩具。

结果还是没能养在冯敛臣家,因为谭恩雅舍不得,眼泪汪汪地抱着太空箱不撒手。

面对这光景,冯敛臣哪好意思跟小女生抢,何况人家帮忙照顾那么久, 于是商量出个折中的办法,把猫放在她哥哥的公寓里,也方便她想看随时过来看。

样一来二去,反而给谭仕章增加负担。他本人表现得倒是无所谓,养猫不像小狗,需要他每天花时间带出去遛弯,即便偶有不回家的时候,让家政上门的时候帮忙添食添水就够了。

这只布偶也格外温驯,算是好伺候,不会跑酷拆家,每天的活动就是自己舔毛,扒拉玩具,闲来抓两爪子猫抓板,被人怎么戳弄摆布都没脾气。

原本冯敛臣以为谭仕章对它不甚在意,有次去家里送东西,谭仕章来开门,一手抱着猫,一大一小倒像都习以为常。他接过文件袋,黑色的家居服上全是猫毛,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冯敛臣险些失笑,这样形象的谭仕章,恐怕公司其他人别说见过,想都想不出来。

然而把文件递过去的时候,心里突然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慢慢把胸膛胀满。

*

关于宣传片,品牌部很快定下脚本,也定下了出镜模特。

加上冯敛臣,总共三男三女,大家从工作中抽出时间,片子大概集中拍摄了一周左右。

脚本是带一点剧情的小故事,一部分棚拍,一部分要出外景。

拍广告片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自己人全程参与制作,就真的很新鲜了,因此开机的时候,很多手头不忙的同事都冲过来看热闹。

冯敛臣闭着眼,上镜需要化点妆,公司的小姑娘拿刷子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然后举着镜子给他看。

他睁眼瞥向人群,谭仕章也在其中,身边几个大领导,同样饶有兴致,在那里议论纷纷。

谭仕章面容平和,沉静的目光远远和他对视,在外人面前,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意味。

出镜产品都是谭氏旗下的牌子,以丽华珠宝和金凤祥的的高级系列为主。

其实在策划时就商榷过哪些品牌出镜的问题,一开始想过只宣传这两个老字号,最后还是决定带上所有其他品牌,包括No.7一起玩,但谭皓阳显得很平静,拍摄现场也从没来看。

拍摄完了以后就没他们模特什么事了,之前落下的一些工作则需要补上。

冯敛臣如今有两个办公室可用,一个在二十八楼总部,一个在星之钥所在楼层,心理上,总部这边更像他的大本营,但是时间长了,有时候早上上班,他都要犹豫一下先去哪边。

通常他在哪个办公室待得时间长,就意味着最近主要在忙哪边的事。

自从一季度会议被谭皓阳敲打以后,星之钥上下都绷紧了皮,谁也不敢松懈下来。

谭皓阳倒没再耍脾气,即便冯敛臣这边因为拍摄,耽误了一些工作进度。

甚至冯敛臣明显感到,他的态度有种诡异的飘忽感,令人难以琢磨。

那次加班过后,谭皓阳再见到他,有好几次主动伸出橄榄枝,堪称和颜悦色地说话。

只是他前科太多,态度好不等于心地好,谁知道这又打什么主意?

打一棒给一个甜枣,或许对谭二公子来说,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他高兴了,给别人一颗甜枣,就代表过去的旧账一笔勾销。但是谁规定了,别人一定要接受这份求和。

他转性也好,不转也罢,冯敛臣只做不知。

过阵子品牌部的小姑娘来找冯敛臣过去审片,内部宣传片的大框架也是她们自己剪出来的,虽然号称业余,但不代表技术差,只有片头片尾和一些特效,交给了外包公司去做。

剧情是个有点悬疑的故事,形式有点像MV,幸而并不需要讲台词。这些赶鸭子上架的模特能当个花架子,走完流程就不错了,剩下的全靠剪辑和后期发挥,遮盖演技上的不足。

过了一阵子外包公司把成片发回来,质量却出乎意料还不错,很快在官网挂了出来。

品牌部其实也没闲着,像之前讨论的,以此为契机,又衍生出对外的线上推广活动,鼓励购买过谭氏旗下品牌的消费者自行拍摄广告,带上词条“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发布。

活动最后会选择一部分普通网友担任体验官,有机会活得官方赠与的红宝石首饰,以及邀请一部分素人担任推广大使。

热搜加持,重赏之下,活动传播效果一重重扩散,眼看有望达到理想效果。

在此期间,无心插柳柳成荫,谭氏的这一内部宣传片还意外爆了一把。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正经广告有时候苦于无人问津,出圈契机却是某个自媒体把官方本来没什么关注的视频盗运到自己账号上,配以博人眼球的标题“杀疯了,什么正经公司敢请这么多俊男美女?”

