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3配不上我的夫君。
容翊淮见宋湘灵手里握着玉一直端详,笑道:“不是说要给我吗?”
宋湘灵道:“仔细一看发现白璧有瑕,配不上我的夫君。”
她笑盈盈的,又说的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容翊淮心一颤。
“阿灵,你”
他想问什么,却被宋湘灵接下来的话打断:“给,你看看。和你腰上那块的成色差的远吧。”
她将白玉捧出,仔仔细细对着他腰间的那块玉佩。
“是差了些。”容翊淮看了眼,道。
这块玉是崔瓷给他选的,能被太原郡主看上眼的,自然是难得的好玉,估摸着整个盛京也难再有第二块。这猎场上随手被拿来做彩头的白玉,成色自然不敌。
可是他却将这块白玉握在手心里:“可这是夫人为我赢下的玉,我要留下。”
宋湘灵听完,耳廓红红的,又转了话题:“我看到炊烟了。是不是快用膳了?正好我也有些饿。”
“走。”他将那白玉放入衣襟内里,又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腰,“为夫带你去用膳。”
另一边,自宋湘灵将那被动过手脚的弓箭扔到叶盈脚下后,她的脸色便一直不太好看。
她原没想到宋湘灵如此精于射箭。这本事先前竟从未听人提起,即便她在外祖父家中打听,也无人知晓她会射箭。
何况在秋猎出行的前几日,叶盈听说她曾上街买过些射箭用的小玩意,还有一对射箭新手才会用的护腕。
她原以为,这护腕是她买来,打算在秋猎期间让她夫君教她射箭的。
所以,在她听说宋湘灵也要参加那比试的时候,便让身边的婢女偷偷趁众人不备,在那弓上动了手脚。虽说她技术可能本就不好,叶盈也想看她当众出更大的丑。
既然不会射箭,就不要强行参与这比赛了,以免贻笑大方。
前三支箭可谓一塌糊涂,她听到了人群中低低的笑声,叶盈亦扬起了唇角。
可是她却看见容翊淮很是护短地冷眼扫了一遍众人,那议论便停了。
叶盈心绪复杂,先前她还嘲讽过宋湘灵嫁给容翊淮是退而求其次,可现在二人成婚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眼看着一日一日如胶似漆起来。容翊淮拜了相,宋家全家受了一次又一次地嘉奖,反衬的自己先前的话语如此好笑。
罢了。她想,就算宋湘灵发现那弓箭有问题,也已经废了三支,即便后来六发全中,也不可能再获得头筹。
可是偏偏是她的未婚夫出言维护,让宋湘灵再试一次。
叶
盈想到这,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正欲带着婢女离开,身后燕王的声音却叫住了她:“叶盈,你先站着。”
叶盈脚下步伐一顿,待再回过头去,已经重新整理上了无辜的神情:“潭渊哥哥,可有什么事?”
“她的弓箭,是你故意弄坏的?”李潭渊走过来,声音又沉又冷。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真的听不明白吗?”李潭渊又上前一步,身旁的人在这场比试结束后便各自散了,这附近只有他们两人,“叶盈,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今日比试,大家都抱着玩闹的心情,看客也无非是在看热闹。没有人会无聊又大胆到在皇家猎苑做这种事,还偏偏是针对宋湘灵。”李潭渊的眸色很浓重,哪怕是叶盈,都未曾见过他这般神情。
听他叫宋湘灵的名字,叶盈彻底不快,道:“潭渊哥哥,你为何不叫她容夫人?这段时间,你对她动了什么心思,我都已经知晓了!若你真的对她有意,当初又何必与她退婚,直接明媒正娶,让她当王妃好了!怎又会轮到我?”
李潭渊咬牙,飞快看了眼四周,腮帮因为气恼都有些颤:“你在胡说什么?这儿是皇家御苑!”
“叶盈,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不说御苑那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看到了你动手脚,要本王如何解释,更不提若那箭射伤了旁人该如何?这次秋猎,随行的都是朝中重臣和盛京王朝世家,无论伤了哪个都不是你能担待的!”
“若真的伤了人,陛下必定会严查,若查出来是你动了手脚,本王也保不住你!”
叶盈不依了,声音也拔高:“你到底是害怕流矢伤人,还是不满我给她使绊子,只有你自己知道!”
“也是,她当日与你订婚时,位置是正妃,而我只是区区一个侧妃,当然是我应该礼让她!潭渊哥哥,你是不是就这么想的?”
李潭渊皱了眉。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叶盈居然会这样大呼小叫地对他说话。
她是中书令的后人,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按照盛京最优秀的贵女在培养,即便小时候因身子原因被送到了江南养病,却也并未有一刻落下这些研习。
她应当是最为合适的王妃人选,为何竟也会这般红了脸,冲着他这般泼妇一样吼叫!
更不提远处还有不少人,有的已经听见了动静,正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只不过碍于他是皇子,才将视线收了回去。这更让李潭渊觉得难堪和不可思议。
他今日和未婚妻吵了一架,按照消息传播的速度,今晚他兄长李潭澂就会知道了。
“叶盈。”李潭渊选择的是先稳住未婚妻,“这里人多,你先克制下情绪,我们一会儿再说。”
叶盈亦不说话。
身旁的婢女已经急得团团转,却也只能站在那儿干着急,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过了半晌,她才听到自家姑娘道:“罢了。”
婢女紧张地看过去,只见姑娘不论何时都绷紧的脊背忽然放松了,却像是整个人都垮了下去,连精气神都没有了。
她心中一惊,又听她道:“争来争去,真是好没意思。”
说罢,也没有再理燕王殿下,便自顾自地走了。
见叶盈冲他大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又如戳破了的球似的离开,李潭渊的眉紧紧皱着。
是他看错了,女人总是永不满足。叶盈是中书令的外孙女,本身便不是嫡亲孙女,家中又不像当年宋家一样立下卫国的功绩,给一个侧妃,已经是理所应当。她却已经盯上了他的正妃之位了!
