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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换成你,你甘心吗?

冯敛臣面沉如水地看着他, 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谭皓阳,算了他就先不提了, 姑姑呢,你是站在她那边的, 但又不完全是她的人,不然不会在她明天跟我谈判之前, 提前向我交这些底。”谭仕章说, “至于我,我就更不敢自以为是了, 你是我的助理,咱们俩也不过占个名义而已。什么好事都想占, 只怕自取其辱。”

冯敛臣反而舒出口气:“不是这样的。您……”

谭仕章说:“不用您来您去的了,又不是真的尊重,听着还见外。”

冯敛臣从善如流:“今天晚上, 我本来就打算把这些告诉你。”

谭仕章问:“是姑姑的意思?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冯敛臣说:“是我的意思。我终究还是你的助理。”

“赵喆呢?他也跟你们是一伙的?”

“赵律师最开始不知道, 是后来才听说的。月仙总已经把他说服了。”

“冯助。”谭仕章瞥他,“你这胳膊肘不也没少往外拐么?”

冯敛臣胳膊还扭在身后, 低着头, 无奈笑笑。

他说:“老谭董还在时, 我是要站在他的角度考虑的。我还建议过他不要忘了月仙总。”

谭仕章挠挠鬓角,却问:“你现在是我助理,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接下来怎么做?”

冯敛臣心跳加快,喉结上下滚了滚。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有些是看得到的,有些隐藏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下。

谭皓阳是最有优势的继承人, 尚且谨慎小心,不遗余力地拉拢股东董事,以求万无一失。

谭月仙自觉没有受到公平待遇,隐忍不发,其实意欲推翻遗嘱,必然也做了不少准备。

原本,很多人甚至默认她本人不会有什么夺权动机。

五十岁多的人了,身体又不好,在半退休的时候强行上位,就算干,还能干个几年?若是有儿女的话,还可能为了儿女谋划——这也是个强力的理由,不过她没有,完全谈不上。

她也许只为了自己的执念。哪怕做一天的董事长,也是董事长。

那谭仕章呢?

冯敛臣不语,现下情形,他像个被绑架的人质,被挟持着站在大厦顶端,但人质一旦看清绑匪的真面目,未必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有时候,可能就只剩下被剪除和上贼船两条路。

谭仕章靠在那儿看着他:“本来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如果冯助你不照顾我,也许明天我会酩酊大醉,一觉睡过去,错过姑姑邀请我见面这事。不过没什么影响,不管我的立场如何,后天的董事会,姑姑都会向谭皓阳发难,质疑遗嘱的有效性。争取了这么长时间,我想够她做好充分准备了。这么一说,已经可以想象,等到礼拜一,公司大概会乱得像菜市场。”

冯敛臣抿着唇,等他说完后面的话,虽然内心已有预感。

谭仕章露出无奈的、像面对小孩子似的神色:“至于我,反正已经够混乱了,也不差我一个,我会在现场向董事会发起对谭氏的收购要约。”

冯敛臣暗暗倒吸口气。

隐隐发现这回事,和对方亲口说出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终于把手挣了出来,重获自由,冯敛臣将领带扔到地上,谭仕章看见了,但没在意。

他只是继续说:“当然,说收购谭氏也不严谨,以谭氏集团的规模体量,加上母公司本身没有上市,想要全盘拿下并不现实。我没有打算把它全部吞下去,我的目标只有金凤翔。”

金凤翔在管理架构上,属于谭氏集团下属的子公司,有自己的董事会和管理层。

但这个品牌是谭氏的根基和核心,所有关于它的决策,亦不可能绕开集团的董事会。

也就是说,收购金凤翔需要把两层董事会都搞定——谭仕章下周一要做的,就是向集团这个层面先宣战。这一手并非完全无法防范,只是可能谁都没想过,谭仕章胆敢这样做。

真要把金凤翔剥离出谭氏集团,除非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但他也是谭家人,鱼死网也破了,他还图个什么?

冯敛臣用冷静的眼神看着他:“可能没有哪个董事轻易会同意卖掉金凤翔。”

谭仕章同样冷静得可怕:“所以才有‘恶意收购’这种方式。”

收购如何姑且不说,他已经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恶意收购又叫敌意收购,是指收购方在未曾知会目标公司的董事会、或未经其董事会同意的情况下,强制进行的收购活动。顾名思义,毋庸解释,这是一场强取豪夺的战争。

当然,这一般需要目标公司的股票流通量高,才容易在市场上吸纳。

恶意收购人前期会躲在暗处,先从公开市场买入目标公司的股票,悄悄增持,直到持有的股权份额达到控股股东的水平——就像谭仕章打算对金凤翔发起收购要约,证明他和他背后的同伙手里至少已有超过30%的股份——然后再进行书面公告,规定收购条件、收购价格和收购期限,倚仗财大气粗的资本优势,硬抢控制权,直到把目标公司夺到手中。

像一条巨蟒,先啪地绞住猎物,再张开大口慢慢吞噬。

同样也正像谭仕章说的,谭氏集团本身规模庞大,现金流称得上健康,并且出于谭儒的保守,母公司未上市,因而股份集中,对敌意收购的抗风险能力更强,容易贪心不足蛇吞象。

只是像金凤翔这样的子公司,出于在扩张过程中巨大的融资需求,单独敲钟上市,才令谭仕章有空子可钻,在谭皓阳麻痹大意的情况下,借助外部资金力实施敌意收购计划。

他这么做显然图谋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但这么久以来,真的完全没察觉么?

冯敛臣竟也不敢这么说。

谭仕章频繁约见股东,多少是做给别人看的,表现出四处碰壁的样子,多少是当作幌子,掩饰他与另一些人的密谈谋划,他背地里何时拉拢到大量资金、股权代持人、合作伙伴……

行过之事,必有痕迹。像谭仕章多少能察觉他与谭月仙之间的猫腻,冯敛臣也未尝没从种种蛛丝马迹中,诸如谭仕章索要的文件、去过的地点、宴请的对象,隐晦探知他的意图。

只是他在谭月仙、谭皓阳与谭仕章之间保持了缄默。

他像山间的一颗树,心平德和,不生是非,然而一言不发地注视一切。

冯敛臣终于定了定神:“像你这样突然发起收购要约,可能一时能把董事会打蒙,但大家到底会反应过来,想抢金凤翔还是没那么容易。你真的决定要应付这么多麻烦?”

谭仕章冷笑:“与其让谭皓阳掌权,我首先会很乐意给他找一点麻烦。那么多的反收购策略,毒丸计划、焦土计划、白衣骑士计划,他不是很能耐吗?大可以慢慢考虑用哪个。”

然而他这样讲,冯敛臣却听到一丝松动:“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谭仕章身体往后一仰,后脑也抵在床柱上,冲他笑笑:“你想听?”

出言时冯敛臣已意识到不妥,但他已经知道太多,再多一点也无所谓了。

谭仕章坦言:“没谁保证自己做坏事一定能成功,但我既然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那就是不得不为。不管造成金凤翔股价震荡,还是向大众暴露谭氏祸起萧墙的丑闻,都会给集团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当然,董事无疑会向我发难,甚至想办法撤掉我的位置,也没关系,他们第一没办法改变我姓谭的事实,第二没办法拿走我手里的股份。想要我放弃,不再搅局,不出去乱说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有条件,拿丽华珠宝出来息事宁人。”

这点却冯敛臣没想到的。他微微一怔:“你想要的是丽华珠宝?”

