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皓阳对这个阶段性成果算是满意,第二天包了高档自助餐厅,自掏腰包请员工吃大餐。
谭皓阳站在台上,拿麦讲了几句话鼓舞士气,下来后从齐春生到下面的部长挨个上前敬酒,俨然一场好大的庆功宴会。
厅里喧哗吵闹,时不时爆发大笑,冯敛臣趁乱提前出去了,没有跟着一起去敬。
换了其他领导,这么躲酒难免显得他不通人情世故。对于谭皓阳就算了,都没有什么人情世故好维持了,既然如此还浪费什么肝呢?
冯敛臣纯粹不想跟他喝,更懒得溜须拍马而已。
正待在露天花房的时候,不知怎么黄芮也溜到这儿来,两个人蹲在地上看茉莉花。
问她怎么没在下面吃饭,原来是有没眼力见的男同事,拿她和谭皓阳的关系开玩笑,还真以为这两人有秘密关系,或者只差一层窗户纸呢,自以为是,情商低下,搞得场面尴尬。
黄芮可不惯着,顶着浓艳的妆容扔给对方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球,甩脸就出来了。
这让冯敛臣想起什么,突然问:“那个江一眠在设计部怎么样?”
黄芮说:“他?就那样啊,每天磨磨蹭蹭干活,倒是不张狂了。”
冯敛臣点点头,黄芮追问:“你问他干嘛?又惹你了啊?”
他说:“那倒没有,只是发现他今天没来吃饭。”
黄芮浑不在意:“哦,爱吃不吃,管他呢。”
冯敛臣笑笑。
江一眠被安排到星之钥来,属于谭皓阳的某种“回馈”,虽然看起来没有正式升职,其实绝对不亏,借调动让他从刚转正的设计师一步跨到资深设计师,至少省去两三年奋斗时间。
在冯敛臣眼皮子底下,对他的要求就是安安分分,该干活干活,不要作妖。
要么就有本事作妖让他管不了,或者完全发现不了,那也行。
冯敛臣也已摸透,这小子其实很多时候有心无胆,想使点坏,又怂,风吹草动都怕。
以前自以为有靠山时张狂太过,抓住根绳子,以为能改变命运快捷上岸。
直到认真看看,原来就是根稻草而已,然后又要怎么办呢?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有东西太轻易就落到你手里,不如首先还是想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
一口气搞定星之钥线上发售工作,才是真的松了一大口气,有了马上要放假的松弛感。
到这时,冯敛臣才有闲心跟好友二张相约聚会。
张远山都安排好某家私房菜馆的包厢,当天临出门前,张园珊再次被召唤回去加班。
社畜的怨气比鬼还重,她在群里破防发大疯:“怎么不直接让我猝死算了!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富二代托生名额,至少让我投成猫猫狗狗,至少从此告别上班!”
“猫猫狗狗也可能会被人丢,不一定幸福吧,还是当人自由一点吧。”张远山劝说,“前阵子敛臣才刚捡一猫呢,你没看那小猫挺可怜的,养了好几年照样说丢就丢。”
“我把遗产留给你们,下辈子投胎成猫猫狗狗,然后就拜托二位老板谁来收养一下了。”张园珊说,“说到这个,敛臣,你那猫怎么样了,送出去了吗?最后给谁养了?”
“算是送吧,放在一个认识的人家里。”冯敛臣想想谭恩雅给他发的照片,“要说可怜,现在倒是也算不上,它自己有个专门的房间,比我原来租过的单间还大。”
沉默了半分钟,张园珊把张远山给圈出来:“看到没?我要投胎成猫了,你随意。”
张远山不敢和她犟,傻乎乎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不过他自己也迟到了,说是路上堵车。
终于赶到的时候,冯敛臣已经待在包厢里,一个人孤零零坐着,靠着椅背在看手机。
张远山眼神好,一进来离老远就看见屏幕:“怎么你也还惦记着工作?”
冯敛臣放下:“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张远山挑眉:“那么花花绿绿的不就是珠宝首饰吗?多好的东西啊看得这么入迷?”
冯敛臣把手机递过去和他共赏。
刚他看的是丽华珠宝推出的圣诞特别款——是个组合型首饰,两个吊坠可以卡在一起,也可以分开佩戴,左边吊坠的主石是红色的卢比来碧玺,右边的主石是湖绿色的拉贡碧玺。
这种红绿相间的经典配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圣诞,但是由于节日限定款的使用场合有限,可能一年只有一次机会戴出来,因此造型上没有使用更多节日元素。两个坠子分开之后是两种互相独立的设计,各自成为一条精巧别致的碧玺项链,跟合体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设计还蛮灵动的,算是今年年底丽华珠宝的收官之作。
但是足够熟悉和敏感的人能看出来,和往年有微妙的风格变化。
确实它是设计部长林诗茹的作品,不是谭仕章的。
自谭仕章的“流照”在今年珠宝展比赛上斩获奖项后,因为反响良好,丽华珠宝设计组连续推出新中式系列“春江花月夜”,打造了一系列东方韵味的古典珠宝。
但除了这只手镯,其他都不再是他亲自操刀设计。
身为集团副总,谭仕章如预料中一样,忙到完全没有时间再动笔。
私下里林诗茹也告诉冯敛臣:“仕章总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出职务作品了。”
冯敛臣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林诗茹是觉得很可惜:“我以为……他可能就是慢慢少画一点,或者出品频率降低一点……哎呀你懂我的意思吧,没想到这么干脆,一刀切就说,以后都不直接参与公司的设计创作了。”
从道理上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一个决定,他要放手把空间留给底下的人。
一来,丽华珠宝不是谭仕章的私人工作室,只靠他一个人的设计撑下去是不现实的,二来,他要管的事越来越多,承担的是整个公司的责任,谁也不可能自己喜欢什么就只做什么。
只是听到这么说,还是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滋味的惋惜。
像山涧里的雾气,摸不着又消散不去,缠缠绵绵地笼罩在心头,总之就是不那么痛快。
第47章 第 47 章 饮食男女。
因为看到这件丽华出品的圣诞款, 又提起同宗同源的No.7,此前冯敛臣规劝张远山管住手不要剁,但当时张远山想给人献殷勤, 头铁非要说你别管,我能买得起, 就买。
结果还没等到“极限几何”发售的日期,crush就已经牵着别人的手官宣恋情。
张远山跟冯敛臣打电话哭完, 把邀请码又还给他, 一波三折,钱包免于一劫。
冯敛臣支着脑袋打趣:“所以注定和你无缘, 这是老天都提醒你不用再惦记了。”
张远山说:“不惦记不惦记,人不惦记, 首饰也不惦记了。其实头脑不发热了再想想,那价格可不算低,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火, 有钱人已经这么多了么?你们也真是会割韭菜。”
冯敛臣举手投降:“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张远山很不屑:“别否认, 你也是其中的一员。”
冯敛臣笑了笑说:“这个,我也不否认这一点。”
菜端上来, 这家私房菜额度供不应求, 是张远山排了很久的位才排上的, 算是有心了。
酒是老板自己家酿的梅子酒,度数不高,好友之间也不需要谁劝谁喝,只是边斟边聊。
杯沿抵到唇边,慢慢呷口酒液,冯敛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有点出神。
当然,他同样也不否认, “极限几何”是一组优秀的作品。设计上的巧思冯敛臣本身是喜欢的,只不过珠宝设计卧虎藏龙,行内人见得多了,它还并没有做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这个系列如果放到金凤翔这条线上其实正合适,很可能打造出一个成功的爆款案例。
而谭皓阳对轻奢路线的坚持以及一系列的营销动作,把它抬到自己不匹配的档次。
这一来就不能怪别人以更挑剔的眼光看待了,总体上,就是感觉还差了点意思。
张远山放下筷子:“你别说,我还真的研究了。”他拿手机搜索官网页面:“你看这个材质,18K白金,和这么小的碎钻,碎钻本身才值多少钱,何况像你以前说的还有培育的?”
