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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我其实是个很输不起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 冯敛臣把这些天吃饭的地方报了个遍,只是谭皓阳似乎不太信只是吃喝玩乐,说话时两个人都在天台上, 冯敛臣本来只是出来透气,结果正撞见谭皓阳在吞云吐雾。

谭皓阳抽了口烟, 笑嘻嘻地又问:“听说冯总你喜欢尊龙啊?还是喜欢梁广烈?”

冯敛臣说:“我追不追星你还不知道吗?”

谭皓阳说:“不一定啊,人是可能会变的。”

如今谭皓阳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星之钥的工作上, 与红海集团的合作没有轮到他牵头。

虽然如此, 显然他也支棱着一只耳朵,只是这套暗示“我什么都知道”的伎俩, 对冯敛臣来说不是很管用。

那天大家在路边闲聊,听到他谈论明星的就在场几个——高总, 谭仕章,李部长,小文员, 乍一听似乎让人不免细思恐极, 其实到底是谁泄露给谭皓阳的,有那么重要吗?

冯敛臣已经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事就一惊一乍, 谭皓阳真有本事, 也不用靠这个试探他了。

另外, 现阶段真的没谈任何正事,冯敛臣说只是吃饭,是十分诚恳的实话。

这群外国佬界限比较鲜明,休闲时间就是休闲时间,不到谈公事的时候就不会开口。

就算现在做了什么口头约定,只要不写在合同上,就是没效力的, 白费口水而已。

这种相处最多能够互相摸摸对方的底,主要是性格上的,比如那个创意总监Andy脾气相当难伺候,想一出是一出,李部长客气说有任何需要可以提出来,他就真的没客气,把李部长当哆啦A梦,需要什么就理所当然地几条消息过来。

行政部的小文员曾经从城东跑到城西,就为了给他买一套指定的进口绘图工具。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傻白甜反而好应付,多派司机跑两趟就打发了。

这些人里,整天笑眯眯的Steven才是老油条,日常和他来往,只会觉得他谈吐风趣,情绪稳定,像个有魅力的老绅士,但是大家早就打过交道,这人到了谈判桌上是最爱挖坑的。

所以之后坐下来洽谈,负责人必须得派个气场够强的,双方才能势均力敌地谈条件。

从这点来说,谭皓阳那种自以为是的性格,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

冯敛臣想着这些,皮笑肉不笑给了谭皓阳一个眼神,直到他下去,谭皓阳也没有理解。

随着春节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淹没在各种年终工作里。

述职报告,部门年终总结,公司年终总结,给供应商结尾款,给客户发邮件维护关系……

一茬接一茬的事,处理完一件还有五六七八件,等把这些都应付过去,年会眨眼到了。

齐春生来找冯敛臣,问他有没有护照的时候,冯敛臣第一反应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出差。

所幸不是出差,是给优秀员工的奖励,名义是出国培训,实际是公费旅游,欧洲五日游费用全包。这样的机会别说对员工,对一些不常出去的领导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每个分公司也有一个给高管的名额,齐春生不好意思假公济私安排给自己。

按“地位”算下来也就冯敛臣了,但是论业务积极性,他其实不如其他副总,毕竟身兼两份工作,因此冯敛臣也不想占这个名额,主动说:“我不用了,不如让给王总。”

钱克其实也算兢兢业业,如果没有干蠢事,可能这个名额就是他的了。

出了酒局事件后他虽然没辞职,但是志气低迷,不知道有没有回过味自己为什么翻车。

齐春生笑呵呵地说好,又跟冯敛臣讨论了一下年终述职的细节就离开了。

*

行政部下发年会行程通知,去的是设计部之前团建的那个温泉酒店度假村。

上次他们去踩过点,环境很好,不仅有天然温泉浴场,后面还有大片的活动场地,娱乐活动应有尽有,密室逃脱,高尔夫球场,钓鱼场,烧烤场,甚至附近还有一个能跑马的马场。

因为人多,总部全体员工加上各子公司分公司高管,洋洋洒洒上千人,公司包了整个场。

往年的年会一般是两天,在外面过一夜,今年提高了员工福利,增加到三天两夜,日期安排在工作日,也不打算搞什么虚头巴脑的团建活动,多出来的时间,员工自己寻欢作乐。

还没出发,士气高涨的激励作用已经体现出来,各个商量着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酒店位于郊区,行政安排了两辆大巴车,集团高管另行坐单独的公车前往。

但谭月仙和谭仕章等人不在任何一辆车上,他们提前一天就去酒店做准备。

冯敛臣跟高总一起坐公司公车。

他们速度快,比大巴先到,到了酒店先去前台办理入住。

递过身份证时,旁边走来几个人,高总扭头,乐呵呵地叫了一声:“谭董,黄总。”

谭月仙和黄大钧两个人走过来,谭仕章也在里面,谭皓阳倒是不在。

酒店前台把房卡递给冯敛臣,谭仕章正好看见:“冯总住哪间?”

冯敛臣低头确认:“2803。”

谭仕章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巧,我住2805。”

冯敛臣拖着行李箱笑了笑,谭月仙她们还要去干别的,他和高总则先上楼安顿行李。

谭仕章却说自己也打算回趟房间,跟他们两个一起进了客房电梯。

高总的房间在2513,提前三层就下了,酒店的电梯高档,电机的动静极小,两个人在封闭的空间里,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冯敛臣抬头盯着楼层数字,直到“叮”地一声。

他出了门,左右望望,谭仕章碰了碰他胳膊:“这边。”

经过2805,他却没有掏房卡的意思,只是跟在冯敛臣身后,等他刷开2803的门。

不等冯敛臣开口,谭仕章两只手从兜里抽出来:“刚发现没带卡,借你屋里电话一用。”

门开了,冯敛臣顺手把房卡查在卡槽里,屋里瞬间通电。

谭仕章却没往电话的方向看一眼,只是打量房间。

大床房,普通员工两人住一间,高管是一个人一间,落地窗帘大开,对面风景极佳,远远能看得到海平面。但他们两个就住隔壁,规格应该是一样的,不知道有什么特地过来看。

冯敛臣平静地问:“不是用电话吗?”

谭仕章却坐到床边:“卡我带了。其实我想问问你,准不准备给我答案。”

一口气想叹出来,到了嘴边,终究消散于无形。

冯敛臣的感觉不啻遇到一个棘手的世纪难题,哥德巴赫猜想,谭仕章还硬要他在三天之内解答出来。当然,仔细想想,对方留的时间不只三天,问题在于不管多久他都拿不出答案。

自从成年以后,好像已经很少这样左右为难。

谭仕章也发现了:“行或者不行,就这么麻烦吗?”

冯敛臣靠在桌子上,跟他面对面,冷静地说:“我其实是个很输不起的人。”

他解释:“我从小玩游戏就一定要赢,就算只是和邻居小孩打闹,只要赢不了,就会翻脸,置气,掉眼泪,大人都笑我输不起,可能确实是这样,输这件事会让我觉得很丢人,相应的,如果做一件事,却没有照我预想中发展,或者事态失去掌控,都会让我难受得要命。”

谭仕章笑了,说他是完美主义:“所以谈感情也要定个输赢出来?”

冯敛臣说:“好像不应该这样,但有时候,情绪和感觉是自己很难控制的。”

谭仕章问:“照你的标准怎么才算赢?我可以让你赢,我不是很在意这个。”

冯敛臣一时沉默:“让我再想想吧。”他发现自己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喜欢输是真的,就像和谭皓阳之间,就算是关系破冰的时候,也不想显得低对方一头,不能接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是输给对方的感觉,但是赢呢?感情上的赢其实没有标准。

这时谭仕章说:“我怎么觉得漏了一件事?”