谭仕章突然扬起手,冯敛臣下意识闭了闭眼。

轻微的触感落在脸颊,谭仕章以指背蹭掉了他发间一点碎钻,不知怎么从床单上沾到的。

之所以这种极其细碎的小配件出现在床上,大概又是跟着谭仕章从工作台漂洋过海。

冯敛臣上次见过,他的工作台很乱,堆满放大镜、工具和金银部件、各种裸石、珍珠、琥珀——全天下经常使用的工作台大概都很凌乱,只有使用的人自己清楚每一个角落的秩序。

谭仕章垂着眼眸,他平时经常看起来阴郁,此时的眼神却像个老练工匠的眼神。

丽华珠宝是闵丽华所创,相较金凤翔,与谭家渊源没那么深,营收占比也不如前者。

只是它代表顶尖、精品、艺术,是目前谭氏最矜贵精美的一张面孔。

谭仕章对这个缪斯一往情深,倒像突然可以理解,但冯敛臣无法判断他能不能如愿。

谭仕章笑了笑:“其实上次来我就想说了,冯助,能看出你也是个喜欢珠宝的人。”

冯敛臣谦辞:“也有做这一行做太久的原因,看到宝石就有点职业病。”

谭仕章缓缓开口:“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将来要干哪行的,反正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决定将来要和珠宝打交道了——或者说,我没想过这是个‘决定’。像我和谭皓阳这样,人家说我们一句珠宝世家,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压根没想过可能去从事别的行业。”

冯敛臣跟在他身边以来,谭仕章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他也头一次这样讲话。

“我从学龄前就开始学画画,上学时还收藏过各种裸石、古董珠宝、珠宝图鉴,对照着涂涂抹抹,甚至自己跟师傅学打磨,精工镶嵌——那个年纪的男生有这些爱好,真没少受嘲笑,不过我觉得这很无谓,最不济用拳头说话,直接一劳永逸解决这些声音。到了该上大学,想都没想,报的也全是宝石专业,最后进了设计系。大一刚入校就开始学意大利语,就为了毕业之后继续出国进修,所有的路径都顺理成章,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从没有过回头路。

“直到在佛罗伦萨也结束学业,好像人生阶段短暂告一段落,我才开始面临选择的问题。我本来有机会留在意大利的传统工房,做金银饰雕刻——意大利的金工,你知道是什么地位,那边的老匠人也都耐得住,一年半载做一件作品,一做就做几十年。思量再三,还是回国来了,也想过直接创业,做自己的珠宝品牌,但是跟爷爷聊过之后,总之就这样进了谭氏。

“别误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说出来这些不是为了指责别人。我在集团和子公司轮过各种岗位,还是最向设计倾斜,对金凤翔和下面的珠宝品牌也都多少有感情。但说到底,我对丽华珠宝付出过最多心血。集团想把丽华珠宝打造成中国的奢侈品牌,我也认可这个方针,奢牌意味着做高级珠宝,和经典挂钩,哪个设计师不想做出能收藏几代、可以传家的作品?

“但如果这一切没有任何回报,甚至可能被人想拿走就拿走,换成你,你甘心吗?”

冯敛臣一时说不出话。

谭仕章说:“别介意,只是一点无聊的牢骚。是,实在不行,我大不了赌气离开谭氏,从头去做自己的品牌,但是,中间耽误的这几年算什么?一个设计师的黄金时期不要钱么?”

这时冯敛臣倒反应过来了,他顿了顿,淡淡笑道:“也巧,我像跟皓阳总说过类似的话。”

闻言谭仕章温和地看他,表情稍稍放松一些。他饶有兴致地问冯敛臣:“你说了什么?”

“我呢,是一毕业就进谭氏,全心全意,为集团干了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被人莫名扫地出门——尚且不是太甘心。难道我七年的打拼都不算数?”

谭仕章笑起来,环胸想了想:“要不然,冯助,真的跟我来混吧。造反失败,我们两个出去创业,继续做珠宝嘛,我现在就能许诺,新的品牌名称都可以署你姓名里一个字。”

冯敛臣噗嗤一声,露出个微笑来,他没戴眼镜,失去镜片遮掩,眼底有狡黠的光芒。

床头灯光柔和,楼下传来老式座钟的钟声,洪亮悠远,和他第一次来这里一模一样。

冯敛臣重新收敛神色:“但你既然只要丽华珠宝,支持月仙总做董事长不失为一个选择。”

谭仕章唇边还挂着笑:“她么,确实好一点,至少不像谭皓阳那么好高骛远、自以为是。”

冯敛臣注视他:“月仙总以前也是管设计的,她懂设计,只是本身没有那么擅长。但是有这样的背景,她在很多地方会愿意支持你的理念。至于将来,从最实际的情况考虑,终归年纪摆在那里,带领集团走上几年,她还是要退休。到那时候,她更欣赏的未必不会是你。”

谭仕章挑着眉头:“这话就又绕回来了。你是重新在替她说服我?”

冯敛臣和他对视:“我以后也可以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

谭仕章轻笑一声:“冯助,那得想个什么办法证明一下,你是站我这边的吧。”

冯敛臣微微怔了怔,谭仕章换了个姿势,两条胳膊向他伸出来,眼里有促狭的意思。

停顿几秒,他犹豫地站起身来,谭仕章依然伸着胳膊,冯敛臣慢慢上前,终是伸手抱他一下。刚接触时带着生疏和僵硬,谭仕章哼笑一声,收紧手臂,轻轻把他揽在怀里。

怀抱短暂,一触即分,冯敛臣松手前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慰的意味。

谭仕章说:“好吧,给我一晚,考虑考虑。”

冯敛臣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去床头柜找眼镜,谭仕章提前一步,拿起展开,给他戴上。

他对冯敛臣说:“其实我对亲信也还厚道,你也考虑考虑?”

第22章 第 22 章 离董事会召开剩下不到二……

翌日司机换了辆低调的车, 不露行迹,一路开到凌云阁。

谭月仙与侄子在包厢密谈。冯敛臣回避,主动找借口出来, 靠在月洞门下抽烟。

烟火明灭,夹在修长的指间, 门洞形似满月,将人框在月中, 冯敛臣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半个人影也无, 头顶飞檐高耸,只有一片古雅宁静。

谭仕章恣行无忌, 而恶意收购的计划已箭在弦上,一夜之间要他改变主意, 及时收手,重新谋划,自然不是简单的决定。但话又说回来, 以他的城府心机, 必然做了成败两手打算。

他不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冯敛臣推测。说到底, 事在人为, 只看想和不想而已。

饭后姑侄二人并未一同离开, 谭月仙先行告辞。

冯敛臣回到房间,谭仕章还在里面,松泛地靠着椅背,手中正端了杯茶。他饮了一口,看见冯敛臣,把杯子放下:“冯助,怎么抽个烟去这么久?我以为你迷路, 差点要去找你了。”

冯敛臣只笑了笑:“我去叫司机?”

