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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063这晚,厢房内灯火不灭,铃音不……

窦晚听了这话,连步子都停了,颇有些幽怨地看着她:“湘灵,即便是为了安慰我,你也不必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的。”

宋湘灵却很平静:“或许这就是现实。我与容翊淮的婚事,只是各取所需。”

看她神情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窦晚惊愕:“为何会这样?”

若是如此恩爱的眷侣都是各取所需,那全盛京恐怕八成的婚姻实际上都是各过各的。

“容翊淮在替陛下办一件事。”宋湘灵坦陈,想起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她对事件本身含糊其辞,“这件事很重要,若是成了,对他的仕途有很大助益。”

“而这件事想要办好,需要将军府的帮助。”宋湘灵道。

窦晚马上明白了,不可置信和气恼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说话都变得有些冲:“竟然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要娶将军府的女儿?”

“这,这总不是他亲口跟你说的吧,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相比之下,宋湘灵倒是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她一早便知道了这件事:“他其实也说过。不过,婚前我便知道这件事,是不小心听见了林杉月的话。”

窦晚虽和林杉月颇有矛盾,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消息灵通方面,身为吏部尚书女儿的林杉月,没输给旁人过。

再说,连容翊淮都说过

她看向宋湘灵,语气激动:“那你为何又要答应他?”

“当时是因为,燕王退了我的婚,本就叫整个盛京侧目,我若不再挑个好的,岂不是让大家看了更多的笑话?”宋湘灵道。

当时同意,的确是这个原因。但直到今日,她却从未对自己这个选择而后悔过。

窦晚的嗓音都多了些怜惜:“实在让人很难相信,他给你买那么多首饰衣裳,宴席上都如此体贴照顾,竟然”话还未说完,窦晚忽然想通了,这些事拎出来,哪一件不是身为丈夫,对妻子应该做的事?

“所以很多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嘛。就像你根本看不出来,我与容翊淮没有感情,只是各取所需,我也不喜欢他”说到这里,宋湘灵忽然顿了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

她继而笑道:“离成亲还有段日子,不如你好好了解下,萧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逃避对你接下来的亲事不会有任何帮助,你认为呢?”

窦晚还沉浸在震惊中,可不得不说,她被宋湘灵说服了。

这段时间,她对婚事一直抱着消极的态度,想着既不是嫁给喜欢的人,那随便了,嫁给谁不都一样。她从未提起过兴致,要去多了解下自己要嫁的这个人。

窦晚眸子闪动,又握住了宋湘灵的手:“湘灵,谢谢你,我再回去想一想。”

“还有,若是容翊淮他欺负你你一定记得和宋将军说,也可以同我说。”她目光灼灼,“我窦家也不是吃素的,欺负我朋友的人,我不会放过他。”

宋湘灵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了,虽说没有感情,但他作为夫婿还是很合格的。”

何况,他无论是脸还是身子,都长得很好看。

嫁了这么个人,也的确没让她吃半分苦,不亏。

这话她没说出口,窦晚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宋湘灵笑道:“好,我送你。”

两位女郎便结伴从池边慢慢往外走。

或许是园中的灯火太昏暗,亦或许是那人站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中,像是被定住一般许久都未曾动弹一下,更沉默着不发一言。总之,一直到走出去,她们都未发觉刚刚的池边,原还有第三个人。

窦晚上了马车后,宾客均被送走,丞相府中又安静下来。

崔瓷走到宋湘灵身边,悄声问:“刚刚让翊淮去寻你的,怎没和他一同过来?”

宋湘灵亦疑惑:“是吗?没有看到他呀。”

崔瓷皱眉环视四周,的确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纳闷道:“真是奇怪了,难不成是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了?可那也不能不出来送客,真是越发不成规矩了。”

“无事,我去找找他。”宋湘灵安慰婆母,便转身进了府。

宴席结束,容青厉饮了些酒,也已经回房休息了。崔瓷则去库房看了看今日收到的贺礼。府中唯余下人们在打扫和整理宴席残余,听到的均是碗盏碰撞的清脆之声。

宋湘灵不免纳闷,容翊淮去哪了,莫不是真的先回去了?

他一贯表面功夫做足,即便是饮了酒,也不会不顾礼仪,连客都不送。若说是喝多了,可是按她今日的观察,他饮酒的量倒是还好,远没有那日回门时多。

她正一边往院中走去,一边想着这些事。

只是刚刚拐过一个弯,她便看见容翊淮站着灯旁,似乎正在等着她。

她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了。

向来淡漠的人,外表合该是不动声色的,可是若在灯下,总应该被覆上层温暖。就像霜雪被阳光照射,逐渐融化的样子。

这种样子她看过许多次,近来,更是频繁。

可是此时此刻,不同。

他半边脸被灯光照亮,另外半边则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楚。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没有小厮,没有婢女,像一片单薄的影子。

看着她的眼神,似乎也并未用力。只是淡淡抬眼,淡淡看着她。

可是为何,宋湘灵却能感受到不容忽视的肃杀和偏执,正一点一点,从他的眸子里透出来,从他的全身和骨头里,缓慢而强烈地放出来。

宋湘灵硬着头皮,问:“你怎么了?”

容翊淮没说话。

“可是醉了?要不要我扶你回去休息一下?”她越发奇怪,却继续问道。

他终于动了,甚至还笑了一下。

一个自嘲般的笑容,突兀地挂在这张刚刚还毫无表情的脸上,呈现出鬼魅一般的机质。

他明明在笑,目光却狠了起来。

“不喜欢我?”

宋湘灵浑身一震。

刚刚在荷花池边,她同窦晚说的话,被他听到了!

是了,刚刚母亲便说过,因她与窦晚久久未归,容翊淮去找过她。

“等等,你听我说——”她开了口,下意识想解释。

可是容翊淮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双大掌向来有力,今日带了怒气,更是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箍着她,并无半分往日的爱怜。

宋湘灵微微蹙眉。往日他都是拉着她的手,而且会十分注意力道。但今日,不由分说的强硬从手腕上传来,让她被带着,朝院中走去。

刚刚一回院中,容翊淮便让所有下人都出去。

沐夏和披月她们对视了一眼,惊疑不定。披月还犹豫着,却被容翊淮盯住,重新强调了一遍:“出去,别让我说第三次。”

沐夏扯了扯披月。而披月担忧地看了眼小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宋湘灵也不高兴了,手腕都被他握的有些疼,护短道:“容翊淮,你吼披月做什么?你生我的气,冲我来就好了。”

“不喜欢我。”容翊淮像是被魇住了,又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原本,他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

阿灵会为他吃醋,会不高兴他去听雨楼,还会在床笫之间,一边带着哭腔一边软软地说喜欢他。

他以为,经过了这么久,阿灵应该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原本有这个自信。直到今日听见他的心上人对好友说:

没有感情,各取所需,不喜欢他。

一字一句,如剑如刀。那颗以为落在软垫上的安然无恙的心,径直坠进了深渊去。

原来他眼中的切切深情,琴瑟和鸣,在她眼中都只是一桩交易。

他娶了她,犹嫌不足,还想让她爱他。可是在她那里,婚事,终身大事,原来都是一桩交易。

宋湘灵被他身上的肃杀吓到,又被他拉着手腕,往院中带。

她带着哭腔:“容翊淮,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眉头皱得极紧,听了这话,更是狠狠咬了牙。

进房,关上门,伸手扫落桌案上的东西,物件散落飞溅的声音正如他烦乱的心,他将她压在桌案上,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哪个女子在成亲之后,还成天直呼丈夫的名字。从前我都忍了,从今日起,叫我夫君。”

肩头传来裂帛声,衣物竟被他撕了,露出光。裸的皮肤来。宋湘灵颤了一下,呜呜地哭。

“阿灵,如果你忘了昨晚榻上,我教你说过的话,我不介意再帮你复习一遍。”

说罢,他的身子便压了下来。

面前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是她的上半身被按在了桌子上。上头原本整整齐齐放着的物件已经被他刚刚一下扫落,有些没落地的,现下也乱七八糟地四散歪斜。

可偏偏空出了一块地方,正容她的身体贴上去。

即便是夏季,被这样冰凉的桌面一激,亦引发了她的颤抖。柔软的位置又被压得扁扁的,向旁边溢出,让他在身后亦能看见。

更让他来气,带着怒意搓揉刮蹭了一阵。

随后,宋湘灵只觉得腿上也一凉。

今日的容翊淮似乎是太生气了,让她觉得特别陌生,即便从前那几次,他因为宁沛的事情吃醋,也没有这般磋磨过自己。

她张着口,一边细细地哭一边求饶:“容翊夫君,夫君,我错了”

容翊淮动作没停,吐出的话语冰冷:“你没错。”

没有喜欢上他,更没有爱上他,这不是她的错。

那些喜欢,都是他逼着她说的。正如此时此刻,这两句破碎的“夫君”,亦是他逼着她说的。

若不是如此,从她的口中,容翊淮听不到一句他想听的话。

他愈发恶狠狠起来。

近日他都很温柔,很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经久不退的痕迹,但今日,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在她身上印满属于自己的记号。

好似这样才能证明,她是属于他的。

她只能属于他。

宋湘灵的眼泪落下来。看她总算乖了,容翊淮的眸中,疯狂淡了些。

他忽然一伸手,从袖口里取出个小匣子,打开来。

两只系着丝线的银铃铛,就这么敞在匣子里的软缎上,闪着光。

原本只是为了增添乐趣而打的小东西,现在却被容翊淮用来惩罚她。

铃铛被挂在她的脚踝,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传出连绵不断的清脆响声。这亦让宋湘灵感到羞耻,想伸手去取,又被他警告:“乖一点。”

宋湘灵想躲,也想逃。可是不仅身子被禁锢住,也逐渐在熟悉的、比平日更重的节奏中找到了欢愉。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容翊淮很快便察觉到她的变化,轻笑了一声:“看,你喜欢它的。”

“说话。”他道,“叫我。”