“什么?”

“分析来分析去的,都是客观条件。”谭仕章站起来,凑到他跟前,“最重要的事你就跳过不谈了,感情首先该考虑的一点,身体的接触受不受得了,接受不了,就直接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免谈。你不喜欢输,但是没觉得不喜欢靠这么近?”

冯敛臣瞪着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像是受到一点惊吓,一点都没给面子。

谭仕章笑了笑,抬手看表:“9点半了,10点钟集团班子要先开个小会,我得下去了。”

冯敛臣松口气送他出门,然后走回来,半跪在床边,打开行李箱,把防尘袋拿出来。

看起来都是西装,但是不一样,他身上这套是平时通勤穿的,箱子里带来的是晚礼服,年会通知里要求员工盛装出席,以出席晚宴的标准为佳,每个场合有每个场合的规矩。

收拾好之后,冯敛臣也下了楼,下午人到齐了,与会人员在会议厅进行工作汇报。

这是各个子公司的负责人一年一度向总部正式述职的时候,很多是从外地甚至国外赶回来的,所有员工也在后面旁听,一部分人做出认真的样子,一部分人打着哈欠神游天外。

散会后傍晚则有两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供人回房间换衣服,需要化妆的回去化妆。

七点钟,年会晚宴开始。

每到这个时候,公司里的审美阶层基本就一览无余,像是市场、营销、设计这些部门,要么跑客户,要么艺术出身,平时就够时髦,此时更是艳光四射,打扮得像走戛纳红毯。

其他大多数员工虽然没这么鲜亮,也都尽力打扮。当然,也不是没有全不讲究的,最多换身衬衣、脚上还穿着运动鞋,端着盘子从自助餐桌走回来,多半是IT部或者仓储的直男。

谭月仙首先上台致辞,她讲话不啰嗦,五分钟搞定,下面掌声雷动。

接着主持人接过话筒,把场子炒热起来,节目环节开始了,几个领导的排在前面。

高总胖归胖,真人不露相,声音雄浑,上去就是一首《我的太阳》。

冯敛臣在后台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这是该他出场了。

他唱了一首英文歌,礼服熨烫得板板正正,人也板板正正,又瘦又高,往舞台上一站,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风景,员工比刚刚给高总欢呼得还响,应景地在下面挥舞手机灯光。

舞台上炫光强烈,台下则是昏黑的,其实往下看视野很差。

冯敛臣知道谭仕章坐在哪个位置,但是看向那个方向时,看不清任何表情。

音乐落定员工欢呼声雷动,下面“安可”个不停。年会哪有什么返场节目,就这一首多了没有。冯敛臣下来之后见到黄芮穿了身热辣的紧身裙,涂脂抹粉得像个小妖精。

后面还有一排差不多打扮的小姑将:“你们这是搞了什么节目?”

黄芮说:“哎呦你老人家这记性,我们练了那么久的女团舞,你不是见过吗?”

冯敛臣这时确实想起她们利用空余时间在公司蹦蹦跶跶,但是那时没换衣服,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健身操:“哦那个啊,挺好看的。”他点头给了几句鼓励,“都加油,别怯场。”

除了表演就是喝酒,下台后冯敛臣在场里转一圈,什么都没吃着,七八杯酒就下肚了。

他要和其他的班子成员敬谭月仙和黄大钧等人,另外也有不少人过来敬他。

在这种场合哪个领导都是少不了喝酒的,至于冯敛臣,下面的员工有的觉得他性情平和,宽以待人,有的觉得他外表高冷不好亲近,不管哪种,这都是个肆无忌惮灌酒的机会。

冯敛臣时常应酬,酒量尚可,但是架不住一杯接一杯,没一会儿就有点上头。

喝完第一轮他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躲躲,旁边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个谭皓阳:“冯总。”

谭皓阳端了杯香槟:“这一年下来多有辛苦,我还没敬你一杯。”

冯敛臣瞥他,说客套话:“皓阳总,还是我敬你吧。”

谭皓阳笑嘻嘻地说不敢当,他乜斜还被人团团围着的黄大钧:“就算看在黄总的面子上,这一杯也得是我敬,你就别推了。”他嗓门不小,顿时吸引几道视线过来。

冯敛臣都不知道他和黄芮的这个离谱八卦什么时候传起来的,其实也不成气候,只是个别人因为两人关系好,怀疑他们是不是有点什么,毕竟黄芮刚进公司的时候就缠着冯敛臣。

第52章 第 52 章 要自己想要的人,也要那……

但是有一说一, 抛开事实,这个猜测理论上好像又不是那么离谱。因为黄芮小辣椒似的脾气,跟谭皓阳和谭仕章都不像能来电的样子, 什么锅配什么盖,没准找个性格互补的更好。

黄大钧就这么一个孙女, 无疑是疼爱的,不一定非要她为了利益考婚姻大事。

这样综合考虑, 冯敛臣竟然还蛮合适——算是谭氏年轻有为干部人选, 如果两个人走到一起,黄大钧在位时必然会着力提拔, 对冯敛臣来说,这是件可以直接少走十年弯路的好事。

虽然他家庭条件一般, 对黄芮来说,恰好合适上门,受人恩惠, 以后也不可能对她不好。

有前途, 有品性,有相貌, 有听话, 这还不算如意郎君吗?

这样听起来三个人简直是三赢, 只是这话的味道怪得像搁了两天的馊饭。

听话听声,这样的流言会传起来,摆明有人怕冯敛臣真的少走十年弯路。

有些人是故意捕风捉影,原因也不难猜测,无非觉得冯敛臣跟黄芮关系太好了,隐形中不知道得到多少好处,急了。

公司里有喜欢他的人, 就会有不喜欢他的人,至于背地里眼红发酸的,都是真实的人性。

为了这些风言风语刻意和黄芮划清界限,未免显得像个软柿子,冯敛臣不是这么轻易能被拿捏的,但是始终人言可畏,如果不放在心上,任凭随便发酵,那又属于不长脑了。

本来处理这种局面就需要小心谨慎,小人说嘴就算了,谭皓阳这又是想干什么?

谭皓阳不可能不懂里面的门道,但他就是要在这里添油加醋,推波助澜。大概这就是乐子人的作风,损人不利己。

冯敛臣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领教过很多次,但不管多少次,还是只觉得无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酒意也有点上来,别人从远处看冯敛臣,他表情依然谦逊,其实语气阴阳:“祸从口出,做人低调,皓阳总,都跌了几次跤了,你怎么总是学不会教训?”

相应的,冯敛臣也很知道怎么样能让谭皓阳不爽,比如对方最讨厌这样指指点点的语气。

但谭皓阳没有写到脸上,还是微笑着:“这个,我试过啊,大概人跟人脾气不一样吧,有的人适合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是对比如我来说,低调实在做不到,也就不勉强自己了。”

冯敛臣压低嗓音:“是啊,你要是早能做到,今天第一个致辞的说不定还是你呢。”

以第三者听不到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他便端着杯子,往另一个方向转身就走。

这句却真的戳了谭皓阳的痛处,他反应过来,眼神已经不善。

公司换届前那场遗嘱风波,是大家心照不宣主动避讳的,私底下怎么八卦是一回事,只要在公司,都知道讳莫如深,只等时间慢慢消解它的影响,包括谭皓阳自己,都很少再去想。

这可能还是头一回有人当面讽刺他和董事长宝座失之交臂的事,揭人不揭短,他上前两步,追上冯敛臣,同样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你以为就自己的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吗?”

谭皓阳冷笑:“真是那样,这么多排揎你的人哪来的?冯总,拜托你也别总摆一副全世界只有你会做人的态度,我是特意提醒你,背后讲你的人不止一个,你不该反省一下么?”

