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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我就知道,冯助眼光独到……

冯敛臣依言去敲了敲门, 里面王岩中气十足地说:“进。”

冯敛臣进去坐下,却见他拿出了老上司和老前辈派头,教导自己工作态度要积极上进, 有参与项目的机会要主动抓住云云。王岩表达又挺啰嗦,他听了好一会儿, 方听出点意思。

冯敛臣坐着,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这让王岩有些窘迫。

虽然语气强势, 他其实是外强中干。一言以蔽之,王岩自己搞不定了, 要找个帮手来。

随着展会工作推进,王岩现在焦头烂额。

任务清单庞杂无比, 各方面进度都不同程度滞后,原本批下来的预算也眼看见底。上次黄大钧问推广方案的落地情况,王岩一直在擦汗, 其实很多节点, 至今一片纸都还拿不出来。

他面上淡定,心里焦虑发慌, 冯敛臣其实又何尝不知道, 这个牵头人其实不那么好当的。

确定展出展品和推广方案,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之后在有限的经费内,宣发要怎么样跟上,企业的自媒体,对外合作媒体,还有现场的广告赞助,要不要去打点关系、疏通渠道?

除了主办方组织的附属比赛, 还有各种展位活动、展位沙龙、专业客户买家团、项目对接会甚至商务晚宴,难道能不参加吗?

还有老客户招待,新客户引流,行业信息搜集,包括做好突发事件应急处理预案……

不光是工作量大的问题,部门之间,想来不可能不扯皮推诿,周旋在各个负责人和底下干活的人之间,协调工作,不夸张地说,是极其劳心劳力、让人血压居高不下的一个活计。

如果搞不定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那滋味就更销魂了,有时候是气得人想直接跳楼的。

以前冯敛臣当主负责人,别人老觉得他能从中捞多少油水似的。实际呢?

大部分时候就是出力又不讨好,做好了是应该的,一出了问题,领导就只拿你是问。

所以今年哪怕天天加班,对冯敛臣而言,反觉比往年轻松,主要是不用操这份心了。

这会儿,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王部长,但设计部这边……说实话,事情已经够多了。”

王岩厚着脸皮,清了清嗓子:“是,我理解,你们手上也一堆事,问题是,现在谁的手上不是一堆事呢?小冯你也算老员工了,得分得出轻重,现在哪有事比得上展会工作要紧?”

冯敛臣苦笑:“不是我不想承担责任,只是能力有限,仕章总那边,恐怕没法兼顾。”

王岩搬出杀手锏:“小冯,我这么跟你说,这个决定是皓阳总已经拍板的了。”

冯敛臣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

王岩说:“真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直接跟领导反应,皓阳总也说了,有什么需要,他肯定是可以帮忙协调的。”

王岩直接叫不动人干活,但谭皓阳是上级,由他来指派,就不好说不接了。

但是这话术吓唬一下新人还行得通,对他,冯敛臣是不太信,更不太忌惮的。

因为他心知肚明,王岩跟谭皓阳讲需要帮手,十有八九是瞒头去尾,总不能直白承认自己无能。

王岩多半是两头糊弄,把冯敛臣拉过来干活再说,没准到后面,还会变成他自愿的。

冯敛臣只是笑笑,一点口风都不松:“有需要的话,您还是让皓阳总亲自来找我吧。”

王岩有点不高兴,阴阳怪气:“你这还真是日理万机,叫你帮个忙都腾不出手啊。”

冯敛臣歉意地微笑:“我可真不是这意思,王部长,您是参展负责人,我们配合您是天经地义。您怎么吩咐,我们部门肯定是怎么做的。”

留下这句话,他便潇洒而去,门一甩,把王岩关在后面。

*

回到设计部,林诗茹正叽里呱啦地在办公室打电话,听那边像是江晶的样子。

江晶也是来打听比赛规则的,林诗茹在跟她师父详细解释。

这两天,下面公司的设计部电话打到冒烟,明里暗里,问什么的都有,有兴趣的人很多。

信息部也已经把“群英杯”的参赛系统搞定了,从后台看,报名情况踊跃,每天都有人数增加。到现在过了大约一周,想报名的应该都已经注册进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要求一个设计师拿出足够成熟的作品,说考验的确是挺考验的。

要么挑战灵感和手速,看能不能在十天半个月之内肝出成果;要么挑战平时的积累,看手头有没有现成的设计稿,正好可以拿来用——可谓运气和实力都很重要。

冯敛臣路过办公区时,突然想到什么,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江一眠把眼睛从显示屏上挪开,伸了个懒腰,突然抬起眼,向他望回来。

被人甩当然不是件愉快的经历,江一眠之前那阵子情绪很差,只是冯敛臣也管不了那么多。设计部人多口杂,有的一无所知,有的看出猫腻,多多少少,难免私下有各种议论。

冯敛臣猜过江一眠会不会辞职走人,但是大概没有更好机会,他倒是没有提出这茬。

经过这些天,江一眠看起来从情伤里恢复过来,他跟冯敛臣对上视线,两人都意味不明。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冯敛臣扭头,看到是黄芮,他笑着问:“比赛你报名了吗?”

“突然搞这个,真的要忙死了。”黄芮说,“但是报了,不报老爷子在家都要唠叨。”

“那行,好好加油。”

“我不想努力了啊,能不能搞个黑幕?”黄芮左右看看,“内定我个特别奖什么的?”

“哪来的黑幕?”冯敛臣失笑,打趣她,“上来就想歪门邪道,我可没有权限给你。”

“我是在钓鱼执法!”黄芮追着他进办公室,“算你过关,这么说,真没有什么内定?”

“真的有内定人选,不如直接选拔就行了,领导班子何必大费周章,专门搞个比赛。”

黄芮嘴硬:“那也难说,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捧人呢。”

冯敛臣笑了笑,把她劝出门去。

但是离开之前,黄芮又打听:“我还听到一个说法,这次群英杯是不是给星之钥选人?”

她想得很美:“比如我要是拿了头奖,能不能直接去那边空降个部长?”

冯敛臣否认:“这个不确定,你先别当真。怎么,你想调去星之钥?总部待得不开心?”