如今中书令已然致仕,虽给了个国公的位置养着,终究会越来越远离权力中心。她也不想想,如今的她能给他什么好处,便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正妃!
倒是宋湘灵
李潭渊的眸子沉了又沉,生出悔意。
当初退婚,便是想到父皇会因为他娶了将军府的女儿,而对他生出忌惮。可看看眼下,容家得了史无前例的重用,父皇看上去并未生出制衡之意。
若他当时没有与宋湘灵退婚,现在,他将握有整个将军府和威北军!他将有比太子李潭澂更重的位置!
李潭渊狠狠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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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玉的成色不好,宋湘灵却是很高兴的。
真是太奇怪了,明明秋猎的宴席中她滴酒未进,怎么等用完膳,拉着他的手一同往回走的时候,却晕乎乎的好似喝醉了一般。
容翊淮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过人群。偶然遇见人了,上来问候一声“容相”和“容夫人”,他亦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只将牵着宋湘灵的那只手又握得紧了些。
“那玉石你打算雕什么?”宋湘灵看着天上的月色,忍不住问,“摆件?还是玉佩?”
“你还是不要雕玉佩了。”她喃喃道,“否则你一挂在身上,大家难免会比较我这一块和母亲送的那一块,到时候都看出来我这块成色没有那么好了。”
“那就做摆件?”这番听上去有些幼稚的谈话,容翊淮却认认真真回复,“可以放在我们房中。刻个什么比较好,不如刻一只猫儿?”
“为什么要刻猫?”宋湘灵偏头看他。
容翊淮也说不出来原因,只是低头看见她圆睁着的眼睛,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猫儿。
一只眼睛滚圆漆黑,猫耳尖尖的小猫。
“也可以。”宋湘灵想了想,那玉的形状是圆滚滚的,还真像是一只猫将软软的身子盘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容翊淮道,“等回了盛京,我将它拿给匠人。”
宋湘灵来了兴致:“我要画草图!”
她已经想好了,就要将这块玉给雕成一只团着身子呼呼大睡的狸奴模样。虽说玉石铺子里的老师傅也给画草图,但宋湘灵担心他人不明白自己的意图,便还是打算自己动手。
“好,都依你。”容翊淮都应下。
今晚月是上弦月,挂在不远处的燕山头,如同一弯金钩。
或许是因为天气晴好、草原开阔的缘故,一抬头,深黑的夜空中便点缀着这弯不可忽视的月亮,周遭的星星都收敛锋芒一般避开,天地间,幽幽的月光笼罩大地,给草原、帐篷都镀上了一层淡银色。
同被月光笼罩的,还有他们。
宋湘灵悄悄抬头,去看容翊淮的脸。
清朗的月光下,他的侧颜显得更加清俊,简直可以说不似凡尘颜色。
他从小便是这样的,是山巅月,枝上雪,疏朗亦清淡。
可是此刻,这样一个人正牵着自己的手,带着她往两人的营帐方向走。
进了营帐,容翊淮无奈道:“从刚刚开始便在偷看我。看什么?”
或许是今日太高兴了,总之,宋湘灵玩心大起。
她伸出手,勾住了容翊淮腰间的系带。
因为今日要骑马的缘故,那系带亦是很紧的。宋湘灵一边勾一边抬眼,对上容翊淮变幻莫测的眼神。
他的眸色不知何时便深了下来,似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
若是从前,宋湘灵该怂了。但今日,她却一点都不怕,一点都没有。
容翊淮哑着声:“阿灵。”
“你问我看什么?”宋湘灵笑嘻嘻的,“看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看我的夫君,真好看。”
容翊淮呼吸一滞。
若换作寻常,他得哄着劝着逗着,才能让她愿意喊上一句
夫君,而且往往是在床榻上,被他欺负得不行时,才会颤巍巍地喊上两句。
可是今日在这猎场上,竟是叫了好几次。
他想问,这是不是代表着什么。
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获得了阿灵的回应?
唇又启了启,墨瞳微微收着,看定了面前的女子,正欲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却见她猛然收了手,被勾开的系带回弹,在他紧致的腰腹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倒是响亮。
伴随着的还有她计划得逞的嬉笑声,她好似完全不怕他会惩罚她,不过也是仗着此刻在营帐内,他什么都做不了。
容翊淮:“”
他又一次感到无语。
宋湘灵使完坏,便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今日赛马射箭都出了汗,快叫水来洗呀!”
容翊淮咬了咬牙:“阿灵,我必得给你记一笔。”
“等回了盛京,在榻上,我要你尽数还回来。”
宋湘灵还是笑,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等回盛京?那时候你都要被朝臣上的奏折埋啦!”
他们来御苑这几日,处理政务并不方便,她都能想见等回去后,不仅陛下的案头一定堆满了奏折,容府这边必定也是。
“再忙,讨债的时间也是有的。”他道。
话音刚落,宫人便将浴桶和热水端来。
他似乎听得帐内容相和容夫人正在谈话,一时不敢打扰。直到宋湘灵唤他进来,这宫人这才将东西摆好,不敢多停留便离开了。
刚刚他好像听到什么榻上,讨债之类的话题,不免便往旁的地方想去了。
都说这位新任的容相与夫人感情好,果然如此!