这时候有三四个下属过来给谭皓阳敬酒,把他围在中间,热情洋溢地感谢领导带领。

冯敛臣趁机摆脱他们去了室外,冬天的风吹在脸上,觉得头脑清明了一些。

其实谭皓阳的话半真半假,他有时候会故意夸大事实,从而给别人制造压力和焦虑。

职场上任何时候也都可能有人在背后给你使绊子,知道这种事无可避免,但是想到这满大厅乌央乌央的人里,不知道里哪几个正在真情实感地憎恨你,总归不会让人心情愉快。

年会闹到十点多才结束,气氛在抽奖环节嗨到顶峰。

冯敛臣中了个安慰奖,他把那台面包机转送给有家室的同事,夜深,所有人陆续回房间。

翌日就可以彻底放松了,很多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冯敛臣醒的时候还有点带着醉意的头疼,躺在陌生床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下楼之后,发现谭月仙和黄大钧两个大老板都没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先回去了,一是年纪大了不经闹,二是董事长和代总裁在场,员工就都放不开玩,某种程度上算是体恤下属。

酒店大堂里到处是熟面孔,人来人往的,有人约着去爬山,有人想去附近的马场骑马。

还有年轻人在群里呼朋引伴,凑人头去密室逃脱,冯敛臣站在大堂一角,显得形单影只。

秘书办以佟雨曼为首的几个小姑娘从旁路过:“冯哥,怎么一个人在这?”

冯敛臣无奈笑着揉揉额角:“昨天喝得有点多,犯懵。”

佟雨曼盛情邀请:“还好吗?要是还行,跟我们去密室逃脱吧,诚邀高智商队员。”

结果一连玩了三个密室,冯敛臣的高智商都没得到发挥。不如说一群年轻小姑娘头顶着头叽叽喳喳,他大多时候根本就插不进嘴,于是只在后边抄着兜,当个安静的NPC。

但就是这个高冷范儿,摆在那儿其实就很受年轻女孩子欢迎了——不一定是有什么想法,就是长得好看,符合审美,这理由就完全足够了,谁不爱多看两眼呢?

他昨天上台唱歌的时候,尤其显得含情脉脉,像是自带一层柔光滤镜。

出来的时候遇到采购中心的主任孙志豪,依然打扮得油头粉面,很有股子网红相。

之前孙志豪在流程上蓄意刁难设计部,又因为被抓到违规记过罚薪,现在他见了冯敛臣,脸上却半点儿怨气也找不到影子,一口一个“冯总”的,甚至比那时候喊得还好听一点。

人心逐高低,但是能势利得这么明白的,也不失为一种坦荡。

下午冯敛臣依然到处闲逛,又被高总和他们分管部门的人抓去湖边钓鱼。

而他钓鱼也很佛系,不管别人打窝还是收杆,冯敛臣都不为所动,只一根竿子支在岸上。

人在旁边站着,两手抄在兜里,透过眼镜盯着茫茫水面,高深莫测不知在思索什么问题。

放在别的钓鱼佬身上是傻头傻脑,懵懵叉叉,但是冯敛臣不会给人这种感觉,从他古井无波的表情里,甚至透出一种姜太公钓鱼的超然,只不知道等谁愿者上钩。

对岸有个穿冲锋衣和登山鞋的人远远经过,距离稍近,才见是谭仕章。

旁边有人喊了声“仕章总”:“您这是去爬山了啊?”

谭仕章走过来:“嗯,上山逛了一圈,谁要空军了?”

有人回答:“不用问,肯定是冯总,知道的是来钓鱼,不知道的以为他来看锦鲤。”

冯敛臣淡淡笑了笑,不反驳,世外高人似的。

谭仕章说:“那肯定是冯总的境界你还不理解。”

度假村有烧烤场,傍晚这些鱼就被扒鳞剖腹上了烤架。

烤鱼只加了点盐和调味料,没有很重的味道,正适合下酒。

高总喜欢来两口,冯敛臣又陪他喝了几杯。他们俩坐在其他员工远点的地方,虽然彼此大部分时候是工作关系,老少之间还是能找到点可聊的话题,比如等退休以后想去干什么。

头顶夜空晴朗,星斗满天,密密麻麻地闪烁,是城市里少见的景色。

这一天下来没消停,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身体觉得疲惫,精神还带着亢奋的余韵。

所以公司花钱不是浪费,人有时候需要从工作的捆绑里解脱出来,有段完全放空的时间,什么都不想,才能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找到点不一样的东西,安慰自己,觉得生活还意义。

冯敛臣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听见房间门铃在响,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

问是谁,外面却不说话。过了片刻,有张白色小卡片顺着门缝偷渡进来。

冯敛臣没戴眼镜,模模糊糊看不清,脑中已经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以前出差的时候遇到过,有些供应商不仅请吃请喝,晚上还会把人往他们下榻的酒店塞,都是些特别漂亮的外围,矜持一点的就是这么塞卡片,不矜持的就直接中空在房间等你了。

当然这种错误是不能犯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但这温泉酒店是怎么管理的?

职责所在,冯敛臣既然看见了,不可能置之不理——不然算怎么回事,公司团建集体□□,这可就是大丑闻了——外面人应该还没走,他连浴衣都没顾得换下,直接把方面拉开。

外面却是个比他还高的身影。

谭仕章靠在门口,目光谐谑地和他对视。

冯敛臣怔愣一下,弯腰从地上捡起来那张方方正正的白卡,才发现是谭仕章的名片。

这名片不是他平时见客户用的,而是私人名片,没有任何职务头衔,只有Brian Tam本人的姓名和电话。

场面突然变得啼笑皆非,谭仕章问:“冯总,你这是需要特别服务,还是不需要呢?”

他开黄腔,冯敛臣却下意识先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酒店走廊上有监控,红色的灯像亮着只眼睛,理论上他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能被记录下来。当然,只要不闹出大事,不会有人特地去监控里查他们在干什么,此时此地。

谭仕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等他说出什么,手一推,两个人就都进了房间。

房门反锁,谭仕章按着冯敛臣的肩丨膀,让他贴到了墙上。

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背后的浴衣摩丨擦墙布纹理,声音细丨碎。

谭仕章抓住他的手腕,举过头顶,随后嘴丨唇的温丨度贴了上来,冯敛臣心中一颤,耳根都是战丨栗的,两手受丨制,没法挣丨开,他把头往旁边一扭,那触丨感轻轻落在脸颊上。

这个吻的主人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轻易放弃,从额头试探着挪到嘴丨唇。

这样的出牌套路不像谭仕章,又好像很谭仕章,冯敛臣说不出来。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被欲盖弥彰地压制下去。

谭仕章说:“昨天去开会之前还有话没说完,但是又知道你最会逃避,我回去想了想,要是没人催,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给反应,只好今天亲自来试试,你能不能接受靠得这么近。”

他把右手放在冯敛臣颈侧,指腹下是跳动的脉搏:“还有这样的接触呢?”

冯敛臣不答,但起伏的呼丨吸还是出卖他内心不太安定。

谭仕章凑得更近:“冯总,你做别的决定都挺干脆,怎么只有到我这就总是哑火呢?”

说着他松开手,下一刻却揽住冯敛臣,似乎等待这一刻很久,更用力地把他揉进怀里。

冯敛臣本能抓住谭仕章的衣服,却没有推开。他的手从他的肩线慢慢落到后腰,却没有抱实,在腰带和衬衣之间,犹豫着扯住了对方衬衣的后襟,攥紧,衣服下摆不觉被拽出一截。

他闭上眼,仿佛放弃挣扎,不知道怎么起的头,两个人落进床里。

似曾相识的记忆一瞬间被唤起来,冯敛臣想起的是他扶谭仕章回工作室的那个晚上。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清晰地看到对方亮出利齿,最后却还是收了回去。当时两个人还不那么熟,冯敛臣没有过问后来如何扫尾,想必也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激涌的暗流像是完全不曾存在过。

谭仕章在他耳边说:“今天听见你和高总讨论,退休以后想干这个,想干那个……人生本来就没多少年,自己想干的事,要等到老了才能去干,要自己想要的人,也要那么难么?”