谭仕章示意他坐:“接着吃吧。我们晚半小时再走。”

周末就这样走到尾声,冯敛臣没回家,还是随谭仕章去了他的别墅。

离董事会召开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

谭仕章无所事事,站在展示柜前,两手抄兜,以目光把玩他的藏品。展示柜做得像个写字台,高度正好到他腰间,四面玻璃透亮,灯光是专业定制的,力求折射出珠宝的最佳光彩。

回到自己的地盘,他脸上的面具摘掉了,表情中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但不知作何感想。

冯敛臣也没事做,倚在墙上翻手机聊天记录。

他有定期整理的习惯,一直翻到了十分前面,不期然看到谭儒最后给他发的一条消息。

老年人不善打字,使用语音居多:“知道了,辛苦你,谢谢。”对话永远停留在这一条。

谭仕章扭头看了眼冯敛臣,叫他:“冯助,你来看看这个。”

冯敛臣依言靠近,见是一枚戒指:“这是黄蓝宝还是黄钻?”

谭仕章眼神平和地注视它:“你猜呢。”

两者都是黄色系宝石,时常难辨你我,但是黄钻折射率更高,比黄色的蓝宝石更闪耀,也会更贵重。

冯敛臣眯着眼辨认:“不是为了看我闹笑话吧……是黄钻吗?”

谭仕章笑笑,打开展示柜,把它取出来,突兀地执起他的手,将那枚戒指往他中指上套。

彩色钻石之中,黄钻是不那么罕见的品种,但这枚黄钻的颜色,比最高级别的Fancy Vivid Yellow饱和度好像还要高,是浓烈稀贵的金黄色,目测应当是最受欢迎的“金丝雀黄”。

冯敛臣吓一跳,条件反射想要抽回,仍被谭仕章牢牢攥住。

但他这双手是真的适合戴首饰的一双手。皮肤泛着冷冷的白,淡青血管脉络分明,十指修长,指尖微微上翘,不输模特。这枚硕大黄钻点缀在他指间,真如一只金丝雀亲昵地停留。

谭仕章说:“我觉得将来可以聘个模特,专门试戴给客人看,就按冯助你个这标准找。”

说完两人没忍住,都笑了一下。冯敛臣摇摇头,褪下戒指,还回它该在的地方。

谭仕章走到小吧台,启瓶倒了两杯红酒,他递了一杯给冯敛臣。

“你对爷爷感情很深?”

“看怎么想……对我来说他终究是个领导。”冯敛臣晃了晃杯子,“该压榨人的时候一样压榨,不管你忙不忙得过来,一个人恨不得掰开当三个人用——但是做得越多,错得又越多,一出岔子,也是不分青红皂白迎头一顿骂。朋友背地还劝我忍耐,说她至少跳过三次槽,哪个上司不是这样,跟我讲有这样的老板已经够可以了,至少肯给升职,不克扣加班费。”

“这好像在暗示我以后也善良一点。”谭仕章说,“迄今为止,我应该没敢压榨你吧。”

“开玩笑的。”冯敛臣笑说,“为了生计的缘故,待遇给够,压榨也是可以接受的。”

晚上他躺在客房的床上翻相册,又翻到好几年前公司团建的大合影。

众人把领导簇拥在中间,冯敛臣在照片上找到他自己,还是一身学生气,戴着不起眼的黑框眼镜,默默往后排和边角站,不善言辞,表情是谨慎小心的。但正常,谁还没年轻过呢?

刚调去总裁办、头一回陪领导接待大客户那时候,总秘提前提醒大家捯饬得得体一点,他穿着商场买的几百块的西装,似模似样打着领带,客户走了,当时那个总秘问他,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死板黑沉,也不合身,是打算去卖保险还是去卖房子?

他现在好似已蜕变成那时完全想象不到的样子。再俭省,撑门面的行头至少一样不缺,西装像是焊在身上的,到任何场合,都不可能再像那样露怯了。

那年年底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公司年会抽奖,冯敛臣中了头奖,一对钻石袖扣。

谭儒笑着说年轻人好彩头,回到总裁办,同事都起哄说叫他不要送人,自己留着戴。

他回家戴上了,照镜子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总秘的话——这衣服简直像从照相馆借来的,版型死板,没有质感,外套袖口甚至盖过衬衫,它原来丝毫衬不起这样昂贵的首饰。

由这对钻石打造的袖扣开始,他要有配得上它的西装,有了西装,还要有同等档次领带和皮鞋,之后还会发现,需要有适应更多场合的配饰,手表、领针、胸针甚至更多袖扣……

当他习惯了这一切,也仿佛习惯了在职场上运筹帷幄、精明算计的感觉。

公司人员往来,职位调动,大概很少有人还记得他以前那么青涩的时候了。

*

小酌助眠,翌日清早,冯敛臣起得很早。他叫司机在别墅门口等谭仕章。

大厦电梯挤满了生无可恋的周一生物,二十八楼大会议室则是一片紧锣密鼓。

董事会将于10点准时举行,前台把所有与会人员的名牌事先摆好,主席台上摆了鲜花。

冯敛臣的工位上有备用西装,他在休息室换了身行头,和赵律师躲在隔壁小会议室等待。

——是躲着,门都关得严实,外面讲话声渐近,董事三三两两路过,谁也没有发现他们。

会议开始,半小时不到,赵律师先被叫去了隔壁。

前台来过来通知,习惯使然,叫的还是“冯总”。

冯敛臣向她点点头,推门进去的时候,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九个董事悉数到场,黑压压一片正装打扮。左四右五,严肃地分坐大会议室长桌两旁。

这架势险些让他想起自己当初受到牵连,接受领导班子和专项调查组连环审问的情形。

该撕的口子都已经撕开,所有人都是肃穆沉郁,如临大敌,还有一些不明显的面面相觑。

冯敛臣抬头环顾全场,眼眸藏在泛着冷光的镜片之后。

坐长桌第一位的就是谭皓阳,目光像淬毒的箭向他身上扎来。

他平时乐天的时候更多,要么就是志在必得,难得有这样怨恨的眼神。

冯敛臣和他对视一瞬,忽然一哂,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向在座所有董事欠了欠身。

黄大钧面色严肃:“小冯,别的我就不说了,你也知道我们要问什么,现在就是这个遗嘱的问题需要有个说法,这关系到集团未来领导班子的架构,不是小事,你应该知道轻重。”

冯敛臣恭谨回答:“老谭董去世前一天,我确实听见他说需要再想想。”

黄大均威严深重:“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你为什么没有早说?”

冯敛臣露出紧张和歉意的表情:“……这点确实是疏忽了。说到底,我的法律素养不够,当时虽然听到了,但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遗嘱可能产生的影响,也没有及时告诉赵律师。”

谭月仙替他说话:“也不完全怪敛臣,他当时是和我讲了的,连我一时间都没想到这点,何况是他?当时所有人都伤心,事情又多,兵荒马乱的,不可能真的去仔细计较每一句话。”

黄大钧面沉如水,不置可否,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冯敛臣仍然垂着眼,在他身上,体现出一种下位者的温驯的臣服。

忽然又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是谭仕章坐在下手,同样面色不善,阴翳地盯着他。

此情此景下,谭仕章同样显得不满,说多强烈倒又不至于,其他董事偶尔朝他瞥去一眼,比起脸色更难看的谭皓阳,谭仕章忽然往后一靠,吐出口气,更多像在皮笑肉不笑地看好戏。

黄大钧还没开口,谭仕章说:“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谭皓阳冷声:“是吗,冯助难道没提前跟你知会一声?”

谭仕章反问:“冯助脾气耿直,当初公布正式遗嘱之前,他难道跟你通风报信过一个字?”

谭皓阳面色一僵。

谭仕章劝道:“好了,有点风度,再多说两句,我以为你要上去把他和赵律师痛打一顿。赌气是不解决任何问题的,我本来也以为今天就开个会呢,现在这样,我说什么了吗?”