冯敛臣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叫你不要买又不是害你,有钱人消费的东西。”
张远山想吐槽的是吃相难看:“价格都定那么高了,选好一点的料会死吗?”
冯敛臣解释:“但凡好一点的原料都不可能做大货,奢侈品牌的珠宝很多也是这样的。”
这话不是为谭皓阳洗白,业内现状的确如此。
像是宝格丽的B.ZERO1系列、蒂芙尼的Sixteen Stone系列,用的主材也是18K金和钻石。梵克雅宝广受欢迎的经典四叶草项链和手链,则是18K金加珍珠母贝。古驰上线珠宝配饰品类的时候,精品线产品使用的基本都是纯银、镀金、施华洛世奇水晶,当然,高端线依然是18K黄金和钻石搭配,价格则飚到六位数起,相较之下,“极限几何”的溢价的确毛毛雨了。
若以此对标,大概也是这些先例在定价策略上给了谭皓阳充分信心。
珠宝行业的很多原料,要做到统一几乎是没可能的,称得上贵重的宝石都是上帝亲创,从开采出来就独一无二,既不可能成色一模一样,更不可能暴殄天物地进行标准化切割。
只有黄金、珍珠、钻石还有些比较平价的材料,才能做到规模化的量产,或者即便损耗也不心疼,于是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张远山能理解,但是由此得出一个极端的论点:“所以大牌珠宝都是做骗局的奸商。”
冯敛臣无奈地纠正他:“说的只是一部分量产奢品,你这样传出去我要混不下去的。”
张远山当然不会出去乱讲,只是损他:“至少你现在做的就是这样,没错啊。”
冯敛臣也没计较,轻轻笑了笑:“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回去做正儿八经的高端珠宝。”
可以配置资产、传家传世、历经岁月磨砺仍然流光生辉的那一种。
两人吃也吃好,聊也聊够,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翌日没什么压力,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从集团到星之钥的各部门都充满轻松愉悦的气息。
星之钥由于天高皇帝远,这天大部分领导又不在,还更活跃一些,几乎都要起飞了。
员工连工位上都待不住,三五成群,姿态各异,嘁嘁喳喳地聊得眉飞色舞。
但是不知是不是最近念叨谭仕章太多,突然之间就把人念到了八楼来。
高大的身影在设计部突然出现的时候,看着一手抄兜的谭仕章,聊兴正浓的几个设计师突然集体消声。黄芮最先反应过来,爽朗地叫他:“呦,仕章总,什么把你给吹来了?”
谭仕章微笑着点头示意:“一直都没怎么下来看过,这不是来星之钥参观参观。”
见他态度平和,不是工作时的铁面状态,其余人放松下来,纷纷道欢迎欢迎。
冯敛臣正好也在设计部串门,望着谭仕章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谭仕章目光逡巡一周,却仿若无事,重新回到黄芮脸上。
但其实刚刚一过转角,就一眼从人群里定位到他,冯敛臣正听其他同事说话,对面的人滔滔不绝,他耐心抿着嘴唇,眉眼温润,弯出一个柔和弧度,竟显出几分温柔的模样。
敢放肆主要是员工知道冯总脾气和善,是个好人,对这种打打闹闹一般不太苛责。
只要不在工作的时候跟他嘻嘻哈哈,基本就是没事的。
但他跟这位谭总一样,有自己的工作状态,如果有人觉得他是软柿子,非要顶风作案试探试探底线,根据过去的已有经验,那也就是自求多福了。
“仕章总来的正好。”黄芮当着众人的面喊个总,实际上也不太跟他客气,“我们在讨论部门节目,几个选项,正拿不定主意,你帮忙参谋参谋。”
“你们准备了什么节目?”
“我们部门和产品部可以联合演个短剧,或者许佳佳上去跳段古典舞,要不然就推冯总出去唱歌,就这些吧,其他的还在想。”
“冯总上台献唱是我司保留节目啊。”谭仕章说,“这算什么选择,从另外两个里挑吧。”
谭氏集团的年会传统比较轻松,除了前面董事长发言,不会搞得什么太严肃的流程,以好玩为主,也不分高管和员工,经常又是表演又是游戏地打成一片。其实以前,谭儒反而最拉不下脸,领导包袱过重,说自己老胳膊老腿不禁折腾,只能冯敛臣他们这些小年轻顶上。
这时又有胆子大的趁机道:“人力部说年会上可以跟领导提要求,那能跟冯总点歌吗?”
谭仕章说:“可以的吧,你到时候还可以上台,跟他情歌对唱。”
众人爆发出哄笑的声音,冯敛臣失笑,只能无奈摆手。
谭仕章向他眨眨眼说:“或者冯总,我也可以跟你唱啊,红尘情歌?”
起哄声骤起,仿佛放假的快乐氛围暂时打消了隔阂,两个人不再显得针锋相对。
冯敛臣白皙的耳根有点发烫,哭笑不得:“你们克制一点,每年就想着怎么整蛊领导,有一年闹得高总那么大年纪了还现场表演猪八戒背媳妇。今年都去整仕章总好不好?”
谭仕章说:“你们考虑好,我报复心强。”又是惹来一阵大笑。
之后他正正神色,喊冯敛臣:“冯总,我来是找你的,有工作商量。”
冯敛臣很快意会:“谭董之前说的那件事?小然,你看看有没有空着的会议室。”
谭仕章说:“没必要,又不是开会,就我一个人先过来沟通,去你办公室讲吧。”
他态度自然,两人便一起去了楼上,前后脚踏进副总办公室。
谭仕章反手关上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冯敛臣突然生出了一点莫名的紧张。
说起来,谭仕章还是头回来到他办公的地方。他下意识跟对方一起抬头环顾。
面积不大,五脏俱全,装潢肯定不比二十八楼豪华,前家公司搬走后,为了省事,原来的硬装并未拆除,只是刷了遍墙,直接继承来用,棕褐色的踢脚线非常有年代感。
办公桌上资料成山,由于日常繁忙,再努力维持秩序,依然避免不了横七竖八。
房间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头顶一副积满灰的万里江山图,显然是上个租户的遗留资产。此外只有柜门玻璃后放了一个相框,是冯敛臣和他奶奶的合影,老人家慈眉善目。
谭仕章几乎立刻便看到了:“你放假还是要回老家吧?”
冯敛臣说有打算:“不过不急着今晚就走,出城的高速肯定要堵的。”
“这倒是。”谭仕章说,“都辛苦一年了,要不然趁晚上请你吃饭?”