冯敛臣推了推他,被反手握住,压在耳边。五指滑丨入指缝,变成相扣的姿势。

谭仕章低头,亲了亲他的指甲盖,另一只手放在他浴衣腰丨带上,来回缓缓摩丨挲。

冯敛臣听见他说:“你要是不反对,就往接着往下试了?”

*

酒店窗帘严丝合缝地挡住每一缕光线,如果不看时间,几乎以为还在凌晨时分。

冯敛臣眼皮酸涩地看了眼床头的电子时钟,上午八点三十分钟。

外面天肯定亮了,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很多人可能还没有睡到自然醒。

他翻了个身,重新躺回去。

没有镜片的矫正,世界一片空洞茫然——差不多就像冯敛臣刚睁开眼时的心情,谭仕章昨天没回房间,但这会儿身边床铺是冷的,被褥和枕头还留着褶痕,上面已经空空如也。

冯敛臣隐约记得一早他有电话响,接起之后说是有事要办,穿起衣服就很快离开了。

昨晚谭仕章是强硬的,鬼使神差地,冯敛臣仿佛受他支配,几乎没有说不的余地。

即便谭仕章一边动作一边跟他说,不反对就当成默许,他也只能真的默许到最后。

说起来像是件懊恼的事,他在职场上可以学得杀伐果断,到了感情的领域,始终还是小学生水平,站在一个很被动的立场,拖泥带水,怀疑自己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都不够明智。

按照安排,今天所有人还可以在温泉酒店玩一天,然后要么自己打道回府,要么跟大巴回到谭氏大厦门口再各自回家,之后正好连上周末,可以接着休息两天,十分完美的安排。

冯敛臣提前退了房,只有接受报备的行政部知道:“冯总怎么不玩了?”

冯敛臣对李部长笑了笑说:“有点事要提前走,祝你们周末愉快。”

其实他没什么事,只是没心情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

谭仕章被叫回城里办事,不至于大老远的再重新跑回来。而冯敛臣站在大堂左右看看,同事还是昨天那些同事,只是心情微妙地变了,谁也不知道十多个小时前发生了怎样的秘密。

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太阳照常升起,表面上一切如常。

酒店偏远,因此设有接驳小巴,把客人送到比较大的地铁枢纽。

冯敛臣下了接驳车后直接打车回家,拖着行李箱开门时,书房却传来一声异常的叫声。

音色是女性的,调子很是夸张,冯敛臣微微吓了一跳,顿住脚步,很快意识到是吴小东又把女朋友带回来。他无意让大家都尴尬,把箱子放在沙发边上,轻手轻脚打算出去躲会儿。

不慎胳膊挂倒不知道为什么挪了地方的玻璃杯,滚到地上,乒乓一声脆响后四分五裂。

书房的动静骤然停了,大概同样受到了一些惊吓。

冯敛臣也无计可施,弯腰先从地上拣碎片。不然待会儿这俩出来,踩一脚玻璃渣更麻烦。

过十分钟,吴小东神色仓促地开门:“敛臣哥,你不是……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冯敛臣跟他讲过要出去开年会的事,吴小东没想到他会提前回来。

冯敛臣用气声向他示意:“我出去一下。”

但是不等他们商量好门就又开了,吴小东的女友穿好了衣服,只是脸上的妆容有点糊。

她明显也愣了一下,到男朋友家被对方亲戚意外听了墙角本来就是件难堪的事,发现对方是个年轻帅哥,难堪程度似乎还要加倍,吴小东胡乱穿好鞋子,送她出门回自己家。

屋里剩下冯敛臣自己,他用扫把把碎玻璃归拢到一起,仔细扎在垃圾袋里,贴上标签。

窗户下一排针织人偶依然快快乐乐地对他做搞怪表情,之后接到谭仕章的电话,解释早上去干什么,冯敛臣回答说明白,客客气气讲了几句后彼此挂断电话。

有些话似乎应该挑明,但是仔细想想,说明白和说不明白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这个周末过完再去上班,基本没剩几天就要放假了,公司里的氛围相当浮躁。

其实周一一早谭仕章来星之钥找了趟冯敛臣,两人在办公室关起门说话,对其他同事来说并不太奇怪,但其实讲的不是公事,至少有一点他们达成共识,还是把关系藏在水面下。

因此之后,在公司里的相处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为了合作刚刚破冰。

至于出了公司,冯敛臣也从没想过跟谭仕章像普通情侣一样腻腻歪歪走在街头。

——就算对方想,他都敬谢不敏,看电影逛街这种活动不符合两人任何一个的属性,只是放假之前,冯敛臣去了谭仕章住的酒店公寓,这次什么都没说,直接吻在一起。

春节是一次短暂的分离,冯敛臣开车回老家,仍然顺路捎上吴小东。

第53章 第 53 章 除非你就喜欢这样的情趣……

准备年夜饭奶奶发挥失常, 红烧排骨把老抽当成生抽,还放了两遍,结果乌漆嘛黑一盘。

全倒了舍不得, 老太太把排骨放自己面前:“你看这脑子,刚放的酱油, 转头就忘了。”

冯敛臣端起来看了看,去厨房加点水回了遍锅:“没事, 就这样也能吃。”

奶奶眯着眼把烧鹅夹给他:“老糊涂老糊涂, 人老了就是这样,越来越不中用了。”

冯敛臣打开电视, 若无其事地说他自己在家做饭也这样,祖传的丢三落四。但是岁月不饶人, 尤其逢年过节,看着至亲,有时你会突然意识到, 原来对方比记忆里又衰老了一些。

吃完饭看节目的时候她又说起身后事:“等以后我走了, 不用大办丧事,也不用叫老家的人过来, 该见的都见过了, 你爷爷的墓地是以前就买好的, 我和他葬在一起就行了。”

冯敛臣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啦,盖过别的声音,他扭头抬声问:“什么?”

奶奶说:“我说以后我不在了,你什么都不用操持,我们当老人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不给孩子添麻烦, 懂不懂?”

冯敛臣把头转回去,应了一声。

世上最公平的事之一可能就是面对至亲老去的无力感,再有权有势的人都不能例外。

过年期间,母亲吴满香那边去探望了一趟,跟父亲冯全则只打了通电话,两句就挂了。

吴满香家里还是老样子,继父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大,一边嗑瓜子一边端茶,弟弟趴在桌上慢腾腾写作业,冯敛臣看见他寒假作业底下藏着玄幻小说。

母亲絮叨说弟弟期末考得不好,寒假报了补习班,大年初三就要上课,又抱怨现在的老师真是精明,补习课程一年比一年贵,上了回来也看不出效果,但不去上又更不行。

终于假期都过完,春节复工第一天。

这天所有的业务都不开工,员工来公司的主要活动是讨利是,图个喜庆。

按传统是上司给下属,已婚人士给未婚人士——冯敛臣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团和气,来一个发一个,扭头见高总他们几个也在守门,来拜年的员工源源不断,满耳都是“恭喜发财”。

发利是图个彩头,通常数额不大,三块五块,大一点的领导手会比较松,三十五十,甚至一百的也有。

作为未婚人士,冯敛臣除了发,自己也收了几个,回来拆开一封,里面装的就是一百。

这么大手笔散财的,首先猜一个董事长谭月仙。

塞回去时有人敲了敲大敞的门。冯敛臣抬头,便见谭仕章站在门口。

他勾着嘴角,屈指又在门上敲敲:“冯总。”

谭仕章今天穿了身海军蓝的羊毛呢柴斯菲尔德大衣,版型挺括,肩宽头窄,格外标准的男模身材,他头发好像比年前削短了一点,随手往脑后一束,站在那儿气场就让人很难忽视。

过年期间,冯敛臣只在大年三十给谭仕章发了条拜年短信,此外两人几乎完全没联系。

毕竟不顾得,假期家里家外的事情一点不少,要买年货,要大扫除,要贴春联做年饭……

谭家大家大族的亲戚多,要应酬的恐怕更多,料想亦没有联系他的闲心。

两人互不干扰,此时相见,才突然觉得真是隔了很久没见。

谭仕章不请自来,大摇大摆走进来,冯敛臣却一时晃神,脑子里突然涌入很多回放画面。

但是回家过了个春节,那些荒唐的放纵好像也就留在了去年,而现在已是新春了。

到处都是新春新气象的声音,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何去何从,延续还是更新?