整个会议室里也就兄弟俩敢这么锣对锣鼓对鼓地对呛,其他人鸦雀无声。

谭月仙身为始作俑者,面不改色,法令纹都是凶的,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但是照她和谭仕章共同商定的意思,谭仕章并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对她支持。

往近处说,如果谭皓阳意识到姑姑和堂哥是一伙的,不免会更小心防范。往远处说,谭月仙如果上位,将来做什么都可能被视为两人勾结的缘故,名声有碍,说不定还给自己挖坑。

谨慎起见,谭月仙本人倾向于维持各自为政的表象。

只是以冯敛臣的立场,今天他站出来为谭月仙作证,无疑和赵律师都会打上她的标签。

赵律师还好说,而冯敛臣与谭仕章还有一层直属的上下级关系,又涉及到他的归属问题。

他知道的这些,当上司的谭仕章知不知情?谭仕章有没有参与“造反”?

刚招揽来这么个亲信,他跟冯敛臣怎么相处,一下又微妙起来,甚至少不了一点演技。

谭仕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再看任何人,掏出手机打发时间,表明他不怕磨下去。

谭月仙很冷静,老神在在,仿佛扔了这颗炸弹的不是她。

关于董事长选举投票,今天必然吵不出结果。唯一达成的一致是董事会的第一项议题搁置,待律师解决了遗嘱的有效性问题,再重新择期召开——同样在预料之中,除了谭月仙自己阵营已经拉拢的两个董事,不可能所有人在场立刻转过弯来,总要回去先拨一下算盘。

至于谭皓阳那边,即便能推翻遗嘱,撤回股权变更,都还需要走一系列流程和手续。

但冯敛臣已经使命完成,跟赵律师前后脚出了会议室。

两人相视,赵律师只有苦笑,牵扯进高层斗法,一旦上了船就没那么容易下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最后什么都没多说,一个说“我先下去了”,一个说“你去忙你的。”

冯敛臣去秘书办待了一会儿,跟佟雨曼她们顺道对接了最近的工作。

散会之后,全部董事离开,他才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看到谭皓阳。

转过转角,便望见谭皓阳站在走廊尽头,正靠在董事办对面墙上,微微弓着背,也没管禁不禁烟,正用打火机点火。那间代表权力的办公室似乎成了火焰山,往里迈一步就要烫脚。

旁边一盆人高的发财树,最近阿姨像没怎么照顾好,蔫头耷脑的。

冯敛臣手里还抱着材料,脚下一顿,还是走过去,提醒他去天台抽。

谭皓阳抬眼看他:“好啊,敛臣,你今天挺得意,终于扳回一局。”

冯敛臣扭头,往办公室门里看看:“那你这是怎么,还不好意思进去了?”

谭皓阳掸了掸烟灰,仰着头睨他:“我在反思。弄半天,原来是我自己比较蠢。”

冯敛臣上下打量他:“也算不上。你脑子有灵光的地方,只是太喜欢自己给自己树敌。我还记得老谭董就在这里面让我带你——我曾经是真心实意的,你却莫名和我较劲,何必?”

谭皓阳讽刺地说:“你一边跟我搞在一起,一边都还瞒着他遗言的事,现在更不得了,原来你甚至宁可告诉姑姑,都不肯告诉我一句,就是这样的真心实意?”

冯敛臣闻言,用看小学生的眼神看他。

谭皓阳不耐烦:“怎么了?”

冯敛臣极淡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反正你从来也不爱听我好为人师。”

第23章 第 23 章 你究竟有哪一点看得上谭……

冯敛臣离开之后好半天, 谭皓阳还在琢磨他这个“好为人师”。这时候他静下来,慢慢回想,过往两年里, 冯敛臣确实不遗余力教过他良多。当然,这份好意他愿不愿意领情, 是另外一回事了。谭皓阳其实一直挺不耐烦,觉得他这人自作聪明, 自诩精英, 又眼高于顶。

还真就应了这句好为人师。

那边又有脚步声过来,谭皓阳一瞬以为是冯敛臣去而复返。

刚想叫他名字, 嘴还没张开,抬眼仔细一看, 原来是江一眠。

谭皓阳变得兴致阑珊:“你来干什么。”

他语气不对,情绪也不对,明显没好事。江一眠心里打鼓:“董事会……开得怎么样?”

谭皓阳懒得与他解释, 多解释一遍就多提醒一遍他自己的马失前蹄:“能怎么样。”

江一眠十分担忧地去抱他, 走廊监控闪着红光,像只冰冷的眼往下探看。

谭皓阳抬头看看, 一把把他拉进董事长办公室。

江一眠趴在他怀里, 支支吾吾:“我听说开会的时候, 姓冯的……还有……”发现怎么说都不妥,“总之,你跟我说嘛,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讲的。”

谭皓阳却只觉厌烦,连带看见他那张漂亮的脸,都显得格外无趣。

他忽然换了副懒洋洋的声气:“对了, 确实有件事要跟你讲。”

江一眠攀住他的脖子,试图安慰失意的男朋友:“你说。”

谭皓阳笑了笑:“其实我看咱们俩也差不多了,要不然分手吧?”

江一眠怔在原地,仿佛不能理解中文:“你说什么?”

谭皓阳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啊,到了该分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分了,让记忆停留在最好的时候。不然等激情耗尽再分开,大家又吵架,脸上又闹得难看,不也挺没意思的?”

江一眠像盯怪物一样盯着他:“谭皓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又来了。

有瞬间,谭皓阳有种像赶虫子一样挥挥手的冲动,但忍住了。只有暧昧期是他对一个人最好、最真心的时候,可惜每到结束时,又无一例外,不得不再走一遍这样令人生厌的过场。

质问、争吵、对峙,歇斯底里,情感特别丰富者,则还加一场哭天抹泪。

他所有能交往下去的对象,要么是一夜露水,要么是只图他跟他当个床伴,活好不黏人。

但凡动一点认真的念头,都有机会见识他的翻脸如翻书,打得再火热,也能说散就散。

最后只能认下事实,他谭皓阳就是这样的人,字典里没有“不舍得”三个字。

谭皓阳按捺住情绪,但想起之前跟冯敛臣闹掰那一回,隐约还是有点懊悔的,不想再闹成那个样子:“这样吧,你还想要点什么,一次性想好,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尽量满足你。”

他自诩不是个薄情的情人,江一眠却没领这个情,突然气不过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

谭皓阳愣住了,江一眠也是一时冲动,惊恐地瞪他,谭皓阳回过神,眼神阴沉得狠。

*

冯敛臣回到设计总监办公室时,谭仕章正在打电话,声音平稳,眼神冷肃。他收了线,回头看到冯敛臣,从椅子上拎起西装外套,匆匆交代了声“我下午有事”就要出去。

一只脚踏出门口之前,这次谭仕章想起来跟他多解释一句:“黄董请吃饭。”

“要叫司机吗?”冯敛臣问。

“已经在底下了。还有姑姑和谭皓阳一起——低调一点,不要透漏我们去哪。”

即便他不吩咐,冯敛臣也不可能多说半个字。他也心中有数,董事长的头衔花落谁家,对外是集团的大事,对内也是谭家的家事。黄家是世交之家,说到底,黄大钧现在要以长辈的身份和立场出面,居中调解,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外人是插不上嘴的。

只想一想这所谓“请吃饭”的场面,都觉氛围不会比一场鸿门宴轻松。

目送谭仕章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冯敛臣坐下照常处理工作。

诚如预言,这个黑色礼拜一,公司乱得像菜市场。

董事会上杀出程咬金,到中午的时候,各种小道消息已经在各个部门的角落不胫而走。

冯敛臣在食堂吃饭,打份乌冬面的功夫,都顶了一路隐晦的注目礼。赵律师精明,半小时前直接给他发消息问要不要出去找餐厅。冯敛臣婉拒了,说是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还没挨椅子,他的“小老乡”黄芮就凑过来:“我听说——”

冯敛臣打住:“都是大领导们的事,我哪里敢乱讲?”

