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客户和合作伙伴,自然值得大讲特讲,炫耀老工匠的手艺有多精细。
到薛青平面前,反而小心翼翼,生怕对方听了忌讳, 触及伤心事。
薛青平倒是没表现出来,参观一会儿便说要走。
谭月仙这天下午本来出去办事,接到电话专程赶回公司,在薛青平走之前乘电梯上楼。
见到本人,自然先是热情设宴邀请,但是薛青平拒绝,说他得去接孩子。好说歹说,才同意去董事长办公室一坐,谭月仙亲手泡茶,顺势聊起来。
对自己的手伤,薛青平也没避讳:“找过各种专家看,还飞到国外去治,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急昏头,连野鸡康复机构都差点去试试,说是二十万包治包好,哈哈,那时候这种话怎么都敢信,幸亏人家劝住了,说肯定是骗子,后来还是回国,做了两年康复训练。”
谭月仙温和笑道:“那现在身体怎么样?”
薛青平把五指摊开握了握:“怎么样?就这样,伤早就好了,手么,还在锻炼。”
锻炼到什么程度大概是外人最关心的,他却又没有说明白,端起茶杯往嘴边送。
放下杯子薛青平看冯敛臣:“你们想请我当的那什么顾问,上次小冯去找我,也提了这件事——”
冯敛臣没做出什么反应,余光瞥到谭仕章,对方翘着二郎腿,表情不辨喜怒。
谭月仙忙道:“哦这个事情,我听田先生传话说,您的意思暂时是不太方便?”
薛青平直言:“你听我说完,原本确实是觉得不方便,你们要是对我抱着多高期待,那可真不保证,但是,说到珠宝设计,我本来也还在做,所以又想了想,也可以试试新的路子。”
他突然松口,谭月仙反而一怔:“噢!那您现在的意思……”
薛青平无所谓地说:“我今天过来就是顺便问问小冯,他上次跟我提的,到底什么要求?”
——天降馅饼似的,薛青平突然点头,愿意接受邀请,没有什么电影式的长篇大论,苦口婆心的劝说,就是他自己在家琢磨几天,突然想通了,觉得可以试试和谭氏合作。
走的时候他也没要司机送,站在大厦楼下,谭月仙微微躬身,和薛青平握手。
她诚恳地说:“薛先生,我也说句实在话,您愿意当我们的艺术顾问,属于我们高攀,幸运至极的事情。我知道可能对您来说,谭氏做的就是门生意,商人都是逐利的,有铜臭味,但我相信我们至少有一个共识,想做出点不一样的珠宝出来——”
然而薛青平满脸不想应付,连连摇手:“好了,真得走了,老师待会儿要给我打电话了。”
说完背着双肩包,自己怎么来的,又怎么沿着街回去,顶着三个人的注目礼。
只是这一下让冯敛臣有点被动。
他和谭月仙姑侄两人重新上楼,电梯里遇到员工,恭恭敬敬和领导们打招呼。回到董事长办公室,果不其然,谭月仙问:“敛臣,原来你们俩交情还可以?之前没提过呀。”
“也是以前双年展上认识的,和公司里其他人一样。”冯敛臣说,“只是他出事以后我们机缘巧合有点联系,交情多深可真谈不上,不瞒您说,私下里我确实找过他,但是当时他就说了不乐意,所以也没什么好提的。”
“他说什么接孩子接孩子的,听说他孩子也有一点问题是不是?”谭月仙又问。
“薛先生的孩子有点孤独症,在干预机构上课。”冯敛臣解释,“不过幸好,听说是高功能,具体不太清楚,好好引导好像可以正常生活,而且难得的是,那个孩子很有艺术天分。”
薛青平家里是个女儿,他私下见过几次,自闭症的孩子被称为星星的孩子,他们常常行为刻板,兴趣狭窄,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但是极个别的情况,也会展现出天赋和特长。
照顾这样的孩子很困难,极其耗费精力,当年薛青平天才折翼,完全有理由一蹶不振,或许被这份责任绊住,才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乃至他这脾气,可能有一半都是孩子磨平的。
简略讲了跟薛青平的渊源,谭月仙表示理解,谭仕章也没有大动干戈的表示。
回到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冯敛臣接到内线电话,他提起听筒:“哪位?”
对面谭仕章的声音说:“是我。你在办公室吗?”
“在。”
“我现在过去。”
“……好。”
谭仕章推开门又在背后关上,冯敛臣看着他走进来:“怎么了?要再说说薛青平?”
谭仕章“嗯”了一声,他逆着光,两手撑在办公桌上,这个姿势仿佛有审视的意味。
冯敛臣和他对视片刻,扬了扬眉:“你——”
谭仕章也同时开口:“你——”
冯敛臣说:“你先说。”
谭仕章顿了顿,挠挠鬓角:“算了……稍微打断一下就忘,这脑子,哦,我过来原本是想说,你还挺有办法,冯总,能不能让我取取经,怎么跟薛青平搞好关系?”
冯敛臣托着腮看他:“这是反话,还是你一点儿都不介意我瞒着你?”
谭仕章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当然不是介意,吃惊是有点吃惊的,但是说实话,我不管方式,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结果就行了,其他的都没意见,所以这次功劳算你的。”
冯敛臣淡淡笑道:“但的这句话错了,我确实没有功劳,你可别给我扣大帽子。”
“不是大帽子,现在真的你和他最熟络,以后跟他联系,我们这边总要出个对接人。”
“还不是帽子?提前说好,我可以和他对接,但不是我说什么他就会听什么的。”
谭仕章噗嗤一笑,说这个当然知道,他摩挲冯敛臣的脖子:“还是辛苦你。”
冯敛臣便也笑笑,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过这一下午的时间,足够薛青平上门的消息在公司内部不胫而走,还要附加一句,对方专门冲冯敛臣来的——结果传到双方签合同的时候,版本已经演变成薛青平本来看不上谭氏,这个合作是看在冯敛臣的面子上拿下的,他们那点私交都仿佛吹成过命交情,属实夸张。
流言可怕,连佟雨曼都认真地问过一次:“冯哥,你是怎么和大师混成至交好友的?”
冯敛臣已经解释无数次,只能自谦:“是我高攀,我哪有那个本事让人家看我面子?”