营帐内,无论宋湘灵如何胡闹,容翊淮也拿她没法,最后只能狠狠把她按在怀里,一边吓唬她“再闹我就要收拾你了,你说旁人会不会听到”,一边用被子裹住她,又同她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做梦都是他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脸,狠狠地堵上她喋喋不休的唇。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宋湘灵便听得外头有马蹄答答声。
“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推了一把容翊淮,从他怀中坐起。
刚刚醒来便被毫不留情推开的容翊淮沉了沉眸,听着外头的声音,道:“许是陛下已经起身,这些年来,陛下一直浅眠,用了许多药也未见太大好转,现下又离了宫,只怕症状会更严重些。”
宋湘灵想,果然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即便已经坐上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也难免忧思过虑,不得安眠。
不过皇帝还算良心,没有把他们所有人都强行叫起来陪同。她算了算,约摸只睡了三个时辰多点。
“刚刚可是陛下在策马?是谁在伴驾?”容翊淮隔着帘子,问立于门口的护卫。
“回容大人,陛下今日早起,一时兴趣想去晨猎,现下是太子和燕王两位皇子在陪着。”护卫恭敬道。
宋湘灵忍不住想,当皇上难,当皇子,也难。
明明是世间最亲近的父子兄弟关系,却也不得不防备着、竞争着,看太子和燕王,恐怕在宫中早已势同水火,只是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罢了。
她见容翊淮已起身换衣,心头又忽地冒出一个疑问,如今陛下虽还值壮年,却不知朝中势力的站队如何,按照目前的局势,未来的皇帝大概率会出自这两名皇子中的一位。
那容家呢,是否有站队,若是有所倾向,他们选的是哪个?
宋湘灵心想,她反正不要选燕王。
正胡思乱想着,容翊淮已经装束整齐,他轻声道:“我先出去了。若是还困,你可再睡一会儿。”
宋湘灵默默躺下。她的确还困着呢。
无论是从前在将军府还是现在在容府,她每晚都得睡足四个时辰,睡不够便觉第二天无精打采,哪怕白天再补觉,疲惫感也很难消除。
反倒是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倒是经常天不亮便起身。尤其是近日,拜了相之后他明显更忙了,有时一整日都看不到他,都在宫中议事。
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朝旁边缩了缩身子。
床榻的另一边还残存他身上松木一般的好闻气息,宋湘灵想,做皇帝不容易,做皇子不容易,他做丞相,也不容易。
怎么好像,她这段日子,倒是过得挺容易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宋湘灵堪堪起身。
披月进来为她梳妆,一边往她头上比发钗,一边道:“陛下晨猎也回来了,据说同燕王殿下又猎到了鹿,说今天中午大家一同吃烤鹿肉呢。”
“不是说太子殿下也在吗?他没有猎到猎物?”宋湘灵问。
“好似没有。婢子听说太子殿下没有深入那林子,到一半的位置便被召回。”披月摇摇头,“他现在正和姑爷、容中书令一道,正在帮陛下看奏折呢。”
宋湘灵:“”
原来容翊淮一大早起来便去工作了,也是挺惨的。
她隐约听闻,现在六部还有各地的官员们,耍滑头的不少。许多事情不愿担责,芝麻大点小事便要写个折子来请示,他们也深谙“拖字诀”的作用,一个折子若从地方呈上,到御案最早也得一两日,一些事便在拖延中自行消失了。
因此大量的奏折其实写的是无效内容,需要人先行审过。其中很大一批便由中书令和丞相便直接处理掉,不会交由陛下圣裁。
在这点上,她又更偏向太子一分了。毕竟在猎场上出风头是更简单的一件事,而愿意放下这宝贵机会,宁肯折返处理政事的,听上去才更像一位勤政爱民的君主。
“那他们还未用早膳吧?”宋湘灵看了看镜中自己的妆面,“你去看看,今日做的是什么,快叫宫人送过去。”
主帐内,三人平分了送过来的折子,处理了一个时辰尚才完成一半,面上颇有些愁云密布。
容青厉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总结道:“七成是琐事,三成在哭穷。”
他如今做中书令,原不用还同从前做丞相时一般,只是还需再提点儿子一段时间,便亦过来了。
太子李潭澂忍不住笑了:“向来如此。二位看看这折子上所书,宁州一妇人家养的兔子偷跑进了县衙,被县尉之女看见据为宠物,不肯归还。”
“县尉打算赔兔钱,这妇人却要求除此之外还需赔偿饲料钱,兔笼钱、连此兔未来两年能生多少兔崽、兔崽成熟后又能生多少小兔崽、产生多少收益都算了个清清楚楚并要索赔。此等小事还需要上表请奏吗?”
容翊淮听后淡笑:“若是以后有人效仿,县衙岂非变成善堂了。”
“记得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有人上表所书几千字,其中九成都是可有可无的废话。”容青厉入朝早,还记得多年前的情况,“后来陛下召他进京,要求他当面将自己的奏章读一遍。那官员连读了两刻钟,读得口干舌燥。”
李潭澂:“这倒有趣,然后呢?”
“后来那官员再上折子,百余字内必能写完所呈之事。”
听了这话,三人都笑了,李潭澂道:“就该如此。陛下时间宝贵,若是不重要的折子递上来,一路便颇费人力物力。”
正说着,不知不觉又处理完小半堆积起来的奏折,将其分门别类地放好。
忽听外头宫人道:“太子殿下,二位大人,奴送早膳来了。”
李潭澂冷道:“刚刚不是与你们说过,等处理完公务再过来么?”