甩开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冯敛臣回过神,起身笑道:“不是吧,您也来讨红包?您可比我有钱多了。”

“哪能,我是特地来给你发的。”谭仕章道,“怎么没去问我要?”

“去了。结果围着的人太多,只好灰溜溜又泡回来。”冯敛臣说。

谭仕章进来时顺手掩上门,把一封利是放在桌角:“那这样,利利是是,大吉大利。”

冯敛臣伸出手去,谭仕章却把他的手连同红包一起按住。冯敛臣抬头看他,两道视线交汇,正值晌午,光线亮堂,他在谭仕章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微缩的倒影。

谭仕章说:“我还知道包个红包上赶着送来,冯总,你就什么都没给我准备?”

冯敛臣怔愣,下意识笑了笑,这次反应过来了:“仕章总不至于斤斤计较吧。”

谭仕章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突然笑了笑,还是突然伸手抱了他一下,旋即便放开了。

办公室没锁,随时可能有其他人进来,冯敛臣按捺住四下张望的冲动,哪怕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也还是生出一种类似偷情的刺激感,人类真是做贼心虚的生物。

然后谭仕章意有所指地问:“你今天下班有什么活动吗?”

冯敛臣道:“回家,洗漱,最后回味一下没过够的假期。”

谭仕章凑近,眼睛盯着他,低声问:“要去我那儿回味么?”

冯敛臣也眯着眼,从镜片后乜谭仕章,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见面也是避人耳目的,下班冯敛臣走到谭氏大厦两条街以外,才上了谭仕章的副驾。

谭仕章问:“要不要先去哪吃个饭?”

冯敛臣想了片刻还是说:“算了,没有必要。”

原本想的是还有暴露的风险,说完却感觉更微妙,仿佛什么都不管不顾,直奔主题而去。

一段理想中的亲密关系大概不该是这样的,但是对冯敛臣而言——对他这样的人设来说,日复一日的工作填满了日常生活,至于其他的,情感和欲望则大部分时候是干涸状态,实在不容易分出更多心力维护。他不动声色看了谭仕章一眼,谭仕章只是笑了笑,说那好。

这天行程的终点却不是谭仕章住的酒店公寓,因为半道路过他工作室的时候,谭仕章突然提起新收了一套鸽血红。

那毫无疑问,必须要去看看了,什么时候上床反而可以再议。

于是掉头就去了别墅,一楼客厅还是琳琅满目样子,只是个别位置的展品有变。

比如那套绝地武士没有了,多了一套海螺珠,冯敛臣认珠宝的眼神是很准的,尤其独一无二的珍品,就像独一无二的美人,都是美的,但各有千秋,不可能认错。

谭仕章解释:“那件东西书法协会的周太太喜欢,拿去了。”

冯敛臣低头看珠宝,侧头看他,唇边漾出一点笑意,调侃他带头搞副业敛财,不务正业。

谭仕章靠在柜子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为自己叫屈:“谭皓阳也折腾,你看爷爷以前说过什么吗?你不知道吧,他还投资电影项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算转行当全职制作人。”

虽然没听过但不奇怪,不然谭皓阳哪来那么多娱乐圈人脉:“拍电影有赚头吗?”

“这就不清楚了。”谭仕章说,“术业有专攻,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冯总。”

“那是我有误解。”冯敛臣说,“我以为老板都是博学多才的。”

“这话听不出夸我还是损我多一点。”谭仕章笑道,“但我真心觉得谭皓阳适合当制作人,他适合娱乐圈那个遍地捞金的地方,至于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和金子打交道。”

冯敛臣扯了一下唇角,做出倾听的态度。

谭仕章果真给他看了来之前提起的鸽血红,后面还提起这间别墅的渊源。

其实这里是正经注册挂牌的BRIAN TAM的工作室——谭仕章进谭氏之前就创办了这个小工作室,所以入职后也一直都没关停。这件商住两用的别墅甚至是他父亲谭立文早年送的,谭仕章回国后一度打算在这里做自己的品牌,人多的时候,还有两三个全职助手在这边帮忙。

现在自然一个都不剩,全都人走茶凉了,只剩谭仕章一个人维持,什么都是自己在弄。

不知道这些的时候觉得这地方神秘,知道后再看这间大到吓人的别墅,又觉冷清寂寥。

灯光耀眼,满室流光,在这个珠光宝气的地方,谭仕章凑上来,低头轻嗅他的后颈。

冯敛臣抓住他的手:“你这地方全是监控。”

谭仕章说:“没关系,只有我自己能看。”

冯敛臣不语,意思很明显。

谭仕章顿了顿,似乎为没能哄他在这个地方搞一次感到遗憾:“去楼上。”

到了楼上卧室,谭仕章想起什么:“有件事之前其实跟你讲过。”

冯敛臣问:“什么?”

谭仕章吻他:“早就说过,别您来您去的了,听着见外,除非你就喜欢这样的情趣。”

*

还没散去的年味里,一点点进入开工状态。

吴小东回来金城干的第一件事是找房子,趁工作没忙起来的时候,从冯敛臣家搬了出去。

年前由于冯敛臣撞破他和女朋友,似乎两人回去就闹了矛盾,后来不知道又吵了什么,吴小东的女朋友甚至闹着要跟他分手,为了挽回关系,吴小东想要搬出去和她合租个地方。

更具体的冯敛臣没有过问,吴小东有工作有收入,可以自己做主,想怎么选是他的自由。

只是家里重新变成没有一点人气的样子,每晚回家,只有静悄悄一片黑暗。

吴小东借住的时候,对冯敛臣来说,虽然还不至于幸福指数飙升,只是偶尔也有得到回馈的时候,比如加班到十点多回到家,这位少爷也能动动手,帮冯敛臣煮碗加鸡蛋的泡面。

冯敛臣兴起一点隐约的想法,不然从谭仕章母亲家把猫接回来,做个伴也没什么不好。

正月十五这天,员工食堂煮了元宵,下午还多放了半天假,让员工提前回家。

因此天还没黑楼里差不多就空了,冯敛臣还在岗位上,接到董事长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谭月仙叫他过去,声音艰涩,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

冯敛臣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见谭月仙犯病,捂着胸口趴在桌上。

第54章 第 54 章 你要是犯困,可以在我这……

董事长心脏不好,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冯敛臣忙打开她的抽屉里,翻出速效救心丸。

谭月仙还稍微能坐起来一点,抓过来自己倒进嘴里, 救护车风驰电掣,一路开到楼下。

到医院半个小时之后, 总秘Nicole最先赶到。

她家里住得近,吃饭吃到一半听到消息放下碗就跑来了。董事长临下班时突发心绞痛, 第一通电话先打给的是秘书办, 但是不巧所有员工都走了,没人接, 第二通又打给的冯敛臣。