但是不管怎样,谭仕章说只看结果,结果就是流程走得很顺利,甚至顺利到超乎想象。
薛青平的一举一动,至今还能牵动业界的心,这次举动到底算不算他重新出山,也引起很多业内人士在背后讨论。
为了周全体面,谭氏低调行事,自己没进行大肆宣传,但是该知道的人都已多少耳闻。
代言人塌房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没消失,又刚解决公司内部作风问题,这个节骨眼上,薛青平的加入总归是个好消息,如同为谭氏注入一针强心剂。
但说到姚尧,还是值得一提,在狗仔和经纪公司的拉锯下,吃瓜战场依然激烈万分。
这是一场大众狂欢,也是一场群体混战,各路媒体一个比一个嘴毒,网友的情绪也相当激烈。总而言之,这次姚尧看来真的名声难挽,并且面临立案调查,只是粉丝还在嘴硬。
本来,No.7和姚尧已经各不相干,只是对方的一个黑料又把“极限几何”的名字推到风口浪尖——姚尧曾在情人节把品牌方赞助的戒指送给一个交往的女艺人,转头又把同系列的胸针送给了另一个同时交往的女歌手,甚至把项链送给了陪自己上过床的粉丝。
这点是被眼睛雪亮的网友扒出来的,因为两位女星出席不同场合时,分别佩戴了姚尧送的首饰。被诱骗的粉丝跳出来指证姚尧欺骗自己感情时,则把对方送过的礼物也晒出来。
三方对证,竟然很可能是拆了一整套首饰到处送。
不仅花心不负责任,简直抠门到爆,姚尧立时又多了个“端水大师”的黑称,被人取笑说“勤俭持家”,实在太会送礼,真的一点闲钱都不浪费。
但客观上No.7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盗版的赝品仿佛一夜之间充斥电商平台。“极限几何”系列首饰的版型被大量复制,商品页面被网络美工用火爆的大字标上“姚尧同款”。
甚至材质还不如水湾批发市场的盗版,变成了网友几块钱就能买到一个的廉价厂货。
卖的商家太多,法务部一个个告过去,大约可以告到猴年马月。届时经济赔偿应该能追到一笔,但是有什么意义?公司不缺这点发财款项,但是在网友心目中,No.7却已然和low男绑定,团队辛苦将近一年,千方百计抬上去的品牌调性毁于一旦,这才是最糟糕的。
经历打击,谭皓阳倒是连火都不喷了,他找回了一点心态,不再那么易燃易爆,像是豁达接受了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实,照常和其他高管说说笑笑。
但是也被撞见过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在天台上抽烟,背影甚至显得有点萧索。
星之钥内部谈不上人心惶惶,但发生的一切也像个契机,个别部门提交上来一些离职信。
齐春生习惯性以谭皓阳为首,没有树立起总裁的威严,也没有当家做主的意识,星之钥所有人以谭皓阳马首是瞻,因此辞职信的最后一道流程是走到他那里,谭皓阳一律通过。
照惯例公司方面本来该和想走的员工进行谈话,做一点挽留的努力,这次都予以省略。
谭皓阳还跟齐春生说:“你看着办,跟人事打好招呼,哪个部门不够数可以再招批人。”
齐春生应下,顺便按他吩咐的,当成调整组织架构的机会,只有产品部门一个人没走。
部门管理完善,员工会更有信心,产品部长莫明私下来和冯敛臣表忠心。
最近冯敛臣忙着带薛青平熟悉工厂,听莫名告知最近的情况,问具体有哪些人员变动。
莫明把自己知道的一一报给他,最后说到设计部:“……还有那个江一眠也离职了。”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在冯敛臣耳中出现过,他问:“江一眠好好的怎么不干了?”
莫明说:“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您也知道,很多跳槽的其实都是找好了下家,觉得下家给的更多,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也正常,冯敛臣点头,只是见他神色微妙,又多问一句:“你是知道他去了哪?”
莫明凑过来压低声音:“这也是我听说的,您别当真,好像他前脚办完离职,立刻就去跟咱们不对付的夔龙集团报道了。”
第66章 第 66 章 我在开会,待会儿过去看……
夔龙集团是谭氏的老对头, 又是争抢红海集团的竞争对手,在公司层面有着渊源久远的矛盾。江一眠跳到他们那里,乍听确实微妙, 但是作为普通员工,确实也算不上什么叛变。
冯敛臣说:“他那个级别都不需要签竞业协议, 去就去吧,没有什么影响。”
话虽如此, 却隐隐有种蹊跷的感觉。
或许因为对对方人品有先入为主的怀疑, 或许也对江一眠的专业水平缺乏信任。像江一眠这样一个普通设计师,进入也是大集团的夔龙, 有那么容易吗?
因此莫明转身的时候又被他叫住,冯敛臣点到为止:“既然最近人员变动多, 我们产品部门还是要踏实认真一点,和其他部门做好对接,工作上不要出没必要的差错。”
莫明忙说:“我知道了, 这是肯定的。”
他走后, 冯敛臣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或许也可能是他多虑了, 江一眠虽然小心思多, 但是人怂胆小, 重要的是,他接触不到什么公司机密,翻了天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抄袭几幅设计部的图稿?就算他真敢,也算不上难解决的大事。
冯敛臣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显示屏,摸上鼠标,处理永远没有尽头的工作。
*
社畜没有长时间休息的权利, 暑假是学生享受的特权,而且转眼就过了半。
大热的天气,冯敛臣一头扎在工厂和研发中心那边,要么就是原料管理中心,主要是为了供着薛青平,对方想看什么他就陪着看什么,任劳任怨,别无怨言。
后两个地方还好,工厂是决计没有空调的,只有几台工业电扇呼扇呼扇地吹,然而驱不散的热气源源不断,西装根本穿不住,一来就捂出一身汗,像蒸桑拿一样难受。
出于对天才的好奇,黄芮假公济私也来了一趟,一下午就中了暑,被灌了两条藿香正气水送到医院。她在医院给冯敛臣发消息:“我只好奇一个问题,薛大师会亲自出手吗?”
冯敛臣说:“这个他没说,我也还不知道呢。”
黄芮分析:“我听爷爷说,现在定下的合作模式是给他充分的自由,他愿意上手就上手,不愿意上手就指导指导下面的设计师,甚至只负责审审稿都可以,钱一样照拿,是这样吗?”
简单粗暴来说,是这样。
就像重金请姚尧当代言人,到了薛青平这个档次,合作合同条款也会更多向他倾斜。同样有风险,但又和姚尧不一样,这是基于对薛青平艺德的信任,至少薛青平在业界风评还是不错的,就算做不出像样的东西,也不会随便糊弄,因此谭氏充分给他自由权,以示尊重。
这份工作对薛青平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冯敛臣不可能完全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只见这个艺术顾问头一个月里什么都没干,只是天天抽时间来谭氏报道,到处参观,要么看看原料,要么看看成品,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蹭顿午饭,直到下午四点,准时去接孩子。
恐怕所有人心里都打着一个不抱希望又隐隐盼望奇迹发生的问号——
他那手惊艳的雕刻技法,在宝石内部雕刻出海市蜃楼的绝技,还有没有可能再现?
宝石雕刻的难度比玉石更大,因为硬度不一样,据说薛青平使用的工具是自己亲制的一套钻头,但钻头的问题是,高转速会带来巨大的热量,这常常是宝石无法承受的,一碰就裂。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还需要在水下进行作业,但是把宝石和工具没进水里时,水面折射和波纹晃动都会干扰视线,以至每刻一刀都必须拿出来擦干看一看。这个过程极其繁琐且困难,即便是以前的薛青平,一年也不过能完成一两块宝石的雕刻,遑论现在。
当然薛青平不只会这一种技艺,在珠宝设计领域,此路不通,还有很多其他的路可走。
只是在所有人眼中,这独一份的宝石雕刻工艺是他的看家本领,也代表了他的成就巅峰。
薛青平受伤这些年来,无论简单还是复杂,什么样的作品都没有问世。
是力不从心,还是自暴自弃,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没有答案。
谭仕章到工厂的时候,听说薛青平和冯敛臣今天也来了。
到车间却扑了个空。有个年轻的学徒给他指路,说人在原料管理中心,谭仕章按图索骥找过去,结果也不在那里,最后他又到研发中心遛了一圈,才听说两个人又回工厂那边去了。
走到切割车间,门口有个对着风扇吹风的工人,扭头看见他:“谭总好!”
那个黝黑的小伙子大概怕他觉得自己偷懒,带着讨好的声气,问他有什么吩咐。
谭仕章摆摆手,一条腿迈进工作室:“薛先生。”
又看看冯敛臣:“这是什么工作,怎么还需要冯总上手?”
为了方便作业,切割间是少有的装了冷气扇的地方,坐在工作台前的却是冯敛臣。
他上身微弯,似模似样地握着八角手——切割彩宝的必备工具,薛青平一条胳膊撑在工作台上,另一边站着切割师傅,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冯敛臣两旁,像两个耐心的指导老师。
八角手连着的黏石棒顶端,用火漆粘了枚绿色的石头,正打磨到一半。
冯敛臣忙笑:“不是工作,上班时间悄悄摸个鱼,怎么这么不巧,就被撞见了,刚刚我们来的时候宋师傅在磨沙弗莱,看了这么多年,突发奇想想学一学,宋师傅让我试试手感。”
谭仕章低眼:“什么沙弗莱,就是这颗?”