宋湘灵已经彻底乖顺了:“夫君”

这晚,厢房内灯火不灭,铃音不绝。

一声声夫君和着哭腔在回荡,连羞耻都不顾,并未压低丝毫声音。

若不是小院的下人们都已经被清空,个个都能听得脸红心跳。

容翊淮似憋着一口气,一直到最后,撤出来,打算亲自去准备水。

宋湘灵软软地倒了下来,今夜全程都在桌案上。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容翊淮垂眸看着她,片刻后,终是叹了一口气,把她抱上塌。

“等会我给你清理。”他道。

脑中闪过诸多片段,有她吃醋时瞪着一双潋滟的眼睛盯着他的样子,有她赌气时抿着唇不发一言的样子。目光又扫过现在她软绵绵不设防的模样。

他俯身,将她的下颌轻轻扭过来。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喜欢的。”

“你

喜欢我。”

“阿灵,你是喜欢我的。”

一声比一声强硬,执着。

说罢,他转身出了门。

等他端着一桶水回来后,果然看到宋湘灵已经睡着了。

他默不作声,认命地将水桶放在旁边,浸湿帕子后,开始为她擦拭身体。

他心中火气没消,但看着她身上新烙上去的痕迹,还是忍不住黯了黯眼神。

又没控制住。

轻轻地帮她处理完,全程她竟然没有动一下。寻常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宋湘灵总是半梦半醒,会觉得不舒服,会翻身,甚至还会推他。

但是今天没有,显然是累得狠了,一躺在榻上便睡熟。

容翊淮擦完后,就这么低头看着她的熟睡的脸。

这样一张让她经年累月、魂牵梦萦的脸,他以为娶到她之后,他就可以满足了,谁知原来欲念的兽一直在心中蛰伏,稍有刺激便会破笼而出。

娶到他,还不够。

他还要让她爱他。

他亦上了榻,将她拥在怀中。

似是觉得这样太紧,又太热,刚刚还睡得极熟的人,又开始本能地推他的胸膛。

“阿灵。”他不仅没放,反而拥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呢喃道,“不许推开我。”

宋湘灵是被热醒的。

清晨,她猛地睁开眼睛,热意汹涌而来。看着面前的容翊淮,睡梦中竟也皱着眉,把她紧紧抱住的样子像是担心她跑了一样。

想起昨夜的事,宋湘灵没了耐心,狠推了他一把。

容翊淮醒了。

一睁开眼,他就拿一种混着怒意和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宋湘灵对上那双眸子,情绪一时翻涌,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容翊淮坐起来,开始沉默地穿衣裳。

夏季,只需要披一身外衫。他将那衣裳系好,遮住胸前好看的肌肉,随后起了身。

昨夜没有婢女侍候,而他亦没来得及处理完全部的后事,眼下,冷着脸咬着牙,把散乱一地的物件收好,又将昨晚撕坏的她的衣物丢掉,沾了浊渍的轻薄布料放进水盆中。

收拾地面上的物件,是怕她不小心绊倒。至于那脏了的小衣,上面实在沾了太多不可告人的东西,有她的,亦有他的。容翊淮想她大概不会好意思让婢女去洗。

宋湘灵躺在榻上,楞楞地看着他的动作。

地面上的东西被归置整齐,仿佛昨夜的气恼只是她的错觉。而她的小衣则被他浸在水盆中,用皂角轻轻揉搓。

那轻薄的布料沾了水,显得有些透明。软绵绵地搭在他修长的指节上,被他团起,反复揉搓,直至出现泡沫,又被他重新浸入水盆中。

她像见鬼一样看着他,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羞恼。

偏偏她还不想理他。于是一边羞着,一边并未阻止他的动作,直到他洗好,走出房门,将那小衣挂起来。

重新进来后,他神色自然,身后跟着端着早膳的沐夏和披月。

这两名侍女昨晚都吓坏了,惴惴不安了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对她们来说,就算大婚那日,公子的脸色都没有这般难看过。

她们还被打发了出去,根本不知院中发生了什么。

眼下,披月悄悄抬眸,看着公子已穿戴整齐,面容平静,而小姐侧倚在榻上,神色有些惫懒,但看上去倒也还好。

容翊淮默不作声,将粥碗端过来,坐在床沿。

这粥出锅后已经晾过,眼下正好适合送入口中,不会太烫。厨房做事向来是妥帖的。容翊淮试了温度后,用瓷勺舀起一些,往宋湘灵的唇边探去。

没想到,宋湘灵偏了头,没有喝的意思,只道:“不想你喂。”

容翊淮理亏。他按下性子:“乖。喝一点。”

“昨晚都没怎么喝水。”

可不是吗。宋湘灵瞪了他一眼,一晚上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两个时辰下来连水都没喝着一口,但始作俑者仿佛不知疲倦。

她还愿意瞪自己。容翊淮心头一喜,又劝道:“是你爱喝的瑶柱菌菇粥。材料都是庄子里新上供送来的,很是新鲜。”

宋湘灵这才看了那粥一眼。

果然,那粥呈现出让人胃口大开的色泽,切成碎末的材料浸润其中,几乎要和大米一样煮得酥烂,上头一把清新的绿色葱花,被热气逼出香气来。

厨房实在太熟悉她的喜好了,一碗粥,从材料到温度到色泽,全都是她挑不出错的做法和样子。

她又冷哼了一声,盯着那瓷勺上混着瑶柱、菌菇丁的米粥,终于张开了唇。

容翊淮将瓷勺送过去。

身后,沐夏和披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房中伺候了那么多年,谁又看不出来这是两位主子要吵架了,如今看来,还是公子理亏着呢。

不过,只要夫人愿意喝粥,还是公子亲手喂的粥,就说明她已经快原谅他了!

两位婢女就这么美滋滋地,看着夫人一口一口将粥喝完。公子又拿出帕子,十分细致地帮她擦了擦唇周。

这不是很好吗,郎情妾意,马上就要和好了!

谁知,宋湘灵忽然开口:“我要回将军府。”

沐夏和披月一愣。

容翊淮原是想到会有这一遭的。他眸子黯了黯,竟恳求道:“今天就回吗?能不能晚一点。”

宋湘灵摇摇头:“祖父的生辰也要到了,我想在此之前,都住在将军府。”

容翊淮一顿,让沐夏和披月先出去,这才开口,声音干涩:“阿灵,你可以回。但是,今日我想和你谈谈。”

“为何你会觉得,这场婚事只是各取所需。”

昨夜,在睡过去之前,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只是直到入眠,他都想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自认已经将最好的给了宋湘灵,从外到里,没有一处懈怠。全盛京的人都知道他宠她,为何在她眼里,这竟只是一场交易?

“成亲前,我便听说,你是在查一桩案子。”宋湘灵知道,这一问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开口,将事实和他讲明白,“这案子事关北境,你如果想查清,就得依靠将军府势力。而那段时间,你来找我祖父的次数不少。”

容翊淮看着她,错漏太多,他一时竟不知道先从哪里开始反驳。

“你也和我说了呀。”宋湘灵的手捏了捏锦被的边缘,“你说,事成之后,陛下会封你为相,让你接替你父亲的位置。”

容翊淮阴沉沉的眸子盯着她。

“不过我能理解你,也不会怪你的。”她对上他的眼睛,毫不畏惧,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男子都渴望建功立业,实现抱负,这是应该的。若我是你,当初有这样一桩婚事放在眼前,我应该也会争取的。”

容翊淮气笑了。

就如此宽宏大量,善解人意,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

“还有,你之前说你不想娶郡主,对当驸马没有兴趣,不就是因为若娶了皇室成员,难免招致陛下忌惮,你升迁岂不是更难吗?”她偏了偏头,一个郡主驸马想当一朝丞相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还有——”她正想举出更多的例子,容翊淮已经快把牙咬碎,恶狠狠地打断了她:“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宋湘灵疑惑:“难道不是吗?”

容翊淮逼近了她。

“婚前,去见宋老将军,虽说确实有问询边事的意图,但更重要的是想见你。想探探你的口风,是否愿意嫁给我。”

“我想把事情做成,接替父亲的位置,出任丞相,也是希望以后你是唯一的丞相夫人,享受尊荣地位,我想为你挣诰命,目的亦是如此。”

“至于为何不娶郡主,当日席间,难道慕阳长公主说的还不够清楚,我同你解释的还不够透彻?我与华曦郡主从未见过面,为何要与她成婚?”他盯着宋湘灵的眸子,目光灼灼,“你却在胡思乱想什么?”

宋湘灵怔住,看他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模样,一时心口有些乱跳。

而他却没打算后退,甚至把她逼到了床榻上,后背紧紧靠着。

“你想了这么多,盘算了这么多,找了如此多的理由,为何你偏偏漏掉了最简单的那一个可能。”

“那就是——我容翊淮,是真的喜欢你?”

第62章 064“阿灵,只有你最会欺负人。”……

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面容,宋湘灵彻底愣住了。

她不傻,在两人的相处中,她亦时不时能看出“喜欢”的影子。只是她觉得,这种感情太不牢靠,而且若他一开始的目的是各取所求,过早地谈情说爱,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而容翊淮那边,则是将所有的不对劲都想明白了。

难怪,她竟一开始便是这样想的,他对她的好,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下,轻易便被阴差阳错解读成了错误的证据。

只是他现在目光恶狠狠的,实在不像是在告白。

宋湘灵缩了缩身子。可身后便是墙壁,她无处可躲。

脑中一时千头万绪,她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了。

“没话说了?”他问。

指腹搓过她的唇瓣,吐气沉沉:“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我该说你什么好。”

“我承认,你作为将军府的千金,若说我是为了借力升迁,也无不可。”他道,“可若只是各取所求,大可只走走过场,人前做个样子。我还会这般天天被你欺负?”

宋湘灵反驳:“我哪有欺负你?”