这账号平时就经常发一些擦边美男靓女,可能也是盗的,只是网友其实也不怎么在乎。

搬运谭氏的这条,因为养眼,或者什么原因,转发莫名破了万,然后突然继续往上猛涨。

评论区更是热闹非凡:“所以贵司招人的时候是按照颜值录取的?”

“第一个小哥哥和第三个小姐姐我都可以。”

“虽然不知道烨哥发的是什么,最后一个造型绝了。”

“管家,五分钟内,我要第一个人的全部资料,不然……我只好跪下来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画风怎么回事,我以为什么呢,这不就是个宣传片吗?”

即便这时要求对方下架,片子也都传播开了,二传三传的博主数不胜数。

非要计较也没什么意义,因而高层开了个讨论会,决定以官方账号出来认领宣传片,尽量接住和转化这从天而降的流量,就当白嫖了一波对方的宣传,其他只能自己想开了。

说起来,某种程度上,似乎复刻了一遍某人几年前似曾相识的流程。

而谭仕章那几乎没营过业的个人账号还没完全被粉丝遗忘,由于是同个公司的片子,有人把他当时的出圈广告又扒出来复习一边,甚至通过剪辑把他也加进去,好像毫无违和感。

出于好玩,当时用谭仕章的片子剪二创作品的博主找出当时的视频重新转发,甚至又出新作,加上这次新的素材,就那么一丁点片段,硬是剪出了一部像模像样的伪预告片。

网友拉郎的本事超乎想象,冯敛臣看到的时候,他和谭仕章已经成了荧屏CP。

连假的电影标题网友都给起了一个,叫《至明至暗》,一个是反社会高智商犯罪份子,一个是看似沉默羔羊的斯文教师,到片尾摇身一变,疑似也是幕后黑手,两个原来都是疯子。

这个视频转发的人同样很多,也过了很多同事的目,甚至没少被拿来打趣当事人。

冯敛臣不是高强度冲浪选手,他有时上网都会觉得自己跟网友有代沟,要搜一搜他们各种用语各种梗是什么意思,似乎弹幕里看到一句什么话,倒是记住了,叫嗑真不如嗑假。

问黄芮,对方鄙视地看他,勉为其难地解释了,意思大概是说,两个没关系的人放到一起,才更有张力和CP感。当然,CP感,又是一个新词,这次黄芮喊:“意思就是真是一对!”

冯敛臣不动声色的扬扬眉:“所以两个真有关系的人呢?”

这次桌底下差点挨了对方一脚。

他们俩在食堂闲聊,平时就习惯这样插科打诨,同桌还有其他同事,噗嗤笑成一片。

有人问:“冯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在逗她?”

冯敛臣淡淡笑笑,瞥着对方反问:“你猜呢?”

黄芮用大拇指撇他:“他是真不知道,假装自己是装不知道,掩盖无知想套话而已。”

众人又是笑,再回过头问冯敛臣是不是真的,还是那句“你们猜”。

面上他云淡风轻,够体面,仿佛不放在心上,甚至能陪开两句玩笑。

私下里和谭仕章独处的时候,两人却像极有默契似的,谁都没提过它半个字。

作为当事人面对面,说尴尬自然会有一点,但似乎又不是最主要的。

或者用网友的说,这份尴尬仿佛其实正来源于“是真的”,如果他们没有关系,倒压根无所谓了,就因为被戳中了某些秘密,这种他人眼中的暧昧和欢呼,骤然变成危险的信号。

背后藏着噼里啪啦的高压线,仿佛触摸一下,就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出于自我保护本能,最好还是碰都不要碰到。

之后实在被打趣打多次,在这种氛围下,谭仕章说要出差一段时间时,冯敛臣甚至生出种恰逢其时的感觉。

谭仕章似乎有感觉:“你这么开心?我可要走好一阵子。”

冯敛臣回神笑笑,抬眼看他:“之前说是一个月?”

对方走前他特地到谭仕章的公寓,把指纹输入门锁,方便主人不在的时候上门照顾猫。

谭仕章在屋里走来走去,把一套衣服放进行李箱:“差不多,顺利的话也许提前回来。”

“明天早上的飞机?”