冯敛臣伸手把磨盘关停:“当然不能浪费公司财物,这是练手的酒瓶底。”
瓶底厚的部分被切割出指甲大小的一块,要切割成最基础的圆形,已经初具形状。
宋师傅说:“冯总虽然头一回上手,但是他见得多,已经比一般人像样多了。”
谭仕章背着一条胳膊,拿过八角手看了看,还给冯敛臣,没有再说什么。
他表情淡淡的,脸上看不出赞同还是不赞同,冯敛臣乜他一眼,自觉点燃酒精灯,要把黏石棒放到火上烤——火漆烤化了,上面的原石才能取下来。薛青平不明就里,哎哎哎地叫住他:“冠部的面还没磨完呢,你现在就拆它干什么?”
冯敛臣咳了一声,赔笑说:“薛老师,今天就到这儿吧。”
薛青平大约这辈子没上过班,更不知道什么叫看领导眼色:“怎么了,你有事?”
这时谭仕章开口:“继续吧,有始有终,敛臣,你把这个磨完看看。”
然后自己也背着手,站在冯敛臣后面,加入旁观队伍。
原本一时心血来潮,体验一下切割工艺,突然变成这样豪华的师资阵容,坐在冯敛臣的位置,大概需要格外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顶着三个专业人士的目光,镇定完成剩下的步骤。
八角手比划半天,冯敛臣突然噗嗤一声:“你们三位这样看我,还真有点紧张。”
谭仕章听了也才笑了笑:“没必要,我们又不是老虎,难道还能吃了你。”
冯敛臣定了定神,他照宋师傅和薛青平的指导,把冠部每个面磨完,换上抛光盘。
薛青平突然说:“刚刚台面磨得大了。”
冯敛臣虚心接受:“是太大了,可能要漏底了。”
薛青平说:“肯定要漏啊,你刚才手劲儿太大,都跟你说了轻一点了。”
宋师傅忙道:“没关系的,第一次也不要求太高,冯总这个挺对称的。”
薛青平说:“有八角手辅助,谁能磨不对称?”
冯敛臣笑笑,启动抛光盘,磨砂质感的玻璃刻面,往上稍稍一抛就光如明镜。
虽是简单的形状,也有几十上百个刻面,平时再熟悉宝石,哪怕对每个面都了若指掌,自己真的上手,想磨好还真是挺难。不一会儿冯敛臣看得眼花:“这一圈是风筝面,对吧?”
薛青平语平平地说:“你没有跟星小面区别开,接缝被磨斜了。”
冯敛臣笑着自嘲:“眼高手低,手上功夫还是要练,真不容易。”
薛青平说:“不同类型的宝石折射率不一样,玻璃的折射率也不一样,所有原石在打磨之前就要考虑到这些,要雕刻什么形状,自然心里有数。酒瓶底打磨到满火彩的状态,你根本看不出它是酒瓶底,但是你这个磨法,出来的火彩也很黯淡,一眼看过去,玻璃还是玻璃。”
他眼里也没有新手保护期,宋师傅哈哈笑两声,打圆场:“是薛先生要求太高了。”
谭仕章点点头,不予置评,只是突然抬手看表:“今天薛先生不用接孩子吗?”
墙上的时针已经快指向下午四点。薛青平一惊,跳将起来:“哎呦,都这个点了啊。”
他拎起双肩包就要跑,倒是个尽责的父亲,冯敛臣道:“不用急,让司机送您过去。”
谭氏工厂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到这地方来,通常薛青平都得坐谭氏派来的公车。但是今天司机以为他们不会立刻用车,临时开出去送份文件,在电话里说这会儿还没回来。
好在冯敛臣自己也开了车过来,因此转向薛青平,主动说可以把他捎回城里。
只要有车可坐,不需要等,薛青平就没有意见,满口说可以都行。
谭仕章突然说:“我坐老戴的车来的,他待会儿正好顺路回公司,可以顺路送薛先生。”
薛青平目光游移了两个回合,在一个陌生司机和冯敛臣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走吧。”
冯敛臣冲谭仕章笑笑,谭仕章眼神闪烁了一下,让路给他们通过。
说是捎一程,实际肯定要送佛送到西,冯敛臣看着薛青平下车,才想起刚刚离开工厂时,忘了把他磨的那块玻璃也带上。虽然不值半毛钱,手艺也马马虎虎,好歹有一份纪念意义。
因此给谭仕章打电话:“你还在工厂吗?”
谭仕章不答反问:“有什么事吗?”
冯敛臣解释:“我刚刚磨的那块酒瓶底,麻烦你看看还在不在宋师傅那里,要是能找到,劳驾帮我带回来,不过也不用太麻烦,要是已经扔了就算了,反正没什么重要的。”
电话那边半晌没有回复,不知道在干什么。
谭仕章从兜里掏出块绿色的玻璃,放在掌心,又看了看才开口:“那东西你还要?”
冯敛臣在等红灯,用蓝牙和他通话:“怎么说也是自己第一次动手,在的话就当个留念。”
他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你还在不在工厂?方便过去吗?”
谭仕章站在路边,神色平淡,握着绿色的玻璃,在丢在草丛里和装回兜里之间反复举棋几次:“我在开会,待会儿过去看看。”
第67章 第 67 章 你想去游乐园?
晚上冯敛臣回到家, 谭仕章在厨房炒饭,冯敛臣换了鞋走到门口:“找到了吗?”
油烟机嗡嗡直响,谭仕章背对着他没有听见。
蛋包饭端上桌, 吃饭的时候,冯敛臣又问了一遍, 谭仕章瞥他一眼,起身走向门口衣架。
冯敛臣叫他一声:“不急, 吃完饭再找就行了。”
谭仕章则没吭声, 重新走回来,把一颗绿色的玻璃放在桌上, 又端起自己的碗。
说他不高兴,看不出什么来, 说他高兴,表现得也不像,脸色一如寻常。咪咪照例在脚底下蹭来蹭去, 吃完饭冯敛臣给它换水, 谭仕章把碗筷端到厨房,不一会儿传来哗啦的水声。
冯敛臣又走到厨房门口, 站在背后看他:“你怎么不用洗碗机?”
谭仕章的肩膀很宽阔:“才几个碗, 没必要这么麻烦。”
冯敛臣找了个盒子, 把他练手的那块玻璃装起来,扔到抽屉里。
小时候父母经常吵架的孩子,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尤其敏感,在冯敛臣印象里,母亲吴满香像个不饶人的炮仗,丁点大的事就大动干戈,父亲用她的话讲是“一砖头打不出一个屁”, 保持完全麻木和封闭的态度,闷头闷脑,半个字都不愿意和她多说。
家里永远在吵闹和冷战,能讲得通的事一定要无理取闹,好好说句话好似难过登天。
冯敛臣向来认为谭仕章属于能够“讲道理”的那一类,他们的相处模式也维持在一个稳定态,在这方面他有点惰性,不太希望为无谓的原因耗费精力,更不想掰扯讲不清的道理。
谭仕章出来的时候,冯敛臣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咪咪窝在他腿弯里。
谭仕章在屋里绕了一圈,突然问:“后天我们要不要去干点什么?”
“后天?”
“周六啊。”
“我不确定。”冯敛臣说,“营销部不是有活动,你们不用配合吗?”
“去不去都行,捧个人场而已。”谭仕章说,“那你是要加班了?”