黄芮摇头,睫毛刷得像小刷子:“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总部设计部风格已经比较固定了,去做新产品线,没准更有发挥空间啊,挺好玩的。话说,你不是也要调过去吗?”

冯敛臣保守地说:“这个也还没有最终确定。”

黄芮走后,他坐进椅子里,翻看校对刚刚送回来的展品图录打样。

参展作品需要提前制作图录,送到珠宝展的主办方那边,不可能拖到最后下印,肯定来不及。不过展品图录在定稿之前进行了一点修改,在最后面增加了一个“神秘作品”板块。

这就是给“群英杯”获奖作品预备的空白位置,谁获奖,到时候可以直接上。

公关部还以此为宣传噱头,在通稿里大书特书了一篇,称之为“不被定义的珠宝”。

内部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节奏紧,进度快,行动力强的设计师已经把图纸提交上来。

参赛系统的后台集团高管都可以登录查看,信息部另外帮冯敛臣和林诗茹也开了权限。

至于评委团具体成员,由谭仕章、谭月仙、黄大钧及几个副总组成,谭皓阳也在其中。

冯敛臣虽不是正式评委,他和林诗茹两个人每天忙里偷闲,也会登上去看一会儿。

下午,他把展品图录送去给谭仕章看,被谭仕章给叫住了。

“你再帮个忙,把提交上来的比赛稿件打印出来,装订一下。”

冯敛臣照办,过了十分钟,把纸质版装订成册,放到他上司面前。

谭仕章随手翻了两页,表情上看不出想法,但如果此时设计师本人站在旁边等待审判,可能腿肚子打颤。

冯敛臣察言观色,在旁边轻声开口:“我觉得有几份概念还是挺新的。”

谭仕章这才笑了笑,继续往后翻,从头到尾浏览过去:“是吗,哪份入了冯助的眼?”

到目前为止,冯敛臣最欣赏的是一套以昆虫为主题的胸针设计作品。

系统里每个参赛者都是匿名的,免于职位和名声影响评委判断,只能看到图稿本身。

这位不知名设计师分别画了小蚱蜢,小蜻蜓和小蜘蛛三种图纸,造型逼真,灵动活泼,作品阐释里却打了个商务风格的标签——固有印象里,成功人士在商务场合佩戴的首饰,首先以简单大方为主,这样的创意乍看有点挑战传统,但仔细想想,未尝没有别具一格的效果。

尤其是那只蚂蚱,冯敛臣凭经验在脑中勾勒实物,仿佛能随时从领口跳下来似的。

让他无端想起谭仕章为天后定制过的那条银白蜥蜴。

“群英杯”比赛本身没有规定主题和类别,完全自由发挥,非要划个范围的话,只有公关部当成宣传噱头的那句,要做不被定义的珠宝。

但到底什么是不被定义的?都全凭个人理解。

谭仕章认真盯了一会儿:“我就知道,冯助眼光独到。”

冯敛臣自谦:“画图设计的又不是我,只说不做,出一张嘴么,当然简单。”

谭仕章啧声:“也有不被定义过头的,这个洋葱圈是谁画的,能不能找出来直接开除?”

冯敛臣也笑了,气氛倏忽轻松了一点。他微微弯着腰,挨在谭仕章旁边,跟他从第一张图纸挨个讨论到最后一张。都看完了,冯敛臣试探地问了句:“您觉得怎么样?”

谭仕章合上用来做记号的钢笔:“是有几个不错的。我记得有一个——”

他放下笔,往前翻了几页。

谭仕章的手很大,手指又长,灵活利落,只是指节上带着细微的疤痕,大概是以前工具弄出来的。冯敛臣略一出神,那只手已按在一页上,这张设计图里,画的是条细细的眼镜链。

链条是纤细的水波链,如水逐流,波光粼粼,中间点缀着圆形的海蓝宝,温柔不失时尚。

但是提交这个作品的设计师,也挺剑走偏锋,今时今日,眼镜链这种饰品其实很少有人佩戴,没有受众群体意味着没有作为产品研发的价值,公司选它中奖的概率明显很低。

谭仕章看了冯敛臣一眼:“除了你说的那个昆虫系列,我觉得这个还有点意思。”

冯敛臣只是笑笑,低着头研究:“可惜有点太小众了。现在谁还戴这个?”

谭仕章突然把图纸举高,和他脸颊平齐,他对照冯敛臣的眼镜,似乎也在心里勾勒实物。

冯敛臣意会,一动不动,当做模特,任他审查。

谭仕章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以他的眼光,对想象的画面大概是满意的,眼眸闪烁,往后一靠,然后豁然笑了笑:“就这样吧,别的评委管不了,我这儿肯定是要给它一票。”

第32章 第 32 章 新派绅士。

所有的稿子都交上来之后, 流程搞得很正式,林诗茹把参赛作品装订成册,给到冯敛臣。

冯敛臣送去楼上, 评委团已经占了个会议室,抽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甚至讨论到晚上。

初赛选筛出十位获胜者,图纸将会进行打样, 铸造实物, 再从中择优评出前三。

那条起名“新派绅士”的眼镜链设计图不在其中,不出意料, 没被大部分高管放在眼里。

但是除了谭仕章提名,谭皓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名也投给了它一票。

至此,“新派绅士”虽然没通过初选,但也不是全无希望——剩下的参赛作品, 得票数高的图纸当中, 还会诞生五个特别奖。

谭氏评委团对这个“特别奖”的评选标准很明确,就是顾名思义, 破例考虑特别一点的。

即不太常见的、标新立异的、市场销售能力不明确但好像又有点意思的创意, 先不交付工厂制作大货, 但是制出样品摆在展会上,给个亮相的机会,试试市场反馈再说。

消费者的心思从来最难琢磨,只有一半可以预测,另一半,就像夏日来去无常的雷阵雨。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黑马,一夜之间就爆了呢?