“你还没欺负?”容翊淮咄咄逼人,“让我的心成天跟着你上下不宁,成天在猜是否在和自己的夫人同床异梦,乞求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喜欢。”

“阿灵,只有你最会欺负人。”

但他,也只有心甘情愿被她一人欺负了。

宋湘灵抿了抿唇,那饱满的唇瓣被压得失了些血色,等再松开来,红润又瞬间反扑填补,让容翊淮又很想含住她的唇珠,磋磨一阵。

“说吧。”容翊淮盯着她,和她对最后一笔账,“你说各取所需,那你与我成亲,取的是什么。”

宋湘灵抬眸,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她小声道:“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容翊淮:“”

忽然就不想听了。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今日是铁了心,要把之前阴差阳错对不上的账全部算清,咬牙后开了口:“你说。”

“我,我想找一个能和燕王相提并论的。”她手指又捏住锦被了,被容翊淮眼尖地看见,把她双手握住,笼在掌心。

“嗯。”容翊淮默了默,这个理由,他一开始便知晓,此刻他倒庆幸,真的只有这一个理由,“这个我知道。”

她被退婚了,心中难受,下一个夫婿,必要找一个能和燕王相比的。这是女儿家的虚荣心,却在情理之中,他能理解。

而偌大的盛京,能与燕王分庭抗礼,又与她年纪相仿的,本就万里挑一。

尽管人数已经稀少,但容翊淮一想到,若他当时没有同她说那一番话,恐怕大小姐还真的想不到他。

青梅竹马的情分,在转变为另一种关系时,有时反而更为艰难。

若是她当日真的选了别人

容翊淮闭了闭眼,在他的世界里,已经不存在“若是”二字。

已经抓到手的,他便不会再放开。

宋湘灵原本还以为他会不高兴,谁知听了她的回答后,他反而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容翊淮握住她的手,声音沉沉:“如此,我便都知道了。”

“还好,不算太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道,“阿灵,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我正在查的案子。”

宋湘灵睁大眼,上次她试探性地提起过,容翊淮却说,这件事知道得太多,对她没好处,所以暂时不肯告诉:“可以说了?没关系吗?”

容翊淮沉声:“因为,这件事查到现在,出现了些新的情况,是我们先前都从未想过的。我想,你应该知情。”

在宋湘灵由迟疑转为惊愕的神情中,他缓缓开口:“是你父母的事。”

被他握住的一双手忽然颤了起来。

容翊淮察觉到,低头看了一眼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似是想要克制住她的彷徨和颤抖一样。

重新抬眼,他竟发现宋湘灵眼中蓄了泪。

“我父母,他们的死是有蹊跷的,对不对?”

容翊淮一时愕然无话,慌张起来,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别哭。”

粗糙的指腹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划过,麻酥酥的。

“当时,他们说威北军在北境几乎全军覆没,连同我父母也死在了北境,我就觉得,不对。”宋湘灵一边流泪,一边同他说,“我祖父也觉得不对,当时,皇上亦派了不少人去查过,可是最后结论,依然是那场大雪,拖垮了威北军。”

于理,她认为多年接受军中历练的父母,不应该为着一场大雪便丧了命。

于情,她也不敢相信对她如此好的父母,会如此轻易便抛下她去了。

“你呢,你现在有多少把握?”宋湘灵抬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他,“不要让我白高兴一场”

成亲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哭。让容翊淮觉得心头湿得仿佛泡在了冰水里,他声音沙哑道:“有九分把握了。”

“那,我拜托你,帮我查出当年的真相”宋湘灵抽噎道,“若当年的事有蹊跷,没准我父母是被人陷害的,我们将军府一定要报仇。”

“容翊淮夫君,帮我查清楚”

她一声一声,都砸在容翊淮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从来就无法抵抗。

容翊淮看着她的眼睛:“当然,我会查清楚。”

又去给她擦泪,声音喑哑:“这件事,目前的线索指向朝廷大员,或许还有皇室。当年的真相能瞒得如此一丝不漏,背后的势力必然强大。”

“等进展越来越触及核心,可能会有危险。”他认真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在外,你也不要将此事透露一星半点。”

“我知道的。”宋湘灵亦认真地点头,“我不怕危险。”

容翊淮却严肃道:“可我怕。”

宋湘灵一怔,继而不好意思地垂了眸。

“昨夜抱歉,是我失了分寸。”他看她没有再落泪,将手缓缓移下来,又轻轻掀了掀她的领口,红梅点点映衬在白雪上,“若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晚些再回将军府吧。我遣人送你。”

宋湘灵的视线游移开,她刚刚说要回将军府,完全是因为被他折腾委屈了,不想见他,才故意说的。

虽说现在误会已经解开,她却还需要一阵子,来好好思考下这些事情。

毕竟,他刚刚说的两件事,对她来说,冲击力都有些太大了。

她声音细细的:“那,我明日回吧。”

“好。”容翊淮含笑,“明日,我送你。”

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袍上的褶皱,笑道:“我今日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湘灵知道他在强调什么,头埋得更低,嗯啊了两句。

院中,披月和沐夏等了半天,这才等到公子出来。

他面色如常,昨晚回来时压抑着的怒火倒是全然看不到了,甚至还可说是如释重负?

和好了?

两位婢女心中都有猜测,既然和好了,夫人便不会想要再回娘家了吧。

披月正斟酌着打算开口,便见公子看向了她:“披月,你帮夫人收拾东西,明日,我送她回将军府小住。”

披月小心翼翼:“公子,夫人是生气了吗?”

容翊淮已经掠过了她,留下一句带笑的话:“不,应该是害羞了。”-

披月进了房间,道:“小姐,公子去忙事情了。临走时吩咐说,让奴婢帮您收拾东西。”

宋湘灵嗯了一声,下了榻。若是从前,她大概还会腹诽一番他对公事的看重程度超过自己。可是现在,她不会这样想了。

他喜欢自己啊。

而且他在查的,是她今生最关心,也最不能释怀的一件事。她甚至希望他多花点时间去查,查的快一点,也让她能更早知道当年的真相。

“是,我明日出发,大概在家住半个月,等陪祖父过完生辰,我便回来。东西不用收捡太多,家里都还有。”宋湘灵和缓地吩咐道。

披月一听就知道,小姐心情果然不错,她也脆生生地应了句:“好呀!”

最后不过是收捡了些她最近爱穿的轻薄衣物,宋湘灵想了想,将那只骨笛也带了回去。

她打算在集市上买曲谱回来,把《姑苏行》整只曲子吹会。半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吧?若不够,便能学多少学多少,等回来后吹给他听,肯定能惊他一跳。

大小姐美滋滋地想着。

她身上还酸,好在东西不多,衣服也轻薄,最后和披月一起收出了一个小包袱,便也差不离了。

她思索着,除了买曲谱、学吹曲子,还要去书铺里再淘几本话本。也不知道之前看的那本女郎被竹马和夫君强取豪夺的本子出了续集没有,她真的很期待。

顺便看看书铺有没有上什么刺激的新货。在丞相府,她连看话本都得躲着看,实在是无趣。

晚间,容翊淮赶回来,便见她正坐在镜前,阖着眼,披月正在给她梳头发。

灯下,美人的面容被柔光模糊,显得格外美丽。面前的桌案上,小香炉里正焚着安神的香。或许正因如此,她才闭着眼,睫毛浓密如同鸦翅,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一样的阴影。

一如往常让他怦然心动。

他轻轻走过去,接过披月手中的梳子。

披月行了个礼,亦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他将那红木梳子沾了花水,往她的乌发上梳去。

宋湘灵马上就察觉出力道不对了,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后,瞳孔内一瞬防备又松弛下来:“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的发质真的很好,能顺畅地从头梳到底,容翊淮重新将梳子提起:“听阿灵的语气,我应该再回来晚一点?”

“明天你就要回丞相府,所以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尽快赶回来。”他解释道。

他说的轻描淡写,倒是完全没提那还无暇去看的文书,以及萧隋安他们新撬出来的线索。

宋湘灵笑,故意道:“你便是要在那里查案到深夜,我也无所谓的。”

容翊淮的动作慢了些:“呵。”

别的同僚的妻子,都会同夫婿抱怨他们为何回来的那么晚。

只有她一个,他急着赶回来,她反倒还推他走。

帮她将长发梳过,容翊淮将红木梳放在桌案上,便起身去沐浴。

出来后,他亦穿了身轻便单薄的衣裳,上衣的扣子还有两颗并未扣好,露出精壮的胸膛,他正伸手扣着领口处的扣子。

宋湘灵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这下颌,这锁骨,这身形,这一双青筋分明的大手

她的脸热起来,又转回视线到镜前:“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容翊淮笑:“我以为你爱看。”

宋湘灵啪地将铜镜推至一旁:“谁爱看啦。”

看她气鼓鼓的不承认的样子,容翊淮想说,刚刚是谁盯着看他的锁骨和胸膛,从上到下,还看了看他系于裤中的腰。

若是扣子多开两颗,她的目光也必是不会客气的。

不过今日,容翊淮并不想再逗她。

他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气,在她旁边坐下。

他翻开从大理寺取回的案卷,仔细查看着八年前关于北境那次战役,陛下派人去探查时留下的记载。

“天大寒,为百年未有之大雪,道路不通,禽鸟俱绝。时威北大军与羌战于剑阁关,鏖战数月有余。因大雪,我军不明方位,又逢道路堵塞、军粮断绝,处于下风。”

他一字一句细细看下去。

大理寺的记载同大家所知的结果一样,威北军与羌国军队鏖战于剑阁关,天降大雪。这场大雪不仅造成了军粮补给的严重拖延,也影响了威北军的判断。眼看便要败了。

而当时还是护军的兖国公肖方允,护送着军粮同部下一道关山度若飞,并且生擒一名羌国将领,从他口中问到了重要的地形图,成功与威北军汇合后,在营帐内与宋旌和应玉一道讨论出了利用地形的排兵布阵之法,这才将此战役反败为胜。