幸好他人就在二十八楼,不然不堪设想。

Nicole吓得魂飞魄散:“都是我的问题, 领导还在,竟然没安排个人留下值班。”

冯敛臣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已经没有大碍了,下次注意就好。”

他的脸色有点严峻, 望着护士推着小车来来回回, 这画面熟悉得很,接连两年, 两个董事长因为身体原因倒在工作岗位上, 虽然这次情况不严重, 类似的事换谁都不想再经历了。

Nicole是同性比较方便,跟着护士先进了病房,看有什么需要。

之后谭皓阳到了,跟冯敛臣大眼瞪小眼。

冯敛臣收回目光,胳膊肘搭着两边膝盖:“待会儿问问护士,你可以进去探望。”

谭皓阳才“噢”了一声,两只手抄着兜, 吊儿郎当地贴着房门玻璃往里看。其实有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到。他跟冯敛臣说了句谢谢了,语气不明,再之后是谭仕章、谭月仙的保姆、连同其他亲戚陆续赶到医院,走廊上挤的人越来越多,被护士赶出去一部分。

冯敛臣主动下楼等着,其实今天就没他什么事了,过一会儿谭仕章发消息让他先回家。

翌日冯敛臣再次来医院探望,才在病房里见到情况稳定下来的谭月仙。

她手上吊着水,床头被摇起来,人斜靠着已经在看文件,气色有点苍白,经历了昨天的情况,对冯敛臣态度更信重:“敛臣,坐,多亏昨天你在公司加班。”

冯敛臣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哪里,应该的,您也要注意身体。”

谭月仙问:“快要和红海谈条件了,你跟他们吃过几次饭,有没有摸到什么底?”

冯敛臣哭笑不得:“都进医院了您就这么辛苦,好好休养,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才是第一位。”

谭月仙声音中气不足:“我本来觉得我还挺能拼的,可见毕竟年龄摆在这儿了。”

又说:“其实从上任起我的目标就很明确,为谭氏带来一些发展和改变,我知道这不是一步到位的事,我本来就没有几年时间,做好自己的该做的、能做的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冯敛臣耐心听她倾诉,但谭月仙本来就不是啰嗦的人,也不想浪费精力说太多。

最后她只是开了个玩笑:“和红海集团的合作要争取拿下来。你好好干,等我再交班给下一任,你就是三朝元老了。”

有人敲门示意,然后推开,是谭仕章进来了。

冯敛臣跟他对视一眼,站起来:“我先回公司。”

谭仕章问他:“你开车了没?”

冯敛臣给了肯定的回答,听他说:“那你等等,我蹭你的车走。”

两人在医院停车场上车,谭仕章坐进副驾,冯敛臣搭着方向盘,却没立刻发动。

谭仕章说:“冯总,你好像有点感慨呀。”

冯敛臣说:“我也是人,有感情,两任老板对我都不错,我当然不希望谭董也出事。”

谭仕章说:“到底是亲生的,姑姑和爷爷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像,骨子里一样固执。”

冯敛臣偏了偏头,发动汽车,笑道:“这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语气好像戏谑谭仕章能不能做到,谭仕章说:“鞠躬尽瘁可以,死而后已就算了,我平时有锻炼的习惯,还是争取活久一点。”

*

谭月仙病倒,工会主席很会做人,写了张祝福卡,传给每个部门的员工签名,然后连同花和礼品一起送到医院。不过她没有休息很久,回家后休养了三天,就又回到工作岗位。

董事长病中尚且不忘关注合作的事,冯敛臣他们这边自然也一直在做准备。

年后红海集团项目团队的名单又更新了一次,这次的带头人其实不是Steven,而是他的顶头上司,亚太地区总裁,中国国籍,名叫罗凯森,四十多岁,之前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看官网上的照片,目光炯炯,面相严肃,不像是好说话的人。

第一次会谈的结果也的确不尽人意。

见面是在酒店会议室,罗凯森本人给人第一印象是不修边幅——头发茂密,但是不打理,乱蓬蓬的样子,眼睛半阖着,像是懒洋洋的睡不醒,带着一股肆意和轻慢,打量冯敛臣他们。

谈判双方都要争取对自己有理的条件,你进一尺,我让一寸,才可能有得谈。

但是不像Steven那种表面上的好好先生,罗凯森一上来就提出极其严苛的要求。

整个合作项目完全以红海集团为主导,从选材到验收,乃至后期售后,红海都有绝对的主动权,甚至只要不满意就可以一票否决,谭氏几乎没得赚头,反倒要承担巨大的亏损风险。

赔本赚吆喝的事,如果是个小作坊,可能会愿意为了傍上这样的巨头企业牺牲利润。

但是小作坊没有那样的实力,谭氏集团这样的大企业也有自己的架子。

诚然在国际市场上,大部分国内品牌的影响力不如对方,但是老话还知道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国内这一亩三分地,对方像这样仗着名气有恃无恐,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出了酒店,太阳很好,地面暖融融的,冬去春来,街头已经有了丝丝绿意。

谈判出师不利,这个情况并非没有预案,只是红海集团高高在上的程度比想象中更过。

有年轻一点的部长沉不住气,士气低迷写在脸上。

生意场上无常胜,能不能握手都是正常的,但是大企业的人多少带点傲气,完全被人瞧扁的经历还是很稀罕的,多少生出点被羞辱的感觉,甚至觉得被抽了一巴掌。

况且年前的殷勤接待和宴请陪玩算什么?都好像自作多情的笑柄了。

高总心胸豁达,呵呵一笑:“好事多磨来的。到饭点了,诸位,我们中午吃什么?”

冯敛臣站在路边:“我都行,听你们的。”

谭仕章定定盯着街对面,一手抄在兜里,面容深沉幽邃,不知在想什么。

冯敛臣叫了他一声,谭仕章回神:“嗯?噢,我在想,你们吃不吃自助餐厅?”

对面的自助餐厅在城中小有名气,消费比较高档,人均接近五百。

高总听了就瞪起眼睛:“哇,这么贵啊?超过报销标准的哦。”

谭仕章戴上墨镜:“行了,别抠抠搜搜的,我请客,行了吧高总。”

一行人之间的气氛轻快起来,大快朵颐一顿以后才回公司。午休时间还没过,其他人回去各自办公室。过了十分钟,冯敛臣和高总去敲谭仕章的门,听见里面传来声音:“进。”

谭仕章午休也不好好睡,大喇喇躺在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搭住沙发扶手。

冯敛臣问:“我们待会儿再来?”

谭仕章慵懒不动:“不用,你们过来坐。”

冯敛臣坐到他对面。高总道:“这个Steven副总拿不了主意,也不早说,亏我们跑前跑后陪玩好几天,现在才给老子搞这一套鼻孔看人,不讲江湖道义呀。”

谭仕章枕着扶手笑道:“高总,你别真这么小气行不行,连几顿饭都不舍得?再说吃你没吃,玩你没玩?都是公司出钱嘛,你心疼什么!”