“好意心领了。”冯敛臣迟疑一下,“抱歉今天有点不巧,我约了别人。”
谭仕章不在意,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心情依然不错:“那先存着,等下次有机会吧。”
背后的柜子里分门别类都是标注好的文件夹,冯敛臣拉开玻璃门拿出一个:“之前和红海签的合同,还有当时往来的文件复本,只要在办公室归过档的都在这,需要邮件记录另说。”
谭仕章接过,打开翻了翻:“我说真的,敛臣,还是跟你共事觉得轻松。”
又立刻表示:“不是恭维,真心得不能再真心,秘书办给我分的小秘书太可气了。”
说实在的,职场上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什么时候都能提前做好准备的同事,是真的打着灯笼难找,能找到一个,说句烧高香供起来真不为过。
冯敛臣听完,只是笑了笑,谭仕章来找他聊的是谭氏和红海集团的合作。
目前已经和对方确认具体的商洽时间,放在农历新年之后,不过对方亚太区的负责人已经飞到金城,元旦到那之前的一阵子都会在这边待着,可以先进行一些私人性质的接触。
说白了就是带对方吃喝玩乐。谭氏作为地主,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冯敛臣凑到谭仕章手机前看名单:“这次还是他们那个副总Steven带队吗?”
他和自己通讯录里对照:“Bob,Monica,Roy,多了一个Andy?这个上次没来。”
谭仕章说:“确实新来的,是他们的创意总监。”
冯敛臣边想边说:“高尔夫这些肯定就不必了,应该没谁专门跑到中国来打这个,正好赶上过年,让行政她们在行程里安排一些新春活动,提前租好车。这个Steven自诩中国通,人家见多识广的,什么没见过,一定要有本地特色,糊弄他他能看出来的。”
谭仕章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我记得前年都说你接待得周道。”
冯敛臣挑挑眉:“都说?当时您不是也在么。”
谭仕章双臂环胸:“确实在,这么说起来,当时我在队伍里看着你忙前忙后,来来回回的,相处了那么多天,怎么都没单独讲过几句话,现在想想才觉得奇怪。”
冯敛臣笑出来:“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就像个跟班,被忽略才正常。”
谭仕章身体往前倾斜,胳膊放下来,手肘支在桌边:“你……”
“什么?”
“没什么。想说你可不是跟班,冯总你听过没,谦虚过头也是毛病,就有点虚伪了。”
冯敛臣忽然抬起眼,谭仕章仍然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两双眼睛相对,不期然照进对方的瞳孔里。
如北风刮过冰封的雪原,万籁寂静,入耳只有凛冽之声。
良久,谭仕章碰到自己裤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东西送你。”
他掏出个黑色的盒子,打开,里面盘绕一条极细的链子,眼镜链。
冯敛臣伸手接过来。
之前“群英杯”特别奖作品、那条“新派绅士”眼镜链,气质归气质,输在品类确实太小众了,没有太大的市场,所以参展之后就不了了之,也并未作为正式产品面世。
除了在展会那种师出有名的场合,冯敛臣也没什么机会再戴过。
他手里的这条则没有任何花哨,所有的质感都在链子本身的细节上,银链纤细,盈盈其辉,细看纹理如丝绸般细腻,质地则柔软得不像金属,不知道里面暗暗嵌套了多少关节。
落在掌心,细腻得像一捧银色的沙。
冯敛臣受宠若惊地笑笑:“这是什么,员工奖励,圣诞礼物,新年礼物?”
谭仕章说:“说实话没想那么多,就是做了个小玩意儿,正好赶上过节,就算是吧。”
他的神色意外地平淡,冯敛臣回望他,踌躇了一下。
他想了片刻还是问了个问题:“听林部长说,您以后不打算再出职务作品了?”
谭仕章听完转述却笑起来:“估计她是听错误解了,我说的是‘接下来几年里’。”
可人生的黄金时间一共才多少年。冯敛臣说:“几年的时间,其实也挺长的了。”
谭仕章不甚在意:“也是给自己留点面子吧,不然说我没时间设计呢,还是设计不出来?”
冯敛臣一怔。
谭仕章从他手里把眼镜链拈起来:“其实下半年真的没干什么,统共就做了这么点东西。”
他说的没干什么肯定不是指没有做事。副总职责所在,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出不完的差,应不完的酬,冯敛臣自然知道集团高层的工作量,时间表密密麻麻,让看的人都觉不透气。
不被打扰的时间和能够集中的精力越来越少,这样的状态下,大概真的没法专心画图。
可能每个设计师的梦想都是能得到缪斯女神垂青,但创作是艰难的,艺术是神圣的,女神总不会在你鸡零狗碎的间隙随便敷衍敷衍就会跑上门。
这是没办法的事,冯敛臣一时没说话,也没有试图安慰或者劝解。
两人只是分别坐在办公桌两端,遥遥相对,仿佛语言其实都不太必要。
就这么坐了片刻,谭仕章才又开口:“等以后再说吧,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重心。到了每个阶段,总是要取舍的,要么东要么西,不可能什么好处都占一头。”
冯敛臣微微笑一下,看着他站起来:“今天就这样吧,不打扰你了,假期愉快。”
他跟着起身,推开椅子,谭仕章向冯敛臣伸出一只手。
冯敛臣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要握手,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只右手出去。
突觉一股不容违抗的拖力,把他猛地往前一拽。谭仕章抓住他的手掌,另一条胳膊也抬起来,把他环在怀里抱了一下。第一次拥抱是生疏,第二次的动作,却像无师自通顺畅许多。
撞入的胸丨膛丨宽丨阔丨瓷丨实,眼镜差点被撞歪了,两只手轻轻蜷了蜷,没有立刻松开。
还不等冯敛臣找回声音,谭仕章已经放开他,像普通朋友之间告别之前抱上一下。
“好了,今年就这样到头了。”他说,“再见面就得明年了,开车回去路上小心。”
冯敛臣这才慢慢回神,他张了张口,只笑了笑说:“仕章总也假期愉快,明年见。”
*
到了下午有很多人早退,左右没什么着急的工作,冯敛臣也早早开始收拾东西。
他本想留下看看文件,提前处理一部分节后的工作,却时不时就走神,索性开车回家。
说心神不宁,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只是那个甚至算不上暧昧的怀抱,反复在脑海浮现。
有些零碎的念头隐约浮现,仿佛流星过旷,又像萤火纷飞,他伸出手,却抓不住。
家里俨然一团乱七八糟的景象,表弟吴小东乍看像在拆家,客观上是在准备打火锅。
腐竹、冬笋、菌菇拼盘、芋头片、牛羊肉卷、毛肚、黄喉、鱼丸,土豆片……一样装一个小盘子,家里大大小小的器皿都占上了,大小不一的滚刀块是他自己切的,刀工整齐的是超市现买的,愿意劳动,精神是可嘉的,但是地上洒得到处是水,一看在家里就没干过活。
吴小东忙得还不轻,绕着桌子团团转,把一瓶大可乐摆在一边。
冯敛臣说约了人,其实是和他说好一起吃顿饭。吴小东嚷嚷着要请他,感谢他让自己在家借住,以及这段时间的照顾,但是其实也不会什么厨艺,到最后还是祭出万能的电磁炉。
冯敛臣把地上的水拖了,终于一切就绪,两人坐下,就着电视新闻背景音吃东西。
锅里浓汤鼎沸,下进一片鲜切的羊肉,几秒钟就由生转熟,再蘸一点酱料,鲜香味美,其实吴小东买东西本领还行,知道什么是好货,肉质很新鲜,不是冻久了味同嚼蜡的那种。
但吴小东吃着吃着就心不在焉,忙着和女朋友聊天,抱着手机眼珠子都黏在上面。
冯敛臣自己吃自己的,抽空看两眼电视。
表弟的这个女友对他来说几乎像个隐形幽灵——已经来过家里很多次,其实一次都没正面见过。吴小东大概是怕他知道了跟自己父母多嘴透漏什么,至于女孩,大概更有意躲着他。
这时接到母亲吴满香的电话,冯敛臣看了几秒,才到阳台去接。
聊了几句,因为之前她曾经提出借钱买房,他问还需不需要。
吴满香想了想,似乎本想开口,最后还是说算了:“不用了,已经跟你舅舅借了,亲戚之间倒来倒去也麻烦。但我跟你说你也别乱花听到没?有钱就提前攒起来,以后结婚哪个环节不花钱,又要办婚礼又要订酒席,现在的酒店订台不知道多贵,等以后养孩子更是……”
花一刻钟才应付完日常催婚,冯敛臣挂了电话走回来,脸上表情淡淡的。
但吴小东差不多也听到一些:“敛臣哥,你现在单身?”