企业□□的小伙子忙得够呛, 他负责搞内宣的,评审会上诸多领导围成一圈,他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又是拍照片又是写新闻,连夜走完审批流程,第二天一早就发上谭氏官网。

并且,内部公告栏还公开了初选获奖名单。

冯敛臣看见那套昆虫主题正在里面,系列名叫“夏夜”。

*

至于王岩那边,他后来没再来找麻烦,冯敛臣也没有闲工夫关心他去没去找谁告状。

每天他就在二十八楼来来回回,有时撞见谭皓阳,对方反正没吩咐让他去展会帮忙。

但其实有几次,谭皓阳已经开口叫住冯敛臣——冯敛臣以为他要说王岩的事了,结果谭皓阳也只是笑眯眯的,指使他去干点什么小事,收发文件,取个快递,跑腿传话……

他状似无意地嘱咐那么一句,神色无辜,真和他较真,反而显得小题大做一样。

何况谭皓阳官大一级,冯敛臣对上他,总不能把爱答不理写在脸上,只能公事公办,速战速决。但,显而易见,谭皓阳这是近来身边空了,他无聊了,便又惦记着来招冯敛臣。

招猫逗狗,这人从骨子里就是顽劣的熊孩子脾气,不知道从小到大怎么给惯出来的。

这天还在午休时间,冯敛臣又在二十八楼走廊被谭皓阳逮个正着,询问项目工作进展。

两人正说话时,旁边的会议室门把手一转,谭仕章打头走出来,看到他们,面容冷峻。

窗外阳光灿烂,产品副总紧跟着出来,方方正正的脸被打得亮堂。双方一个照面,想避开都来不及,产品副总连忙向谭皓阳打了个招呼:“皓阳总,去食堂吃过饭了没?”

谭皓阳说吃过了,两手抄着兜,眼神漫不经心的,盯着冯敛臣的领带。

谭仕章也瞥了眼冯敛臣:“上午让你做的预算报表,还没给到我?”

本来是要下周才交的,冯敛臣歉然:“还差一点。明天拿给您可以吗?”

谭仕章不近人情地说:“下午给我。冯助,你有时间在楼上晃来晃去,没功夫做报表,不管你是没做还是忘了,我知道最近大家都忙,但我不知道你天天都在忙什么。”

老话尚且说,关起门才打孩子。他当着另外两个高层的面,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训中学生似的训斥冯敛臣,十分令人下不来台。冯敛臣面上露出些微尴尬:“不好意思。”

他语气还是谦恭的,谭皓阳哼笑了一声,只管拉着产品副总闲聊。

产品副总陪笑,总不能对另一位视而不见,又把谭仕章拉入话题。

谭仕章这才没好再发作,他们三个副总边说话边向另一头踱去。兄弟两个身材都够魁梧,谭仕章在左,谭皓阳在右,俩人把可怜的产品副总夹在中间,像个中间凹下去的哑铃。

冯敛臣站在原地,等这拨领导的身影转过走廊拐角,才独自一人下了楼。

回到设计部,迎面却一片昏暗幽静,办公区域的大灯已经关了,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有午休习惯的人拖出工位自带的折叠床,毯子眼罩一裹,基本都在躺着,不知哪个角落还传出微弱鼾声,氛围很是催眠。个别不想睡的,要么对着电脑追剧,要么趴在桌上玩手机。

冯敛臣表情平静,他正要回工位,路过部长办公室,见厚实的门开着一条细缝。

林诗茹正在里面轻声慢语地打电话,说的内容听不清楚,只是少有的疾言厉色。

她注意到门外有人,生硬地扔了句“就这样”便挂断了,一把把冯敛臣拉进办公室——

“没忍住,发了顿火。”

“怎么了?”冯敛臣关心地问,“不会又跟谁PK了吧?”

“原料管理中心的孙志豪,冯哥你认得吧,他们那儿的负责人。”林诗茹和他抱怨,“他居然说钻石库存不足了,连个八心八箭的都找不出来——钻石!白钻!培育的都没了,鬼信?”

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差点爆粗口,对方不知搞了多大的幺蛾子。

冯敛臣拖来转椅,坐到沙发对面听她讲。

还是关于“群英杯”比赛的事。

林诗茹向他解释现在的情况:“咱们初赛选出的十张图纸,已经都送工厂了,这批东西正赶着起版,今天汪师傅却来找我要主石。我第一反应还挺纳闷,问师傅说,你们需要石头怎么不去原料管理中心,反而来找设计部,我们这儿怎么会有?听他们讲完才知道,原来是原料中心不肯给,孙志豪说比赛是设计部办的,需要用的东西,也该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冯敛臣听完倒还镇定,一时只是沉吟。

但林诗茹生气是有理由的,这显然是对方在故意刁难,说不定还见人下菜碟。

两人对珠宝首饰的设计制作流程都不陌生,一般来说是这样:设计图纸、起版、倒模、执模、配石、镶嵌以及抛光和电金,最后进行质检,属于设计师加工厂师傅共同的成果。

最开始的环节,设计师先用纸笔画出草稿,再用绘图软件精细绘图,做出成品图纸。

接下来的工序,就是把图纸送到工厂那边,让起版师傅做首饰金属部分的原模母版。

传统起版方法是按照图纸,用925银、白铜或者蜡雕的方式翻著模型,钳,锯,锉,焊,都属于基本功,当然,现在技术进步了,也可以通过3D打印的方式,快速生成想要的母版。

而母版的好坏,即其美观与否、精准与否,决定了铸造出来的首饰能否精准反应设计师的想法,因此这一步也堪称珠宝制作流程的关键环节,差以毫厘,可能就会完全失去味道。

个别动手能力强的设计师自己懂得起版,乃至于可以自行负责后续的打磨和镶嵌,好处是在过程中,可以借助手工技巧,灵活调整设计创意,使作品更完美,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更常见的情况,由于起版要求的技术含量高,难掌握,而且大公司内部分工明确,设计师不可既干这又干那,基本都会把图纸送到工厂给师傅去做。

像谭氏集团下面的自有工厂,那些好的起版师傅,大部分有至少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但现在也是卡在这上面。老练的起版师傅不光需要图纸,还需要提前拿到准备镶嵌的所有石头,以便能和母版不断对照,确保后续镶嵌严丝合缝,达到紧密契合的完美效果。

孙志豪也不可能不懂。他却跟林诗茹打太极,一会儿推说用于比赛的属于设计师的个人作品,理论上不该动用公司库存,一会儿又说他们部门突然需要大量材料,但是原料库里不巧就是没有正好的钻石和彩宝。报白钻的只给皓石,报南洋金珠只给普通珍珠,爱要不要。

但怎么可能真的没有?集团的原料管理中心早就引入数字化管理系统,精品库存和大货分门别类,都有详细登记,设计师都可以在线查看,不少人还是先选好主石,再量身定做的。

哪怕没有线上系统,单一个冯敛臣,他对集团现下的库存情况——存量,种类,采购批次,不说如数家珍,至少基本没有数不上来的。

这孙志豪睁着眼说没货,还真是骗鬼,更完全不把林诗茹堂堂一个部长放在眼里。

所以林诗茹不明白:“他刁难我们部门有什么好处?难道能得到什么特殊的享受?”