眼下奏折还没处理完,三人都没有用膳的心思,何况用了膳后难免惫懒,倒不如腹中空空时更为清醒。
“是,是,只不过这膳食是太子妃、容相夫人方才叮嘱的,说一定要送过来。”
听了这话,李潭澂表情温和下来,道:“那便送进来吧。”
宫人连忙呈上膳食。
食物拿精致的托盘盛着。虽随行也有御厨,但出行在外注定没有
宫中方便,今早的膳食便是野鸭脯、熏火腿,外加几道小菜和杂粥。
宫人一边将菜肴一样样端出来,放于案上,一边道:“太子妃昨日在猎场附近见着了些清爽野菜,说是可以解腻,昨晚大家都吃了烤羊肉,今日一早便特意让御厨焯了水,给大家尝尝。”
李潭澂嗯了一声:“难为她想着了。”
而容翊淮则看向那佐粥凉拌菜。这本是他先前看宋湘灵喜欢吃,却因为月事不得不克制的菜肴,便在她月信结束后专程让容府的厨子做了。看她吃得香,他也觉得这小菜前所未有地爽口起来。
她大概是看出他也喜欢吃,便让厨房上了一品。
几人草草将早膳用完,盘盏一收,都不说话了,只抓紧翻阅手上的奏折。
赶紧处理完,就能赶紧回营帐内各找各的夫人了。
第72章 074可她现在,也想给他一些东西了……
“回来啦?”宋湘灵看见容翊淮掀起帐帘走进,便抬脸笑盈盈地看着他,“怎么样,那碟小菜合你胃口吧?我记得上回你也吃了不少,正好看御厨带了原料,这菜又简单,便拜托他们做了。”
“不错。”容翊淮想,果然是因为看到他上次也吃了不少,唇角便弯了起来:“很清爽,作为佐粥小菜的确合适。”
宋湘灵想,她果然没有记错。
她也是开心的。原先见容翊淮几乎没有显露出对任何食物的兴趣,仿佛对他来说,是满汉全席还是箪食瓢饮都没有丁点区别。
可是,人若一直这样,那该多无趣啊。
她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爱好,宋湘灵甚至没想过,他就连这点偏好也是因为她,只觉得很高兴。
“今日端来的还有一道焯野菜,口感好神奇,脆生生的,我在盛景从未吃过呢。”宋湘灵又和他分享这叫不出名的绿叶菜,“你吃了吗?是这一带特有的野菜吗?”
“盛京也有,只是素日不会出现在大家的餐桌上。”他耐心道,“是太子妃昨日看见,便让御厨去采了些来。”
“太子妃?”宋湘灵有些疑惑,她原以为是御厨见了这野菜,便顺手添了道膳食呢,“太子妃竟然认得野菜?”
容翊淮嗯了一声:“这位太子妃出生于医家,并不在盛京长大。”
他略略说了些,宋湘灵听着,也渐渐明白了,原来这位太子妃并不是盛京的王侯贵胄,哪怕在她的家乡云州,也只是略略比当地一般家庭要富裕些。
那年太子在云州办事,不慎受伤,便是太子妃发现了他,并治好了他的伤痛。就此,太子硬是将原本十日的行程拖到了一月,只为了报恩。
当然,这恩情报着报着,便变了一种形式。
宋湘灵听后更为震惊,太子与医女,这怎么听都太不门当户对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同意?”
“太子执意如此。”容翊淮提起当年的事,亦笑笑,“当时太子妃因家室未能封为正妃,甚至连侧妃位置都是太子在朝政殿外跪了一夜求来的,后来太子妃诞下孩子后,太子便又去请奏,这次陛下允准,扶为正妃。”
背后竟然还有这般故事!宋湘灵听后,更是暗暗钦佩起这两位故事的主人公来。
他们两个,无疑都是非常勇敢的,成婚后,想必也是郎情妾意,举案齐眉。
尤其是这么多年来,太子身边都只有太子妃一人,膝下两个可爱的孩子,得享天伦之乐。
“怎不说话了?”容翊淮问。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在想,如今陛下尚在壮年,但你们朝中,是不是已有站队的倾向了?”
怕被旁人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有她自己,和面前的他可以听得清。
容翊淮默了默,一双漆黑的眼看着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阿灵怎么想?”
“我不懂朝政上的事,也觉得无从下手。”宋湘灵道,“可是我不喜欢燕王,所以自然不希望是他。”
就这么一个浅显的理由,宋湘灵说出来后,便觉得有些羞赧。这可是大庆的国本大事,被她如此简单地用喜欢与否加以评判,恐怕就算是祖父听见,也会笑她儿戏,让她不要再多说。
可是容翊淮却认认真真地点头:“嗯,我与阿灵所想一致。”
“正好,我也很不喜欢李潭渊。”
即便不提燕王和太子所做之事的差别,仅仅就燕王出尔反尔退了阿灵的亲这一件事,容翊淮就很难再对他抱有什么好感和期待。
即便他爵位加身恩宠日盛,可在此等大事上都如此反复无常的人,又如何指望他能够成为明君。
“果真?”宋湘灵问。
她知道,她说的不喜欢,便是真的不喜欢。
而容翊淮所说的不喜欢,那一定是整个容家、崔家、甚至还包含将军府宋家,在权衡了利弊后做出的选择。
她的选择与容翊淮一样呢。宋湘灵笑了笑,只觉得心里很是安定。
“表哥嫂嫂,你们在说什么?”
帐帘忽然被掀开,露出乔蕤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来。
容翊淮微微皱眉,刚刚想责备她为何不叫人传唤便掀了帘子进来,却见他的夫人已经起身,摸了摸乔蕤的脸,问道:
“这是去哪儿玩了?脸这么红。”
乔蕤吐了吐舌头:“刚刚萧哥哥和窦姐姐一起,萧哥哥在射箭呢,我也在旁边跟着看,还追了只兔子玩。”
窦晚和萧隋安一起?宋湘灵忍不住笑,看来,两人的进展比她想的还要快一点。
她又点了点乔蕤的额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追兔子?没个正形。”
“哪有。”乔蕤往后躲了躲,“萧哥哥和窦姐姐一起,嫂嫂和表哥一起,都没人陪我玩了。”
宋湘灵心软了:“我陪你。”
乔蕤一听,脸上便晴转多云了,看向容翊淮:“表哥,可以吗?”