冯敛臣说是,他便没再开口,两人相安无事,各占一边沙发。
只是冯敛臣心头莫名松了口气,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有点想叹气。
洗漱完到睡觉的时间,谭仕章从另一边掀被子上床,抱着冯敛臣亲个不停。
求欢的意思彰然若揭,然而这才周四,第二天还要上班。
冯敛臣扭头看他一眼,谭仕章穿了件系扣的睡衣,扣子敞开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肌轮廓,嘴唇有一下没一下蹭着他的耳郭,暗示性强烈,空气中荷尔蒙激素的浓度极具上升。
况且氛围正好,照明灯关了,只留一盏夜灯,卧室陈设都像隔了一层柔光滤镜。
冯敛臣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脖子,感觉一只手探进来,柔和但坚实地摩挲着他的后腰。
次日早上,对着镜子打领带的时候,谭仕章突然又问:“那周日呢?”
冯敛臣背对他,也在打自己的:“你问有没有事?”
“对。”
“周日待定吧,但应该没事,你有什么打算?”
谭仕章正了正领带,从镜子边缘看他后脑勺:“谭恩雅说海洋乐园最近在搞活动。”
镜中冯敛臣回头,用惊奇的眼神望着他:“你想去游乐园?”
谭仕章面色如常,冯敛臣却没立刻答应,只是又狐疑地看他两眼。
出门会有被撞见的可能,只是城市那么大,未必出门就一定遇到熟人,也没道理因为担心就永远不出门。但是话说回来,两个大男人去海洋乐园,分明不是什么必要的出门理由。
游乐园搞活动,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高中生约会吗?
两条胳膊从后面抱了上来,谭仕章用的须后水味道也飘过来,冯敛臣脑海里甚至出现跟他不搭的一个词,“黏人”。但是这个词出现的时候,他胸口同时还有种奇怪的感觉浮现,好像一根细细的蛛丝般的线,说痒不痒地在心头搔刮。
冯敛臣给的答案是到时候再说。
结果到了周末,根本没得选,周六日两天全部加班,别说去玩,回到家就已经半夜三更。
且工厂有批货出了棘手的问题,负责人解决不了,紧急上报到谭仕章这个层级,他也没心情再提什么海洋公园。
谁知拖到下个周末,谭仕章又问起出去玩的事,说是活动还没结束。
简直让冯敛臣相信他是真心想去看水母了,虽然从谭仕章的表情上,并看不出这种迫切。
可惜依然没能成行,趁暑假还没结束,冯敛臣的母亲和继父决定带他弟弟到金城玩两天。
——他弟弟胳膊拗不过大腿,在家里挨够了母亲的絮叨和父亲的几顿暴揍,终于勉强同意继续学业。这次青春期叛逆算被镇压成功,打一杆子要给几个甜枣,因而有了这次出行。
冯敛臣开车去火车站接人,把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接到预定的酒店落脚。
车停在门口,吴满香才反应过来:“怎么到酒店住,你自己不是有房吗?”
冯敛臣说:“我那里地方有限,不一定住得下四个人,酒店更方便。”
“怎么就住不下了?”吴满香道,“小东不是说你家两张床吗,你睡一张,我和你弟弟睡一张,你叔叔睡沙发,你就是不会过日子,心里没个成算,酒店要花多少钱?”
“小东住的那张床被白蚁蛀了。”冯敛臣心平气和地说瞎话,“他走了之后才发现的,家里闹白蚁,还请了消杀公司上门打药,所以既住不下,也不方便。”
吴满香还是唠叨,有点不满意地说浪费钱,冯敛臣不为所动,帮她把行李提下来。
但是但凡去了他家借住,哪可能真像吴满香说的那样分配,出于礼节,总不能让继父睡沙发。只能是冯敛臣把主卧让出来,给他和母亲一起住,客房让给弟弟,自己睡两天沙发。
单纯为了客人打两天地铺,当主人的其实并不介意,只是继父又不一样,在冯敛臣眼里,他更像个生疏隔阂的陌生人,十几岁的时候,碍于吴满香,强行捏在一起组成一家人。
他已经主宰自己的生活,不情不愿的事就可以不再做,到现在偶尔冯敛臣想到这个事实,还会觉得庆幸,虽然吴满香可能有点遗憾。她的年纪大了,而大儿子已经超出掌控范围。
但退一步说,即便冯敛臣能容忍别人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也不能想象母亲和继父睡在他和谭仕章滚过的床上,实在太怪异了。
谭仕章没能去成的海洋乐园,反而冯敛臣陪他母亲一家人去了。全家人一半就是冲这个景点来的,他弟弟疯坐了几趟云霄飞车,玩得尽兴说饿了,又要去吃海洋餐厅。
吴满香嫌贵,要他吃带来的面包,母子俩争执不下,谁也不能说服谁,站在路边拉锯。
继父百无聊赖地坐在远处长椅上,无视园规,手指间夹着烟,时不时抬起抽一口。
冯敛臣索性也走开了一点,游乐园建在山上,山腰山脚各一半,他俯身往下看,欢乐的气氛确实比想象中有趣,他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谭仕章,对方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立刻回复。
晚上返程的时候,才看见谭仕章发的消息:“好玩么?”
冯敛臣回:“还可以,下次有机会可以来看看。”
不过游乐园的活动他们俩没赶上,随着暑假结束,活动也结束了。
跟着就是九月新学期开始,迎来的第一个节日是教师节。金凤祥推出“园丁有好礼”活动,本质上还是营销,只要顾客拿出担任教辅工作的证明,都可以享受折扣。
同时这个时节,也有一大票毕业生正式入职,作为管培生在各个部门实施轮岗。
冯敛臣在公司吃早餐时还在用手机看名单挑人,走到食堂门口,正遇到谭月仙。
她面色肃然,向他招手:“敛臣,正好,你吃完饭来一趟。”
冯敛臣跟她一起去办公室,谭月仙先问:“跟薛青平对接的工作有问题吗?”
冯敛臣道:“暂时没有。”
谭月仙说:“没有就好,还有件事想告诉你,红海集团还是会和我们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大概谁都没想到,已经黄了的事还能扭转,冯敛臣问:“他们怎么会突然改主意?”
因为红海集团亚太地区的总裁不再是罗凯森了,副总裁Steven升迁,取代了他的位置。
上市公司的高管变动有义务进行披露,但对方的公告还没发布,谭月仙是通过一些渠道获得的小道消息。据说罗凯森不是调任,是被驱逐出管理层,听起来不会是个愉快的故事。
但不管怎么说,Steven是倾向谭氏的,所以这块饼抛出去一圈,最后竟还是回到锅里。
虽然出乎冯敛臣意料,听闻消息,他却不觉特别吃惊,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每个大公司都有自己的派系斗争,不为外人所知,红海集团也不例外。
Steven一行人在过年之前就早早来到中国,谭氏的积极接触,团队成员不统一的意见,Steven、Andy和罗凯森三个人之间微妙的摩擦,甚至Andy和谭仕章始终保持的联络……
现在想来,很多蛛丝马迹的小事好像都能微妙串联起来,背后隐隐暗潮涌动。
当然,首先肯定要恭喜他们的老朋友Steven干掉了竞争对手罗凯森。一山不容二虎,Steven想当上赢家,看来必须踢走罗凯森。只是Andy甚至谭仕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谭仕章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何苦那么热心别人的家事?
Steven再亲谭氏,自己亚太总裁的位置还没坐稳,为什么就已经要拿合作来换?
当着他的面,谭月仙拎起听筒,按了几个键,那边谭仕章接起来:“怎么了?”
谭月仙说:“我们在说红海的情况,仕章,你也来一下。”
十分钟后谭仕章进门,通身黑色西装,显得气势格外压人。
冯敛臣注视他走近,四目相对的时候,冯敛臣扬了扬眉梢,谭仕章嘴角浮动,掠过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丝极淡的笑意,旋即无影无踪,轻微得像是错觉。
“罗凯森和Andy掰了。”谭仕章事不关己地解释,“后面还要分财产,虽然没结婚——应该没结吧,他们老外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但是这两个人的财务要扯清楚有得麻烦。”
冯敛臣此时已经想明白:“罗凯森这算是成也Andy,败也Andy了?”