冯敛臣没忍住,噗嗤一声,正色坐回去,想了想说:“无非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是吗?我没跟这个孙志豪打过交道,以前我在集团的时候,管原料中心的还不是他。”

“嗯,他是后来的,前年才入职,走的渠道还是通过王部长内推。”

“哪个王部长……采购部的那个王岩部长?”

“没错,我还记得,孙志豪和他有一点远房亲戚关系。”

第33章 第 33 章 好奇,只是想关注一下看……

内推一般都是推自己的人脉, 认识的同学或者朋友,关系好很正常。不过王岩当初介绍孙志豪入职谭氏,没有明说是亲戚, 哪怕他们俩经常一起喝酒,都几乎没人知道这层关系。

冯敛臣还是某次公司团建的时候, 听王岩醉后自己说漏嘴的,当时其实也没多想。

王岩老家在农村, 亲戚本来就多, 孙志豪按辈分,好像是他没出五服的一个外甥。

而公司内部, 采购部和原料管理中心是一对兄弟部门,业务关联紧密, 日常多有往来。加上这两个人还沾亲带故,现在孙志豪是因为王岩和冯敛臣有冲突,想对设计部还以颜色?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没有证据都不好说, 现在重要的是把该要的材料给要过来。

其实原料管理中心到最后总归是要给的,问题是, 孙志豪拖一天也是给, 拖一周两周也是给, 工厂和设计部就会很麻烦,他们时间紧任务重,根本陪着耽搁不起。

实在不行,就只能找分管领导告状了,谭仕章自然会出面解决,但这是最后的办法。

毕竟上司不是保姆——部门之间的大小摩擦多了,不可能什么事都向上级要解决方案, 不然要部门负责人干什么用呢?

冯敛臣想了想,提议:“下午我可以陪你去趟原料管理中心,直接上门问问。”

林诗茹眼珠子咕噜转:“上门问问?还是上门讨债?”

冯敛臣笑道:“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

林诗茹作势撸袖子:“这可是他们逼我们的。”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林诗茹还想马上走,冯敛臣说不急,他的预算报表还得发给谭仕章。

其实报表已经有了个雏形,他利用剩下的午休时间,在电脑上完善一下,发过去两分钟,谭仕章回复了一句“收到”,大概为示安抚,下面破天荒跟了排“拥抱”的表情。

……

冯敛臣手指还搭在键盘上,那三个张着胳膊的小人冲着他讨巧地笑,整齐划一。

他跟它们对视了几秒钟,关上聊天框和显示器,摘下眼镜往桌面一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歇了一刻钟,林诗茹过来敲门,把他吵醒了。

冯敛臣看了看手机,谭仕章没再发来消息。他拿上车钥,两人乘电梯去地库取车,一路绿灯畅行无阻,不到二十分钟,谭氏的产业园就到了。下车的时候,林诗茹其实有点忐忑。

工厂区占地面积巨大,在里面光走一圈就要一个小时。园区按功能划分不同区域,后面则是成排的自建宿舍,每栋六层楼高,一层十来个铁门,走廊上还晾着洗完的衣服。

原料管理中心则建在厂房隔壁,后面是个戒备森严的仓库,拉着高压电网。

冯敛臣和林诗茹在主任办公室见到了孙志豪。

孙志豪三十来岁,其实比他的表舅王岩时髦很多。用发胶梳了个三七分头,留了两撇精心修剪的小胡子,显得有点油头粉面的。更抢眼的是他的尖头皮鞋,亮得比之头发不遑多让。

冯敛臣瞥见林诗茹没忍住,一进门偷偷往他脚上瞄了好几眼。

孙志豪请两个同事在沙发落座。

当面锣对面鼓的,他态度倒是好了起来:“喝点什么茶?不过我这也没有什么太好的。”

林诗茹看了眼茶几上满当当的的茶盘,皮笑肉不笑:“孙主任,我们哪有这么好命,还有闲工夫在办公室煮茶?大领导天天催着要看打样,你说怎么办,我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吧。”

这是不打迂回战术的意思了,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孙志豪圆滑地笑起来:“小林部长,我知道你们急,我们忙起来也是这样的,怎么会不理解呢?我不是不想配合你工作,这么说吧,上午打完电话,我其实就到库里去看了,想说有什么能用的就先拿走,但是不巧,最近赶上这边在清点库存,入库出库真的都不方便。”

林诗茹冷笑:“早不清点,晚不清点,非要在这个时间清点库存?”

孙志豪坦荡地说:“这真不是假话,我就是想骗你也不可能啊,不信我带你去后面的仓库看,他们是不是在忙着,盖着红章的通知还在我桌上呢,这一周都是要暂停入库出库的。”

冯敛臣突然开口:“每年清点库存不是在这个时间段吧?”

孙志豪起身就往办公桌走:“真的是真的,这样,冯总,我把文件拿给你看。”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争不出结果,孙志豪滑溜得像条泥鳅,说辞一会儿一变,没个准话。

但林诗茹也真的拿他没辙。本来这就是人家的地盘,原料管理中心的工作安排,还不是孙志豪怎么解释,别人就只能怎么听,他们两个虽然找上门要说法,总不能真动手去抢吧。

僵持到最后,只能还是拿告状来威胁了:“孙主任,我们设计部这边也只能跟领导反应,说打样出不来,是因为原料中心在搞什么清点库存耽误了功夫。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吗?”