容翊淮早看出宋湘灵在帐内也待不住了,无奈道:“去吧。小心些。”
他原本处理完奏折匆匆回来,是想多和湘灵一起度过些时间,无论是在帐内,还是在帐外骑马、射箭,只要是与她在一起,便都可以。谁知回来后不过一小会儿,人又被乔蕤带走了。
宋湘灵和乔蕤又去了小河边。乔蕤似乎很喜欢那几只灰黑的鸭子,又说那鸭妈妈昨天还在孵蛋,不知今日有没有小鸭出生,兴致勃勃的。
宋湘灵由着她,谁知刚刚到河边坐下,便见窦晚别别扭扭地走过来。
“得空了?”宋湘灵笑着揶揄。
窦晚的脸红了,嘴上说着:“你买的那只护腕呢?送我嘛。”
宋湘灵故意打趣:“你不是宁可在帐内吹吹风,也不愿意去学射箭吗?那护腕我已给乔蕤了。”
窦晚:“湘灵你怎么能把给我的礼物转赠给别人呢!小蕤,姐姐今天要用,等回了盛京我再给你买个更好的。”
宋湘灵扬眉:“你未婚夫说要教你射箭啦?”
“是啊。”既然被识破,窦晚索性也不隐瞒了,抚了抚裙子,也在两人身边坐下。
换作寻常,她肯定要心疼身上这一袭金贵料子做成的衣裳,怎么也不肯在草地上便这么不顾形象地坐下来的。
可是或许受了这广阔草场的影响,窦晚也只觉得心境都开阔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腔中积攒的郁气都一扫而空。
想想过去的那段时间,她是如何放不下赵玉,甚至不惜与家人闹翻的。每每想到这里,窦晚都怀疑自己当时是被下蛊了。
现在看着萧隋安,倒是越看越潇洒,尤其是今日在猎苑竟不小心扫到了萧隋安晨练时,衣裳掀起,下摆处露出的结实肌肉。她脸瞬间红了,可是又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再想想赵玉,便总觉得他有些娘里娘气的
宋湘灵也不再调侃,静静地看着水面。
灰黑色的野鸭正在水面嬉戏,小鸭依然是没有孵出来的,可是它们仍十分欢快。水面上的两只,是夫妻吗,还是亲
子?她不知道,看着它们用深红色的喙梳理彼此的毛发,竟看得有些出神。
乔蕤蹑手蹑脚,偷偷靠近了那几只鸭子。窦晚和宋湘灵由着她去玩,一片安静中,窦晚忽问:“湘灵,你现在同容翊淮,是什么感情?”
“你昨日为他赢下那块白玉,可是因为已经喜欢他了?”
宋湘灵依然看着水面上一个个涟漪,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昨日她参加射箭比赛,信誓旦旦要赢下彩头送给他的时候,是想答谢他的。
她想感谢容翊淮,替她将当年在北境发生的事情查清,让她知晓,原来父母的死背后还有这么大的秘密,并将始作俑者找了出来,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这一查,不少近年来和兖国公有过来往的官员臣子们都纷纷落马,从中央到地方,竟是牵连了一大批。
宋湘灵虽不在朝中,却也知道,若不是超乎寻常的魄力与果毅,他做不成这样的事情。他若只想官运亨达,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去碰这样的事情。
可是他却从北境的细作留下的蛛丝马迹查起,一点点的,将笼罩了她许多年的阴影给撕开。
霎时,大现光明。
她可以确定,她在决定要为容翊淮赢得那一块玉石的时候,怀着的是感谢的心情,那玉是一块谢礼。
可是在她的弓被动了手脚,在她看见容翊淮冷眼制止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又将担忧的眼神投向她,在她拿着与王骁换来的弓,弯弓搭箭并冷静执着地视线投向那红艳艳的靶心时,那夹杂在其中的情绪,分明又不止是“道谢”二字可以囊括。
还有她得了玉,与容翊淮商量这白玉到底是做成玉佩还是做成摆件,上雕什么,如何雕刻时,怀抱着的,是与他一同做成什么东西,一同布置他们的起居房间,两人朝夕相处的地方。
以前,容翊淮给她许多东西,她心安理得收着,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可她现在,也想给他一些东西了。
“窦晚,我这些日子,的确想的比先前要明白了。”宋湘灵看着好友,笑道,“自从上次他表明心迹后,就一直给我一种感觉。我们俩的相处,只要我愿意走一步,他便能将剩下的九十九步都走完。”
“或许他还能做的更多。从前一些误会尚未解开,我对他抱有怀疑的时候,他也能朝我走那么多步。”
“而现在,我也想走出我自己这一步了。”
岸边的芦苇遮住了两人的半个身形,两位女郎相视一笑,霎时,宋湘灵听到了河流的水波滔滔声,飞鸟掠过长空时的鸣叫声,从旷野吹来的风声。
这个世界真好,各种各样鲜活的声音充盈在她的耳边,连带着她也忍不住,笑容变得大了些,又更大了些。
乔蕤还来不及拨开草丛看清楚那淡青色的鸭蛋,河面上原本自在漂浮的鸭子便警觉起来。这荒郊野岭的鸭子竟不怕人,飞扑着翅膀便朝她冲过来,把乔蕤吓了一跳。
她本就是个养在闺中的小女孩,还从未有机会在外面撒个欢,一听那鸭子翅膀扑腾的声音便吓得逃回嫂嫂身边,过了好一阵儿,见那鸭子又回到了水面上,这才放松下来。
“放心,野鸭是大胆些,却也不至于会追着你不放。”窦晚笑着说,“走了,我还要同湘灵去取护腕呢。”
乔蕤刚刚只顾着看鸭蛋,好奇地问:“你们两个刚刚在说什么啊?”