冯敛臣手指点着膝盖,听他们插科打诨,红海谈判团队是真的自视太高,以至于目中无人,还是故意为之,将无礼当成一种谈判策略,两者背后的目的是不同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谭氏都需要摆正姿态,不亢不卑,这才是走下去的基础,合作是双赢,不是谁求着和谁玩。

冯敛臣回忆会议桌上的情形:“我看Steven的样子也有点怪,不像跟罗凯森一条心。照理说他们是正副手,罗凯森说话的时候,Steven好几次都没帮腔,也不太像是唱红白脸。”

谭仕章说:“买东西都要货比三家,说不定人家真的还在挑货呢。”

也就是说对方团队内部都可能有分歧。

情况暂时就是这样了,交流完毕,午休还差一刻钟就结束。

高总站起来捶捶老腰:“不行,中午这自助吃撑了,眼睁不开,抓紧回去还能睡会儿。”

说完他便出去了,冯敛臣也要走,谭仕章却喊他:“你要是犯困,可以在我这睡。”

困倦是写在眼里的,他看出来了。冯敛臣说不用:“我回办公室趴会儿就行了。”

谭仕章指指自己的休息室:“能躺着为什么要趴着,你进去睡吧,别人问起就说你在外面办事,还没回来。”

冯敛臣的办公室不是套间,平时来找他的人也多,他不像高总和谭仕章这种老资格,工作时间拔了电话线眯会儿也没人管。

想了想,还是倦意占了上风,说声谢谢,走向休息室。

手摸到门把上,冯敛臣动作迟疑一瞬,谭仕章在身后说:“要不要我陪你躺会儿?”

回答他的是关上的门。

刚刚的迟疑是冯敛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今天为了谈判穿得极其挺括,烫得棱角分明的衬衣,一躺就没法看了,想睡觉还得在这里脱衣服,但是退出去又来不及了。

两个人的关系虽然已经突破身体防线,但是公司和酒店不一样,坐在谭仕章休息的床上,看着枕头和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想到有人随时可能进来,有种格外禁忌的感觉。

休息室没开灯,光线昏暗,冯敛臣看到床头叠着一张报纸。

珠宝玉石学界专刊,除了业界人士没什么人会看,但是公司订了很多,这一份的日期是两周前,像是从前台书报架拿回来的,面朝上的标题是《高端珠宝投资放缓,收藏让位轻奢》。

冯敛臣拿起来翻了翻,又放回去,把眼镜摘下来,压在上面。

醒来时是被谭仕章晃醒的,手机闹铃不知道响没响,睁开眼只见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

休息室依然没开灯,幽暗混沌,没有时间感,安静的氛围实在是适合安眠。

谭仕章用调侃的眼神看他:“要是不叫你,不知道能不能睡到下班。”

冯敛臣睡意立刻没了:“几点了?我睡过头了?”

谭仕章看看手腕:“还行,三点,但是下面有人找你。”

冯敛臣松了口气,道了声谢,却没动弹,等谭仕章出去他才掀开毯子起身,一层一层把挂起来的衬衣西裤马甲往身上套,仍然穿戴整齐,才出去招呼一声:“我先下去了。”

谭仕章正在审批流程,盯着电脑没有转眼,抬起左手和他挥了挥。

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后,又和红海集团约了第二次见面的时间。

这次谈判是谭氏主场,红海方面上门,地点安排在总部的大会议室,谭氏这边多加了一位首席法律顾问,对方也带上了全副人马,阵势摆得更大,对阵局面也更互不相让。

双方博弈就像下棋,但是棋盘上,有一方横冲直撞,不安套路出牌就很恼人了,当有人提出的要求过于不合理时,一般都是有明确目的的,要么想要强势逼你就范,要么还有一个可能,像谭仕章说的,搞不好另有选择,冯敛臣也看出门道,这个罗凯森更想搅黄合作。

第55章 第 55 章 从来只有自己知道,实在……

“谈就要有谈的样子啊, 又不想玩又故意找茬,浪费大家时间。”赵律师牢骚,“玩得起呢就玩, 玩不起呢拉倒,我最不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 他知道老子一个小时咨询多少钱?”

“但是目前看起来,只是罗凯森自己不想玩, Steven没准都不是这样想。”冯敛臣说。

两人来天台上抽烟, 赵律师拢着打火机,给冯敛臣点了个火。

上次这样聊天依稀还是去年谭儒的葬礼之后。当时赵律师还恭维冯敛臣要平步青云, 冯敛臣说未必——都不算错,就结果来说升确实升了, 中间却是几经周折,说来也是唏嘘。

冯敛臣道:“这个罗凯森只是红海亚太总部的CEO,不是天王老子, 他的权力虽然大, 也还搞不了一言堂。再霸道的总裁也得听听董事会的意见,何况还要顾及美国总部的意向, 胳膊拗不过大腿, 合作不成要有个合作不成的理由, 他这样就好像想把锅甩到我们头上。”

赵律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无非是不想一起玩,又不直接说不想一起玩了。

幼儿园的小朋友可以往对方头上撒一把沙子就跑,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假惺惺。

罗凯森要向他背后的董事会负责,而同样,谭仕章也要给集团总部的董事会一个交代。

谭月仙对这次合作抱有颇高期望,能和奢侈品巨头联姻, 是多好听的一个名头,他们要是拿不下来,自然有许多竞争对手等着抢这机会。如今才说不行,未免显得谭仕章太没本事。

但是事已至此,谈又能怎么谈呢?

罗凯森现在就是蓄意刁难:想合作可以,除非谭氏无条件答应他们开出的苛刻条件,亏本做这躺买卖。但是这边的董事会以及大股东是不可能同意的,势必也要向谭仕章提出质疑。

手机震动,说曹操曹操到,来电显示是谭仕章。

冯敛臣掐了烟,对赵律师说:“有点事,我先下去一趟。”

赵律师摆摆手,以为他回星之钥:“你现在两头跑也够忙的,快去。”

冯敛臣去的却是谭仕章办公室。

面对现下两难的局面,合作进度难以推进,谭仕章老神在在,看起来并不着急。

冯敛臣进门的时候,见他还靠在老板椅上,指间拈着一枚橙色珠宝,远看像是芬达石。

近看却其实不是,谭仕章冲冯敛臣笑了笑,主动伸手递过来:“你看这个橙钻。”

冯敛臣摊开手,示意不方便接:“刚抽了支烟。”

谭仕章睨他:“冯总你这是又去哪刺探情报了?”

冯敛臣一笑置之,眼镜往鼻梁上推推,从他桌角抽了张湿巾擦手,才掏出高倍放大镜。

钻石的颜色分类一般有红紫蓝粉绿,在彩钻的世界里,如果粉钻有多热门不用多说,橙色有冷门就也不必多说——提到橙色,有的人甚至不会立刻想起它也是钻石家族的一员。

但橙钻的存在其实是稀有的,比冯敛臣之前在谭仕章那看到的那种金丝雀黄钻更甚。

只是由于市场热度不比其他颜色,需求决定价格,并没有一个规律而稳定的行情。

作为收藏来说,流动性也差,冯敛臣从谭仕章手中接过石头审视。

这颗钻石品质其实很好,目测3克拉以上,做标准的圆形切割,通体澄净,红黄适中的纯橙色,有种甜暖可爱的观感,圆润润的像颗橘子味的二宝糖,让人忍不住想填嘴里尝尝。

“库里好像没见过。”见到新宝石,冯敛臣一眼能认出来,“这是新采购的还是?”

“刚从丽华这边一个老顾客手里收的。”谭仕章扶着桌面站起来,绕到过去和他面对面,要坐不坐地靠着桌沿,“收藏了两三年了,以为能赚一笔,涨幅怎么也达不到预期,连有意向的买家都不多,听说我们可以收,今天特地拿过来,还换了枚小克拉的粉钻回去。”

客户看重投资属性,有这样的心理很正常。

冯敛臣像看孩子一样看它:“其实论颜值明明挺高,有个相得益彰的设计就会好很多。”

珠宝玉石本身的身价取决于市场供需,珠宝首饰的身价衡量办法则不完全一样,像上回他们看的穆夏展,两个世纪前的老前辈都在尝试打破窠臼,突显设计的价值。

艺术品可以不堆砌昂贵的材料,艺术真身就是无价的。

但是能说出这样的话,首先要进得了那扇门。

谭仕章道:“这说明现如今没有足够好的设计和审美,我倒是琢磨一件事很久了——丽华珠宝现在做高定线,总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思来想去,我手里还差这么个‘穆夏’。”

冯敛臣沉吟,消化他的意思,没说什么给猎头打个电话的外行话。

谭仕章这摆明想挑的是殿堂级的艺术家,这种人才可能需要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不可能在人才市场上等着你捞。而且可以想见,能够入得了他法眼的,自然已经混得风生水起,有声誉有事业,需要正好一拍即合,还愿意接受谭氏邀约的几率能有多大?