冯敛臣没有否认:“对。”
“以前没谈过啊?”
“已经分了。”
“要不要给你介绍,我女朋友可以带朋友,我们可以四人约会一起出去啊。”
冯敛臣本以为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不会对这种八卦有什么兴趣,事实证明也不尽然。
大概恋爱中的人有别样的脑回路,尤其热衷聊情感话题:“你以前女朋友什么样?”
冯敛臣说:“实在过去太久,都记不清了。”
吴小东说:“不会吧,好歹谈过一场,长得漂亮吗?身材怎么样?”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享受着温丨香丨软丨玉就想炫耀,又不好直接炫耀,反过来一直抓着冯敛臣问东问西,男人之间的话题正经不了三分钟就奔下丨三路,连他怎么解决都要问个一二。
住了这么久,冯敛臣的生活状态一目了然。
上班,下班,私生活简单,没有任何关系亲密的对象。
但是真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长期单身吗?吴小东对这一点表示怀疑。
首先他自己是不信的,就算没有女朋友,总会有什么固定的对象。如果连固定对象都没有,说不定就是更隐秘的解决渠道了。这样想着连思路都是越拐越歪:
“那你们平时应酬的话,会不会去那种特别高级的场所?”
“这是不可能的。”
“按摩没有吗?或者唱K呢,难道连那种陪着唱K的公主少爷都没有?”
冯敛臣保持着涵养,还没翻脸,但也不打算和他继续下去:“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吴小东心里不知理解成什么样,自己欠嗖嗖地笑了两声,给了他一个男人都懂、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眼神,又捧着手机去聊消息了。
洗漱过后冯敛臣擦着头发回到自己卧室,随手打开电脑。
自从吴小东住进书房,他把笔记本搬到卧室来用,先习惯性查看邮箱和OA流程,确认没有紧急事项,然后却想起某个早上宿醉起来,谭仕章冷静地对着电脑屏幕看片的画面。
裕望怎么可能没有,只要是人。饮食男女,人之大裕存焉。只是有的人胡乱挥霍,有的人深藏不露,像熔岩滚动在铁黑的岩石下,表面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甚至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冯敛臣闪过把那部片子打开看一眼的想法。
当时谭仕章都看了些什么,看了多久,他是怎么维持着一张冷峻的脸岿然不动的?
旋即便想起,因为有种污染电脑的感觉,上次就彻底删干净了。那就只好算了。
说起来,之前谭皓阳觉得他有洁癖,这是一桩相当大的误解。
也不是不存在一种可能——比起保守,冯敛臣单纯是没看上他,像买到不合适商品的顾客,犹豫着要不要退货,然后正好被推一把——之后就是后面发生那些事。
他叹了口气,在床上躺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影。
次日一早两人开车上路。
吴小东也打算回老家,因为可以蹭冯敛臣的车,就没有买火车票。他头天因为打游戏熬了半夜,上了副驾,绑上安全带就头一歪睡过去,再睁眼时就已经快到了。
吴小东迷迷糊糊,嗓子是哑的:“咱们这就到了?”
冯敛臣说:“再过两个路口就是你家,醒醒神。”
他先绕弯把吴小东送回舅舅家,目送对方下车后收到个陌生电话:“是冯敛臣先生吗?”
“请问有什么事?”
本以是诈骗电话,结果对方说:“请问方便来趟医院吗?你父亲出了点意外。”
半小时后冯敛臣赶到指定的医院。给他打电话的真是警察,他父亲冯全躺在急诊科床上呼呼大睡。警是路人报的,说一早就在路边发现个醉醺醺的酒鬼,开始没想理会,办完事往回走了见对方还躺在那,这才报了警,然后警察又叫了救护车把他送来。
至于冯敛臣的号码,是他们在冯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儿子”的备注。
虽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父子情深,冯敛臣道谢,把路人和警察送出门。
到底他还是有儿子的义务,总不能丢下不管。
比起联系后妈,冯敛臣思考片刻,宁可在急诊室多留了几个小时。到下午他父亲才悠悠转醒,十分难受地哼哼了几声,脸上是断片的表情,但经过检查没什么大碍,只是醉死过去。
冯敛臣送他回家,车上空气近乎凝滞,最后是冯全先开口。
“行了,我没什么事,就是喝多了。”
“嗯,酒这东西尽量还是少喝一点。”
“知道了。”
“这回怎么会喝成这样?”
冯全也只搬出那句话:“大人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冯敛臣遂不再追问。多年疏离的关系下来,父子俩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但也未曾想,原来他现在对冯全的生活的已经全不了解,冯全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在家里和后妈是不是出了感情变故,为什么喝酒那么凶狼狈地醉倒街头……这些他一律不知。
时间越久隔阂越深,好像无论怎么都很难再消弭了。
剩下的假期,冯敛臣是在他奶奶家度过的。
祖孙二人出门遛了几趟弯,现在天冷了,穿的正好是之前织的毛线衫。冯敛臣又提了一次自己上回买的毛线玩具,他奶奶说这个简单,两天功夫织了一堆,还给娃娃织了替换衣服。
走的时候,冯敛臣的车上除了吴小东,后排还多一群玩偶大队。
可惜放假的时间总是如梭,一眨眼,就又到了回来上班的日子。
第48章 第 48 章 察言观色是基本素养。……
红海集团是国际奢侈品巨头, 双方合作重要,接待工作也自然不容轻忽。
行政部长亲自拿着一套方案来找冯敛臣。
接待客户和合作伙伴,看似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事, 组织安排起来没有那么简单,里面有太多要注意的细节和讲究, 尤其是国外来的客人,又有语言隔阂和文化差异, 需要格外费心。
行政部长表现得极其重视——因为总监派去外地进修了, 一走一个月,上边没人拿主意。
前年与红海那边合作的时候, 接待工作是行政总监搞的,现在一下全落在他头上, 只觉亚历山大。因此问得事无巨细,从每个人的口味、脾气调查到生活习性,查户口一样。
上午问完了下午又来, 喋喋不休, 搞得冯敛臣都不知该是哭是笑了。
冯敛臣反过来劝他:“重视虽然是要重视,没必要那么紧张, 他们团队这次提前过来, 肯定自己订了地方, 我们只负责陪玩几天,展现一下好客就行了,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当保姆。”
行政总监哈哈两声:“冯总,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是小心起见啊,真有什么疏漏也麻烦。”
冯敛臣说没关系:“大家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我们也不低人一等的。”
正说话间, 有人敲了敲虚掩的门。
站在外面的是谭仕章:“李部长。”
行政部长忙道:“仕章总,你找冯总?我这边已经搞定了,马上走。”
谭仕章反应平淡,扫他一眼,行政部长脚下像踩了西瓜皮。
剩下两个人单独在屋里,冯敛臣清了清嗓子,问他怎么了。
谭仕章是过来通知更新名单的:“对方团队里这次过来的人换了两个,你再对一遍。”
冯敛臣说好,一边拿笔记下来,一边想着待会儿又要跟行政部长从头开始掰扯——
抬头看见谭仕章的表情,对方的目光灼灼地锁在他身上。
冯敛臣问:“还有什么事吗?”