窦晚看了宋湘灵一眼,后者唇角翘着,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她便道:“你嫂嫂呀,刚刚做了个很大、很厉害的决定。”
乔蕤偏了偏头,不理解。
不就是把那新买的护腕给窦姐姐吗,这也算是“很厉害的决定”?
三人一同回了大营,宋湘灵原以为容翊淮在帐中,可里头却空无一人。
披月说,陛下有事,又把他召过去了。
宋湘灵心头不免有些失望,无端地生出了幽怨的想法,那句诗怎么写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若早知他拜了相便如此忙碌,她甚至有当初便不让他如此拼命的想法了。
不当丞相,也无所谓的嘛。
她应了一声,在行囊内找出那新护腕,递给窦晚:“拿好。”
窦晚接过,看那护腕上头的系带,不解道:“这怎么戴?我不会啊。”
“你不会没事。”宋湘灵又揶揄她,“你未婚夫肯定会,问他就好了。”
窦晚又闹了个红脸:“湘灵,我发现你如今越发可恶了。”
宋湘灵挑眉:“这样?那便还我吧。”
谁知窦晚握着那护腕就不愿意撒手了:“都给我了,还想要回去?”
萧隋安还在等她,她也急着去赴他的约。
窦晚掀起帐帘,正欲快步离开,谁知却和一路过的女子险些撞在了一起,那护腕也掉了一只在地上。
窦晚不快,将护腕捡起来,拍打干净上头的草屑。
她向来便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等站稳后看清了来人,愈发皱了眉:“左盼?你现在走路都不看路了么?”
两人相撞的时候,宋湘灵便急忙走了出来,她看了眼左盼,更是有些意外。
原本的左盼虽然出身不算太好,也是四品官宦人家的小姐,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自有一股骄傲在的。可是如今,却像是被抽去了那股劲,眼神也愈发没有了神采。
若是原本的左盼,必还要回几句嘴。她却有些胆怯地抬眼看了两人,伸手慌张地捋了捋鬓前的头发,小声道歉。
窦晚也觉察出不对,紧接着,却看见左盼手腕上的青青紫紫的痕迹,更是愈发惊诧。
“这是怎么了?”她拉住左盼慌忙想缩回去的手腕,问道,“谁打你了?”
左盼试着抽回,可窦晚攥得紧,面上的表情便愈发难堪起来:“这是我的事,不劳窦姑娘费心了。”
宋湘灵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令她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左盼,是不是赵玉打你?”
左盼浑身一僵,声音便带上了哭腔:“不是,求你们别问了”
虽嘴上说着不是,可神色语气,分明都在说是。
窦晚喃喃:“怎么会”
这可是她曾经心仪的郎君,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人如其名。怎么可能会做出殴打女子的行为?
正出神,手上的劲便松了,叫左盼看准机会,将腕子抽了出去,随后迅速用长袖遮得严严实实。
宋湘灵瞥一眼她高高束起的领口,在这初秋天气显得很是突兀,心想,恐怕身上也是有伤的。
左盼被人戳破了秘密,不忍在这里多待,低着头躬了躬身,便快步走了。
窦晚对身旁的婢子说:“你去打听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不敢相信,赵玉居然会打人?
过了会儿,那婢子便回来了,原来她同寿亭公家的一位婢子原是同一家牙行出来的人,彼此还有联络,便从那处打听到了消息,一五一十地道来。
赵玉打妻子这件事,在外还是秘密,可在府内,已经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自从两人成婚,他便经常酗酒,酒醉了,便会殴打左盼,来表示心中的不满。
那婢子说,她在府内便听见好几回声响,这赵玉人模人样,下手却很重,还专挑着夫人寻常能被衣服掩盖的地方打。下人们都听见夫人苦苦哀求,可赵玉却浑不在意。
左盼的父亲左承颜只是四品,一个月前又因受贿遭圣上贬斥罢官,自身难保,更是无法护着嫁出去的女儿。她没了娘家的助力,哪怕被打也只能忍受,不敢反抗。
“怎么寿亭公也不管吗?”宋湘灵见窦晚听了这消息,都楞得两眼发直了,便问道。
“据说寿亭公是个爱面子的,当初让孙儿娶了左盼这事就能看出。家丑不可外扬,他虽训斥过几次,但比起孙媳来,自然还是更向着孙子的。”
“也可怜。”宋湘灵低声道。
“那赵公子是在夫人身上发泄怒火,说府中的婢子听到几回,赵玉醉酒后,嚷嚷着这一切都怪左盼,若不是她非要救他还被圣上看到,他能娶到二品尚书的嫡千金!”婢子将那语气学了个准确,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那赵公子还说,尚书千金对他情真意切,为了他甚至不惜和家人闹翻,显然是非他不嫁了。就这么拖下去,把她拖成老姑娘,尚书府便只能妥协,同意让女儿嫁给他”
话音刚落,窦晚气得连连跺脚:“呸,他想得美!!”
“赵公子说,左盼的父亲只是四品,又因为受贿案已然倒了,若是他娶了户部尚书的千金,单是嫁妆都够他花好久,户部又是富得流油的部门,哪怕靠着岳丈,都能吃喝不愁”
赵玉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年纪比他大五岁,这位兄长倒是一表人才,能力卓群。因此寿亭公一早便打算将爵位给大儿子继承,至于混世魔王一般的纨绔次子,从来没动过什么心思。
也难怪赵玉想从窦晚和户部这边多捞些挥霍的银钱。
宋湘灵见左盼都快气厥过去了,赶忙让那学得惟妙惟肖的婢子快别说了。
“他,他竟是这样的人,我还没嫁过去,他便已经想着要把我拖成老姑娘,还打起我嫁妆和我父亲官位的主意了!”窦晚气得胸口起伏,“怪我从前瞎了眼,竟然没看出他是这般狼心狗肺,不配为人!”