尽管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却终究保住了大庆的疆域。

案卷中,关于当时肖方允的路线和部下均有详细记载,细节上倒也都能对得上,想必是当时查案的官员也问过兖国公本人和当时从北境活着回来的将士们,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看完后,容翊淮合上案卷,闭了闭眼。

不是他不肯相信当时大理寺的查案结果,只是因为八年后再看这件事,他会觉得,证人太少。

想来也是,威北军的大军大多都死在了北境,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历史向来由胜利者编写和诉说。即便是活着回来的将士们,若没有什么军职,只是小兵,他们的任务便是服从,对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未必清楚。

而且,容翊淮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件事。

或许是他过度思考怀疑,可是这些证人们的证词,似乎太过统一了些。

在战火频仍、一不留神便会丧失性命的北境,容翊淮想,若是不同人的记忆出现了些细微的差异,这才是正常的。

何况,现在已经查到了陈槺和兖国公的贺来钱庄有关,他不得不将怀疑指向了兖国公。

他沉思了一会儿。

而宋湘灵那边,眼见容翊淮正在看案卷,她便也拿出了话本看。

当然,这话本的内容绝对健康且不会引起夫妻矛盾,是容翊淮哪怕看见,也不会生气的故事。

只是太守公序良俗,宋湘灵不免觉得无趣。

她看了一会儿后,悄悄瞥了容翊淮一眼。

灯光打在他的面容上,高鼻薄唇,更显清俊。宋湘灵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会被这张脸蛊到,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理解许下“嫁给容翊淮”愿望的小时候的她。

容翊淮察觉到她在看他,将视线从案卷中移开。

宋湘灵走过去,问:“你可是在看当年的卷宗?是否有我可以帮上忙的事情?”

容翊淮想了想:“暂时还没有。不过,以后大概少不了。”

毕竟她是最为了解宋将军和应将军的人之一。

“好。”她点头,“若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你尽管说。”

刚刚说完,便打了个呵欠。

容翊淮笑,将案卷重新收起来:“可是困了?”

宋湘灵揉了揉眼睛,点头。昨晚被折腾到那么晚,今日一早又听了他的真心话,她都没睡好。

容翊淮亦起身,将她抱起来,在榻上轻轻放下。

若是寻常,宋湘灵肯定会想些别的事情,随后挣扎,不让他做。

可是今日,她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她知道容翊淮不会对她做什么。

抱她上榻,也只是单纯地想让她休息而已。

果然,容翊淮将她放下后,也跟着上去,躺在她的身边。

他今夜,的确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抱着她入睡,最好能抱一整夜。

第二日,容翊淮送宋湘灵回将军府。

乔蕤很是不舍,一贯喜欢睡到日上三竿的小姑娘,今日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她可怜巴巴地捏着宋湘灵的衣袖:“嫂嫂,你要回多久呀?为什么忽然要回家,是不是表哥欺负你了?”

“他若是欺负你了,嫂嫂你要和表姨妈说,哪有丈夫欺负妻子的!”

乔蕤还小,见到小夫妻中妻子要回娘家,自然而然就觉得是男方给了她委屈受。

容翊淮轻咳一声。

宋湘灵感到好笑,将她的手从衣袖上轻轻拽下来:“我只是因为祖父要过生辰,所以回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若是在府中太闷,小蕤随时去找我玩啊。”

乔蕤一听,原来嫂嫂没有受委屈啊,这才喜笑颜开:“那便好,将军府很近,我每天坐马车轻易便能走两个来回。这样,我早上便去找嫂嫂,中午回府睡个午觉,下午再过去。”

崔瓷一听,失笑道:“你嫂嫂回去是要好好陪家人的,你这般成日粘着她,叫他们一家怎么叙话?”

乔蕤一听,哦了一声,低下头。

这样子让宋湘灵心软了,摸了摸她的头,开玩笑道:“无事,想来就来。只怕你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坚持不了几日便作罢了。”

乔蕤年纪小,还是个三分钟热度的性子。

“我听说,你堂嫂现在也有六个月了吧?”崔瓷关心道,送上一小盒药膏,“这是找陈大夫配的,一日两次涂在肚子上,可避免生斑纹,当年我怀着翊淮,便是涂了

这药,当真没留下什么疤纹。”

宋湘灵结果那药膏,笑得眉眼弯弯:“好的母亲,我回去拿给堂嫂。”

看了她笑得甜甜的样子,崔瓷心里就软:“哎。无事,都是一家人。路上小心。”

李芜已经将包袱装上了马车。容翊淮走过来,神色淡然地牵过宋湘灵的手:“走了。”

宋湘灵用另一只手冲崔瓷和乔蕤挥了挥,便在容翊淮的护送下上了马车。容翊淮随后亦坐了上来。

这条路还是那么短,短到容翊淮好似刚刚坐上车,便已经到了将军府。

看宋湘灵欢天喜地地跳下车,指挥着车夫帮忙将行囊卸下来的样子,容翊淮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吃味了。

他居然还吃阿灵娘家的醋。

容翊淮虽觉得荒唐,却忍不住在想,若以后阿灵跟自己一道回去时,也能有这么开心便好了。

丞相府虽豪华气派,可终究有些拘束了。阿灵应是不喜欢的吧,他是不是应该出去置办一个宅子,然后搬出去?

那会是只有他们二人在,无人打扰的宅子。

尽管只是忽然冒出的想法,却让容翊淮很是心动。

他敛下神情,将宋湘灵送进府门。

和前几次突发奇想回将军府不同,昨日,宋湘灵便遣人给祖父寄了信,说要回来住半个月,等他过完生辰,便再回去。

宋士威自是乐得如此。

此刻,他正站在府门迎接,乐呵呵的,将孙女揽至自己身边,又冲容翊淮点头示意。

“将军。”容翊淮道,“我还有些事,可否去堂上说?”

宋士威的笑意也淡了些。既然要避人,想必还是和先前的案子相关,便对宋英锐道:“你先送阿灵回房。”

宋湘灵一回了房间,便将包袱打开。她的衣裳多是些娇艳的颜色,便衬得里面那只素白骨笛格外明显。

宋英锐原本已打算退出去了,见了那骨笛,便又停下来:“你何时喜欢上吹笛子了?”

他眼力亦很好:“这骨笛看着成色真不错,盛京中竟还有以骨做笛来卖的铺子?我以为大多都是玉的或竹的呢。”

宋湘灵笑着纠正道:“不是啦,堂哥,这是容翊淮送我的。他自己磨的。”

宋英锐唇边的话卡了一下,很是不可思议:“自己磨的?”

磨制骨笛不易,骨头需选白净完整无裂缝的,中通外直为佳,硬度亦有讲究。而在上面打磨孔洞,整体抛光,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功夫。

正是因为好材料难找,打磨难度也高,眼下盛京中都少见了,唯有北境还有一些人以此作为传家本事,流传了下来。

何况在北境,男子磨制骨笛送女子,本就有着爱慕入骨、望管琴和鸣之意。

他挑挑眉:“阿灵,你可知若在北境,男子送女子骨笛,意味着什么吗?”

宋湘灵正用帕子擦拭那骨笛,闻之一怔:“意味着什么?”

不就是个乐器么?

宋英锐一笑:“你自己去问你夫君吧。”

他想,容公子怎么连这个都没告诉夫人啊。

第63章 065阿灵,答应他求娶的那一刻,你……

容翊淮那头,则是想同宋士威再确认一番当年的情形。

宋士威饮了一口茶,待那苦涩的浓茶咽下去后,才道:“我的腿有旧疾,为十余年前一次战役中所受,留了病根。怕拖累威北军,故而八年前那次,我并未出征。”

“虽我未亲临前线,但大军的动向亦会上报给我。”他起身,带着容翊淮进了书房,“这里便是当年的所有军报,每一封我都留存。还有当年我看了大理寺调查的结果,又自行去查过一些事情,往来信件都在这里。翊淮,你尽可取用。”

容翊淮眸子一动,见那时隔八年的军报和信件,每一卷都干干净净,未有丝毫破损,便知老将军保存得有多用心。

也知晓,这么多年来,老将军心中同样有放不下的疑问。

“宋旌是在我的训练下长大的,应玉也是放眼全大庆都难得的女将帅,他们的布军作战能力,早已与我当年不相上下。”宋士威喟叹,“但理智上我知道,在严寒和饥饿的压迫下,决策出现失误,也是常见的事情。”

容翊淮沉默片刻,道:“情感偶尔会凌驾于理智,我知道您是不信的。”

宋士威虽年老却依然锐利的眸子看向他:“若你无法保证找出当年真相,我宁愿你从最初就不要查。斯人已去,活着的人是更重要的。”

打过无数胜仗的镇远大将军,亦在朝廷上担任了数十年要职,在年事已高的时候,面对往事,却表现出了相对保守的态度。

“我明白您的意思。”容翊淮谦和道,“首要的,我一定会保护阿灵的安全。”

宋士威又饮下一口茶:“我对你的能力和态度是认可的,希望不会有一日,你会让我觉得当初将阿灵托付错了人。”

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

容翊淮已经问到了自己想要的,让李芜取出一部分当年的军报来,打算回去再研究。

而脚步则又拐了个弯,去找宋湘灵。

此时,闺房内,宋湘灵正与阮芪一起看那盒崔瓷让带回的药膏。

盒子放在塌边的小几案上,盖子旋开,空气中一股淡淡苦味。而他的妻子,正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堂嫂微突的腹部,隔着一层衣物,面色惊奇地感受着里面的胎动。

一阵静默后,宋湘灵忽然收回手,两人同时笑作一团。

“她踢我!”宋湘灵声音都高了,“不是女孩子嘛,怎这般活泼!”