黄芮撇撇嘴:“老冯,不仗义了,连我都瞒着是吧。”

冯敛臣戏谑:“你晚上回自己家,不就直接见到黄董?你怎么不问他老人家。”

兹事体大,黄大钧更不可能挂在嘴边,跟小辈倒豆子。黄芮一拍桌子,终究无计可施。

下午,冯敛臣找设计部长Jessica商量珠宝展的准备事宜。

高层变动,不能耽误公司的正常运营工作。

每年秋季,“金城国际珠宝展”是谭氏集团必定参加的一个珠宝和宝石展览,展会规模可观,每一届基本都有来自全球的数千家企业参展,买家和参观者来自上百个国家和地区。

除了借此拓展商机,扩大采购供应链,这还是展示公司实力、进行珠宝设计交流及探索市场变化趋势的重要机会。

按照以往惯例,相对重要的展会由总裁办亲自牵头,采购部、市场部、公关部和设计部等通力合作,去年冯敛臣还是项目总负责人——当然,说来不免尴尬,今年肯定要换别人了。

但他还要在设计部负责这一部分,现下展品还没决定,只有展具要提前订制。

Jessica却推三阻四的:“不急。展架和展板这些,总要配合展位装修来的。”

冯敛臣还待说什么,话没出口,先被对方一句话怼回来:“哎呀,冯助,咱们有固定合作的展览公司,今年又不是你统筹大局,这么大包大揽有必要吗?该交的就交给人家好啦。”

上次黄芮闹的那一场风波平息之后,他和Jessica两个重新回到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但是也只是表面上,Jessica终究对冯敛臣冷淡不少,加上今天的特殊情况,谭仕章还未表明态度,她明哲保身,坚决避免和他牵扯,一拎包,说接下来还约了客户,要先出去一趟。

冯敛臣讨了个没趣,出来时,黄芮正端着杯子路过:“怎么啦,有事?”

“没什么。”冯敛臣侧头,发现江一眠不在他自己的座位上,“人呢?”

“不知道,我管他。”黄芮记着仇,“呃,好像……过了中午就没看见,请假了吧。”

冯敛臣挑了挑眉,黄芮说着,拽着他往茶水间走:“走了走了,茶歇时间啦,饮茶先!”

到了门口,里面已经有三四个同事在聊天,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你还不知道他跟……的关系?所以才说,他是不是急着回家安慰亲亲老公去了……”

“你们在吃什么瓜?”黄芮迈脚进去,很好奇,“我也听听,带我一个?”

冯敛臣无奈笑笑,跟着走了进去。那几个设计师看到他,也讪笑:“就是在说小江嘛。”

黄芮饶有兴致,不把自己当外人,打入群众内部:“他的乐子啊,讲讲,他又怎么了?”

她迄今尚未发现谭皓阳和江一眠的地下关系,碍于冯敛臣在场,也没人敢再随意胡说八道,总怕他回头就跟领导告密似的:“也没什么,就说他好像其实家境不好,上次薇薇还听见他妈妈打来电话,一口农村口音,他偏偏喜欢摆阔,你没发现他桌上最近又多了件LV?”

冯敛臣很识趣,听他们聊了两句,就端杯咖啡起身:“我手上还有活没干完,先回去了。”

再抬头已经忙活到晚上。

外面设计部的人都走光了,办公区域一片漆黑。

门忽然被推开,阴影中显出谭仕章轮廓分明的脸:“怎么还没走?”

冯敛臣抬头看见上司,站起来平静地招呼一声:“仕章总。”

谭仕章解释:“刚刚从底下路过,看见我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都以为忘了关。”

又想起昨天的话:“不算压榨吧?算的话我就有点冤了。”

冯敛臣笑说:“自愿加班。我想先把工作赶一赶,正好要跟你报备,这周五我请天年假。”

“就请一天?有什么事?”

“家里的老人过生日,跟周末连起来,回去住两天。”

“哦,那应该的。不用浪费年假了,算你调休吧,到时候直接回去就行了。”

冯敛臣道谢,听谭仕章调侃:“只看外表,想不到冯助还是这么恋家的人。”

上次是母亲,这次是奶奶,难怪他这么想,冯敛臣倒不这么认为,但也没否认,表情淡淡的,几乎融在阴影之中。谭仕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问:“有没有水?”

冯敛臣去茶水间转了一圈,见饮水机已经空了,好在小冰箱还有几瓶气泡水。

拿回来的时候,谭仕章正坐在自己老板椅上,上半身贴着靠背,远眺窗外。

窗外是万家灯火,一片光海似的夜景。

他从冯敛臣手中接过瓶子:“但是你官复原职的日子还有得等了。”

就这个结果来说,冯敛臣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谭仕章记着:“我知道。”

其实谭月仙是想保他的,毕竟冯敛臣帮她瞒了那么大的秘密,也有因此受累的意思。

只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一来,总裁助理一职已经给到采购部长王岩,工作职责基本由对方接过去,短时间内反复进行职务调动,显得公司管理混乱,形同儿戏。二来,更重要的是,王岩是谭皓阳派系的人,是他亲自提拔上去的,就算要动,也要等谭月仙站稳脚跟,因此只能将来有机会再议。

至少今年的珠宝展,多半要在王岩的统筹下办到结束了。

冯敛臣心里却十分平和,工作是做不完的,公司却永远不会缺了哪个人就不转。

过去他被绑在工作上,少有喘息的机会,别人只知道把事情交给他,一定不会搞砸,不管背后耗费多少心力,兢兢业业,现在终于理直气壮把责任分出去一次,反觉莫名轻松。

这位采购部的老上司喜欢代劳就代劳吧,不如放他趁机休息一届。

谭仕章拧开盖子:“实话实说,可惜你没留下看完谭皓阳的表情。”

冯敛臣怔了一下才回神,笑道:“我告诫过他,半场开香槟不是好习惯。”

听罢谭仕章朗笑,说这句话简直精准,他突然问冯敛臣:“其实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

冯敛臣耐心地问:“什么?”

谭仕章问:“既然如此,你究竟有哪一点看得上谭皓阳?”

第24章 第 24 章 小孩子自己没力量,才会……

冯敛臣闻言先是顿了顿。谭仕章办公桌一侧还有把转椅, 他拖过来,坐在对面,转了半圈, 才字斟句酌笑道:“仕章总,这可让我怎么说?背后妄议领导, 怕不是快混到头了。”

谭仕章支着下巴:“无妨,现在他不是你领导了, 我才是, 讲也是我让你讲的。”

他起头开了个玩笑,冯敛臣但笑不语, 抬眼看他。谭仕章想了想,示意他靠近。

“冯助, 咱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谭仕章低沉的声音怂恿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敞开心扉抱怨两句, 何尝不是一种巩固感情的方式?我是出了这个门就失忆的。”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冯敛臣说, “只不过有时候……人总有需要感情的时候。”

“你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像。”谭仕章说完, 又想到刚刚那句恋家, 觉得武断了。

“我这样的人, 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冯敛臣拧开另一瓶气泡水,“仕章总。”

“是我失言,说回正经的吧。”谭仕章说,“你猜我们今天吃饭讲了些什么?”