孙志豪露出诚恳的样子:“我催他们尽快,可以吗?让师傅先按图纸起版也行嘛。”

林诗茹听见他的屁话,简直一句也不想回。

这时冯敛臣先站起来:“劳驾孙主任,情况我们也了解,就先回去了。”

林诗茹反应过来忙跟上他,两个人又回到停车场,坐进帕萨特里,冯敛臣启动了发动机。

但是他没开出去,只是把手搭在方向盘上,顺手打开空调,吹散了车厢闷热的空气。

林诗茹在副驾绑好安全带,拿手机当镜子照,检查自己的妆,突然意义不明地长叹口气。

冯敛臣开玩笑:“看来真是气得不轻呀?”

林诗茹说:“没事,本来就有心理准备。”

虽然也没指望旗开得胜,两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狼狈感。

冯敛臣陪林诗茹来这一趟,除了给她壮胆,好像就没起到什么作用。然而在林诗茹心里,对于他的处境,其实又多了一层同情。方才在屋里,孙志豪一口还是一个冯总的称呼,态度上却毫无尊重,他打心眼里,哪里真的把冯敛臣当什么领导?

可是放在以前,他要是跟董事长身边的心腹说话,肯定不会是这个语气。

无非现在他表舅把总助的位置顶了,职场上的捧高踩低,狗眼看人,也是现实得很。

虽然冯敛臣的态度云淡风轻,林诗茹还是微妙地感到不平,加上工作的糟心事,越想心情越不美丽。冯敛臣从后视镜看了看她,说:“算了,时间不早了,要不找地方吃个饭?”

附近没什么店铺,他们开出一段距离,才见到家麦当劳,分别点了套餐,端到二楼。

林诗茹扯着汉堡包装,遗憾地说:“以前原料中心的老主任怎么就不干了呢?”

冯敛臣低声告诉她:“那件事没有声张,说是辞职,其实他是被开除的。”

“啊,为什么?”林诗茹吃了一惊,她头一次听说内情,“我刚还在想,要是他没走,还在原料管理中心,咱们今天哪里犯得着和这个孙主任扯皮?”

“没办法,工作上犯了错误。他把顾客要求返厂的黄金项链偷偷换了,还干过很多次,这踩了底线,肯定要让他走的。公司没有报警,对外说是他自己辞职,已经算是留了颜面。”

林诗茹反应过来一想就知道,这种消息自然是要捂住,家丑不可外扬。

但她承认,听到这话,有一瞬间,她阴暗的内心其实蠢蠢欲动——

这个孙志豪看起来还更不像好人呢,难道他就没点这种把柄?

要是有的话……

念头一闪而过,林诗茹很快压下这种想法,她可不是那种人。

她不知道其实冯敛臣同样会想这些。

要拿捏一个人,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确实就是抓对方的把柄。甚至冯敛臣一直都知道王岩的把柄在哪——就是他从供应商手里拿回扣。

采购部是吃回扣的重灾区,毕竟金钱动人心,只要有油水的地方,就不能考验人性。

冯敛臣几年前自己就在采购部待过,里面哪些地方有猫腻,他其实都有机会见识。

但这就说明问题了,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能见识到吗?

大家都明白话不能乱说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干采购的人吃回扣,其实很多老板本身都心知肚明。只要别太过分,能把业务跑好,姑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供应商那边也清楚这么回事,这是出三方心照不宣的戏码。

过去谭儒也是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的老板,心有所觉,不闻不问。以前坑过冯敛臣的那个采购部长、王岩的前任,还是因为胃口逐渐养大了,贪得无厌,打公款的主意才被送进去的。

王岩虽然也拿回扣,但他胆子小,吸取前车之鉴,行为在公司尚可“包容”的范围内。

总之不管怎么说,冯敛臣都不可能以此去吓唬他。

否则他今天指控一个王岩,采购部其他员工要不要彻查?接下来要查到哪一步?

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解决部门之间的小摩擦,不是去掀起腥风血雨,搞得你死我活。

这些都是不能明言的,冯敛臣只默默吃东西,林诗茹先吃饱了,坐在对面低头刷手机。

她心情还是愤懑的,突然嘀咕:“这个孙主任,不务正业,粉丝倒是还不少。”

这次则是冯敛臣无知了:“什么粉丝?”

林诗茹说:“你没见过吧?这孙主任还是个网红呢。哼。”

她冷艳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冯敛臣对这些确实了解甚少。

除非工作需要,他很少高强度地刷社交平台,大数据也没机会推给他。林诗茹把手机递给他看热闹:“你看,这个‘钻石志豪’就是他。我之前是通过通讯录的好友推荐发现他的。”

“他也发现了你吗?”

“那应该没有,我不想暴露隐私,早把根据手机号码被推送给熟人的选项关了。”

冯敛臣挨个点开几条视频,原来孙志豪是在做珠宝科普博主,有露脸,是他本人无疑。

孙志豪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录制视频,上传网络,至于盈利方式,目测应该是接广告。

似乎偶尔也会带货,他的社交平台账号关联着自己的珠宝网店。

林诗茹评价:“抹两斤发胶,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有什么用,也就骗骗粉丝,真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难道他这种面相看起来很值得信任吗?冯哥你要是去做,比他强多了。”

冯敛臣随手点开孙志豪的网店,商品链接里是一些钻石首饰,也有裸石,供顾客购买后自行镶嵌。这样的模式如今越来越受欢迎,消费者都变得精明了,觉得自己镶嵌性价比更高。

他们俩倒没怀疑孙志豪监守自盗,这还犯不上,孙志豪卖的不过是些成色普通的白钻。

想来他有王岩这个干采购的表舅,自己又是大集团里管原料库的,人脉不成问题,估计是从哪家供应商手里拿点性价比高的散货,自己私下贩售,赚点外快。

这样的网店,冯敛臣一样能开起来,但是完全不划算,没有花精力维护的必要。

就看王志豪店里的销量,都算不上好,寥寥几单而已。毕竟钻石珠宝这样贵价的商品,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线下交易,很少会在纯粹的网店购买。

冯敛臣退回先前的页面,视频下面倒是时不时有粉丝咨询问题,诸如钻石怎么买才划算,怎么避免被当肥羊,还有人直接发照片,询问自己买到手的成色怎么样,有没有买贵。

孙志豪算是热心,一律回复“详情私发”,至于他们私聊什么,就看不出来了。

冯敛臣挑了挑眉峰,想起这是林诗茹的手机,伸手还给她,然后拿自己的手机注册了个小号。

林诗茹来了兴致:“你这是要干嘛呀?”