“对。”

冯敛臣蹲在角落研究自动喂食机,咪咪叫了一声,慢吞吞从窝里起身,走过来抬起一只前爪,压在他拖鞋上。冯敛臣温和地笑了笑,握住它的爪子:“握手。”

布偶软绵绵的,握手的力道都轻得像羽毛,不知道之前流浪那么久怎么过来的。

冯敛臣揉了揉它的脑袋,他把猫放下,洗洗手去卧室帮谭仕章收拾行李。

“我以为你在家会叫保姆帮忙收拾。”

“不会。”谭仕章说,“自己有手有脚,哪就指望别人伺候,又不是半身不遂。”

而且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不是有洁癖,只是谭仕章有很明确的物品归属意识,对自己的东西有界限分明的占有欲。他的个人物品只要能刻字其实都有刻字,这是习惯之一,另一个是被别人擅自碰的时候,出于礼貌,不会明面上表现出来,只是眼皮会轻微下垂,用一种看不出异样的眼光扫对方一眼,被擅自夹菜和倒酒的时候同理。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越长,这种小习惯发现得越多。说起来,其实谭仕章藏得很深,这点习性属于个人喜恶,很少用于强求别人,放在公司里,可能一辈子干到退休都不会有人发现。

至于冯敛臣发现这点的时候,在生出“以后注意”的想法时,他好像已经被纳入了特别允许的范畴。

谭仕章能接受他动自己的衣服、床品、锅碗瓢盆、办公文具甚至工作台上的工具,这种接纳虽未口头明说,但是他允许别人碰自己的工作台,简直称得上特权了。

只是冯敛臣从未系统地、深入地却思考过这种特权意味着什么。

突然听谭仕章说:“递给我两条领带。”

“哪两条?”

“已经挑出来在衣架上挂好了,一条红的一条灰的。”

冯敛臣从衣帽间把领带和配套的配饰拿出去交给他。

男士的行李仿佛比女士简单,但是真讲究的人东西一点也不少,尤其要出席商务场合的时候,连配饰都要提前考虑周全,否则看在别人眼里等于露怯。这些场合两个人都熟悉,审美也没有大的差异,似乎很多东西根本无需商量,直接递过去就是。

帮忙收拾了一会儿见到饭点,冯敛臣去外面点菜。

叫了附近的饭店外送,到底要分别一个月之久,临行前点了几个正式的菜式践行。上桌摆齐的时候他叫谭仕章上桌,对方在卧室应了一声,说这就好,又说橱柜里有红酒。

冯敛臣找到酒和高脚杯,扭头望了眼摊开的行李箱,看见防尘袋一角拖到地上。

他走过去整理,在空旷的客厅直起身,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孤独的倒影。

有一瞬间,冯敛臣忽然想问自己:这样的生活算什么?

脚面一暖,咪咪吃饱喝足,慢悠悠挪过来,卧到他的拖鞋上。

这种偶发的感慨来得快去得也快,谭仕章出来的时候,冯敛臣已经坐回餐桌。

桌布雪白,摆了三四个盘子,清蒸东星斑,糖醋小排,客家咸鸡,榄菜干煸四季豆,红酒开好了,倒在高脚杯里是桃色的液体,带着浓郁的果香。

两人碰了碰杯。

盘子大部分空了,人则抱到了一起,先是一个试探的吻,情欲如开闸般来势汹汹。屋里有中央空调,不管外面是冷是热,室内总是温度怡人,体温却仿佛燃烧到融化,领带落到地上,又被捡起,一圈圈缠绕起来,扣子不知是哪一颗拽掉了,掉到桌上,又咕噜噜滚到盘边。

艳红的酒液顺着喉结流进领口,染红的衬衣扔在地上,不知道过后还能不能救回来。

冯敛臣分心瞥它,谭仕章用了浑身的力道把他往怀里按:“以后赔你。”

他的吻从轻柔到蛮横,不容拒绝,这晚试了很多没试过的地方,先是去浴室,又在客厅床前,书房书架,甚至厨房岛台。

人还没有离开,仿佛已经觉得不舍,只有抵死缠绵,才能弥补空虚。

浑浑噩噩的时候,冯敛臣想,刚开始时也不过是偶尔见面,有什么不一样呢?

冯敛臣又一次从浴室出来,嗓子有点沙哑,卧室门口收纳盒里有喉糖,是上次专门买的。

他摸了一粒,剥开填进嘴里:“你要不要?”

谭仕章懒洋洋地说:“我不用。”

他们比通俗意义上的床伴多了点居家的日常,比普通的情侣又少了些什么,或许是陪伴,或许的承诺,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这个时候不适宜思考这些,他只想躺上床去。

谭仕章俯在床沿,他把猫抱到了床上,一手撑着脑袋,拿东西在逗它。

咪咪伸出爪子去扑,那东西叮铃响个不停,这熟悉的动静已经响了一晚,以至于冯敛臣没戴眼镜,凭声音都辨认出来,哭笑不得地上前没收:“怎么拿这个给它玩。”

谭仕章说:“没关系,它不介意是脚环,它自己也喜欢卧在别人脚上。”