“皓阳总好命,不光老谭董偏爱他,黄董其实也想偏袒他。”冯敛臣只说,“不过, 像你刚说的,现在是关起门来讲,月仙总他是玩不过的。他太年轻,有时候就像个小孩似的。”

谭仕章两手枕在脑后,哈哈一声,调侃地重复了一遍:“‘他还是个孩子’?”

冯敛臣淡淡笑说:“这也不算好话,小孩子自己没力量,才会害怕大人。”

包括害怕让他征服不了的人。

谭仕章的目光飘向他,冯敛臣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袖口露一截精瘦的手腕,指间有枚瓶盖灵活地转来转去。他脸上总带着斯文温和的模样,嗓音平缓,唯有目光寒峭,藏锋不露。

谭皓阳其实真像只小孔雀,潜意识里总想向周遭炫耀自己丰满的羽毛。

一旦遇到有人不予回应,他可不急着想去征服。但是征服不了的呢?

谭仕章笑了一下,向冯敛臣举举气泡水的瓶子,仿佛当成酒杯。

他又说:“但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混,也不至于强人所难,可以请姑姑尽量提前安排。”

那就是不做总助,另寻其他的职位了。但再想想就知道,首先不可能立刻跳到高管层级——董高监一个萝卜一个坑,据冯敛臣所知,最近没有人事变动,不会有合适的位置空出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急着转岗,能给他选的多半只有中层管理岗位,比如部长。

冯敛臣本也没有肖想一步登天。他还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纪,能走到中层这一步,已经算是快了,再想混上去,横竖都要再历练几年。和继续跟在谭仕章身边比,两条路径各有利弊。

只是最主要的,他相不相信谭仕章将来与董事长有缘。

有没有跟从他的这份从龙之功,放在将来,大有区别。

冯敛臣几乎没想:“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也不想顶风而上。”

谭仕章仿佛了然一切:“不想就以后再说,总会有更好的机会。”

冯敛臣浅浅笑说:“那先感谢领导的提拔和关照了。”

谭仕章说:“感谢不敢当,现在这样的情况,还不如我们来签份对赌协议。”

冯敛臣问:“怎么签?白纸黑字,就写,仕章总将来愿意许诺我加官进爵?”

谭仕章便笑起来,说他这么信任自己,也不是不行,边说边拿了张A4纸,作势落笔,当然这也是玩笑,随便写了对赌协议四个字便顿住了。冯敛臣盯着那四个字挑眉:“赌注呢?”

谭仕章说:“对我来说倒是好说,对冯助来说,总不能让你赔工资吧。”

冯敛臣笑了笑,没有真的当回事。谭仕章搁下笔:“好在也不一定要实物,我要个优先权吧。”冯敛臣一时没理解,只听他说,“就是冯助再有感情需要的时候,优先考虑我啊。”

冯敛臣一怔。

这时司机打了个电话上来,打断他们两个对话,问谭仕章大概还需要多久,因为车还停在街边,如果时间长的话,就要先挪到地库去。谭仕章看了看表,推开笔,顺手把纸撕掉了。

“算了,不能说笑了,上来二十分钟,老方急了。”他问冯敛臣,“你开车了吗?”

“开了。”冯敛臣说,“停在楼下,但我还要待一会儿。”

“那行,我不送你了。”谭仕章起身,“你也早点回家。”

“谢谢领导关心。”冯敛臣送他到门口,“仕章总慢走。”

*

翌日冯敛臣到办公室,他来得早,帮谭仕章整理了办公桌,看了眼碎纸机,出于谨慎,昨天那张纸的碎片他后来也投进去了,保洁已经清理干净,了然无痕,像什么话都没说过。

又过半个小时谭仕章才到,进门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准备办公。

按电脑开关的时候他想起什么,把冯敛臣叫过来,又扯了张便笺纸,写下自己OA账号和密码:“以后走到我这里的OA流程,有些我来不及处理的,你帮忙审批一下。”

冯敛臣接过去应下来,听谭仕章又问:“让你做的那个候选人名单呢?”

名单最后敲定,符合部长竞聘资格的人有七个,其中冯敛臣筛出来合适的候选人有三个。

一个来自本部门,两个来自下面的子公司,其中一个还是前设计部长江晶的徒弟,原本也在集团这边的设计部工作,去年同期调到下面去历练,江晶在电话里还强烈推荐了一番。

谭仕章看完履历,还给冯敛臣:“那就都叫过来吧,面试一下。”

冯敛臣请示:“把他们七个都叫来?”

谭仕章拿笔在纸上一圈:“叫你挑的这三个就行了。”

出去时冯敛臣见到江一眠来上班了,坐在他自己工位上,黑眼圈有点重,打着哈欠,是没睡好的样子,其他倒并没看出太多情绪,连鱼都没有摸,趴在电脑跟前,仔仔细细地画图。

面试的时间定在周四,随后冯敛臣敲了敲Jessica办公室的门,告诉她谭仕章有请。

被谈完话出来之后,Jessica面色还更难看一些。

谭仕章这是要赶她走,去向是空降下面分公司的市场部。

虽然职位还是部长,属于平调,但是从高往低流动,只要不升,就是毫无疑问降职了。

她这时再看冯敛臣,眼神变得万分微妙,他这个搞小动作的没事,结果她成了先被开刀的人。Jessica深吸一口气,呼出时变脸似的换了副表情,笑眯眯邀冯敛臣晚上一起吃饭。

冯敛臣笑笑婉拒了,说手头很忙,估计要加班到很晚。

这次换她讨了个没趣,Jessica心理素质过硬:“那改天吧,等大家都不忙了。”

接下来半周,江一眠和部门其他人倒谁都没再闹幺蛾子,全部本本分分做事。

周五冯敛臣暂时放下工作,开车跨市,回去探望他奶奶。

他后备箱带的东西不少,车停在街边,弯腰一样样往下搬,旁边小卖部借了辆小车给他。

有街坊邻居路过,也搭了把手:“带这么多东西,要开店哪?”

他奶奶细碎地数落:“ 小孩子买点东西,心里也没数,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

邻居老姐妹在旁边笑得嘎嘎响:“哎呀你这老太太,这点小心眼,想炫耀直说么。”

冯敛臣挽着她,跟众人打招呼回家,奶奶身形瘦小,个头缩得只到他肩膀。

回到家里,热闹也散了,这个寿宴其实过得冷清,在饭店订桌都没有,只是祖孙二人在家吃了顿饭。本来还有些亲戚朋友可以叫,但是她自己说不想过了——他奶奶今年八十有四,照民间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是人到老来的两道坎。

迷信这些的老人,过寿也要躲着点,不让阎王知道自己到了该去的时候。

这种事冯敛臣也没什么和她犟的,不想出去就图个清静,在家炒了一桌菜。

街市新鲜买回来的两条石斑,邻居送了点鱼丸牛肉,加上他带来的干货,在温水里泡发了,厨房里油烟弥漫。他独居多年,饭是会煮的,六菜一汤,端上桌就齐活了。

因为只有两人吃,分量都不大,屋里布置了一下,贴了排寿比南山的气球。

饭后洗过碗,在客厅闲来无事,奶奶蹒跚着迈过门槛,他把玉佛给她系在脖子上。

“怎么还有东西呢?”她摸摸松弛的脖颈,“要退了吧,老婆子了,戴也不好看。”

“嘘——”冯敛臣食指抵在嘴唇上,“当着佛祖的面就别说退了。你不是信这个?”