阮芪笑道:“活泼点好,我与英锐都希望她能强壮点。”

话音刚落,她看见在闺房门口站着的容翊淮,便道:“阿灵,你夫君来了。”

宋湘灵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他面容和煦,对她道:“我与将军已经谈完。便先回去了。这几日,你好好在府内陪家人,若出门,记得多带几名护卫。我也会让李芜跟着你。”

他边说着,边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

有不舍吗?看不太出。

她脸上笑意虽未退,但那是刚刚同她的堂嫂笑闹时的笑容,也不是为着他。

容翊淮被牵动情绪,不禁有些失望。

可是下一瞬,宋湘灵却扯住了他的衣袖。

一双大而潋滟的眸子盯住了他,瞳仁葡萄似的,亦认认真真地嘱咐:“查案不易,你也要注意安全。”

容翊淮怔住,不免垂眸看了眼拽着自己袖口的手。

白皙修长如水葱,圆润好看的指甲用蔻丹染成淡粉色,骨节亦是淡粉色的,想让人将它们仔仔细细拢在手中。

他的心蓦然一动,便笑了:“好。都听夫人的。”

容翊淮离开,宋湘灵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便回塌边坐下,对上阮芪揶揄的目光,羞涩地低头笑了笑。

将军府内都是宋湘灵的至亲之人,回到最为熟悉的环境里,她亦松快许多。

在府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两日,她便邀了窦晚去书铺。

窦晚前段时间连出门都困难,哪怕是打发婢女出门,窦府也担心她是打发人私传什么信物,何况她也没那个心思,这么久以来,亦没看什么新话本。

一听宋湘灵邀请,她便欣然应允,来了将军府。

两位女郎亲昵地同乘马车往盛京最大的书铺去。车身摇晃,窦晚挑开轿帘看了眼窗外热闹的人群,又重新将帘子合上,面上露出些沉静的神色来。

“湘灵,你那晚同我说的话,这几日我细细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太抗拒,竟真没想着好好去了解未来的丈夫。”她娓娓道来,“这几日,我和他多说了些话,倒是觉得,他和我从前想的不太一样。”

宋湘灵问:“可是想通了?”

窦晚道:“只是发觉从前我太将目光放在赵公子身上,确实忽视了身边人。”

宋湘灵一听,便拉起她的手:“倒也不急,这事也急不得。距离大婚还有日子,再好好想一想。起码,你不用担心从尚书府去他那边,吃穿用度会有哪里不如。”

毕竟之前看那萧公子的出手,倒是极为大方,可见家底也颇厚。

马车很快便到达了书铺。

铺子掌柜认得容府的马车,一见到,便含着笑迎出来:“许久不见二位了,正巧,铺子新上了一批新货,两位看看?”

宋湘灵看向铺子里,摆放着话本的架台旁围绕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子,有不少亦是结伴来的,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边看着上头的内容,一边掩口说笑。

“新货都是哪些内容?”窦晚问。

“都是些大家喜闻乐见的,有被强嫁给异族暴戾首领的京城贵女的,有被始乱终弃的权臣强取豪夺的、重生后向前世丈夫复仇的、还有女郎在四位不同男子中周旋的”掌柜压低声音,“看二位对哪一本感兴趣?”

宋湘灵眼睛一亮:“我都要了!”

这四本的内容,听着就是会让容翊淮不高兴,所以只能趁自己在将军府的日子好好欣赏的!

窦晚亦道:“那我买些别的,咱们换着看。”

最后,她亦选择了些从内容到形式都显得极为生猛的话本。其中有一本还配有插图,宋湘灵探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那插图比起当日大婚晚上看的图册相比,也就占个委婉朦胧了。

两人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宋湘灵余光忽然看见一片月白色衣角,随后便听得一句评价:“原来盛京的贵女们,爱好竟如此不凡。”

宋湘灵微微蹙眉,看过去,只见叶盈怀中抱着一册书,很是倨傲地站在那。

自从和燕王订婚之后,叶盈也不藏了,成天拿王妃的身份自居,出席各类宴会时亦跟在燕王旁边。

“两位妹妹,我年龄比你们稍大些,也是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叶盈浅浅一笑,“虽说我们女子不用考取功名,但在书册的选择上,也得挑些高雅正统的为好,至于妹妹们挑的这几本书啊。”

她的视线落下来,很是嫌弃地扫了一眼那直白的书名,又道:“不仅学不到什么知识,只怕又会让旁人看了笑话,亦会让夫家不高兴。”

窦晚不开心了,她在生气的时候,管对方是皇妃还是平民,一样地怼:“叶姑娘,我们爱看什么书,就不用你教诲了吧。有这个功夫,不如拿来研究燕王殿下喜欢什么,好投其所好。”

宋湘灵淡淡道:“恰好,我们不用讨夫家高兴。”

叶盈一怔。

宋湘灵和容翊淮,自小认识,青梅竹马,双方家境更是旗鼓相当,何况看容翊淮宠她那个样子,自然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事,来讨他的欢心。

而窦晚那个未婚夫,是节度使之子,整个人看着有些冷硬,可在面对窦晚的时候却也是温和的,还是表兄妹的关系,同样无需她曲意逢迎。

叶盈的面色逐渐难看起来。

她自以为嫁了皇室,做了这尊贵的王妃,却只能去讨夫君的喜欢。

看了眼手中的《指南录》,里头内容晦涩,也不过是她听得燕王说了一句,叹书里的人文地理记载详实,便特意买来研读,希望能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叶盈一言不发地走了。

窦晚冷哼一声:“大快人心。”

宋湘灵却始终很淡然,她不甚在意地转身,道:“天热,醉花轩喝杯茶去。”

话说出口,人亦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无论是乔蕤还是窦晚,都说过她和容翊淮越来越像。

之前她不觉得,可是今日才发觉,这般云淡风轻、泰然处之的样子,还真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从他身上学来的。

窦晚先上马车,宋湘灵正欲上去时,余光却陡然看见个鬼鬼祟祟的人,便喝道:“谁在那?”

护卫亦吓了一跳,朝着她视线的方向找去,不一会儿功夫,为首的那人回来,对宋湘灵行了一礼:“少夫人,是个乞儿。年龄约摸十岁出头,见着我们便跑了,看着挺瘦弱一人,跑得挺快,兄弟们没捉住,向少夫人请罪。”

只是个乞儿么?宋湘灵皱了皱眉:“若是寻常乞儿,为何不在闹市中行乞,偏要缩在墙根的偷看?何况我总觉着,他看的就是我们。你们还是注意些。”

护卫们赶忙道:“是。少夫人请先进车轿,属下先送您二位去醉花轩。”

宋湘灵又看了眼刚刚那墙根的方向,果不其然,此刻已经空无一人了。她将脸扭回,跟着一起上了车。

不一会儿,轿辇便停在醉花轩门口。

经了刚刚那一出,宋湘灵总觉得有些不安,坐于包厢内,便只抬手要了一壶酸梅汤。

窦晚一边翻看着小食单子,一边宽慰道:“无事,湘灵,那些乞儿也不是看见谁都会上来乞讨的,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他自己也吃不消。刚刚怕是那乞儿正在暗中观察我们,但看我们有护卫跟从,便作罢了。”

窦晚不知容翊淮正在查案,宋湘灵却知道。眼下,她没办法将这件事只当作一个意外。

只是面对窦晚,她还是点点头:“或许是我多心了,喝茶。”

醉花轩接待的多为女客,无论是茶水还是点心,都做成了精致可口的模样。壶中泡着的是酸梅汤,上头还洒了一层干桂花,喝一口,从舌尖到唇齿,都可体会到那种淡香。实在是消暑的好东西。

醉花轩内,人来人往,宾客们在小二的带领下分散而坐,秩序井然,店员们穿梭在其间,带来丝丝凉意,让宋湘灵的心逐渐静了下来。

她吃了一口小甜点,忽然笑了:“窦晚,容翊淮他,他跟我告白啦。”

对面,窦晚正在喝酸梅汤,一口尚未下肚,听了这话,她惊愕地顿住,忘了喉咙里的汤,霎时咳得厉害。

宋湘灵赶紧为她递了帕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待终于顺了气,窦晚抬头,眸子睁得圆溜溜的:“什么时候的事,告白??”

“你不是说,你和容公子没感情,成亲只是各取所需吗!”她一拍桌子,“好啊湘灵,你那晚果然是在骗我!”

对上窦晚的控诉,宋湘灵赶忙解释:“这件事说来话长”

于是,她将那晚余下发生的事告诉了窦晚。

窦晚沉默,麻木地拿了一只点心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哦,我就知道,就他对你那样子,若说不喜欢你,说出去全盛京的人哪个能信?那他晚上是怎么惩罚你的?”

宋湘灵一怔,面色腾地红起来:“你说什么呢!”

“话本上不都是这样么。”窦晚振振有词,“男主角以为的一往情深,原来在女主看来都是一场交易,自然要恼羞成怒,强取豪夺啊。”

她一看宋湘灵绯红的脸,笑了声:“行了,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了。”

宋湘灵:“”

窦晚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致:“所以,你俩现在是互相爱慕呢,还是他单方面呢?”

简单的一句话,却又触及到了宋湘灵近日最为纠结的点。

见她思索,窦晚不免笑开了:“行,我也知道了。”

“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她忍不住道,“成亲半年了吧,若是别的夫妻,恐怕这会儿连孩子都怀上了,也就你们,倒像是现在才情窦初开的样子。”

宋湘灵小声道:“也没那么夸张吧。”

窦晚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无事,吃点心。反正,你俩已经绑在一处了,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算账。”

听了这话,宋湘灵不免反驳:“怎么就绑在一处了,成了亲还能和离呢。”

“和

离?就容翊淮一面对你就失了理智的样,他肯放你走?“窦晚嗤笑,“算了吧,阿灵,答应他求娶的那一刻,你就跑不掉啦。”

她一边笑,一边想起了萧隋安。

忽然觉得,她答应他求娶,也答应得早了些。

两位女郎就着茶点说完悄悄话,便打算离开醉花轩,各回各府。

谁知刚上马车,便听见马夫疑惑地嗯了一声。

宋湘灵撩开帘子,问道:“发生何事了?”

护卫走过来,行了个礼:“请少夫人和窦姑娘先行下车,这马车的车轴被损坏了,乍看与寻常无异,若不是车夫心细看出问题,真行进起来,便危险了。”

宋湘灵皱了眉:“何人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破坏车轴?”