谭仕章从兜里掏了包二宝糖,分给他和谭月仙一人一颗:“只能说罗凯森这人没有自觉。靠吃软饭上位,把人伺候舒服不是最基本的么?做不到就罢了,这几年罗凯森野心一直在扩张,不仅不耐烦再伺候,自己胃口还越来越大,一心想往上爬,怎么可能不被一脚踹下来。”
第68章 第 68 章 江一眠。
谭月仙说:“八卦你们私底下慢慢讨论吧, 其他公司的内部变动,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们只管一件事,敲定合作就得拿出成绩, 今年下半年还有几个展,争取有个好的亮相。”
至于亮相, 她对薛青平寄予希望:“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冯敛臣说:“我会去跟他沟通一下。”
谭月仙说:“有任何需要,跟我这边也可以随时沟通。”
冯敛臣又看谭仕章一眼, 自己先出门, 谭仕章留下来,跟谭月仙还有话要说。
回去忙到中午, 才有功夫到楼顶抽支烟。
本来有几个员工在那儿吞云吐雾,见到冯敛臣过来, 纷纷和他打招呼问好。
没过一会儿,又有个人推门走过来,却是谭仕章这个稀客。他平时偶尔也来, 但是次数不是很多。有他在场, 压力猛增,另外几人陪笑聊了两句, 很快便离开了。
冯敛臣抱着手肘, 吐出一口烟圈。天气炎热, 他站在阴影里,却好似没出什么汗。
谭仕章打着了火,冯敛臣乜斜他:“你今天怎么有空上来?”
谭仕章说:“直觉你这会儿在楼顶抽烟,来验证一下。”
冯敛臣笑了笑道:“验证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吗?”
谭仕章说:“其实想来跟你讲讲八卦,碰碰运气,这不就碰到了?”
冯敛臣眨眨眼,又笑了笑, 把滤嘴递到嘴里:“你说罗凯森和Andy?”
谭仕章凑近了一些,冯敛臣挽着衬衫袖子,不顾形象地坐在栏杆的水泥边缘,谭仕章也跟着坐下来。解释似的,他主动说起:“你有没有发现,有的人看起来聪明,实际上干的都是蠢事,有的人是外表看起来蠢,到大事上又有几个精明的心眼——Andy就是后面这类。”
至于罗凯森,这个野心家或许从一开始追求的时候,就打从心里没看得起过对方。
他是豁得出去的,为了拿对方当垫脚石,不惜掰弯自己,能做出来这种事还是挺值得惊叹,只是不料,这个被他当成美丽废物的花瓶居然又有点脑子,甚至还会有朝一日扳他一道。
冯敛臣问:“Steven就没有野心吗?”
谭仕章道:“他只想升职加薪,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对Andy可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别人家的八卦听来刺激,两人还真的私底下讲起来,烟抽到尾声,已经说了不少事。
这会儿倒是有的没的都互通有无了,红海集团亚太地区的高层变动,本质上是公司内部的家务事,只不过谭仕章在中间,确实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便利,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很多关系还是本土人士疏通更便利。最后冯敛臣想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可问了:“原来如此。”
谭仕章说:“忙活一通,好像干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冯敛臣问:“你当老板的也有这种感觉?”
谭仕章轻轻一哂,没有回答,问另一个问题:“薛青平最近怎么都没来了?”
“薛老师啊,又回家闭关修炼了。”
“你们叫他薛老师?”
“厂里他们都这么叫。不然怎么称呼,薛先生?薛大师?”
“随便,都一样。”谭仕章没再纠结,“你什么时候去找他?我有时间跟你一起。”
“找个周末吧。”冯敛臣说,“他自己说一般周六日有时间。”
“怎么还要大周末去他家。”谭仕章说,“周一到周五他都在干什么,打卡上班?”
“你——”冯敛臣用膝盖碰了碰谭仕章的膝盖,两个大男人背后靠着栏杆,就算是再不敏锐的人,都能看出来个一二三,何况冯敛臣本人从来也不算钝感,“不是一回两回了,人是你要请的,集团批准认可了,人家也答应来了,你到底又对他闹什么意见?”
“我对他没有闹意见。”谭仕章煞有介事地说,“只是有句话说得可能有道理,同行相轻,气场不和。请他来是请他来,但是好像确实不太喜欢看见那么多人崇拜他。”
“呦,谁,谁崇拜他?”
“没谁。没有最好。”谭仕章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速战速决,就这周末去他家?”
冯敛臣把烟蒂按熄,扔进垃圾桶,追上他的脚步,忽然噗嗤一声。
楼梯下了一层,却跟谭皓阳打了个照面,后者在安全通道打电话,刚刚收线。
谭仕章表情已经恢复漠然,谭皓阳站在低处看他们,目光在两人身上走了个来回。
谭仕章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便离开了。
倒是冯敛臣被谭皓阳叫住:“后天研讨会的讲稿秘书办做好了吗?”
“还有点小调整,再改改就行了。”
“到时候你负责上台讲啊。”
谭皓阳说的是个行业内部的研讨会,每年例行举办,交流一点行业资讯动态,然后喝喝酒谈谈合作,就这么些事,今年确定了谭皓阳带头参加。
但是被他点到,冯敛臣有点意外:“我上台?”
谭皓阳反问:“你自己不知道?”
“我以为是你上去发言。”冯敛臣的确没听说。
“怎么会是我,黄总安排的你啊。”谭皓阳说,“冯总你老资格了,不能犯这种疏忽吧。”
这一声“冯总”其实是学其他人的口吻,但是语气没把握好,没阴阳到,反而喊得挺真。
因此谭皓阳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又找了个话头:“你跟谭仕章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冯敛臣淡淡地说:“没有的事,你多想了,正好都在上面抽烟。”
又说:“借过,我去确认一下到底谁讲,省得老资格也犯疏忽。”
在研讨会上发言是个公事公办的差事,也谈不上什么出风头,只是被派上了,也没法说不。虽然谭皓阳推到黄大均头上,说是他指派的,谁知道是不是谭皓阳自己不想干了踢皮球。
反正吃准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冯敛臣总不可能专门跑去验证,能承担就承担了。
回去对照PPT准备了一下,两天后冯敛臣带着秘书,提前到会场和主持人对发言顺序。
会议开始前,人头窜动,现场乱哄哄的,人群众却有个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冯敛臣抬头望去,直到前面两个人挪开,才证明不是他看错,江一眠抱着笔记本,一手拿着U盘,在跟负责人商量替换新的PPT版本——他是作为夔龙那边的工作人员来的。
彼此都看到对方,装不认识也晚了,冯敛臣大大方方,主动过去握手:“这么巧。”
江一眠目光闪烁一下,脸上也捏出抹笑:“是挺巧的,冯总好。”
冯敛臣明知故问:“知道你走了,还不知道你去了哪,现在在哪高就?”