冯敛臣用冰凉的手贴住他脸颊:“你让它当成自己的玩具,以后听到动静就过来围观。”

谭仕章翻了个身,伸懒腰笑道:“这个我不介意就是了。”

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冯敛臣坐在床边擦头发,两人享受着别离前的片刻静谧。

冯敛臣腰间一重,谭仕章伸手环住他,胸膛从背后靠上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在这边住一阵子,省得来回两头跑,这边有家政服务,定期过来打扫,平时生活都方便。”

冯敛臣说:“不用,我可以每天过来喂猫,平时有监控看着,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谭仕章说:“但猫不光要吃要喝,这只还黏人,家里有人陪好一点。”

这次冯敛臣说可以。

然后他听谭仕章说:“你有没有想过住在一起?”

手中的毛巾停了一瞬:“什么?”

“你有其他的约会对象?”

“没有。”

“那要不要考虑一下。”谭仕章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要不我们试试?”

关于试什么这个问题,大概不用多问,冯敛臣一时仿佛短路:“不过——”

谭仕章说:“不过什么?”

冯敛臣没有接茬,这和他本身的意愿无关,只是“不过”的后面,藏着许多现实的问题。

两个人越是过从甚密,越容易留下蛛丝马迹,被发现的风险系数直线上升,做了选择就要打算好以后的事,谭月仙怎么想,其他高管和员工怎么看,能不能承担满城风雨的风险。

冯敛臣笑了笑:“要什么时候考虑好?”

谭仕章握着他的手腕:“这个不急。”又说,“任何时候。”

他把冯敛臣拽到身下,把他箍住,两人在床上拥吻许久,谭仕章才下床洗漱。

他披衣走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卧室,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床头。

冯敛臣把毛巾递给谭仕章,让他带回浴室。

次日一早谭仕章就要出发赶飞机,没有让冯敛臣送他,也没有让司机上楼。

司机把车停在楼下,大概完全想不到家里还有个人。他们走后,冯敛臣睡了个回笼觉,昨天折腾去太多体力,直到中午才醒过来,发现猫好端端地窝在怀里。

但是布偶跳跃能力弱,平时自己不太会上床。他想半天,大概自己半梦半醒的时候,把趴在床边黏人的猫抱了上来。冯敛臣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咪咪放回窝里。

*

好在宣传片的热度是一时的,就算明星不维持营业,慢慢也会冷下来,这种出圈只是一种短暂的网红式狂欢,网友一时觉得好玩,转眼也就淡忘了,不会打扰当事人很长时间。

谭仕章走了大半个月,时间一晃六月已经快到底,大中小各种学生陆续进入暑假。

暑期档也是各路商家抢夺的重要阵地,夏天似乎是涵盖了各种人生大事的季节,升学,毕业,参加工作……要买纪念品、送礼物的场合比比皆是,天气炎热,消费热情也一样火热。

所以从五月开始,各种暑期活动策划就已经陆续过会,并且按部就班进行。

这么多活动意味着相当一段时间有得辛苦,不过主要集中在营销那边。

冯敛臣收拾了一些东西,搬到谭仕章的公寓。

人对居住场所在心理上总有地盘划分意识,半个月的时间,大约足以从“过来做客”扭转为“这是自己家”的转变,慢慢适应到习惯,第一天下班时,站在玄关都不知该先干什么。

谭仕章有时候晚上给冯敛臣打电话,但不一定每天都有,有工作或者应酬就算了。

两个人很难进入黏糊到忘我的境界,各自工作为重,好在彼此都是一样,因此也没冲突。

冯敛臣忙于工作,突然接到黄芮转发的消息时,一开始并没想明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点开是个以扒明星私生活的知名狗仔在个人账号上放料,称自己手里掌握一个惊天大瓜。

这种预告是博眼球也是对当事人的威胁,下面网友嗷嗷待瓜,一窝蜂地都在猜测是谁。

只是对于不关注娱乐圈的人来说,这种事就和别人中午吃什么一样,不会关注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八卦方面黄芮比冯敛臣灵通,发给他也不会全无原因:“你看他给的关键词。”

——只好又去看,关键词也很模糊,说是一个“出道十多年”“风头正盛”“近期讨论度很高”的“男星”。

又翻了一会儿评论区才明白过来,原来各种猜测中,不少人怀疑会不会是梁广烈。

虽然这些条件不只梁广烈一个人符合,但是某些字眼会给人以微妙的预感,梁广烈爆火后,事业青云直上,却找不到任何黑料,自然有人信有人不信,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想扒他。

所以这是有手段的狗仔扒出来了?