马夫皱着眉,有些难堪:“刚刚街市上,有一老婆子忽然摔倒在地,大声呼痛,我们便上前帮了把车轴必定便是趁我们那时不注意,被毁坏的。”

同他一道留守的一名护卫亦怒道:“那老婆子恐怕也是一伙的!扶起她之后,不一会儿功夫便行动如常了!”

窦晚提着裙摆下来了:“是谁做的?难不成是叶盈?她这么小心眼吗,不就刚刚嘲讽了她几句,居然便记仇到要破坏我们的马车?”

宋湘灵微微俯身,看着那车轴。

一辆马车是否坚固耐用,最关键的便是车轴。容府所用的马车,必定是十分安全的,现在车轴和轮子相连的车毂处,却被划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重新直起身子,她已经在心中排除了叶盈。

这个人虽矜傲,但所有冲突都仅限于嘴上,到目前,并不至于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暗害她。

何况这车轴的损坏,可小可大,小不过是轮子卡死,无法行动,若严重了,很可能会导致车轮脱落,失去平衡,会产生伤亡也不一定。

窦晚见她沉吟,问道:“怎么办?站在这好热啊。”

宋湘灵对护卫道:“你快些回去,再唤一辆容府的马车来。”

虽说或许可以搭乘旁人的车马,但眼下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护卫行了礼便离开,便见一辆宽敞高大、由四匹马拉动的马车缓缓驶来,几乎占据了整条道路。

宋湘灵抬眼,正好见车轿内的男子撩起帘,剑眉微蹙,似是有些意外。

李潭渊一看她们站在马车旁边,却不上车的样子,疑惑道:“可是马车坏了?”

马车内还坐着叶盈。她大抵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她们,亦没想到燕王竟然会停下来询问,脸上神情更是难看。

“是。”宋湘灵淡然道,“车轴坏了,已经让我的护卫回府再召一辆马车来。”

“眼下越来越热了,想必在此处干等也让人不适。”李潭渊道,“若不介意,本王的马车还有不少位置,可送二位回府。”

叶盈微微张了唇,明显想要阻止,却知道自己拦不住燕王,只能悻悻作罢。

她想,既有能同燕王接触的机会,她们必定会欣然应允吧。

谁知宋湘灵却道:“不劳殿下费心,我们亦不会在这里苦等,醉花轩的茶水还是很不错的。”

李潭渊笑了笑,放下轿帘,没有再同她们客气。只听得车厢内沉声传来句:“走。”

宋湘灵看着那马车离去,车轿外的顶篷上挂着流苏,里面似乎掺了金银线,日光一照,斑斓刺眼。这亦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马车制式,处处彰显着燕王身份尊贵。

她已经确认,燕王反复出现,与她攀谈,的确是在向她示好。

尽管这种好意,每次都让宋湘灵觉得像是一只毒蛇缠上般,十分不适,后背发凉。

他目的究竟何在?

最后,两人也并未回醉花轩,因为李芜已经飞快赶来,带着容府的另一辆马车。

“我奉公子之命,在少夫人外出时远远跟随,知晓马车出了问题后,便赶忙回府了。”李芜拱了拱手,他会一点轻功,来去路上比护卫要快一些,“还有,”

他身边的小厮提溜着一个人出来,那男孩脸上全是灰尘,低着头,却翻着眼睛往上看,目光黑漆漆的。

“我帮少夫人把这小乞儿抓回来了。”李芜道,转向那男孩,声色俱厉,“还不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小乞儿梗着脖子,半晌才道:“不知各位贵人在说什么,小的只是路过,想求姑奶奶赏些碎银,但见周围护卫把守,不敢近身,小的便走了。”

宋湘灵厉声问道:“我问你,可是你将马车的车辕弄坏的?”

她平日甚少流露出这样的情态,可毕竟是将军府出来的,面色冷起来,还是能唬住不少人。

那小乞儿眨了两下眼,道:“不是。”

话音刚落,宋湘灵冷笑一声:“我问的是车辕,你倒先往左车轴的方向瞟,如此明显,你还要否认么?”

窦晚道:“把他送到衙门去!让官差们好好查查他是何居心,和刚刚那婆子是不是一伙的!长安街上本就不让行乞,我们没有报官驱赶,已是网开一面,你倒好,反而还对我们的马车动起手脚来,真是胆大包天!”

小乞儿已被两个护卫摁住,宋湘灵不欲与他多话,上了马车,只道:“若真是乞丐,自然不会不知这一条街不让行乞的规矩。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乞儿。”

听了这话,压着那乞儿肩背的两名护卫都意识到,手下的身躯似僵了僵。

李芜道:“少夫人,我先送您回府,并将此事报给公子。你们押他去衙门。少夫人放心,若真是图谋不轨,定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窦晚同宋湘灵一道上了车,忍不住赞叹:“好厉害,见微知著。”

宋湘灵让车夫先送窦晚回丞相府,亦笑道:“还是你提醒我,说这条街不让行乞,否则我还想不到那么深。”

窦晚或许只将这件事当作出行路上的小插曲,过了便过了,可是宋湘灵却不得不想深一些。

还是等李芜将这件事汇报给容翊淮,听听他的反应再说吧-

“容大人,你所说的事情,我的确不知。此人的确先前在我们这做事,可是他签的不是终身契,若想另谋高就,我没有道理拦着,不是么?”

贺来钱庄内,古色古香的红木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头放着些从各大拍卖行淘来的玩意儿。容翊淮走过,看了眼视线右边那樽玉石佛像,栩栩如生。他倒是正好记得,这佛像当日在千金竞拍卖行,拍出了天价。

没想到,竟是在这贺来钱庄内。

也就只有兖国公手下的钱庄,才能有如此赚钱的生意。

“是吗?”容翊淮的视线转回方赫的面上,见他依旧那副弥勒佛般和气生财,实则极难套出实话的脸,道,“我以为,方老板不应该舍得那么轻易放他走才是。”

方赫笑道:“我当然挽留过。可是他年轻志气高,还想去其他行当试试。我贺来钱庄留不住他,与其看他人在心不在,倒不如爽快些一拍两散。”

“此人去了哪,方老板可知晓?”小厮来上了茶,容翊淮看了一眼,亦是极好的雨后龙井,“是还在盛京,还是回了家,亦或是去其他地方了?”

“容大人还是别为难我。”方赫道,“您问的这些事,我真不知道。人既已离了我这贺来钱庄,谁又知下落如何。”

容翊淮淡淡起身:“可惜。”

见他欲走,方赫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亦起身送客。谁知两人没走几步,容翊淮却又道:“我说可惜,此人若还在,或许还能当你们钱庄的中流砥柱。”

方赫脚步一顿:“他死了?”

“我可没这么说。方老板怎就想到最坏的可能了?”容翊淮淡淡瞥了一眼。

“不怪我想到这里,只是刚刚容大人的话,着实让人心里一惊。”方赫又恢复了那宠辱不惊的模样。

散发着袅袅香气的门庭,李芜跨过门槛,匆匆走进。

一见容翊淮,李芜压低声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讲了。

谁知还没讲完,只说到那车被动了手脚的事情,容翊淮便紧张起来,漆黑的眸子满布焦急:“她怎么样,有无受伤?”

“您放心,车夫警觉,发现不对后赶忙让少夫人和窦姑娘都下了车。我们已经找到了疑犯,是个乞儿。此时已经将他押送至衙门。公子,可要去审一审?”

容翊淮一听宋湘灵无事,这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后,忽然道:“那乞儿多大?”

李芜想了想:“看起来约摸十岁的样

子。公子为何这样问?”

“这便巧了。”容翊淮回身看了眼装潢精致的贺来钱庄,“死掉的那个钱庄账房,正好有一个十一岁的儿子。”

“这么小的孩子,在牢里撑不了几天。”容翊淮意有所指,“看好他。”

“是。”李芜道,“衙门那座牢房,虽比不上刑部和大理寺监牢那么密不透风,关几个小毛贼还是没问题的,公子不用怕他逃脱。”

“我不是怕他逃,我是怕,有人进去。”容翊淮道,“备车,我去一趟将军府。”

今日不知她是否受了惊吓,他终究是不放心的,还是去亲自看过才好。

李芜听了他的话,面色却是一肃,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这小乞儿真的与在查的案子相关,那他很可能会和那贺来钱庄的账房先生一样,死于非命。

两炷香时间后,容翊淮到了将军府。

正好便看见了,正同阮芪一道坐在花树下,吃冰点的宋湘灵。

他看了那玲珑剔透的瓷碗中堆着的小山包般的碎冰,又看着上面淋着的杨梅汁和牛乳,还有一层装饰的小圆子,不免皱了皱眉。

一瞬便忘了自己的来意,上前两步,将她面前的冰碗推至一旁,道:“没记错的话,你这个月的日子也快到了,还这般不挑剔地吃这么多冰的,不怕到时腹痛?”

宋湘灵还一口都没来得及吃,面前令她食指大动的冰碗便被移走了,她很是不悦:“这么热的天,我只吃一碗,没事的。”

可是一抬眼对上容翊淮的眸子,心里便又有些发怵了:“那,半碗行不行?”

“不行。”容翊淮还是那副不能商量的语气,“上回月事,便是前一日贪凉吃了小半碗冰粉,随后便痛到深夜才睡着,你忘了?”