江一眠不太自然地笑笑:“哎,我还有点事,待会儿有时间再和你闲聊。”
“你去吧。”
谭皓阳从后台过来的时候,江一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始终待在会场另一边。
只是场地就这么大,完全躲开几乎是不可能的,谭皓阳还是看得见他,嘴里嗤了一声。
冯敛臣把谭皓阳的表情收在眼底,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对谁念过两秒钟的旧情。
会议议程要持续一整天。
前面几段讲话尚且有掌声,开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大部分人就不集中了。看手机的,出去打电话的,打哈欠瞌睡的,窃窃私语的……干什么的都有,唯独还在听的只剩下少数派。
下台后冯敛臣坐回自己公司的阵营,听着后来的人絮絮叨叨,不知不觉都昏昏欲睡。
胳膊肘突然被人撞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清醒了,是旁边谭皓阳干的,明明他自己也没听。
冯敛臣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回去,没理会他,抬眼看屏幕上的页面。
主席台上坐的已经换成了夔龙的负责人——是他们的少东家,冯敛臣以前在其他场合见过,叫付承,三十多岁,挺年轻就接管了家业,但是也因为年轻,多少有点轻狂过头。
这位少东家性格有点像谭皓阳,虽不能说完全相同,某种意义上,行事为人方面又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两人更加年少气盛的时候,还曾当众发生过冲突,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谭皓阳不知道冯敛臣在想什么,冯敛臣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江一眠为什么要走?”
谭皓阳两眼仍盯着台上,用余光扫他:“怎么,你知道?”
“就是不知道,这不才想到问你?”
“我哪有功夫管那么多,不想待就走,识不识抬举,看各人自己的选择。”
冯敛臣轻声一哂:“会不会有点太无情了?好歹别人陪你在董事长办公室做过梦。”
谭皓阳嘴角动了动,像是立马被点火,只是碍于大庭广众无法发作。他的视线转过来,落到冯敛臣脸上,狠狠一瞪,最后不知为什么,却没头没尾地说:“我身边已经很久没人了。”
冯敛臣仍没闭嘴:“那挺了不起的,是需要夸夸你的意思?”
谭皓阳先是蹙眉,继而眉头一松,有些无奈:“你干嘛,这会儿吃错药了?”
冯敛臣八风不动,维持着职业性的微笑:“没什么,我是无聊过头,你不用介意。”
谭皓阳顿了顿,才说:“行,要不这么着,咱们谁也不吃呛药,找个话题聊聊天?”
冯敛臣撑着脑袋,用气声说:“你拿手机看看自己的表情。”
谭皓阳当真看了眼:“怎么了?”
冯敛臣道:“为免咱们俩当众打起来,能少说一点还是少说一点好吧。”
谭皓阳一时语塞,冯敛臣已经又微微闭上眼,闭目养神。
晚上还有个酒宴,众人转移到宴会厅。
这时候到了互相沟通的环节,尤其各种项目合作。谭氏集团和红海集团的握手近来是业界较为关注的一桩新闻,过来打听的人很多。但是过了片刻,夔龙集团的付承也过来举杯:
“恭喜。”
这话给他来说就有点飘酸了,虽然对方来意不明,谭皓阳气势不输:“同喜同喜。”
冯敛臣错后半步,见江一眠也身着西装,跟在付承旁边,俨然颇受器重的模样。
付承拍拍江一眠的肩膀:“介绍一下,不过,其实不用我介绍,谭总你们应该不陌生,小江,江一眠,现在是我助理,今天特地来研讨会学习的,于情于理,应该跟你打个招呼。”
谭皓阳俯视江一眠:“是是,毕竟一眠还是我们培养出来的人才。”
付承脸上堆笑:“人才谁都想抢,但是一码归一码,把他挖墙脚这事,是应该给你们道个歉。不过跳槽这种事情总归是人往高处走,选择更好的地方是人之常情,谭总别见怪。”
江一眠上来,依次给谭皓阳和冯敛臣敬酒:“谭总,冯总,我敬你们一杯。”
第69章 第 69 章 联合创作。
眼看江一眠拿出伏低做小的态度, 主动把高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谭皓阳和冯敛臣并排站着,都没吭声,谁也没动手里的杯子。
付承像只笑面虎似的:“哎呀, 二位这是不给面子呀。”
谭皓阳嗤声:“我?给他面子?一个前员工,照你的意思, 跳了槽我还要拿他供起来?”
男人就这么无情,他现在看江一眠的眼神简直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冯敛臣虽然没接话, 其实在打量江一眠, 对方微微低头,掩盖细微的表情, 指甲抠在拳头里。
至于以前,谭二公子和这位夔龙少东家的冲突, 有一部分是生意上的摩擦,还有部分原因其实难称光彩,导火索甚至是在夜店抢人, 两个人言语冲突升级, 还动拳头打了起来。
前段时间No.7代言人塌房,也是谭皓阳最煎熬的时候, 两家集团本就不合, 加上私怨, 一连十天半个月,付承在自己的个人账号上阴阳怪气地内涵谭氏和谭皓阳,句句连讽带刺。
不是没有网友看出端倪,当时还戏称两家集团“真正高端的商战是在社交平台互怼”。
珠宝协会的秦主席往这边走来,冯敛臣清了清喉咙。
秦主席德高望重,是业界的老行尊,谭皓阳无缝换上一脸阳光灿烂的表情。付承转了个身, 也面向对方,摆出后辈应有的态度,只是靠过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低声问谭皓阳:
“你最近怎么没去过‘1978’,是戒色了,还是躲在家里喝奶?”
冯敛臣抽空瞥了眼谭皓阳,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似乎诧异他刚刚说身边没人是真的。
目光虽淡,却仿佛含了千言万语,谭皓阳憋了满肚子话,碍于场合只能咽回去。
只来得及趁秦主席没到跟前,偷偷骂了句:“操!”
宴会结束后,公司公车等在路边,小秘书坐在副驾,冯敛臣和谭皓阳在后排各据一方。
司机按各人住所的远近规划路线,小秘书最先下车。
到这时,冯敛臣才缓缓开口:“我觉得江一眠——”
谭皓阳扭头:“他怎么?”
冯敛臣低头看手机:“我不是看不起他——只是他一没什么资历,二对你好像也不太重要,付承干什么特地带他过来示威?就为了证明他们工作条件比我们好吗?未免奇怪吧。”
“奇怪也是他奇怪,你担心什么?”
“我倒是不担心。”冯敛臣说,“江一眠就算搞出什么事,至少应该和我们产品部无关。”
*
星之钥的产品部其实已经是个配合良好的团队,一年以来成长很快,团队成员之间分工明确,很少扯皮,效率至上,虽然No.7这个品牌遭遇种种问题,不能完全掩盖部门的亮点。
到了周末,谭仕章履约,跟冯敛臣一同前往薛家老宅。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天公却不作美,早上开始窗外就下大雨,乌云压顶,雷声滚滚。
红灯转绿,前面车辆缓缓挪动,雨刷拼命挥动,也只能看清五米之内。
“每到这个时候,”前面车流又堵了,冯敛臣把胳膊压在方向盘上,无奈叹了口气,“我都忍不住会想,到底什么时候能实现财富自由,再也不用工作?”
“实现财富自由,但是每天无所事事?不挺也空虚吗。”谭仕章说。
“只是不上班,还可以继续干点感兴趣的事。”冯敛臣说,“比如当个切割师傅。”
“学这个不用等财富自由。”谭仕章看看他,“工作室什么工具都有,你想学早说啊。”
冯敛臣笑了笑,前车挪动,他抬了点离合器跟上:“其实去年工作不顺那时候,我还真的考虑过后路,想着以后去干什么,要不之后不再打工了,自己出去单干。”
“你打算干什么?”谭仕章问。
“当个买手,珠宝商个体户,开个小店……都行。”
“幸好没折腾到你走人。”谭仕章说,“从各种意义上都损失大了。”
薛宅很有年头,据说足有百年历史,位于山腰中段,周围村屋环绕,尽是田园风光。
雨小了些,依然在下。谭仕章把伞撑开,和冯敛臣一起走到古朴的大门前,却敲不开门。
过了十分钟,才吱呀一声,打开门的是个女孩,木然地打量冯敛臣,和他身后的谭仕章。
这就是薛青平的女儿,冯敛臣认得她,尽量温和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孩子十多岁大,盯着他不说话,瞳孔黑漆漆的。
冯敛臣又问:“你爸爸在不在家?”