谭仕章慢慢开口:“没事,就像你说的,其实不用那么紧张,这段时间不会正式谈什么公事,就当公司赞助我们翘班,出去公费吃喝玩乐几天。”
冯敛臣笑了笑,应了一声。
本来就是传句话的事,说完了,谭仕章却还杵在房间里。
无言的安静之中,气氛渐渐变得胶着,甚至染上一点尴尬的色彩。
冯敛臣静下心来,不躲不闪地回视谭仕章,谭仕章先收回视线,笑了一声出去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
春节的气息越来越近,谭氏上下各司其职,每天陀螺一样各自旋转。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插曲,事情说大不大,只是相当难以评价。
冯敛臣被叫到谭月仙办公室的时候,已经看过那个传了很多人的视频——
不知谁把星之钥的副总钱克酒后失言的模样录下来,不仅录了,还传得集团董高监各位领导人手一份,甚至流到一些普通员工手里。
视频背景看起来是在酒局上,杯盘狼藉,空瓶林立,隔着屏幕仿佛都有酒味儿熏出来。
席间大部分酒客已东倒西歪,钱克喝得脸红脖子粗,正在慷慨激昂地骂人:“他妈的谭仕章,我叼他老母,他算个什么东西,装模作样,拿自己当盘菜,老子他妈看你像条粉肠……”
一口一个“他妈的,”粗鄙不堪,后面骂上头,越发不能入耳。
原来由于星之悦设计部的人员问题,钱克始终觉得不满,认为谭仕章故意卡着设计系统,私下对他怨言颇重。但心里怎么骂是一回事,这样赤裸裸地被曝光出来,简直尴尬极了。
但是一看就知,这位心高气傲又脾气火爆的前副总是被人给阴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看不懂聊斋呢,钱克有再大意见,清醒的时候不可能这样发泄不满,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会在醉后破口大骂谭仕章,又为什么他的失态正正好好被录下来?
说不定按下录制之前,拍视频的人就在煽风点火,可能在酒席上和钱克互相吐槽公司的糟心事,甚至陪他一起大骂领导,人在酒后情绪激动,自然而然越骂越来劲,一点就爆。
所以职场上,谨言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永远是明哲保身之道。
冯敛臣其实刚工作没两年的时候就见过,那时采购部出差任务繁重,有同事难免发发牢骚,朋友圈屏蔽了各种领导,一转眼,截图就通过其他部门的人传到大老板那里。
告状的人也未必能受到重用,搞不好适得其反,明智点的老板不会觉得你是可靠之人。
但就是有人自作聪明,把这当成献忠心的表现,或者只是乐于把别人给踩下去。
跟钱克比起来,冯敛臣虽然表现“窝囊”,想找他这样的把柄,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
就连谭皓阳和他好的那一阵子,两个人的私下通话,他都不曾真的放下过戒备胡乱说话。
所以钱克再被人算计,脏话是他自己骂的,这点没得辩解。
从集团的角度,收到这个视频也相当为难,处理重了也不是,显得没有容人之量,处理轻了也不是,有人辱骂上级领导并被恶意流传给那么多员工,这种行为造成的影响很坏。
至于拍视频的罪魁祸首,从录像角度推论,不知钱克是否还记得这个位置坐的是谁。
又过了两天,冯敛臣听说一些内幕——搞钱克的人是他之前所在的子公司里的同事。
星之钥成立时两人同时报名竞聘副总,最后是钱克获得晋升,对方表面上没有什么不悦,甚至还恭喜了他,做出为他高兴的样子,然后就跳槽到其他公司,临走之际搞了这么一出。
录像的同事已经在新公司入职,想追究也鞭长莫及,钱克请了几天假没来上班。
要说陷害者聪明吗?
似乎也未见得。为了嫉妒,搞出这样大件事,虽然谭氏这边背调已经做完,圈子就这么大,不考虑有没有在业内传开的风险,影响自己在新公司的前途。
但是在各种风言风语中,冯敛臣还听到更深一层八卦,那个哥俩好的同事干出这种事,竟还是和钱克的老婆串通过的。至于钱夫人大义灭亲的原因,则是钱克借工作之便,在娱乐场所和陪酒小姐缠绵不清,没管住下半身。
……不只人心难测,人性更是难以捉摸的东西。
之后钱克还是来上班了,望见冯敛臣,以为他没看到自己,直接转个方向躲进安全通道。
不知道是不想让他看自己笑话,还是怀疑他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后面经过集团高层决议,按照员工手册,给钱克的处分是罚一个季度的绩效和年终奖。
除此之外不欲声张,但这次钱克实在颜面扫地,别说大大小小的员工都听到他口吐芬芳,至于将来进一步晋升的希望,仿佛也变得飘摇不定起来。
他如丧考妣,还是不得不亲到谭仕章办公室负荆请罪。
秘书办的小秘书看到他进去,也没过很久,十五分钟就出来了,不知道过程怎么谈的,也不知谭仕章有没有记仇,但是钱克出来的时候,脸色僵硬得像假人,脖子又像斗败的公鸡。
尽管冯敛臣还压了压舆论,这桩八卦实在不可多见,在私底下还是狠狠传了几天。
谭仕章本人倒是依然淡定,铁面阎王似的脸色看不出异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必要的时候,这张脸也有如沐春风的时候。
以谭仕章为首,冯敛臣他们照计划接待红海集团的先行军。
虽然不可能真的只顾着玩,但是走出案牍劳形的办公室,出来换换脑子感觉也好。
谭氏集团作为接待方,以谭仕章为首,之前负责牵头的高总也在,此外随行人员就是冯敛臣、行政部的李部长、品牌部徐部长,司机加上负责跑腿拍照的两个小文员。
红海集团那边,领头的还是他们的亚太区的副总裁Steven。剩下的人员换过名单,里面一半还是之前合作时见过的熟面孔,一般是头一回新来的,包括他们那个创意总监Andy。
双方握手,察言观色是基本素养。
来访一行人里,职衔谁大谁小肉眼可辨,除了副总Steven和总监Andy,其他人级别应该都不算高,约莫相当于中层管理,因此各种细节上,都以这两个人为先。
Steven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络腮胡浓密了一些,修剪整齐,笑眯眯和谭仕章等人握手。
和谭氏接待团参差不齐的英文水平一样,红海先行军那边的语言能力也分为三个层级:
中文比较好的,半吊子的,还有完全不会说的。
因为不是正式会谈,各自的翻译还没有到位,而且暂时也不是必须,日常游玩不需要特别精准的意思,双方全程靠中英文混杂的交流和同伴的扶住翻译,差不多就够沟通。
Steven负责亚太地区事务,自然会中文,还是属于精通的。
像冯敛臣建议的,为了不被他这个中国通挑毛病,活动行程不好安排大众景点,又要照顾到其他人的感受,不能往刁钻的地方跑,定了几条特色的景观路线city walk。
第一站去了梭罗中街。那里位于旧城区,一条老街都是古董店,街口第一家唱片店总是用留声机放着各样黑胶唱片。再往里各种店铺,古董手表、古董家具、电影海报、跳蚤市场……
仿佛空间被切割出一块,这个地方单独留在上个世纪的记忆里。
创意总监显然喜欢,Andy挥着双手,笑眯眯地连声称酷,乃至待在唱片店里久逛不走。
这位Andy ZHANG其实有一个中国姓,也有一副中国面孔,是典型的香蕉人,从小跟父母在美国长大,肢体动作和夸张语气都很老美,中文反而是半吊子的级别。
他后来学过,会说一些,但还不如Steven流畅,时不时要求助别人。
“为什么是梭罗中街?”他问谭仕章,“怎么没有上街和下街?”