宋湘灵睁大眼睛:“那次你不是——”

“我那日是在外办事。但那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即便在外,也会以半日为单位,让李芜汇报她在府中的动向。大到出门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小到今日多吃了一块糯米糕之类的小事,他都知晓。

也是那日知道她因月事腹痛,便是连公务都没做完便急忙赶了回来,谁知他风尘仆仆地推开房门时,她倒是已经痛过去了,面容平和地睡着。

容翊淮没法,沐浴完躺在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又替睡梦中的她揉了好一会儿肚子。

或许是因为月事的原因,那夜她身上发凉。只能捂着厚被子。可是天却是已经热起来了,容翊淮无法,也只能跟着她躺在厚被子里,硬是热得几乎一晚上没睡。

宋湘灵抿了抿唇,怄气一般不说话了。

还说喜欢自己呢!别的郎君若是喜欢哪位姑娘,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都能为她摘来。也就面前这个不通人情的,她不过是因为天气炎热想吃点冰的,他都不愿。

这杨梅牛乳酥山是府中厨房新研制出的美食,将配方试了好多次,这才端出一份让大家都满意的。宋湘灵顿觉可惜,叹了口气。

容翊淮盯着她看,此时,倒是真的希望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

于是只能放软了语气:“等你这回月事过去,想吃什么冰饮,我都依你,好吗?”

这话说的还好听一些。

宋湘灵哼唧了两声:“行吧。”

一旁,阮芪则是将眼睛瞪了又瞪。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反正是想不到,能看见小容大人为了一份酥山,和阿灵斤斤计较半天。

她不免笑道:“阿灵,你不是说,容公子管不住你么?”

宋湘灵一怔,心虚地对上容翊淮的眸子,磕磕巴巴道:“那是,那是因为,我碰上甜点总是会克制不住自己,偶尔我也需要他管管我。”

只是这话听在容翊淮耳中,平白便消了刚刚与她计较时的气:“是,多亏阿灵,愿意让我管你。”

阮芪笑得不行,借口要去喝安胎药,将小院留给了这对小夫妻。

关于酥山的讨论告一段落,容翊淮这才敛了神色,问道:“今日在街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宋湘灵闻言便激动起来:“是李芜告诉你了吧!我正要同你说呢,长安街那一条路不让行乞,会有官差巡逻,若是发现,必定会被直接扭送到衙门。那人却在街上鬼鬼祟祟,若他不是乞儿,这才说得通。

“是。人已经在牢房里了,关上几日,大概能吐出些东西来。”容翊淮淡淡道,“好在今日马夫警觉,发现了那车轴有问题。”

否则,他真担心会收到夫人所乘的马车侧翻,导致她受伤的消息。

一想到她差一点便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容翊淮眉宇间戾气便更浓。

“怎不夸夸我?”宋湘灵道,“我今日可是发现了那小乞儿在撒谎呢。”

她神情洋洋得意的,像是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一般,引得容翊淮忍不住失笑,那紧皱着的眉也松开了些。

他柔声道:“是,阿灵也很厉害。”

“还有呢。”面前的女子又道,看起来是很得意了,眉飞色舞的,生动鲜妍,“今日马车坏了,燕王正好出现,还邀我与窦姑娘上车,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容翊淮眸色深了些:“无端献什么殷勤。”

宋湘灵笑嘻嘻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又吃醋啦?”

她原以为,按照容翊淮那性子,一定会矢口否认。毕竟,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身上,实在是太陌生了。他应该会羞于承认。

可是他却灼灼地盯着她,却坦率道:“是,我在吃醋。”

第64章 066让一贯冷淡的他露出这样鲜活的……

宋湘灵顿时一怔。

她怎么觉得,明明应该是容翊淮感到羞恼的事情,怎听他说了之后,自己反而也害羞起来了呢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尽管容翊淮的确很想知道为何李潭渊明明退了婚,却依然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示好。

不得不防。可眼下,他不愿意燕王这两字过于频繁地出现在两人的谈话中。

“你今日买了什么?”他也在桌案边坐下来,随意问道。

宋湘灵:“”

那些话本都已经被她藏进了自己的闺房。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她开始撒谎:“我和窦晚去了书铺,不过,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便没有买。”

“什么是有意思的东西?”他微微挑眉,“话本?一位女郎在前夫和竹马间周旋的故事?”

“昔日的竹马将女郎囚于暗室,肆意索取,而她的正牌夫婿便在外面,问她是否在房内这种故事?”

容翊淮语气愈发危险。

都过了那么久了,他怎么还记得啊!

宋湘灵想,看来那套话本的内容对为人清肃正统,甚至有些古板的容翊淮来说太骇人听闻了,所以才让他记得那么清楚。

不对,此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上次给她打的那两只铃铛,系在她的脚踝,动作间

响彻整个小院她不愿意带,要扯下来,容翊淮反而不紧不慢地制着她的手,推高什么正人君子会给妻子打这种东西!

让她今日出门时都绕着那首饰铺走。

宋湘灵心虚道:“我这次真没买那样的。”

容翊淮看了她一会儿,直看的宋湘灵心中发毛,才听他缓缓开口:“罢了。”

既是在她的家里,便让她喜欢看什么便看什么吧。

晚膳时分,宋士威回来了。

一进府,便看见孙女和翊淮一起坐在小院说着什么的样子,不免捋捋胡须,笑了笑。

容翊淮看见大将军回来,亦上前朝他颔首行礼:“将军。”

“晚上可要留下来用膳?”宋士威留客。

“多谢将军美意,只是还有些事情要去查,恐无法作陪了。”容翊淮谦和道,“阿灵,我要走了。”

宋湘灵惊愕,提起裙裾上前一步:“这么快呀?”

所以他今日来,只是过来问一句白天发生的事情,顺便监督她少吃冷饮的?

看着她惊诧的模样,容翊淮的心情却不错。她是不是也想,让他在将军府多留一段时间?

“最近公务繁忙,正好也不打扰你多陪祖父说说话。”他缓了声音。

宋湘灵这才点点头,正欲送送他,却见他摆了摆手:“不必送,你好好休息。”

听了这话,宋湘灵脚下立刻刹车。这么热的天,能窝在小院的阴凉下多舒服,能不送还是不送了吧。

只是她面上却流露出依依不舍地神情:“那你路上要小心。”

“嗯。”自动忽视了她一瞬停止的动作,容翊淮的心里软成一片。

他走出小院,刚刚跨过门槛,忽然想起今日拜访还有一个目的,要去老将军的书房,再取一批当年的军报出来,细细整理。

都是因为刚刚宋湘灵软声软气地让他小心,竟惹得他忘了这事。

无奈地笑了笑,他又重新折返回去,叫小厮去通报宋老将军,自己还要去他的书房一趟。

等候的过程中,他站在原地,心头却被欢喜一点点堆满。

阿灵刚刚在不舍得他离开。想让他,留在这里更久一些。

他相信,从前她不回应自己,只是因为她从最开始,便以为这场亲事只是各取所求。而他既已表白了自己的心意,那么得到她的回应,也只是时间问题。

等待小厮回禀的时间里,他站在廊下,想了很多,甚至亦有些懊悔,若是自己早些同她表明,或许二人便不会耽误那么多的时间。

好在,以后他们还有很多并肩携手的日子。

“容公子,将军让您进去。”小厮的通传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正色,重新迈步进了小院。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见她所在的小院门敞开着,倒叫她与婢女交谈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哈哈披月,终于走了,没人管我啦!”

“若是吃多了冰,疼的是我自己,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不过看看话本总没事的吧。你快帮我把今日买的最刺激的那本拿出来,对,就是那本有四个男”

随后的声音便越来越小,似是她带着婢女进了房,因而听不到了。

容翊淮:“”

四个男什么??

紧接着的一个时辰,他无论是在将军书房查看军报,还是将那些案卷带回府邸,亦或是让李芜去衙门知会官差,都是黑着脸,沉着声的。

李芜一边做,一边暗暗猜测,他知道今日公子因为担心而去了将军府,少夫人上午又受过惊吓,应当好好安慰几句,交流感情才是。

怎又生起闷气来了?

李芜实在不懂。

几日后,宋湘灵已经把上次买来的话本都看得差不多了。

原本还计划买曲谱,将《姑苏行》吹会,可是转眼回来都快十日了,到底是一点儿也没学。

小时候她在学堂里亦是如此,原本应该三日完成的工作,硬是拖延到五日。而且越到截止日期,便觉得将军府内一花一草,一鸟一虫,都是翻了倍的有趣。

当时她所在的是学堂外舍,大多只是一些刚刚开蒙的孩子。一些大一点儿的,或者更为聪慧些的小孩,则会去中舍,内舍。

她虽不怎么好好读书,却听见好几回夫子当场夸赞内舍的容翊淮。那时,他是内舍的学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却竟然是学的最好的,见多识广的国子监大学士亦颇为称奇。

思及此,宋湘灵忽然想起一桩往事。

那时她顽劣,不喜读书。仗着祖父的军功和父母的溺爱在学堂里目中无人,回回小测,几乎都是倒数。

夫子对她毫无办法,祖父和母亲的意思也是纵着她喜欢什么便做什么,父亲虽好言好语同她说过几次,但看她听不进去,便也作罢。

只是偶尔有一日她踮脚去摘学堂新开的桃花,听到同在学堂的某位小公子正在嘲笑她。

“宋家女这次又是倒数第一,难怪是一家子武夫,想要学清楚这些圣人典籍,只怕不容易,没那个家学啊!”

宋湘灵气得要命,正欲去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理论,却听到小公子对面传来不赞同的反驳之声。

“你说错了。宋家虽戎马一生,实则对圣贤典籍亦很有研究。宋家小姑娘也只是年纪太小,还没将心思放在这上头。”

“她很聪明。若她用心学了,应当能比你更强。”

宋湘灵抱着一束颤巍巍的桃花枝,怔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高挑的少年。

明明都是统一的学堂装扮,怎穿在容翊淮身上就那么养眼呢。

那小公子和容翊淮年纪差不多,却只在中舍,既然内舍的容公子都这样讲,他没了话,悻悻地转去了其他话题。

随后,宋湘灵在完成功课时,总是会想到容翊淮这句话。心定下来了,又暗暗憋着一股劲,她也真拿了几次头筹,转去了中舍。

只是随后,人又懈怠了些。成绩也就混了个中不溜,但再未垫过底。

她想,若是容翊淮,定下了目标要学会支曲子,断断不会同她一样,直到今日连骨笛都没摸一下吧。

便下定了决心,不成,一定得学会!