“求神拜佛,都是我们老家伙拜的,你们年轻的又不信。”

“求个安心吧。我不拜平时也跟这些打交道,跟朋友拿的,不贵。”

家里的吊扇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往下送风。电视机里则叽里哇啦的在播相亲节目,冯敛臣蜷在漆皮沙发上,看了一会儿觉得困倦,他摘下眼镜,换了个姿势。

这沙发有年头了,是个单人座,小时候他能整个在里面躺着,现在容不下了,两条长腿只能支棱出来,挂在扶手外面,但这个座位还是独得他青睐,别的家具比不了它的安全感。

他奶奶把线绕在小指上打毛衣,絮絮叨叨:“困了上床去睡,怎么老喜欢这么窝着……”

冯敛臣侧过脑袋,盯着她的手:“怎么现在就开始织毛衣了?还在夏天呢。”

她耳听电视,眼睛盯在毛线上:“闲着也是闲着么。”

说着把孙子拽起来,铺在背上比划:“还是男孩子肩膀宽,这两边还得再放一点……我这两年眼都不行了,看不清楚,干活就慢,现在开始打,到天冷了正好你拿去穿。”

前几年她青光眼做过手术,术后视力恢复了部分,但要说看多清楚,也不现实了,是年纪大了,身体零件衰老了。冯敛臣表情淡淡的,一时心头有点酸,叫了声奶奶。

他坐起来想了想:“你到我那去住一阵吧。”

他奶奶照旧摆手:“我不去,不想去,奶奶能照顾自己,放心吧。”

冯敛臣继续劝她:“又不待很久,陪我少住几天,再把你送回来。”

她解放了一根毛衣针,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这次同意了:“那也行,我去看看你的新家。”

五斗橱上供着一樽观音,清水瓶里插着假花,墙上贴着西方往生世界。

他奶奶不光是青光眼的毛病,信佛是从几年前患癌以后开始的,虽然化疗控制住了癌细胞,医生也提醒家属,老年人的预后不好,还是有可能复发。

可能是今年,可能是明年,可能三年五年,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

但老人家自己心态还好,人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很多事都看开了,她躲着阎王,也早早做好了走的准备,去年让孙子带自己去发廊烫头发,到照相馆拍了张照片。

照片洗出来,用相框装着,也放在五斗橱上,是打算以后当遗照用的。

电视里男女嘉宾牵手成功,音乐大作,两人都扭头看了一眼。冯敛臣毫无波动,当老人的看了,也急着催他结婚。不过他奶奶跟母亲吴满香不一样,倒不怎么催他生孩子:

“你留不留后随便你,但是身边还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现在我在的时候,你还有个家能回,有个奶奶能喊,可是奶奶还能活几年,将来等我一走,你身边还有什么亲近的人?”

冯敛臣笑笑,又重新躺回去:“您争取长命百岁,我等该有的时候再说吧。”

他奶奶一边数针,一边突然想起来:“之前不是都答应考虑找一个了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老人家会察言观色,便又改口:“但你别觉得有压力,别为了带给我看就匆忙决定,我的意思还是观察观察,人品要端正,最好能志同道合,才有共同话题。”

冯敛臣失笑:“是,所以之前这个就欠考虑,当是吃一堑长一智,已经过去了。”

他听着电视背景音,没一会儿真睡着了,起来时天色已暗,身上搭了条毯子。冯敛臣穿上拖鞋,去厨房把剩菜热了热,两个人就这样解决了晚餐,他奶奶去收拾要带走的换洗衣服。

这时冯敛臣拿出手机,才发现谭仕章发了个红包。

留言说是员工福利,因为不知道他家老人吃不吃蛋糕的,于是折成现金给他打过来。

其实这种面面俱到的事,以前都是他做助理的帮董事长想着的,对客户,对高管,还有对老板的家人朋友,各方面都要照顾到,谭仕章身边没有其他秘书,可见还要亲自惦记着发。

知道是笼络人心,冯敛臣不知为何,却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字斟句酌地回了谢谢。

第25章 第 25 章 冯哥,你得罪过人么?……

就这样冯敛臣把他奶奶接到金城住了一阵。

这不是老人家头一回来, 以前也被孙子带着玩过几次,包括到大医院看病复诊,来来回回, 奔波于两地之间,但那时候冯敛臣没买房, 只能在外面租民宿,总归不方便也住不久。

有了自己的地盘, 感觉是不太一样。他奶奶帮他收拾家里, 打理花园,这次说是住两周, 过了一个月才回,心满意足, 走的时候夜来香的种子都种上了,让冯敛臣记得搭个架子。

谭仕章算是大方,有能安排给别人的工作, 都没有叫冯敛臣。

趁工作清闲, 吃也吃了,逛也逛了, 老太太平安无虞地送回家, 这个情就要领下了。

期间部门里也有大事发生——Jessica卷铺盖走人, 新的设计部长提了上来。

经过两轮面试,最后选定了江晶那个徒弟,叫林诗茹,已经报过总办会,正在公示期间。

林诗茹以前在集团设计部待过,了解这边的人事和项目,回来就能上手, 最关键的是,她是江晶一手带出来的,工作理念和作风跟她师父一脉相承,这是谭仕章相中她的重要原因。

要说缺点,也还是年轻这一点,怕管理经验不足,震慑力不够。

当领导要管得住人,说白了,不管用什么手段,要让下面的人服气,不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林诗茹温温柔柔一个女孩子,脾气都不怎么会发,还有得磨炼。

为了这个徒弟,江晶一个电话先打到谭仕章办公室,跟这位老领导深谈一番。

之后又致电冯敛臣,客客气气地说冯总,小林的能力我了解,管理这些方面的东西可以学,既然公司愿意给她机会,我相信她能成长起来,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要麻烦你多关照。

冯敛臣哪还能说不行。况且不用她说,谭仕章也把这事丢了过来。

林诗茹刚刚走马上任,面对的下属多是以前的同事,熟悉是熟悉,但也常常拉不下脸。

别人跟她嘻嘻哈哈,到干活的时候就指使不动,稍微一板脸,还被人嘀咕说眼高于顶。

之后冯敛臣就把唱白脸这个角色揽了过去,林诗茹只管唱红脸,坏人都让他做了。

杀鸡儆猴了两回,背地里就又有人嫌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仗着谭仕章的势狐假虎威。

部门里都是搞艺术的,心高气傲的情绪重一点。林诗茹平添不安,觉得给他造成了麻烦。

甚至林诗茹本身都有点怵他。

冯敛臣面无表情路过办公区的时候,像教导主任巡游,附近聊天的声调都自觉低两度。

以前众人跟他没有直接厉害关系,现在不知不觉对立起来,她觉得过意不去。

林诗茹找机会请冯敛臣吃了个饭,但是发现他压根不当回事。冯敛臣还教她:“上下级就要有上下级的样子,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现在才是部长,不要容忍任何人骑到你头上。”

林诗茹说:“就是以前做同事关系还可以,不光因为抹不开面子,也怕得罪太多人。”

冯敛臣说:“只要掌权的是你,对方有任何不满,他都得咽到肚子里。管他怎么想?”