冯敛臣说:“好奇,只是想关注一下看看热闹。”

第34章 第 34 章 你不仁我不义。

出了麦当劳, 冯敛臣先绕了个圈子送林诗茹回家。

今天就先这样了,两人没打算再回公司加班,铁打的人也总要喘息一口气。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 张远山打电话来:“你怎么样,有阵子没出来了, 还没忙完?”

冯敛臣嗯了一声,戴着蓝牙耳机回他:“不过也快了, 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了解了解, 贵人事忙。”张远山说,“我和珊老板去撸串, 这次不带你了,下回再约。”

到小区门口时保安亭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六点半, 华灯初上,正值家家户户饭菜飘香。

冯敛臣锁好车,路过微风吹拂的人工湖, 脚步微驻, 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这一坐突然遭到袭击,草丛里扑棱扑棱钻出只毛团, 软乎乎扑到他鞋面上。

定睛一看, 是只布偶猫, 脏兮兮灰扑扑的,像没人要的小可怜,冲他细声细气喵喵地叫。

冯敛臣垂眸看他,猫儿伸出爪子,软绵绵地扒拉他裤脚。

旁边有个大姐喊着“咪咪”找过来,手里端了个残破的外卖盒,里面装了点剩饭剩菜。

小猫凑上去嗅了嗅, 她把外卖盒往角落一戳,它慢吞吞走过去,低头去舔里面的吃食。

大姐说:“你看它,是不是还挺挑嘴哦。”

冯敛臣问:“您家的?”

大姐说:“那肯定不是,不知道谁家丢出来的。他们保安说这猫还蛮金贵的,是个品种猫,说不要就不要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小被子小猫窝都丢在湖边,肯定不会领回去啦。”

冯敛臣垂眸看它。

大姐说:“我家里的小孩其实还蛮喜欢,想养,但是他要考学,怕耽误学习,我就没同意接回家。我说要先看看他模拟考试考个什么成绩,总不能为了养只猫玩物丧志嘛。”

原来这猫的命运还悬而未决。她要是能养还好,布偶猫几乎没有野外生存能力,靠小区业主东一顿西一顿投喂,夏天能挨过去,冬天就未可知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找个归宿。

冯敛臣起身回家。

打开客厅的灯,他整理思路,重新拿起手机,刷了遍“钻石志豪”的账号主页。

这次他给孙志豪发了条消息:“我想买个钻戒,应该怎么挑,能指导一下吗?”

那边暂时没有动静,冯敛臣去浴室洗了个澡,换好睡衣出来,看到私信回了。

孙志豪问:“想要几克拉的?什么价位的?”

冯敛臣一边擦头发一边坐下,假做外行,用不大礼貌的语气报了预算和要求。

这次孙志豪正好在线,很快给了回复。

“哥们,说句实话,你这预算是买不到这个标准的钻石的,净度、颜色、克拉,都满足要求了价格肯定就上去了,而且你不能只算裸石的价,镶嵌费手工费不要钱的吗?”

冯敛臣说:“不是你主页说的,可以帮忙买到物美价廉的钻石?”

孙志豪解释:“我只是帮忙参考。你可以把想买的石头发过来,我帮你评判值不值价。”

紧跟着发来的就是一条咨询收费链接,原来他当博主,主要还靠这个赚钱。

跟卖钻石比起来,这个大概更畅销,至于其他的好处,可能容易涨粉,把名声打出去。

冯敛臣道:“怎么还要收钱?钻石的市价我又不是不知道,在网上一查就是一大把。”

孙志豪说:“你在网上查到市价,你怎么不直接按那个买,还来找我干嘛?”

他又高深莫测地说:“我的渠道是可以帮你查成本价,还有告诉你一些行业内幕,让你不会被二道贩子和黑心商家当韭菜割。这个难道不比你买到次品交学费划算?”

半晌,冯敛臣似乎心动了:“你能查到钻石的成本价?我发给你任何钻石都能查?”

“你直接发给我一块裸石,我当然看不出来了。你得具体告诉我是哪家卖的。”

“听着怎么不太靠谱,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胡说八道?”

“这话说的,我在这一行混了多少年了,我手里的资源可真比你想象得多。”

“你是在哪个公司上班的?还是自己做买手做生意?有没有什么资历证明?”

“这些隐私肯定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跟你说,我鉴定证书什么都是全的,绝无虚言。”

“但是你这样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我怎么信任你?要是信息不保真呢。”

“哥们,你来找我,说明你也做过功课,对我是有一定了解的。我做这些咨询就是为了给客人省钱,你要是对我一点信任没有,该去哪买去哪买就是了,咱们还在这较什么劲?”

孙志豪看起来失去了耐心,不想再回应了,说完账号头像都灰下去。

冯敛臣却突然手快地下了单。

孙志豪的账号重新亮起来,问他要买哪家的东西。

冯敛臣熟识的珠宝供应商和买手之类,许多也有自己的零售渠道,他保存了几张商品图,假装是在考虑购买的,果然只要给孙志豪报出来源,他就能查到进货的底价。

能查到底价并不奇怪,谭氏具有庞大的供应商库,覆盖业内各种进货渠道。

但这样做是很得罪同行的——谁做生意不要赚利润?顾客知道低价,大多数人自然会照着往下压,把利润砍到十分微薄,方觉自己不算吃亏。甚至有些特别“精打细算”的,不考虑珠宝商人的资金、运输、保存、人工和镶嵌等成本,可能一张口就想以进货价原样拿下。

买家和卖家立场不同,不能简单评判对错,但是一般都没有拆台别人生意的道理。

冯敛臣差不多心里有了数。

咨询完之后,孙志豪还把他拉到一个群里,大约两百多人,想必都是跟他做过交易的。

翌日早上,冯敛臣上班前和谭仕章报备,说上午不去公司,需要到工厂去一趟。

谭仕章没问什么事,直接回复:“可以。”

过了片刻,手机又响一下,谭仕章的消息后面又跟了三个拥抱的表情。

冯敛臣一只脚已经踏出家门,一只脚还留在门槛里,眯着眼想他又干什么要坑自己的事。

谭仕章这次真是顺手。

他的聊天风格比谭儒还严肃,聊天软件完全是用来达意的工具,能用语音发指令不打字,打字也是惜字如金,跟表情完全绝缘,用一次的概率几乎等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但见当然是见过很多的,比如林诗茹每天通知要加班,一定要魔鬼似的加上三个拥抱。

大概看她这样用多了,谭仕章不知不觉,也效法了一回爱将的风格。

只不过,看着那排会动的小人,竟觉确实有点意思。

因为看不到接收的人另一边是什么表情,只能靠猜——茫然?无语?怀疑?感动?