冯敛臣鞋尖被凹凸的青砖绊了一下,突然踉跄,谭仕章把他扶住:“看着点路。”
Andy眨眨眼看着他们,见没人搭理自己,开口又问了一遍。
他也是典型的大艺术家风范,思维活跃跳脱,异于常人,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自由主义,对视线里能看到的一切,时不时生出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动不动就脱离队伍,一会儿跑去盯着屋檐发呆,一会儿蹲在街边拿手机拍一块青砖,说是从上面看到一匹完美的骏马图案。
其实这样让别的人很累,动不动要回头去找他,最后几乎跟在后面东奔西走。
接下来的行程也耽误了,李部长怕谭仕章和其他领导不耐烦,连忙代为回答:“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地名有时候就是地名,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咱们要不接着往前走?中午在凤华楼订了桌招待各位。”
Andy低头用手机查,眼前一亮,笑着举起来:“因为这里是以前的街市嘛,几条并行,有东街有西街,后来其他的拆掉了,改成别的名字,你们自己都不了解的吗?”
李部长赔笑,开玩笑说:“大概是太习惯了,生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第49章 第 49 章 胸膛里只有他自己的野心……
有艺术天赋的人, 不管是心高气傲还是有点怪癖,似乎都是该包容的。
所以李部长也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招呼司机把车开到路边。
到了凤华楼, 早就订好包间,菜品一道道很快上来, 和酒楼沟通过,充分体现本地特色。
也考虑到外国人的忌口, 不要带鳞的, 不要内脏,不要爪蹄, 然而还有一个Steven,有颗中国胃, 嗜辣,因此又专门给他老人家上了道干锅牛蛙。
谁知端上来不知戳了Andy哪根神经:“Oh my!”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惊呼, “What?”
李部长循循善诱, 跟他解释人工养殖牛蛙和青蛙的区别,表明真的是可以吃的东西。
Andy努力维持风度, 坐了回去, 忍不住抽抽的眼皮还是暴露了对女巫食材的鄙夷。
Steven开了几个玩笑, 建议他学会无视,又怂恿另外几个同事,说如果谁有挑战精神可以试试。后面其他几个老外都嘻嘻哈哈伸筷,辣到做出各种搞怪表情,只有Andy没有尝试。
因为耽误了来的时间,午饭结束得也晚。
但还是按照原定安排,下午一众人去了金城艺术馆。
馆里正在举办规模颇为隆重的穆夏展, 许多展品是从国外博物馆空运来的,机会难得。
穆夏作为新艺术运动的代表性人物,对一般人来说,第一印象大概是他高超的插画造诣,擅长以端庄优雅的女性形象及花草为题材。
其实他涉足的领域繁多,其中也包括珠宝设计。因此,别说红海集团这几位,就算不为陪客人,冯敛臣他们自己也必不可能错过。
展览设有古董珠宝区域,安检进门之后,沿着预设的动线参观,一到这个区,两波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露出不想走了的架势,窃窃私语,一边欣赏一边交流。
冯敛臣落后半步,推了推眼镜,自己盯着橱窗出神。
穆夏与珠宝设计的缘分,开始于他因创作舞台剧《梅黛》的海报名声大噪之后,某个做珠宝生意的富二代乔治·富凯正在寻求新的珠宝创意,找上门后,两人互为知音,一拍即合。
此后三年间,合作设计了一系列高端珠宝,从希腊悲剧中美狄亚所带的蛇形手镯,到细节精湛的山林水泽女神花冠,风格大胆华美,细节丰富精致,在当时代表了先锋设计理念。
这次展览上空运来了他们当年第一个面世的作品,女主角美狄亚手上缠绕的蛇形手镯。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依然不可方物.
鳞状蛇头采用珐琅工艺,镶嵌欧泊、红宝石和钻石,以金链与蛇头戒指连在一起,那种张扬的个性,霸道恣睢地在观看者心里留下重重震撼。
李部长是搞行政的,懂得不是太多,高总扯着他的手非让他看:“就这个镯子背面,它其实藏了一个铰链系统,所以那女演员她就算戴上也是软的,不会影响手部灵活运动……”
李部长连连点头,恍然大悟,做受教状:“所以人家大师不愧是大师。”
Andy闻言,突然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Alphonse Mucha其实只负责构思设计,至于制作,是他的搭档Georges Fouquet在巴黎的工作室完成的。”
突然来这么一句,李部长心里“啊”了一声,不知道接什么话。
旁边冯敛臣开口:“当时传统的珠宝设计已经落于陈旧,只注重有没有使用贵宝石。穆夏和乔治富凯的超前性在于他们把艺术概念融入珠宝审美里,认为珠宝的美丽不应该只取决于镶嵌的宝石,而是它的艺术价值。设计材料的选取应该优先考虑氛围需求,他们还使用了很多以前没人用过的材料,像是贝母、兽角和巴洛克珍珠,在当时是独树一帜的。”
Andy眼神移到他身上,冯敛臣扭头,两人视线相对。
他冲冯敛臣露齿一笑。
冯敛臣礼貌性地也笑笑,Andy又说:“Mucha的个人特色很强,很多人想模仿都学不好,好像丑女化妆。在我见过的设计师里,只有Brian的设计有他的style,尤其前几年的。”
他记中文名费劲,叫人只叫英文。
这种时候,李部长以为,礼尚往来谭仕章下句该问“怎么你关注过我的设计”了,双方顺势深聊,结果他完全不感冒,只和颜悦色地说过奖:“我何德何能,敢和穆夏相提并论。”
周围的人小范围笑了几声。
Andy觉得没意思,没一会儿自己又跑别的角落去了。
就这么消磨半下午,参观活动结束后又沿着艺术馆走到附近的创意艺术园,这里很多潮玩文创店,里面也有卖首饰的,还有网红的奶茶牌子,负责跑腿的小文员排队买来一大兜。
天色差不多暗了,Steven一行人要回酒店,司机开商务车送他们。
剩下冯敛臣和高总他们几个,团团围着,站在艺术园里的雕塑旁,人手一杯奶茶,靠着栏杆吧唧吧唧嚼珍珠。
边喝边聊,高总心有戚戚:“可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看那个Steven,和他们这个总监也不是完全很合拍,尤其吃饭的时候,有好几回我看小李都怕他们自己人冷战起来。”
李部长认证:“可不是!”