林诗茹噗嗤一声:“就是说,早日修炼得让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

冯敛臣笑道:“也差不多是这样。你向你师父取经,她以前是跟仕章总拍桌子的人物,仕章总不也是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你是她带的兵,不要给她输阵。”

林诗茹突然说:“冯哥,你得罪过人么?”

冯敛臣低头喝水:“那肯定太多了。”

“你不担心?”

“要是什么都怕,那不如只求安稳,别再想往上走的事了。”

*

这个月过完,谭月仙那边也有动作,第二次董事会时间没拖太久,已经发了召开通知。

谭仕章带了只钢笔到二十八楼开会,过了三个小时又踱下来。

他把牛皮笔记本扔给冯敛臣:“以后就是‘谭月仙董事长’了。”

冯敛臣以为他写的会议记录要整理,一掀开,画了一整面海底世界。

结果没有太多悬念,谭月仙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投票,当选谭氏集团董事长。

谭仕章往老板椅里一坐,转了半圈:“就这么点事,还闹得开了两回家族会议。”

他口中的“这么点事”,即谭儒那条口头遗嘱,家里叔公伯父,一个个也不少各抒己见。

谭氏有家族宪章,也就有家族委员会,委员会依据宪章治理家族,成员由德高望重的老一辈担任。不过,家委会无权直接干预公司的决策,主要以血缘纽带与宗亲关系约束成员。

像这次,也试图作为润滑剂,调和谭月仙与谭皓阳,乃至谭仕章三人之间的矛盾。

冯敛臣笑了笑,他不参加人家的家族会议,也没有发表意见的份。

只是人多口杂,心思各异,是解决矛盾还是引发更多矛盾,还不定说得准。

这两次家族会议,都是他和司机一起送谭仕章回老宅,只是他们没进去,就在外面等。

听说还有人真的搬出宪章里那几道条款,以谭月仙不婚无后为由,不支持她执掌谭氏。

这事谭仕章当笑话讲起来,冯敛臣才听说。他微微诧异:“这是谁提出来的?”

谭仕章道:“三叔公。活了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

冯敛臣能想象那个场景:“这不是给月仙总送话柄么?”

谭仕章嗤笑一声:“三叔公有五个孩子,倒是多子多福,她问要不干脆董事长给他来当。”

他家这位三叔公,冯敛臣其实还有印象,上回家宴的时候也在,席间听人闲聊,五个子女都过惯少爷小姐的生活,一个也不是读书的料,连个考上大学的都没有。

谭月仙趁此声明,希望谭氏子侄不要有高枕无忧的想法,将继承遗产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她还有几年就退休不假,届时不会恋权不放,但等她卸任后,不保证担子还是交给姓谭的人。

谭月仙的原话是,到时就和其他高管一样,按流程走竞聘,如果小辈一个出息的也没有,她还不如把集团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股份放在海外信托,大家只吃分红,还能多富两代。

这话指向性太强,首先就直指谭皓阳与谭仕章,在家族成员面前,显得不留情面。

谭仕章还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支持她,她是真的这样打算,还是只是那么一说?

冯敛臣沉吟,他垂眸看谭仕章,谭仕章在翻他的本子,后面多少还记了两句备忘。

他意识到冯敛臣的视线,抬起头瞥回一眼:“也不错,这么搞,以后任人唯贤,能者居之。集团想长久发展必然要变革的,淡化家族企业色彩,这也是个新的变革方向。”

冯敛臣语气有点宽慰:“其实话赶话,当着那么多人,她不这么说大概也很难下台。”

谭仕章笑道:“我不介意。我倒真心觉得,竞聘的玩法比较刺激。比起等别人送到手里,更保险的是自己主动去拿过来。”

冯敛臣也笑笑,谭仕章把钢笔压在笔记本上,一松手,海底世界那页又翻了回来。

冯敛臣意会,帮他压住后面写字的一页,除此之外,董事会还有其他任命。

通常,董事长和总裁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分开就任,视情况而定。

谭月仙就任董事长,但未同时兼任总裁,CEO一职由黄大钧暂代。

这是互相妥协的结果,黄大钧心情大概也很复杂——这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小丫头,他不能说视谭月仙如毒蛇猛兽,只是岁月荏苒,没发现什么时候,原来她倒成了个武则天了。

或许终究对女流之辈不放心,这位副董事长遂以高龄“返聘”,重新回到管理层坐镇。

只是这个“代”字,也表明他无久待之意,黄大钧会上表态,待到有合适的人选就放权。

如此一来,董事长和总裁就成了两头并重的局面。

谭月仙掌权,黄大钧制衡,大概会达到一个暂时的平衡。

而两人的共同点是都没剩几年退休,也都表达了该松手时就松手的想法,接下来自然要继续物色自认合适的接班人。

冯敛臣还在等请示,谭仕章看他:“没了。就这些,说完了。”

冯敛臣回神,推推眼镜,字斟句酌追问:“那您呢?”

谭仕章反应过来:“哦,副总。人事之后会发通知,有时间你帮忙去领回纸质版。”

冯敛臣说:“好,我下午去问一下。”

第二天,行政办公室就在OA系统的通知栏一连挂出几份任免通知,各自公示二十天。

谭皓阳虽与胜利失之交臂,也不算跌到谷底,董事会后,他的职位顺势还是升了一升,提为副总裁。不然闹剧上演这么久,完全打回原形,再回去当个总监,那实在也太难看了。

谭仕章这边,则也与他平起平坐,升到了设计副总的位置。

冯敛臣把盖着公章的通知归档。这意味着他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了一点,现在好歹算个副总裁的助理了——之前职衔滑落太多,与其他部门配合工作,和正副职都不方便越级对接。

出了部门,有时真就只能干干跑腿传话的事,很多原本能参与的业务都无权再插手。

未及多想,行政办又打电话来,通知他们别忘了帮谭仕章搬办公室。

除了发通知,这会儿行政办还忙着在二十八楼进行办公资源再分配——即换房间,谭月仙与谭皓阳两个人的办公室要进行对调,谭仕章也要挪上来,拥有一间副总裁规格的办公室。

只是两兄弟的办公地点相隔不远。冯敛臣上去看的时候,行政办苦恼而小声地跟他讲,已经尽量拉开距离了,避免门挨着门,但一层楼的空房间统共就这么多,再隔又能隔到哪去?

冯敛臣说:“就这样吧,总不能多吊个铁皮房,挂在窗户外面。”

抛开戏言,两位新副总就算冤家路窄,不过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以前都不至于真的打起来,以后剩下的,还是交给他们自己PK吧。

冯敛臣和林诗茹亲自动手,在谭仕章来之前就完成了给他转移办公室的重任。

他自己的工位也跟着挪上来,不过有一半时间,冯敛臣还要在楼下替谭仕章盯着设计部。

因为设计总监一职依然由谭仕章兼任,目前这摊工作别无选择,只有他一个人能继续管。

设计部长毕竟是才刚换上来的,林诗茹还在新手期,没法很快独当一面。谭氏马上又有大型展会要参加,金城珠宝展近在眼前。

这个节骨眼上,设计部不能突然再失去一个老练的领导。

否则群龙无首,进度混乱,别说亮眼,怕今年连能亮相的作品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