冯敛臣对他上司的新趣味一无所知,他把车停在工厂里,又去了孙志豪的办公室。

对于这场钓鱼执法,冯敛臣并不心虚,混到准高管的地位,没有谁是什么小白花。职场关系可以你好我好,也可以你不仁我不义,孙志豪都踩到脸上来,再不撕破脸都显得窝囊了。

中间秘书进来添茶倒水,觉得办公室里气氛有种难以形容的凝滞感。

孙志豪和客人对坐着,位置和昨天差不多,只是他脸色红一块白一块,张口结舌的。

冯敛臣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接过茶杯,温文尔雅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秘书矜持地退出去,无从想象这位副总裁助理到底带了什么尴尬的消息过来。

唯一看出的是他是真的英俊——其实孙志豪平时是对外表挺自恋的一个人,有时太过头,让下属也觉无语,难得有人让他变成了走地鸡,她想笑又不方便笑,最后好容易憋了回去。

原料管理中心这边也没有什么不出库不入库的规矩了,孙志豪很快开了单子,起版师傅过来,该要什么要什么,一切按常规流程办事。

回集团的路上,冯敛臣还思考了一下,他会不会吧自己踢出群。

到了地库再看手机,孙志豪只是很快发了个公告,宣称要解散群聊,以后也不再接咨询的单子了,甚至把链接都下架。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炸出很多成员,纷纷在问发生了什么。

其实没发生什么,说白了他还是怂的,也没比王岩好哪去。

林诗茹自然很高兴,追问冯敛臣怎么解决的问题。

冯敛臣不便直接透漏,只问谭仕章在不在楼上。

第35章 第 35 章 谭皓阳还以为自己被恨了……

麻烦解决了当然是好, 但是其中有些问题不是冯敛臣本身能决策的,该汇报还是要汇报。

孙志豪干的“副业”,严格来说, 公司章程并未有明文禁止——偶尔帮亲朋好友私下向供应商拿点货,这是很常见的, 甚至他自己开个小网店,走量不大, 只要不声张也没什么事。

但是孙志豪向消费者透漏其他卖家的低价, 某种程度上,算是触摸到商业秘密的范畴。

跟他挣的那点“咨询费”是多是少没关系, 关键是这个行为的性质。

虽然原料管理中心一般不需要见客户,他自己也注意避免泄露身份, 不可避免还是有被扒出身份的风险。一旦成真,阻人财路是为大忌,他的个人行为可能会被上升到整个谭氏。

谭仕章听完倒没表现得太生气, 甚至饶有兴致笑了出来:“他这个人, 还挺活泛。”

冯敛臣称是:“但孙志豪能接触到整个供应商网络,说明公司在管理上也有疏漏。”

他这话的意思就有点微妙。提及供应商网络管理, 第一个让人想到的, 肯定是身为采购部长的王岩。

瓜田李下, 谁会觉得孙志豪这个表舅一点儿都没和他狼狈为奸呢?

冯敛臣的表情很冷淡,仿佛事不关己,眼镜片上反着两道日光灯的冷光。

谭仕章出言戏谑:“冯助,这样的事都能被你撞上,也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这话意思两人更明白,但冯敛臣不介意他怎么想:“我一般不会主动和别人结仇。”

谭仕章没说什么, 倏忽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然后想了想:“当然,这个事是要处理的,我会跟其他领导讨论一下,你先把证据发给我。”说着谭仕章拨开桌上满当当的首饰找手机,接收冯敛臣发来的聊天记录。

刚刚敲门进来的时候,冯敛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这满桌亮晶晶的珠宝首饰。

谭仕章接收完毕,锁上屏幕,往桌上瞧了一眼:“你看看,产品中心刚送过来的。”

乍一眼扫去,大概有几十枚不同款式的戒指,几十条项链,琳琅满目的很壮观,桌边整整齐齐另外还排开十来条细细长长的链子,但再仔细看,这些其实是款式不同的眼镜链。

谭仕章说:“这边不是我们的,是市面上买回来调研用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管冯敛臣要眼镜。

冯敛臣依言把眼镜摘下来:“只怕大多人还是觉得,眼镜链是外国老祖母的时尚。”

谭仕章研究了一下,把链条套在他的镜腿上:“所以这里面有一个审美惯性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永远要追在市场后面迎合大众?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走在市场前列定义时尚?”

冯敛臣从他手里接回眼镜,重新戴上,细长的链子挂到他的脖子后面,冰凉凉的。

“也不是不可以。”冯敛臣笑了笑说,“像我直到来谭氏上班以后,才知道原来时尚界每年的‘流行色’都是人为制造的,所谓的潮流,根本不是自然而然就会流行起来的。”

这是一个可能让很多人有点颠覆的认知。每年各大时装周的流行颜色,是全球色彩权威机构 PANTONE在上一年年底就公布出来的。但是,它又是凭什么决定什么颜色应该流行?

——是几个行业巨头凑一桌,坐下来提前商量好的。甚至有人称,这取决于当年那几个大原料供应商库存什么颜色的料子最多,他们便会游说各大时装周那些大牌设计师使用这些。

但是大众往往对此一无所觉,以为自己跟上了潮流,其实都是背后有人拿鼓风机在吹。

“佩戴起来什么感觉?”谭仕章从桌边找到一面小化妆镜,他举起来给冯敛臣看。

“有点重。”冯敛臣往镜中打量,“好看倒是好看,累赘也是真的累赘。”

“所有的珠宝都是漂亮又累赘的。”谭仕章靠着桌子说,“海洋之心那么大一块,我看也挺坠脖子的,你看,从没听说过有观众看泰坦尼克号,关注点是它太重了吧。”

“珠宝和西装礼服都一个样,跟舒适背道而驰,怎么勒人怎么来。”冯敛臣道,他把眼镜链卸下来还给谭仕章,“露丝那个未婚夫送她钻石项链的时候,她不是也不爱戴来着?”