宋湘灵倒了杯水,给窦晚润润嗓子,又和缓地劝道:“罢了,好在你并没有嫁给赵玉,是你运气好呢。”
这下,窦晚心中最后一丝执着,一定也断得干干净净。
“是啊。”窦晚发完火,亦十分感叹、后怕,“我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了。”
“什么心情?”宋湘灵拍拍她的手背,冲她眨眨眼,“当然是去跟未婚夫学射箭的好心情呀。”
窦晚扑哧一声笑了。
赵玉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然全塌了,便衬得萧隋安更加高大伟岸起来。
宋湘灵只言片语将她哄好,又对窦晚身边的婢子道:“你既与寿亭公家的婢女相熟,倒可以让她传话给左盼一句,大庆有律令,丈夫殴伤妻子,据伤情徒十日至一年。只是需她报官再去官衙验伤。”
窦晚十分不解:“湘灵,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你忘了她先前是怎么说你的了?”
宋湘灵只道:“她在净慈寺清修三月,我与她的恩怨便解了。今日我不过是传话一句,并不做旁的任何事。或许也有旁人提点她,一切,都看她做还是不做了。”
窦晚点点头:“罢了,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我也看不惯那宵小这般行径,让他去劳里蹲上十天半月,我也解气了。”
眼看窦晚的称呼已经从赵公子变成了“宵小”,宋湘灵失笑:“快去吧,你未婚夫该等急了。”
窦晚拿着那护腕便走了,宋湘灵留在营帐内,无聊地走来走去,又坐在榻上喝茶。
只是心思不定,想着容翊淮去陛下那办什么事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呀?
第73章 075满桌子的青年才俊
宋湘灵在帐内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只觉得度日如年。
越坐越无聊,容翊淮那边一时又回不来的样子。其实她也不知他回来后两人可以做什么,无外乎是一起骑骑马、看看风景、说说没道理的胡话,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主旨,亦十分散漫。可她就是觉得,即便这样也很好。
天高云淡,同他一起在旷野下驰骋,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想着想着,又有些后悔,怎忘记带些话本来了呢?还能打发些时间。
披月见她都有些坐立不安,掩口笑得不行,倒是给她出了个主意:“少夫人,施长策这会儿在跟李芜一起学剑,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去看看呗。”
宋湘灵闷闷地起身:“那便去吧。”
另一边,容翊淮听宫人道,说容少夫人已经回去,正在营帐中等候,便有些看不进去面前的奏章了。
肃云帝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罢了,人在心不在,不如放你回去。”
容翊淮也不多留:“多谢陛下。”
肃云帝唇角抽了抽:“你倒谢得快。朕记得你是今年二月成的婚,转眼也半年了,原想问问你夫妻之间是否融洽,看你如今这样,朕倒也不必问了。”
容翊淮笑:“臣与夫人,十分融洽。”
肃云帝看着他的模样,又想起屡屡让自己心烦的后宫:“快走快走。”
他躬了躬身后离开,满心都是快些回帐中,便可以同她一道。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都好。房星和他一样,都非常喜欢她。
只是刚回帐中,便听护卫说她前脚刚走。他不免失笑,又是这般阴差阳错,待问清楚了去向,便也巴巴地跟去了。
李芜和施长策正在一块水草丰沛处旁练剑。此处芦苇长得高,远远看去,两人的身形似是隐没在里头,乍一眼并不分明。
两人看见宋湘灵的身影,赶忙收了剑锋,李芜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你们练你们的,不必管我。我只是过来看两眼。”宋湘灵摆摆手,又见施长策脸上怎的添了一道伤,便指了指,“这是怎么弄的?”
施长策伸手摸了把,浑不在意:“是前几日练剑时不小心被划伤了,无事,都已经结痂了。”
宋湘灵点点头。这小孩在李芜身边跟了一段时间,说话多了,性子开阔了些,挺好。
“我告诉过他,这招对他有难度,他非要学。”李芜叹口气,可话语中亦有不少赞扬,那是师傅看着徒弟肯上进而自然而然生发的赞扬,“少夫人,您猜怎么的,还真让他学了个七七八八。虽说伤了脸,好在伤口不深,过几日痂脱了便看不出来了。”
施长策也有些骄傲地挺了胸:“男孩子,伤疤是功勋。”
“说得好。”宋湘灵赞道。
还是他这么一提,宋湘灵便又想起来容翊淮了。
他身上也有伤疤,不多,但大抵是从前学骑马或学射箭时留下的。两人在床榻上时,她倒是很喜欢抚摸,然后他便会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他的手上也是,无论是握持粗糙的缰绳,亦或是弯弓搭箭,磨损的总是那双手。
“学得如何,我也看看。”
容翊淮亦找到了这里,一眼便看见李芜和施长策手中拿着剑,显然已很有效果,而他的夫人立在旁边,看得倒是很仔细。
他便走过去,同她站在一起。
见他来了,施长策便有些紧张。还是李芜让他好好舞一段剑,这才有模有样地动了起来。
宋湘灵悄悄凑过去:“他怕你。和我小时候一样。”
容翊淮微皱眉,好看的眼睛看向她:“为何怕我?”