冯敛臣推测:“毕竟磨合需要时间,创意总监这个位置关系到很多人和事,换一次都要大动干戈,才过几个月,Steven他们互相还没磨合好,也是正常的情况。”
高总说:“这小年轻太跳脱,不知道靠不靠谱啊,最好别影响我们后面的合作。”
谭仕章笑笑开口:“红海图我们的生产线,我们图的是他们的人脉,能谈成的总会谈成。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一直跟在别人后面跑,有好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自己学会怎么走路。”
他手里也握着一个纸杯,背靠栏杆,冯敛臣低头饮了口甜腻腻的奶茶。
红海集团和谭氏集团的合作是强强联合,但是品牌归属终究是红海的,共同开发出来的产品线也姓红海,谭氏在某种意义上,扮演的角色只是相当于一个代加工工厂。
因此合作不会是永远的,将来红海集团组建起自己的生产端,到时候多半就会终止。
无利不早起,现在谭氏愿意下场,自然是因为还有利可图。
能合作首先代表得到国际奢牌巨头的认可,平起平坐给别人看,此外,谭氏自己的旗下也有丽华珠宝这些高端线,从对方这种制霸行业多年奢侈品巨头身上,有许多经验可以学习。
有了这层镀金,将来谭氏的品牌形象和发展路线都会更加明晰。
冯敛臣说:“仕章总的意思是,我们跟对方取取经,甚至薅点客源回来都没问题,但说到底,重中之重还是抓紧做我们自己的奢侈品线。不然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对头了。”
谭仕章笑道:“冯总懂我,翻译得很准确。”
高总点头:“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仕章,丽华这块情况是怎么样,听说你想做高定啊?”
谭仕章说:“这些年,丽华珠宝一直在做高级珠宝,也有了比较成熟的模式,只是高定珠宝业务始终不成气候,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接下来的几年大概会把重心向这一面倾斜。”
冯敛臣把奶茶喝光,吸管发出滋的一声。
这个不用解释,他知道迄今为止,丽华珠宝主要做的是“高级”珠宝,即成品售卖模式。
“高定”珠宝则是为客户量身定制,打造更符合对方需求的商品,这种定制服务丽华珠宝本来就有,能给予高净值客户更好的体验和更符合要求的成品,气候不够的原因,有受众小众、消费习惯和市场环境的多重因素。
有人认为迄今为止,中国还没有过真正的高级定制。甚至还有更严格的说法,认为中国连真正的奢侈品牌都没有。说到底,是国内品牌的影响度还没有大到毫无争议的程度。
但谭仕章似乎不以为惧,胸膛里只有他自己的野心,现在坚持,不知将来能做到哪一步。
冯敛臣正琢磨这些,听高总问:“对了,你们星之钥的代言人有没有定下来?”
商业部的进度推进很快,冯敛臣回神:“好像商业部已经把条件谈妥了。”
谭仕章比冯敛臣之前的反应还陌生:“谁?就那个叫姚尧的?”
高总笑呵呵道:“不知道了吧,仕章总,还不如我这个老人家懂得多,就那个又会唱又会跳的小伙子,听说要找他代言,我们部门有两个小姑娘乐疯了,说都是他的粉丝。”
冯敛臣笑着说:“我们那儿也有他的粉丝,看来是真的火。”
第50章 第 50 章 你考虑了那么久,还没有……
其实能把姚尧谈下来当代言人, 属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像他这个咖位的流量明星,即便有关系,势必也要星之钥重金砸下去, 才能换来个机会。
当然,回报率也会很高, 谭皓阳看中的是他身为偶像的号召力和粉丝的购买力。但流量本身是把双刃剑,粉丝经济可能利好财报, 也伴随着预期外的很多麻烦, 要做好风险预期。
说起姚尧,小文员也激动了, 问冯敛臣:“冯总,公司有没有不能要签名的规定?”
高总摸摸光亮的后脑勺:“怎么, 你也是粉丝?”
小姑娘不追星,是个有经济头脑的:“我不追星,我挂二手市场上卖, 值钱。”
高总哈哈大笑:“真是鬼精。”
冯敛臣说:“如果以后他过来拍广告, 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要,只要别耽误工作。”
小文员说:“其实我对梁广烈印象还更好一点, 他现在也火了呀, 怎么没考虑请他呢?”
李部长不懂:“梁广烈又是谁, 也是明星?怎么又干他的事?”
刊登丽华珠宝与梁广烈合作照片的杂志还在前台报刊架,李部长大概不感冒,没注意过。
两个男星相提并论,是因为姚尧最近上映的一部电视剧和梁广烈爆火的那部网剧撞型了。
姚尧在这部民国剧中饰演一个试图实业兴国的大家公子,这是经纪公司为了扶持他转型的特别打造的一个剧本,毕竟没有人能青春常驻演一辈子偶像剧,但是结果并不如人意, 这部剧口碑垮得厉害,姚尧被大肆吐槽油腻,缺乏历史常识,粉丝和路人在网上吵了八百回合。
这就罢了,偏偏梁广烈和他在相同档期演的是个相同类型的人设,戴着眼镜,造型斯文,让观众惊呼梁广烈居然也能演出这么贵公子的气质,文质彬彬的外表难掩一片救国救民之心。
有对比才有伤害,两个人和两部剧分别作为正反面典型,已经绑在一起站岗好一阵子。
但是剧归剧,名声归名声,热度归热度。
姚尧的流量咖位毕竟还是梁广烈追不上的,所以谭皓阳大概看不上。
小文员也懂,只随口一说:“虽然现在很多乐子人看热闹,嘲笑梁广烈最多只有三个月剧粉,我作为路人还是觉得他不错,出道十几年没有黑料,风评完美,最重要的他刚爆没多久,商务应该还没涨价,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机会继续合作,没准将来会觉得捡了个大漏。”
冯敛臣笑道:“丽华珠宝的调性是合适啊,趁高总和仕章总就在这里,抓住机会进言。”
谭仕章说:“冯总都推荐了,我回去考虑考虑。”
众人俱笑。小文员道:“冯总你也看梁广烈那个广告了吧?是很帅吧?”
冯敛臣点头:“我觉得他有点像硬朗版本的尊龙,经历也像,尊龙也是早年很不容易,三十多岁才迎来事业巅峰的,有追求的人一定会有回报的。”
谭仕章仍靠在栏杆上,用吸管搅杯子里剩下的珍珠,动作生疏,显然跟这种东西不熟。
抬头看看时间差不多,宣布这天的行程解散。
外出派了两辆公车,另一个留下的司机负责接送谭氏的人。小文员麻溜地先钻进车里,爬进最里面的座位,然后是李部长,把容易进出的位置溜出来,之后高总坐进去。
冯敛臣却说自己不用:“现在路上是高峰期,我坐地铁回家,没准比你们还快。”
谭仕章跟着也拒绝了:“我也坐地铁。”
李部长探着脑袋道了句路上小心。车门自动滑上,里外两拨人分道扬镳。
冯敛臣和谭仕章对视一眼,沉默下来,两人并肩,慢慢往地铁口的方向走。
突然听谭仕章问:“你们新发售的系列卖得怎么样?”