城中狗仔风评向来不佳,不管是明星豪门还是政商大腕,像苍蝇闻到味儿似的,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去叮一叮,也是这些年才稍微收敛一点,冯敛臣其实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当然,作为丽华珠宝的推广大使,如果梁广烈风评有碍,的确可能影响合作。

近些年来,品牌和明星的合作周期整体其实是越来越短的,其一是因为花期越来越短,其二就是因为翻车塌方越来越多。品牌选代言人,押对了是双赢,押错了自然喜提形象危机。

大众也对此见怪不怪,甚至普拉达这样的大集团,都曾有过最快翻车的一周代言人。

只是事实未定之前,无端猜疑和担心都是无用,冯敛臣只让黄芮有进度再告诉他。

过后几天,黄芮一直没有再提,倒是冯敛臣自己突然又想起这回事,去刷对方账号。

该狗仔大概和当事人没谈拢价格,一点点往外放料,幸而根据个别已知条件,大概可以排除□□。由于此前合作时对这位梁生观感良好,这算让人松一口气。

当然,有些不喜欢他的黑粉,还在设法对号入座往他头上按,和粉丝吵成一片。

也巧,大概某种直觉应验,再刷新的时候,狗仔发了新的动态。

这次直接给出姓名缩写,YY。

姚尧。

*

某种意义上,谭氏还是没有完全规避风险。星之钥不得不召开临时会议,讨论公关方案。

冯敛臣到的时候,会议室只有齐春生和钱克在,两人正在小声地说什么。

见到他,钱克率先闭上嘴,眼睛往旁边看,齐春生尴尬地向冯敛臣笑笑,甚至带点讨好。

大概下意识觉得他代表了集团的立场,或者希望他给拿个主意,但冯敛臣也没有提前发表意见,三人各据一方,大眼瞪小眼,直到其他几个高管都到齐,变成群体面面相觑。

窗户望出去,谭氏大厦对面是个小型商场,能看到还挂着姚尧的大幅海报。

但是这位No.7的全球代言人被曝出睡粉的黑历史,爆料之后仅仅半小时便冲上热搜,成为全网热议的焦点。且紧接着网上流出了疑似当事人的录音,称几年前自己在未成年时遭到姚尧诱骗,被带回宾馆发生关系,谁知对方致使自己怀孕后不负责任,如果只是个例,自己算是自作自受,但是像她这样经历的粉丝还有不下十人,且事发时大部分都是未成年人。

又过一会儿,谭皓阳最后一个赶来,脸色不是很好。

代言人有黑料大概没有人不烦心,如果是求爷爷告奶奶重金求来的,那就更让人糟心了。

齐春生小心翼翼:“但是目前来说,我个人觉得这件事暂时还不需要紧张,我们只是合作品牌,最多可能是代言人原本能够带动的部分销量会受影响,但是说到底也只是可能嘛,所谓的瓜啊,黑料啊,大家也都知道狗仔什么样的,虚张声势,没有必要自己吓自己。”

谭皓阳点头,盯着他看:“就是说,你觉得不是问题?”

齐春生额头一跳,跳过他给自己挖的坑:“我的意思的,现在姚尧的经纪公司肯定是更着急的,像他们这种明星有专门的公关团队,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就洗白了呢?”

谭皓阳视线又扫一圈,目光扫过冯敛臣,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似乎闪了闪又绕过去。

显然谭二公子心里有股邪火憋着,冲到谁是谁,但是终究没对冯敛臣发作。

这么一屋子人讨论其实不会有什么结果,形式确实也很被动。

No.7暂时只能自认倒霉,以及希望姚尧不要真的塌到无法翻身。

否则即便在最坏的情况下要和对方解约,已经可以想见是场艰难扯皮。

当初签订代言合同的时候,由于对方是强势方,因而许多条款实际明显向姚尧倾斜。不出事的时候,自然觉得不会有问题,真的出了事的话,都要想想怎么向集团交账。

开完会后,众人鱼贯而出,谭皓阳坐在原地。

他突然出声叫冯敛臣:“冯总,等一下。”

冯敛臣脚步微顿,等所有人走光才往回倒了两步,低声问:“怎么了?”

日光灯映在镜片上,以至于谭皓阳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的眼睛。他稍微一偏脑袋,换了个角度,这次看到了,冯敛臣注视他,瞳孔光泽温润,在室内光下,有一种蓝宝石的质感。

谭皓阳维持着这个抬头的姿势看他:“没什么,只是想上次说的,你真的到什么时候都冷静得不像话,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他又问一遍,冯敛臣说:“可能只是我知道,着急和发火都没有用吧。”

谭皓阳两手动了动,合上面前的笔记本:“说真的,就真没什么事能让你着急上火一次?”