女孩儿依然盯着他看,闭嘴不言,好在保姆及时找了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把客人让到客厅,拿毛巾沏茶,解释说薛先生在工作室忙活,太专注忘了时间。
干等半个小时,薛青平终于意识到时间,保姆重新过来,把冯敛臣他们请去……
薛青平坐在工作台前,他的工作场所比谭仕章的更乱许多,像个大型杂货堆,把人和各种东西一起埋在里面,还连着水龙头。冯敛臣看见他把手泡在水里,雕刻一块透明石料。
薛青平拿拭布擦干,没避讳地递给他们看。
他尝试在一块水晶里雕刻观音像。
很显然,这是一位千手观音,角度经过精密的计算,虽然只是半成品,已能看出它的辉煌之处,观音的手臂经过多重折射,会在四面棱角同时显现,仿佛凭空多了几倍。
但薛青平说:“神韵不够。”
冯敛臣恭维:“我觉得很好啊。”
“你试试?”薛青平的口气像是上回教他切割一样寻常。
“什么?”冯敛臣一怔,“试什么?”
薛青平的视线移向湿漉漉的钻头,不言自明。但这可不是初学者切割的玻璃瓶底,谁敢在他的作品上随便动手?冯敛臣第一反应就是恭敬地婉拒:“别别,我就不糟蹋了……谢谢。”
“反正也作废了。”薛青平抽了张纸擦手,“又不是值钱的料子,雕到现在我也不满意。”
冯敛臣掌心里躺着半成品,他低头查看,水晶里观音的五官还没细化,只是初具雏形。
在佛教典籍中,千手观音有千手千眼,有无边法力度济众生,解除诸般苦难,广施百般利乐。没有面目的观音已能看出神态沉静,可以想象,如果成型,会是艳惊四座的一件作品。
然而薛青平继续说:“完成度还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标准,你看,在这种料子上下刀,每一刀都要对下一刀有一个预判,出现瑕疵或者纹路,就要想办法调整弥补,要不然眼睛鼻子刻大一点,要不然脸庞稍微鼓一点,这样子还能把它救回来。但你要是一开始手就不准,那就真的没办法了,把石头磨穿了都救不回来。”
冯敛臣把水晶递给谭仕章,谭仕章接过去,对着光看了看。
冯敛臣不敢造次,架不住有人艺高人胆大,他和薛青平凑到一起,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谭仕章竟真的在他工作台前坐下来,两个人躬着背,脑袋顶着脑袋,琢磨那块千手观音。
细微的电钻声充斥在耳中,冯敛臣抄着兜,虚心站在旁边围观。
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盯在背上,冯敛臣扭头,看见薛青平的女儿抱着只泰迪熊躲在门后。
他走过去,弯下腰问:“你来找爸爸?”
薛青平头都不抬:“小妹,大人有事,你自己出去玩。”
冯敛臣试探着跟熊仔握握手,以示友好:“我带你去吗?”
她也没有特别反对。
外面雨停了,天色灰白,院子里栽满各色花木,枝叶青翠欲滴,挂着莹莹水珠。
冯敛臣站在房檐下,看着薛青平的女儿趴在小几上画画,画得物我两忘。
她的笔触比同龄的小孩子成熟,大概受过训练,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浓艳大胆的用色却属于独家天赋。外人不知道她心中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只能从中窥见一斑。
其实不是所有自闭症的孩子都上天补偿的馈赠,他们之中很多反而智力受损,或许幸运的是,这个孩子确实遗传了父母的艺术细胞,对薛青平来说,不知道算不算一个安慰。
后面保姆干完活过来接手,再回到薛青平的工作室,两个人还全神贯注地坐在那。
行吧,全是搞艺术的。
冯敛臣知道谭仕章也懂一些雕刻工艺,应该说,不只一些,但他似乎并没有认真地衡量过这一点,尤其在谭仕章升了副总以后,所有人都越来越少只拿他当一个设计师来看了。
但薛青平似乎对他还挺认可,完全不知道人家在背后跟自己“同行相轻”过。
直到回去的路上,冯敛臣才问起来:“薛老师难道是想邀请你合作的意思?”
谭仕章搓了搓食指上的一道细疤,他思考重要事情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小动作。
“刚刚在他家里,那个氛围,我都没敢当面提其他的。”冯敛臣说,“现在怎么办比较好?我们都听见了,他自己都说手还是不太行。不过他这一直都没放弃,毅力还是很厉害的。”
谭仕章一听他夸薛青平又不想多说了:“再议吧。”
*
到了下周,谭月仙听过情况:“薛青平要是愿意跟仕章合作,那当然再好不过啊。说句现实的话,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噱头,我觉得我们可以主动跟他提出这个要求。”
谭仕章没赞同也没反对:“不一定是那么容易的事。”
冯敛臣说:“事在人为,万事都要磨合,迈出第一步,本来没有容易的。”
谭月仙点头:“敛臣说得对,但是你不管容易不容易,这第一步总得先迈出去。”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和薛青平联合创作,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提议,也是一个需要严肃考虑的决定。本以为薛青平要考虑一阵子,没想到对方给出的回复痛快,说可以。
双方就这样一拍即合,但是条件成熟之前,没有大肆宣传,连大部分员工都不知情。
众人各司其职,日常忙自己的工作。
接下来的两个月,集团这边有大大小小的会要开。
除了例行的总办会和工作报告会议,还有职工代表大会、股东大会、董事会会议、监事会会议……每一场都举足轻重,好巧不巧,全都赶到一个时候。
许多部门都忙翻了天,尤其行政办的人,每天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
小道消息最开始是从人事部传出来的,说看到了黄大均的退休材料。
很快证实这不是瞎传,黄大均跟其他高管聊天的时候,毫不避讳地说起打算什么时候走。
无疑这次董事会,他肯定要提让位的事,这位代总裁终于打算卸下肩膀上的担子,至于后面交给谁,经过这一年的观察,谭皓阳锐意进取,谭仕章稳中取胜,人人都有各自的看法。
就在这时,一封实名举报信发到了集团董事长的邮箱,并抄送了监事会主席和若干高管。
第70章 第 70 章 简直是无稽之谈。
冯敛臣是夜里十点接到谭月仙电话的, 他正枕在谭仕章肩膀上,两人靠在床头看电视。
信是江一眠手写的,邮箱里附的是扫描件。
手机屏幕太小, 只好到书房里打印出来,显示器的冷光反映在镜片上, 冯敛臣无声一哂。
就知道这小子憋坏水,果然靴子落地, 他把A4纸拿起来, 手书笔迹密密麻麻。
江一眠举在报信里,控诉自己在谭氏集团任职期间遭到的欺凌, 主要是和两个人有关:
一个是谭皓阳,以职业前途和晋升空间为要挟, 对他图谋不轨,强迫他和自己发生不正当关系,一个是冯敛臣, 因为私人恩怨, 对他故意打压,实施恶意职场霸凌。
小年轻豁得出去, 既然已经破罐子破摔, 索性倒打一耙, 直言冯敛臣和谭皓阳有一腿,就因为这两人狼狈为奸,所以冯敛臣才对他感到百般不顺眼,直到把他排挤到主动辞职。
谭仕章穿着拖鞋走过来,扫完:“哦,就这么点事。”
冯敛臣给谭月仙回电话:“是……对,我看完了, 关于我这部分肯定是不属实的,好,我明白,您放心,明天我会早点去公司,在您办公室可以吗?”