谭仕章两条手臂环在胸前:“电影是这个意思吗?我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真爱。”

冯敛臣推了推眼镜,浅浅笑道:“仕章总你还是这么浪漫的人。我看这部电影还是小学的时候呢,懂什么是真爱,只记得没看懂,不知道为什么几十年过去,她把项链又扔掉了。”

谭仕章说:“既然这样,有时间推荐你再看一遍,经典是值得重温的。”

冯敛臣随口应下:“好,等不加班的时候一定。”

闻言谭仕章朗笑:“这句我听懂了。你下去跟大家说声辛苦了——知道大家都付出很多,忙过这段时间,让小林给我打团建申请,你们出去玩几天,不占用周末,选在周一到周五。”

这一招安抚民心的策略效果奇佳,没有人不欢迎安排在工作日的团建活动。

冯敛臣把消息带下去的时候,设计部喜笑颜开,已经七嘴八舌开始讨论目的地。

林诗茹探着脑袋,从办公室里瞥了瞥冯敛臣。

她已经看到孙志豪在平台下架链接,解散群聊,想想又坐了回去,没有急着追问。

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外面找了家餐厅吃饭,林诗茹才从冯敛臣那儿面知道具体情况。

午休过后,她又听到秘书处有人给冯敛臣打电话,说黄大钧叫他去总裁办。

之后事情就处理得雷厉风行了。过去一周,孙志豪吃了张来自人事部的通报批评。

鉴于他的行为还没造成严重后果,工作倒是没丢,只是丢了脸——因为损害公司利益,要求手写检讨,在总办会后向集团管理层展开自我批评,并相应扣除当年的绩效和奖金。

但检讨里孙志豪坚称自己是一念之差,出于仗义或者情分,倒是没把王岩给牵扯进来。

只是王岩也向集团请辞,表示自己的能力和精力都不胜任,希望减轻一些职务上的担子。

又过几天,灵通的员工率先发现,集团OA系统的通知栏再次一连挂出几张任免通知。

“星之钥”公司的架构已经基本完善,这次是领导班子成员名单正式出炉——

齐春生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

王家耀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副总裁。

钱克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副总裁。

……

冯敛臣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的副总裁。

*

此外,后面还有两张总部层面的人事任免通知——

王岩卸任谭氏集团有限公司总裁助理。

冯敛臣担任谭氏集团有限公司总裁助理。

*

通知挂出来,就成了总部所有员工当天的焦点话题,到哪个部门都能听到有人扎堆议论。

冯敛臣正在下面的工厂监工,正好错过这个盛况。

工厂这边的生产进度到了最后阶段,每个区都是一群老师傅带着徒弟,埋头制作展品,负责倒模的倒模,负责执模的执模,其中大半已经完成了抛光和电金,只等进行质检。

正在镶嵌车间待着,门外突然传来黄芮的声音,冯敛臣一回头,还真是她来了。

“我不是旷工。”黄芮说,“是申请到一线来学习学习。这是在镶什么呢?”

“欢迎。”冯敛臣一只手抄在裤袋里,“梁师傅在做轨道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就喜欢轨道镶,让我观摩观摩。”

冯敛臣让开一点空间,好让黄芮看个清楚。

围观镶嵌师傅干活其实是个很解压的过程,这个环节也是对手上技艺的莫大考验。轨道镶嵌是用金属卡槽将多粒宝石呈线性紧密相连的技法,在视觉上会让设计显得格外高雅美丽,但是从选石到镶嵌,也颇要费一番功夫。

梁师傅很骄傲:“这个镶嵌手法,不是我吹牛,咱们能做到在市面上独一无二的水平,但是你去外面的小作坊看看,他告诉你他能镶,其实压根都不一定会做。”

黄芮吹捧:“我们设计部画图就属于一顿天马行空,到最后落地还得靠师傅你们。”

她其实是顺路跟谭皓阳一起来的,谭皓阳过来的目的是视察工厂,先去了其他地方。

但是没一会儿,有工人忙不迭地喊“谭总”。

谭皓阳拎着西装外套,优哉游哉,也闲逛到镶嵌车间来。

他到场自然不会遭遇冷落,顺理成章地加入话题——在集团领导眼皮子底下,梁师傅干活更卖力了,黄芮在旁边看得专心致志。冯敛臣退到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从门口出去了。

但他还没走到另一个区域,谭皓阳就在后面追出来,说:“冯助,恭喜升职啊。”

冯敛臣心里叹了口气,保持距离,矜持地说:“谢谢。”

厂区里头没装空调,即便夏天都已快过去,依然闷热得像个蒸笼。

只有角落里几台工业电扇,隔靴搔痒地摇着头吹风,嗡嗡作响,风力看似不小,但是效果聊胜于无,那气流到身上轻飘飘的,一身的汗照样往外冒,衬衣黏黏腻腻贴在身上。

谭皓阳居高临下,睨着他的脸色:“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冯敛臣在燥热的环境里已经待习惯了,平心静气地说:“我已经提前知道了。”

谭皓阳扯了扯领口:“其实说来你可能不信——会上我是一直卖力推荐你去星之钥的。”

冯敛臣对此露出有些无言的表情,拧着眉头,什么都没说,眼神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然而谭皓阳也不尴尬,还笑着挠挠头:“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莫名其妙。实话实说,那之后我真的想了很多,可能因为人在靠近胜利的时候,容易被冲昏头脑吧,失败了反而冷静下来了,我承认我以前在这方面还不太成熟,有几次本来想找你说清楚,又没好意思……”

冯敛臣扬眉:“是拖到现在突然好意思了么?”

谭皓阳笑说:“你还在恼火吗?是,我之前阴了你一把,可你扪心自问,不也一报还一报了吗?所以我才觉得,没必要记仇到老死不相往来吧,现在你也看到,该你的都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