冯敛臣眉峰微挑,没有搭理这茬。

谭皓阳又道:“但你上次说的,说所有人都捧着我,究竟是不是这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不和你争论,我只能说,成败不在一时,希望最后靠行动说明一切。”

冯敛臣眉头展开,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说:“你加油。”

他出去后谭皓阳才把紧攥的笔扔到桌上,甚至一种懊丧油然而生,他其实都没想好自己为什么要喊住冯敛臣,刚刚只是嘴比脑子快,草草想出几句说辞,结果更像给自己找借口。

确如预料,姚尧的经济公司很快发出辟谣声明,称他和曝出录音是女生曾是正常恋爱关系,由于对方是素人因而未曾公布,如今对方反咬一口,有敲诈勒索的嫌疑。

当然,对这样吃青春饭的偶像来说,光谈恋爱这条已是大忌,会造成大量女友粉脱粉。

但是毕竟姚尧成名已久,何况跟□□未成年人的罪名比起来,交往已经是最温和的说法。

很多粉丝极力为他开脱,说谁没谈过恋爱,骂站出来指控他的捞女想拿多少钱。

只是能让狗仔称为大瓜的显然不只这样,对方只是像猫捉老鼠似的,一点点往外放。

接连几天,互联网上都是全民吃瓜状态,前脚姚尧的经济公司发律师函要起诉他损害艺人名誉权,后脚该狗仔便继续曝出姚尧经纪公司威逼利诱,强迫怀孕粉丝堕胎的证据,并且证明姚尧花心渣人设多年不变,睡粉的同时还和圈内女明星秘密交往,脚踏两条甚至三条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狗仔撕咬到这个地步,自然背后有利可图。

其中水大概是深的,但这些恩怨和实体企业无关,只带来了不少额外麻烦和加班时间。

代言人塌房给公司营收带来的风险无疑需要做详细的风险评估,并以星之钥的名义向集团汇报。

经过上会讨论,总办会还是决定哪怕付出一定代价,结束星之钥和姚尧的代言合作。

星之钥的法务团队只有三两个人,解决不了这么大的问题,因此解约流程交给集团法务团队来做,赵喆律师亲自负责把关。

这个结果对谭皓阳来说,显然打击又打脸。员工当然只会私下议论,高管也没人当面说什么,只是大概他自己过不去,黄大均想给他放几天假,谭月仙也提了一次,他都拒绝了。

冯敛臣见他几次,没了吊儿郎当的神色,阴郁的表情竟有几分谭仕章的影子。

第64章 第 64 章 薛先生,你怎么来了?……

“现在的局面是姚尧骑虎难下, 他的经济公司要告狗仔,但是狗仔说警方已经对他立案调查,这点好像是真的, 虽然不会那么快有结果,但如果他真的有犯罪, 那就麻烦大了。”

“嗯,我看到了, 现在上网全都是这些消息。”谭仕章在电话里说。

“其实我是不太理解, 之前听几个小姑娘讲这个姚尧多么多么受欢迎,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名声狼藉。”冯敛臣跟他讲,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现在声浪都是一边倒在骂他。”

“可见不管是娱乐圈, 还是这个那个圈,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水深,听说他们拍电影开机之前都要祭天的, 像我们做生意也要供关二爷, 要找人看风水方位,看起来都是封建迷信, 但有些事你就是说不清的, 天时、地利、人和, 犯一样可能就难翻身,最怕的是人心弄鬼。”

“这么深刻。”冯敛臣微微笑了一下,“你也拜过关二爷?”

“我没拜过。”谭仕章说,“说起来倒是研究过,给关二爷铸过金身。”

两人从公司动态闲聊到不相干的地方。

谭仕章出差要飞几个国家,各地时差也不一样,现在改成了晌午打电话。冯敛臣舒了口气, 往老板椅上一靠,听着那边久违的声音,经由信号传过来,带着稍微变调的磁性。

若是晚上在家,偶尔调两句情,在工作场合,终究也没有特别私密的对话。

谭仕章只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可以帮忙带回去。”

冯敛臣说没有:“箱子就那么多地方,带了也麻烦。”

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冯敛臣看了两眼资料就放下了,用手机下单,给咪咪买了一个新的猫爬架,是秘书办佟雨曼她们推荐的,地址填了谭仕章的公寓,然后把折叠床摊开小憩。

后面几天,姚尧的瓜还在发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堪称精彩。

与他合作的品牌方作为受害者,只要割席及时,尚幸名誉上不至于受到太多牵连,最多被嘲弄一下识人不明,集团法务兢兢业业,解约流程一直在进行中。

当然,受到此事牵连,谭氏还是不免受到许多不必要的关注。

就在这期间,网上有个账号自称曾经在谭氏采购部任职,账号主人是个女生,讲了自己被部门经理强行拉去应酬及在酒桌上受到骚扰的的经历,似乎是想表达“什么样的公司用什么样的代言人”,顺势引起了一小波关注,这事的影响可大可小,需要企业方面做出反应。