指的是No.7的新系列,冯敛臣说:“开售以后态势都还可以。”
公司要赚钱,产品和产品之间不会有大片的空档期。所以“极限几何”还在全网吊着网友的时候,新的设计其实就在进行中了。
新的系列风格一脉相承,命名“理性主义”,采用主材为18K金和珍珠,在第一个系列圣诞节限量发售后,作为常驻款,目前已经上线官网。
谭仕章照例只是听了几句,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星之钥的重要工作内容会例行上报集团总办会,更具体数据之后会在报告里体现。
冯敛臣无端联想,如果他和谭仕章互相提防,每次都各自偷偷录音,万一有天反目互相指摘,谭仕章能掌握的把柄定然比他要多,毕竟多说的人多错。人有时候会预想一些最坏的场景自己吓自己,大概是潜意识在提醒风险。同在一条船上,就意味着一定会互相掌握把柄。
但是谁能永远规避掉风险?如果实在走到那一步,好像只能反思自己最初选船的眼光。
还没到地铁口,半途谭仕章发现新大陆:“这边怎么还有个夜市。”
冯敛臣望过去,广场一条街上拉着彩灯,底下是成排的小吃摊。
天色擦黑,正是摊位开始营业的时候,逛的人很多,黑压压一片。谭仕章似乎饶有兴致,也拖他去凑热闹:“吃点什么再回去吗?”
冯敛臣只犹豫一下,谭仕章拉住他就走:“走吧冯总,我请客。”
一时心血来潮,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摊位旁边了。
谭老板说是要请客,两只手抄着兜,却跟摊主说:“一份牛杂。”
塑料小碗送到手里,牛杂里混着煮进味的白萝卜,盛得满满当当,老板见客人有两个,理所当然地多插了两支签。冯敛臣接过多的一支,出于谨慎,甚至下意识想四下望望。
理论上不会那巧,在这里正好出现认识的同事,万一呢?
谭仕章问:“介意?”
冯敛臣回神开玩笑:“哪敢。”
他放下心理负担,扎了一块,谭仕章自然而然也扎了一块。
白天市内游览,晚上夜市闲逛,像在不务正业鬼混,谭仕章言出必行,又请了鱼蛋、炒粉、串串、章鱼丸子、钵仔糕……一圈吃下来,都是他在掏腰包,买一份两个人分。
冯敛臣已经放空念头,不再思考,说暧昧好像是暧昧的,说合理又合情合理。
逛夜市的大部分人是吃个好玩,不是来充饥的,非要买两份似乎显得更矫情。
最后从另一边出口出去,人群被远远甩在后面。
楼后是背风的空地,路灯下一条斑驳长椅。谭仕章擦擦坐下,把刚买的一盒龙须酥拆开。
冯敛臣从他手中接过一只叉子:“这个也拆?你不带回去吗?”
“就在这里吃吧。”谭仕章说,“看你刚一直盯着才买的。”
冯敛臣一时又不知怎么接才好,他是多看了两眼,其实哪一眼也没想到要吃。
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冯父回家隔三差五会带回来一盒,因为图书馆附近有一家卖龙须酥的老店很有名,这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父子之间的亲情片段。
但别人特地买了,再说没想吃就是不识好歹了,因此冯敛臣没有澄清的意思。
咬下一口,千丝万缕入口即化,一片酥脆甘甜。
有个拾荒的老人一路弯着腰捡瓶子,经过时瞥来一眼,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手里的包装盒。
虎视眈眈在旁边站半天,眼珠子转都不转,谭仕章把最后一块填进嘴里,把盒子给对方。
他扭头看冯敛臣,突然抬起手,冯敛臣闭了闭眼,只觉那只手在他脸上蹭了一下。
谭仕章问:“你考虑了那么久,还没有答案吗?”
心中从刚刚开始就有所预感,但是独缺的是答案。
冯敛臣沉默,他没想过这个邀请还作数,猛然间有嘶吼到破音的女声怒骂:“滚——!!”
两人迅速分开,扭头往后看,阴影中有对小情侣在互相撕扯,同时破口大骂。
“收皮啦你!怎么不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衰样先?痴线!!”
男生揪着她的衣服不放,好像喝了酒,好像在死缠烂打,又好像在对骂,大着舌头唔噜唔噜的,反正也听不明白,俩人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只是这边远离夜市,没什么人经过。
女孩气急,拿包甩到他脸上,男生被打出脾气,瞪眼两只眼,巴掌立刻也扬起来。
谭仕章拧了拧眉,走过去隔开他们:“这是搞什么?”
冯敛臣跟过去的时候,女生冲他喊:“帮我报警!有色狼!□□!”
男生凶神恶煞:“这是……我女朋友!和你……们有屁关系,少管闲事,滚!”
女孩把包从对方手里拽出来,眼珠子一转,哧溜一下躲到谭仕章身后应急避险。
男生气急败坏地来捉,一脑门撞到谭仕章拦着的手臂上:“贱人,就知道勾三搭四!”
谭仕章居高临下俯视他,眼神很冷淡:“发病就回去治治脑子,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三对一,男生跳脚了两句,突然意识到自己处于绝对劣势,灰溜溜转身离开,临走前又忽然回头,狠狠剜了谭仕章一眼,似乎还想挑衅,在他高一头的身材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
人走远了,女生扯了扯衣角又拍了拍包:“谢谢二位,分个手而已,晦气死我了。”
冯敛臣捡起地上摔裂的口红递给她:“没事吧,自己小心,早点回家。”
女孩啐了一口:“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表哥就七八个,他敢再来,找人搞死他。”
这么彪悍,问题不大。这时他们两个也打算回去了,三人便共同走向地铁口,过了闸机,两方说了声拜拜就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那个被打断的问题却一直没再提起,像是被遗落在长椅上了。
谭仕章抬头研究站名:“你家是在东涌口下?”
冯敛臣说是:“仕章总你坐哪个方向?”
谭仕章说:“跟你一个方向,一起走。”
他们要一起坐四站路,这会儿地铁上依然乘客满载,两人是被后面排队的人涌进去的。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前胸贴着后背,谁也别想例外,反而一点旖旎的心情也没有。谭仕章借着胳膊长腿长的优势,撑着扶手和隔板,把身体拉远了一点。
冯敛臣周身一松,在这个距离,头一次发现他脖子侧边有颗小痣,在领口下若隐若现。
过一刻钟到了换乘站,谭仕章贴着冯敛臣耳朵说了声“明天见”,松开手,转身在大队人马的裹挟下出了车门。
地铁播报,被他开辟出的一小块喘息空间立刻又挤满了人。
*
之后陆续又为红海集团的人安排了三四天的招待活动。
好笑的是,谭皓阳有天突然凑过来,转弯抹角向冯敛臣刺探,和对方吃饭吃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