因为他小时候总是扳着一张脸。她想,少年老成,不苟言笑。明明年岁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偏偏在他面前,宋湘灵总会反反复复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而他已经是少年人了。
她还记得,儿时她与朋友们在一起玩,容翊淮站在树下,遥遥看过来的样子。抽条的身材,无甚情绪的眼睛,宋湘灵与他视线对上,便觉得束手束脚起来。
她笑了一声,摇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现在不怕你了。”
因为这般淡漠的人,对着她时也会频频露出藏也藏不住的温柔。
施长策还在舞剑,带着少年特有的过分的认真。小孩儿力道不够,剑风还不太硬,却已经是他现在能做到的极致。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宋湘灵忽然道,“认认真真的,其实浑身都紧绷着。因为作为相府的独子,你不能犯错。我偶尔会想,你这样不会很无聊吗?为什么不来同我们一起玩呢?”
容翊淮想起十二年前的往事,那或许是整个故事的
开头:“那日你邀请我去参加你们的游戏。”
一阵飒爽秋风从河面上吹过来,芦苇飒飒作响,长空传来几声鹤唳,她与容翊淮的衣角被吹起来,在空中齐齐地拂动。
“当时看这位哥哥独自捧着书,一脸严肃,身边空落落的。”宋湘灵将被风吹起的发丝重新别至耳后,“可能当时,我只想让你笑一笑。”
晚间回了营帐,宋湘灵又想起施长策脸上那道伤。虽说他认为这伤口是男子汉的功勋,但她却不愿他那么小的年纪便落了疤,还是在脸上。
便嘱咐披月,找随行的宫中御医去取些药送过去。
披月刚走,宋湘灵便道:“再给我看看你的疤。”
容翊淮闪躲了下眼神:“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她向来胆大,又仗着在营帐中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上手就要去脱他衣裳。
容翊淮:“”
他只得站在那,任宋湘灵将他的上衣都扒掉。
她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游移,指尖有些微凉,碰触上去,他的腹部便会发紧,继而显出更为明显的肌肉线条。
若是寻常,宋湘灵肯定会想点别的事情,可今日,她却显得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看着他身上的疤痕。
容翊淮只能硬着头皮,和她解释。
“这一块,是初学射箭时,在前胸留下的。”他哑声。
“这一道,是学骑马时不慎摔下,擦伤肩膀,险些骨裂。”
随着宋湘灵的手指在他身上一寸寸划过去,划到哪,容翊淮便解释这伤处的来历。
通过他的描述,宋湘灵好似也看到了他在初学射箭、骑马的时候,也同她一样,失败过,受过伤。
对什么都成竹在胸,那只是他的外表,其实剥下这一层躯壳,他亦是一个会犯错、会受伤的人。
宋湘灵的手指不免变得更加温柔了些。
“旁人知道你里有伤吗?”她问。
“怎可能给旁人看。”他声音喑哑,微微垂着眸。宋湘灵半蹲在他身前,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乌发、高挺的鼻梁,精巧的面颊。
“谁给你涂的药?”宋湘灵问,“是容相还是夫人?肩膀上的伤口,你自己够不到吧。”
容翊淮默了默:“都是对着铜镜,自己擦的药。”
若是够不到,那就够不到罢了。
宋湘灵亦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手伸出来我看看。”
容翊淮将衣衫重新披好,却不愿给她看:“手上没有疤。”
“有的。”她却记得很清楚,她看到过的,那形状很奇怪的,如同半月牙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疤痕。她想过几次,却也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会留下这样古怪形状的伤痕。
她已经将他的手握住,缓缓抬了起来,随后展开。在灯光下展平,她能清晰地看见他手心的疤痕、硬茧、还有每一寸的掌纹。
“我就说有。”她道。
或许是因为那手在她面前展开,这才看到一排的疤痕,宋湘灵恍然明白过来,伸手在那上面蹭了蹭,很是心疼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你好端端,掐自己做什么?”
那分明就是指甲的掐痕,三只深一只浅,形状都如月牙,横亘在三道掌纹中间,很是突兀。
“”见她识破,容翊淮却暂时并不想告诉她这疤痕的来源。
可宋湘灵怎会放任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沉默:“问你呢!”
“到底为什么要掐自己,留下了这四道疤?”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指甲能留下多深的伤痕,怎可能形成这般完整无缺的痕迹,可见他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劲,应该流血了吧。可是为何如此,他是受委屈了,还是在忍耐什么?
容翊淮没辙,把她拉到灯下坐好,认真看着她:“阿灵,这掐痕是一年半前留下的。”
“一年半”宋湘灵在心中盘算着日子,去年的秋天,他不是去了北境,回来后又向她提亲了吗?
“你可是在北境遇到了什么麻烦?”她问道,眸子里尽是担忧,“即便如此,麻烦也一定有解决的法子,为何要弄伤自己!”
灯下,容翊淮认真地看过来。
“是遇到了麻烦。而且对那当时的我来说,这麻烦没有解决方案。”他缓缓道来。
“那日,信件传到了北境。我看到那信上说,你要成亲了。”
暖黄灯光将他的瞳孔映成棕色,甚至微微带了些暗金,这样粲然的一双眸子看着宋湘灵,连同他说的话,轻易便让她怔然了。
“怎是为了这个”
似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宋湘灵喃喃。
“这个麻烦,的确没有解决方案。”他平静道。
那日他口中祝贺,转过身去,却将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
小容大人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可是当她要成亲的喜讯传到北境去,他分明听见了自己极度后悔的声音。
他后悔自己当初决定错了。他以为,若要提亲,起码要等到自己做出更厉害的功业才有资格。他原就计划这一年办完陛下交于他的案子后,便抬着聘礼去提亲。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心仪已久的姑娘,竟叫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捷足先登。
悔恨过后,便是浓浓的恐惧。他知道在自己离京的时候,她与燕王尚不熟识,为何自己去了北境半年,婚约便定下了,可是这半年内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