公关部门很快把舆情汇报到高管层面,谭月仙派冯敛臣去跟对方接触。

他和对方取得联系,尽量诚恳地表明来意,了解到一些具体情况。

对方所言倒非无中生有——采购部的人出去向来是做甲方,被奉承的时候居多,但也少不了应酬喝酒,一群男人上酒桌,常常喜欢带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陪着,又要求敬酒又要求会来事,酒桌文化的陋习让人家觉得不舒服。

投诉的女生已经跳槽去了其他公司,才把这些旧账翻出来。

她手里还有以前酒桌上录的视频,没有公开放出来,就是一开始没想闹大的意思。女生说只是最近有感而发,在网上抱怨一下老东家,自己也没想风口浪尖上带动舆论。

冯敛臣温和有礼,后面对方对他也卸下一部分心防,同意把视频拷给他一份。

公司内部他去采购部找了几个员工谈话,加上视频为证,最后一起拿去跟董事长沟通。

“您知道,采购部几年前我自己也待过,说句实话,男同事多,确实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习气。王岩部长脾气软和,但是当部长不好软过头,否则连下面的人都管不住。有的员工反应,郝经理和刘经理他们两个是最喜欢拉部门里的小姑娘出去喝酒的,甚至有时候不光为了应酬,还私下发消息约人家吃饭,幸好至今还没发生什么,要是等真闹出点什么事,对我们集团来说问题才是大条。还有一直以来,王部长不管对此知不知情,肯定有管理不力的地方。”

谭月仙“哦”了一声:“又是这个王岩。”然后就没话了,戴着老花镜看电脑。

冯敛臣等她示下。

最后的结果是谭月仙召集领导班子开了个小会。经过调查,采购部确实有一两个经理的行为够得上骚扰,有的人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本来也不是大事,私下警告一下算了。

但虽说是开会,其实还是谭月仙拍板,把两个坐实给女员工私发过消息的采购经理开了。

谭氏集团官网和官号都发布了通报,公布了调查结果和开除声明。

企业的权利只包括到开除员工这一步,但是如果对方想报警,也可以配合提供证据。

这个处理方式及时挽回局面,女生那边得到一个迟到的交代,也没什么网友再深究。

这个插曲忙完,才想起谭仕章要回国了。

航班计划抵达的日期是周五,金城这边下大雨。

冯敛臣一直在关注天气预报和航旅软件,好在直到下班都没有坏消息,应该还是可以正常落地。原本他想去接谭仕章,但是公司会派公车去机场,同行还有其他人,只能回家见面。

谭仕章拖着行李箱推开公寓门的时候已是半夜。

密码锁的声音很轻微,几乎听不到,窗外雨势愈发瓢泼,哗啦的声势盖住了脚步声。客厅里留了一盏灯,但是没人,谭仕章放下箱子,换了拖鞋,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

冯敛臣还没睡,他盘腿坐在飘窗上看书,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垂下来,身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柔和不刺眼的光,映亮他的侧脸。开门的一瞬间他推了推眼镜,把书认真翻过一页。

这个场景恬淡虚无,缥缈如同梦幻泡影,谭仕章站在卧室门口,一时间竟不忍打破。

但冯敛臣立刻发现他:“你终于到了。”他笑道,“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

咪咪从窝里走过来,冲谭仕章喵喵叫了两声。

谭仕章弯腰摸了他一把,手上带着雨水的潮湿,它觉得不喜欢,但是抗议也柔声细语,只是一扭头回窝舔毛去了。冯敛臣站起来,他一动,便从画里走到尘世:“外面雨还大吗?”

谭仕章出了口气:“像漏了窟窿似的。司机的车停在楼前,就这么几步都差点浇透。”

冯敛臣让他去洗澡,浴缸里已经放好热水,小别盛新婚,谭仕章把他拖了进去。

结果都洗了个透彻,两人热气腾腾地出来,冯敛臣把冷气温度调高了一点。

谭仕章上了床,看见冯敛臣把刚刚看到书放到床头柜上:“你在看什么?”

冯敛臣把封面侧了一下:“在你书房找的,不介意吧。”

是谭仕章公寓书房里摆着的《珠宝首饰绘画表现技法》。

这书谭仕章已经用不到了,但不是完全不再看了,就算是基础性的专业书,有时也是常看常新,书页的天眉地脚上有许多手写笔记,谭仕章调侃:“冯总又要朝设计领域涉猎了?”