咪咪被吵醒了,矜持地从窝里跳出来,打着哈欠走到床边,卧倒在冯敛臣的拖鞋上。
谭仕章弯腰,撸了它一把:“这种无聊的事,他发给田主席干什么?监事会就是监督纪律的?他发给人力总监啊。”
冯敛臣重新接过他手里的A4纸:“这不是能抄送的都抄送了么。”
人在家中坐,锅在天上来。只是江一眠宣称冯敛臣霸凌自己,证据自然是不充分的。
但其中也有对冯敛臣不利的点——他和谭皓阳的确曾经过从甚密。这种暧昧的关系本就边界模糊,又容易让人往下三路多想,如果对方倒打一耙,把浑水一搅,就不太说得清了。
冯敛臣翻了翻手机通讯录,他行事谨慎,和谭皓阳的所有短信和聊天记录早就清空了。
想不到翻旧账的不是谭皓阳,反而是他勾搭过的一个小角色闹出了幺蛾子。
“江一眠他自己不像有胆子这么搞啊。”冯敛臣说,“我看八成还是付承的主意吧。”
难怪前次见面,笑得那么不阴不阳,可能算盘已经打好了,怎么报红海集团的一箭之仇。
“是他能想出来的主意。”谭仕章说,“之前集团处理了那个前员工被性骚扰的事情,舆论还没过去多久,这时候正好在谭皓阳身上再演一遍,看看王子犯法是不是与庶民同罪。”
“还是小人难防。”冯敛臣也分析,“但付承和我没有矛盾,其实扯不扯我都行,大概是江一眠觉得,这种高风险的事干都干了,他不喜欢我,索性也捎带上,性价比高一点。”
“无所谓,那就查吧。”谭仕章推着他的肩膀回卧室,“我又不是死了,有我呢。”
“等等,你让我想想。”冯敛臣说,“别的我不担心,经得起查,但我不放心谭皓阳。”
两人闹掰以后,冯敛臣甚至特地留了两分备份,现在还放在家里,就是因为知道谭皓阳是什么品性,怕有天再翻出来这些的时候,对方再生事端,颠倒黑白,自己反而没证据。
U盘不在身边,冯敛臣只能凭印象回忆和谭皓阳聊过什么,睁着眼看天花板。
谭仕章关了床头灯,翻身拍了拍他:“不会有事,放心吧,今天早点睡。”
黑暗遮掩了他的表情,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却比平时温和,带着安慰的意思,仿佛一个十足可靠的靠山。
这让冯敛臣突然想起来,其实之前什么时候,好像还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但那时候只是上同一条船,哪曾想过会像现在,亲密无间地上同一张床?
“我明天回趟家吧。”冯敛臣说,“检查一下U盘里的备份……算了,我还是先搬回去住两天,不然被发现和你还有关系,事态就更复杂了。”
“就算真到那一步也不用担心。”谭仕章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翌日清晨,冯敛臣七点不到就到了公司,谭月仙已经在办公室。
过了两分钟,临退休前还不得操心一摊子事的黄大均也来了,谭仕章刻意晚了一刻钟上楼,另一个当事人谭皓阳来得最晚,满脸桀骜。
这是一场私密的对话,黄大均气势威严:“解释解释吧,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黄叔,您这问的是什么话。”谭皓阳冷笑,当着谭仕章的面,大概尤其不愿放低姿态,“不够明显么,造谣一张嘴,除了他妈的小人搞我,我还能给什么解释?”
“注意家教,耍横没有用。”谭月仙瞪他一眼,谭皓阳容易冲动,情绪上头,闭上嘴摆明不愿意说更多,她板起脸斥责,“冤枉你,你不招惹这个江一眠,他怎么有攀扯你的机会?”
“如果是付承授意干的,对方说不定还要买个热搜之类,包装成社会新闻。”谭仕章提醒,“这件事要跟公关部打好招呼,让他们随时监控,不要有什么不应该的东西满天飞。”
所谓不应该的东西,说得算是委婉,但是在场都是老油条,其实心里都有怀疑,谭皓阳和江一眠上过床,他在这方面向来又荤素不忌,有没有留下过什么刺激眼球的文字或影像?
这些桃色的东西向来是大众最爱,如果掌握在江一眠手里,就像一个炸弹。
所以就算再让当事人没面子,该问的也得问清楚,只是谭皓阳显然不会当众交代,只好私下再逼问了,谭月仙转向冯敛臣:“敛臣,你这边又怎么回事?”
“他说我霸凌他,这肯定是无理指控。”冯敛臣说,“当然,他把真话假话混在一起,所以看起来好像捏造又好像有道理。”他一条条解释,“比如说我以前故意授意林诗茹林部长,不许通过他的设计稿,事情是确有其事,但绝对没像他想的那样针对他。至于下面这点,去年的群英杯,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自己的作品差点能获奖,因为我怂恿评委最后搅黄了——您和黄总当时都是评委,当时评选公不公平,您二位自己是最清楚的吧。”
谭月仙点头,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也相信他的人品,只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你把你说的这些整理一下,回头写份报告,发给人力资源部。也不用太担心,该找哪个部门找哪个部门,这些和其他员工都是可以对证的,不会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冯敛臣说是,明白,黄大均突然问:“他说的你和谭皓阳的这些事呢?”
冯敛臣不动声色扫了眼谭仕章。
谭仕章表情平淡,没表现出半分对他的维护,仿佛铁面无情,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他摆这个态度,才好“客观中立”地替冯敛臣说话,只是冯敛臣不好贸然先开口,以免被谭皓阳说点什么拆台。
毕竟到了这个份上,谭皓阳破罐子破摔也不一定,应该说,甚至大有可能因为不爽多拖一个下水的。这封举报信卡在这个当口上寄过来,而且谭皓又确实和阳江一眠有过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就算信里有故意污蔑的成分,很多细节是说不清的,总之一定会受影响的了。
谭皓阳动了动,目光收回来,换了个吊儿郎当姿势:“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等黄大均再问,他继续说:“这也不瞒你们,我从下面刚来集团那时候,爷爷让我跟他学习,我还跟冯总不对付呢,大家都知道我们俩互相看不顺眼吧,能处得来算不错了,怎么摇身一变,还成了我们俩勾搭上?他怎么想出来的?”
冯敛臣面色平静如水:“确实都是胡编乱造。”
谭皓阳说:“他说这个话,可是要有证据的,拿不出来,我们就追诉他诽谤呗。”
谭月仙斥责侄子:“你也别得意,这条可以追究,那也是只把敛臣摘出去。你和这个江一眠那点事是最难扯清楚的,你还是赶紧想想,有没有把柄是可以给他抓到的。”
谭皓阳冷哼一声,说他会处理,目光阴鸷得像要去吃人。
举报信原件通过快递当天也寄到了公司,押在谭月仙那里。
冯敛臣安分守己地在办公室待了一天。
谭皓阳突然为他说话,原因是什么暂且不明,冯敛臣没有对他完全放下戒心——但是总好过谭皓阳不管不顾,直接坑他一把。现在这样的风向,对冯敛臣暂且是安全且有利的。
中间他只跟谭仕章打了个很短的电话沟通这件事,两人保持距离,连消息都没有发。
下班后冯敛臣到点走人,开车回自己家。
久不住人的屋子多少蒙了层灰,一排毛线玩偶还挂在窗户上笑。冯敛臣花一晚上做了大扫除,只是少了个同居人和一只猫同处一室,突然还有点不习惯。
江一眠或者说他背后的付承,果然打着闹大的主意,举报之后,热搜紧随而至。
第一个前员工说曾经在谭氏集团遭遇职场性骚扰,可能是个别事件,没多久又曝出第二个,就显然要让人多想了,为什么谭氏一而再地出这种问题,会不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对冯敛臣的调查倒是简单,问一问就清楚了,说他霸凌同事站不住脚。
甚至其实风评还不错,大部分人对他还是好话居多,什么业务能力过硬,靠得住,脾气也好,虽然工作中难免有得罪人的地方,被个别人内涵,但是谁也不是万人迷,基本没有太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