或者换个思路,先一步发觉被埋没的天才,但那就更像海边寻沙,成本无限推高。

冯敛臣建议:“不一定上来就是聘任,不如先请对方做创意顾问,再推进一步合作。”

谭仕章乜他一眼,微微笑着反问:“形式不是重点,冯总,你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冯敛臣把手里的橙钻还给他:“一时想不到,我之后会留意一下,但是工作有缓急,现在对我们来说,优先要解决的还是和红海集团的问题,这个事情麻烦你不要忘了拿主意。”

谭仕章眯着眼,笑得有点漫不经心:“其实我拿主意也真的没有用啊。”

他挠挠鬓角:“要是我拿主意管用,我当然想罗凯森立刻求着我们签合同,但这不是不可能嘛?人家正和夔龙打得火热,蜜月期都没过,可不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的时候。”

冯敛臣听罢,也不自觉眯起眼,视线聚焦到他脸上。

夔龙集团是谭氏的老对头,竞争关系。固然都知道罗凯森的心思,他已经把不耐烦写在脸上,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始终从未透漏自己真正属意的对象,甚至时不时放出烟幕弹。

想要探听出其他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和关系纠纷,无疑是需要点能耐的。

所以谭仕章不是没打听,只是其他人没有看到他打听。

而且他用词微妙,冯敛臣第一时间想到罗凯森和夔龙集团之间这种猫腻有没有可能利用。

不过只是想想,不是任何时候靠抓别人的小辫子都能达成目标,这是落于下乘的办法。

双方合座是出于自愿,强扭的瓜不甜,上乘的办法还是让对方有不得不签字的理由。

正想着,厚实的胸膛从后面贴过来,两条胳膊从后面伸出,将冯敛臣紧紧箍在其中。

谭仕章鼻尖贴在他发间,低声道:“还有个八卦,你要不要听。”

冯敛臣浑身有一瞬紧绷,还是没有推开他:“怎么了?”

谭仕章收紧胳膊搂着他:“比如罗凯森对Andy来说还是个上门女婿?”

Andy是个很大众化的名字,冯敛臣问:“你说的是他们的创意总监,对吧?”

谭仕章说:“那小屁孩能坐到这个创意总监的椅子上,百分之八十是因为背景硬,他老爸其实是红海集团的大股东,他是个私生子,但是据说正牌夫人一直没有生儿育女,对他的存在早就持默许态度,他们这家人每年还一起出去度假过圣诞。”

听起来就混乱的家庭关系,当然,这个还不是重点。

和Andy这种吃穿不愁的小少爷比起来,罗凯森是十多年前来到美国的新移民,但是混得落魄潦倒,睡过街头,扒过垃圾桶。后来侥幸于红海集团谋职,从低谷爬到高峰,这样经历是励志的,只是罗凯森同时是个务实主义者,得知Andy的性向后甚至毫不犹豫主动接近。

冯敛臣哑口无言,这两个人从外表到年龄性格,完全看不出能扯到一起。

他扭过头,看看谭仕章:“你跟我说这些,应该不是我们要用它当把柄吧?”

谭仕章笑了笑说:“当然,当然,这肯定太没品了,告诉你只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点没什么不好。再说,我可能只是想和信得过的人分享一二,不然从来只有自己知道,实在太无聊了。”

*

翌日上班,冯敛臣在地库等电梯,不知发生了什么,二十分钟都没下来一趟。

他索性顺着安全通道走到一楼,遇到员工语气兴奋,嘁嘁喳喳都在议论明星。

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传说中的那个姚尧来公司的日子。

春节之后,商业部的进度突飞猛进,不仅代言人合同顺利签下,已经快进到和对方沟通日程,安排第一条广告拍摄,地点就在谭氏大厦。一般这种拍摄项目是租外面的专业摄影棚,过去因为几次不愉快的合作经历,谭氏腾出地方,搭建了自己的摄影棚。

知道今天有明星来,为了维持秩序,行政部提前发通知,要求所有不相关人员不要乱窜。

因此热闹的氛围只局限于员工口头上,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其实还是会有人找借口偷看,冯敛臣出了电梯,便见之前星之钥那个追星的小姑娘鬼鬼祟祟推安全通道的门。

冯敛臣拦住她,问了几句,其实小姑娘还算精明,主动和同事讨了个需要去摄影棚对接的工作,两人一起到摄影棚去。

在门口却被拦下了,是一个面生的胖子:“你们干什么的?里面不能进。”

在自家地盘上被蛮横地拒之门外,还是挺新鲜的体验。

旁边立时有人开口:“没事的没事的,这是我们冯总,不是不相关的人。”

拦门的胖子这才把手臂放下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神色很是轻慢。

第56章 第 56 章 玩不起。

摄影棚里都是大大小小的灯, 柔光布把灯箱的灯光弥散得细腻均匀,大明星姚尧坐在凳子里摆姿势耍酷,所有的镜头和目光焦点都落在他身上, 像在围观保护动物。

冯敛臣谁也没惊扰,悄悄站到人群背后, 工作人员里有许多熟面孔。

其中黄芮也在,脖子上挂着灰色工牌, 给他使了个眼色, 低头发消息。

冯敛臣意会,低头看手机, 她发:“我来了有一会儿了,这位的脾气可够大的。”

冯敛臣回:“怎么说?”

黄芮道:“一会儿要这个, 一会儿要那个,他以为他是慈禧,咱们都是李莲英嘛?”

冯敛臣哑然失笑, 脸上不显。今天要拍的广告有动态有静态, 工作量是有点大的,姚尧是艺人, 但说实话是那种依赖高P的艺人, 肢体动作其实并不自然, 体态也不舒展,甚至对着镜头挤眉弄眼的时候,很符合黄芮吐槽的“油腻”,已经可以想象后期工作不太容易。

前排员工发现领导在后面,纷纷主动往两边靠,不知不觉把冯敛臣让到最前面。

突然姚尧嫌他碍事:“怎么回事,后面什么时候杵个人?镜头拍我还是拍他?”

冯敛臣左右看看, 意识到在说自己,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

姚尧把道具往地上一扔:“你们团队到底专不专业,菜市场都没这里乱哄哄,一会儿又要说不行,那倒是别什么人都放进来啊,会干扰我懂不懂?不拍了!”

他发脾气要休息,谁也不敢说不行,姚尧指使冯敛臣:“你去拿瓶水来。”

有工作人员连忙递上一瓶,姚尧仍然不爽:“你不知道我不喝这种矿泉水吗?”

刚刚堵门的胖子其实是他经纪人,立时送上一瓶巴黎水,提前拧好盖子。

姚尧仰头喝两口又要找化妆师,说他的妆早就花了,问化妆师到底在哪个角落装死。

果然难伺候。

冯敛臣首当其冲,姚尧扯下刚刚拍完的一套首饰,一件件扔给他:“你收起来吧。”

旁边的工作人员瞪着眼,心都打颤了,一是为了他粗暴拉扯的项链和戒指,二是为了他把顶头领导当助理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