冯敛臣没搭理他:“闲着也是闲着,随便翻翻。”

谭仕章搂着他倒下去:“大周末的,到底哪里想不开,你能不能先把它扔一边。”

冯敛臣随意笑笑,俯过去,嘴唇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下。

谭仕章睁开眼,目光幽邃地盯着他。经历了十来个小时的飞行,风尘仆仆地从异国他乡赶回来,是个人肯定都要累,他脸上有不明显的疲色,原本仿佛沾枕头就能睡着了。

冯敛臣侧躺着,一条胳膊随意肘撑着脑袋,另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

纤长的手指插在谭仕章发根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目光宁静和他对视。

冯敛臣其实本想重新谈一谈谭仕章走前的那个提议,所谓两个人试试,不管是理解成同居,还是理解成进入一段更正式的亲密关系,这个月来他的确考虑过,觉得都可以接受。

照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想象不出爱得死去活来是什么样子,永远不温不火仿佛才是常态。

但是冯敛臣享受身边有个人,遇事有商有量的感觉。何况话说,走上社会多年之后,有几个人真会盼什么死去活来的爱情,大部分人的状态,不过就是因为“合适”走到一起。

合适也是个宽泛的概念,家境合适,学历合适,年龄合适……很多人其实连是不是真的合适都未必清楚,稀里糊涂捏合到一块,能遇到一个心性和习惯都合拍的人已经属实难得,这次错过容易,再想找下一个都未必遇到了。为此即便承担一些风险,也觉可以接受。

只不过以后在外头,尤其在公司,保密工作大概更辛苦,不知要偷偷摸摸到几时。

冯敛臣决定不想那么多,熄了床头灯:“你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就不喊你了。”

谭仕章周末睡了两天倒时差。

他躺着的时候,冯敛臣在公寓走来走去,干自己的事,喂猫,看书,陪张远山组队打游戏,睡醒的时间,两人则关起卧室门厮混,休息够了,分别了几个星期的寂寞亟不可待地也需抚慰,私下冯敛臣挂在谭仕章脖子上,到周一上班,打起领带,又是只可远观的一副形象。

通勤虽然都是从公寓出发,两个人还是分头,各自开各自的车。

两车一前一后,默然保持距离,直到离公司还差两条街的路口才被插队的车冲散。

这天午休快结束的时候,集团前台把玻璃门打开,见有个陌生面孔在外面抬头看招牌。

是个瘦条条的中年男人,长得不难看——其实仔细看也不算中年,外表更像二十几三十出头,还背着双肩包,只是他眼神颇显沧桑,又不修边幅,以至于杂糅出一种复杂的年龄感。

前台挂起职业微笑:“您找哪位?”

对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半天才说:“找……找冯敛臣吧。”

“好的,请问有没有预约?没有的话要麻烦先登记一下,我帮您打电话确认。”

那人说了声“好的”,接过圆珠笔刷刷签下名字——薛青平。

片刻之后冯敛臣匆匆赶来,看见薛青平又恭敬又意外:“薛先生,你怎么来了?”

薛青平镇定自若,没事人似的四下张望:“路过。上午在附近办事,待会儿还要顺路接孩子放学,没这么早下课,我也没地方去,正好想起你们公司在这边,所以过来看看。”

他这些年脾气好很多,主要体现在讲话知道客气了,但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难改。

虽是突兀上门,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总不能不接待,冯敛臣也不确定拿薛青平怎么办,总之只能先带着参观一下:“那去看看我们的展厅?”

薛青平倒是好商量,说可以啊没问题,两人转身看见楼梯口有个身影,是谭仕章闻讯赶来。

第65章 第 65 章 这次功劳算你的。

除了客人, 两人俱是一顿,目光错开,很快掩饰过去。

谭仕章上前, 客套地和薛青平握手:“薛先生。”大家都是见过的,“好久不见。”

薛青平如实说:“哦, 那是有几年了吧。”然后闭上嘴,和谭仕章大眼瞪小眼。

连谭仕章这样老道, 一时都有些卡壳。冯敛臣忙说:“展厅在楼上, 您有没有兴趣?”

集团腾出一块地方,设计成展览空间, 供客户上门的时候参观。

前面是记录企业发展历史的一排照片,冯敛臣对解说词倒背如流, 只是这些薛青平很显然都不感兴趣,反应平平,只对着玻璃罩里几件首饰琢磨了一会儿。

那是金凤祥银楼几十年前打造的老物件, 放到现在算是古董首饰了, 老黄金都有些氧化了:“这个镂空工艺——做得不错。”

冯敛臣说:“对,这是把黄金做成蕾丝效果。”

深的却不敢多提。工匠把金片做成蕾丝, 要凿出小孔, 用极细的金属线穿过反复摩擦, 镂刻出蜂巢的形状,每个镂空小孔的边缘控制在不超过1毫米的厚度,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