宋湘灵啊宋湘灵,人家都说你在吹笛这方面比其他初学者都快了,总要再证明一次他说得对吧?

何况,他十几年前便维护过她,夸过她聪明。

正想着,她忽然面色一滞。

随后皱了眉,看向披月:“我,我这个月月信是不是迟来了?几日了?”

披月偏着脑袋想了想,目光也凝重起来:“小姐,已是迟了快五日了。”

宋湘灵:“”

她的月信一向准时,尽管会疼,但在周期上绝对规律。可眼下,竟然迟了五日。

不会吧,容翊淮难不成没好好吃那药吗!

她越想越怕,赶紧站起来叫上披月:“快快,陪我去找钰姐!”

养生堂内,一袭白衣的慕容钰看着火急火燎的宋湘灵,似笑非笑:“什么事这么急,难不成上回开的药都喝完了,还是改主意了?”

宋湘灵赶忙冲她伸出手:“钰姐,帮我号脉,我的月信已是迟了五日了。”

慕容钰一听,面色已严肃起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腕上。

宋湘灵的皮肤薄,很轻易便能摸出脉象。慕容钰微微阖眼感受了一会儿,这才将手移开:“放心吧,没有怀。”

“你是不是最近吃了太多寒凉之物?”没想到,慕容钰的下一句便将她最近干的好事全部拆穿。“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月信才会推迟。”

宋湘灵苦着脸:“我这几日都停了呀?”

上次容翊淮把她面前的酥山推走后,她虽觉得可惜,但也知道他说的话有理,这几日便真的没怎么碰。

“之前吃了太多,原本堆积在体内的寒凉都没被吸收完全,哪怕这几日不吃,终究还是在你体内。”慕容钰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先前就有经痛的症状,两年前有一回还是老将军请我到府上帮你调理的。这回,估计你会有点难熬。”

“这样,我先给你开些药,预防着。在月信来之前,一定不要碰冷饮和凉水,晚上入睡时,也要盖适当厚一点的被子。”慕容钰在纸上斟酌着写了几味药,“只希望在那之前,你体内的寒凉可以消除个七七八八。”

她将方子拟出来,便去抓药了。不一会儿,便将一个小布包递给披月:“记得,稍有月信要来的感觉时便要熬了药喝下去。”

披月赶忙点头。

“看你这几日的神色,倒是好了些?”慕容钰交代完,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惯常的笑,“看来最近夫妻生活挺克

制的?”

宋湘灵忍不住想,若不是与钰姐相熟,她真不敢来看大夫了。不过是看了眼面色,又号了脉,不仅知道她前几日吃冰吃得放肆了些,连他们夫妻生活的频率都要猜到了。

见她面露羞色,慕容钰终于不再逗她了:“好了好了。若是有空,等会也可去太阳下站一会儿,也对驱逐寒凉有好处。”

宋湘灵向她道谢告别,让披月将药揣好,离开了养生堂。

出门便是骄阳似火,强烈的光线让宋湘灵忍不住眯了眯眼。

披月亦不确定了:“小姐,咱们可要在日头下晒晒?”

宋湘灵努力将眼睛睁大了些,可随即便被浓烈的太阳光折服了,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这日头下哪能站人。有钰姐开的药在,想必没事。”

刚欲上马车,却听见身旁传来男子意外的声音:“少夫人?”

正是李芜。

他一抬头,便看见少夫人刚刚从养生堂出来,顿时紧张得不行:“少夫人怎的来看大夫了?可是身上有何处不适?大夫怎么说?公子知道吗?要不要我去回禀公子一声?”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宋湘灵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可是她清楚,这事不能让容翊淮知道。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因为吃了太多冰导致月信推迟,还误以为是有孕了,恐怕他的脸色会不太好看。

宋湘灵赶忙道:“不是我不舒服,是披月”

披月一愣,不是,怎么又是她?

宋湘灵已经将理由找全了:“最近天太热了,披月肠胃有些不适,我便带她来看看。”

李芜可不知道先前宋湘灵便拿过披月当幌子了,闻言,一点儿都没怀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少夫人待身边婢女可真好。夏季肠胃不适,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吃了冰。披月姑娘可要留意。”

宋湘灵心虚地应了声,又问:“你这是去哪儿?”

李芜道:“那小乞儿已在牢房里关了快七日,听官差兄弟们说,人快撑不住了,或许正是能问出些线索的时候。公子派我来看看。”

宋湘灵便道:“那你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李芜冲他拱了拱手,又叮嘱了马夫和护卫好好送少夫人回府,这才转身匆匆向衙门的方向走去。

宋湘灵和披月赶忙上了车。

披月面色幽怨:“小姐,你怎又拿我当借口。”

宋湘灵亦很无奈:“我不能让容翊淮知道我今日来看大夫的真实原因呀。他之前便不让我吃冰,若是知道了,管我肯定会更严的。”

披月默了默,小姐一向任性,她已经习惯了。

马车缓缓开动,宋湘灵放松了些,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披月忽然问:“小姐,若今日真是有孕了您要不要?”

宋湘灵眼睛都没睁开,脑袋跟着马车颠簸的幅度上下轻晃:“不是没有么。”

披月小声道:“奴婢就是问如果。”

她半晌没等到小姐回答。

披月还以为,小姐是不愿意去考这个问题,正打算说点什么将其岔开,却见小姐睁开了眼睛,面色很淡:

“大概也是不要的。”

听了这话,披月亦默然。

另一边,李芜步入了阴森幽暗的牢房,很快便找到了小乞儿在的那一间。

不,现在再叫他乞儿已经不太合适了。他有名有姓,叫作施长策。

他的父亲,便是贺来钱庄的账房先生,名为施广。

李芜看着那个缩在牢房角落里,浑身比刚刚抓进去时更脏了好几个度,头发一缕缕打结在一起的十一岁男孩,不免也叹了口气。

据他们的调查,施广出生寒门,可自小聪慧,尤其精通术数一科。虽然没钱参加科举,终究在老家谋了个账房的活计,又慢慢辗转到盛京,经人作保,来了这贺来钱庄做账房先生,一做便是十二年。

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他娶了妻,生了子,取名叫作施长策,倒是个好名字,大概也在儿子身上有着不少美好寄托的。

可是现在,父亲已死,儿子也被迫做了“乞丐”,实则是游走在盛京,做着不光彩的探听消息的活计。无非是出力不讨好的杂工,就算被抓进牢里,也只会背后的人当作累赘,抛弃掉。

李芜喊了一声:“施长策。”

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动了动,一双虽黑却亮的眼睛,盯住了李芜。

李芜想,这小孩倒生有一双狼崽子样的眼睛。

“很久没人这样叫你了吧?”他索性蹲下身来,和蜷缩在一起的施长策目光平齐:“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关于你父亲的。”

锁链动了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施长策声音沙哑:“我父亲,在哪?”

“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施长策沉默了。李芜观察着他的神情,亦没有说话。

他倒是在想,原来在这样一个十一岁少年的脸上,也能见到如此绝望悲怆,乃至于失声的神情。

身旁有脚步声传来。

容翊淮着一身红袍,在这阴森森的牢里竟显得有些鬼魅,正是刚刚下了朝回来,便直接赶到了大牢。

李芜站起身,冲他拱了拱手,见他表情肃穆,便知道刚刚的对话,他已经听见了。

“你不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容翊淮也俯身,看向牢房中的施长策。

“牵制于人,知道的太多,总是不长命的。”

他哑着声音道。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李芜一瞬惊愕,这十一岁的少年,想得倒是深远清晰。

若不是他被迫做了方赫乃至兖国公的人,恐怕这份聪慧灵秀,在别处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容翊淮亦来了兴趣,他道:“施长策,你觉得,你会长命吗?”

男孩没有说话。一双眼垂了下去。

“你或许不知道,来这大牢不过五日,便前后来了三拨人要了结你的性命。”容翊淮淡淡道。

他看着牢房里肮脏破败的杂草垫子,蛛网密布,几乎挂在那心如死灰的少年身上,最上方只有一扇巴掌大小的窗,还钉上了铁栅栏。极其恶劣的环境,他却让这里变成了对少年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若你从这里出去,我想不用走出一里路,便会和你父亲施广一样。”他道,“你现在,只有一种选择。”

施长策动容了。

容翊淮冲李芜道:“你在外面候着。”

李芜犹豫了一会儿,自家公子,实在与这潮湿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可他还是抬脚出去了。

约摸一炷香时间,或许更短,事实上,比李芜以为的时间要短得多。

容翊淮从里面出来,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灰。

“死了。服毒自尽。”容翊淮面上隐有怒气,“不懂变通的东西。我们走吧。”

李芜一愣。可随即,他想明白了什么。

若是身上藏了毒,早就服了,还等到在牢房里待了五日,把折磨都受完了才服?

他一声不吭地跟上公子,离开了大牢。

可不多时,便有一辆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板车,从衙门的后门被推了出来。

待到上了容家的马车,周围再无可能有他人布下的眼线,李芜才问:“公子,可是吐露了什么信

息?”

“他年龄小,尽管天资不错,干的也是些脏活,还未能触及最核心的部分。不过他提到施广生前似是对某账本尤为重视。”容翊淮这几天奔走查案,已经很累了,却仍然正襟危坐,没有露出半分疲倦。

“莫不是,八年前的账本?”李芜问。

“有可能,八年前威北军那一战将国库掏了个七七八八,记得朝廷向京中的世家贵胄借了不少银子,贺来钱庄大概也出过钱。这事,在宋将军给我的那些记录中亦有证实。”容翊淮道。

李芜看着公子眼下的青色,不禁劝道:“您昨晚就没休息几个时辰,今日又去了大牢审讯,还是赶紧回丞相府休息吧。”

容翊淮却换了话题:“将军的生辰,便在后天了吧。”

“是,请帖已经递到府上了,届时老爷和夫人亦会去,毕竟是亲家。”

容翊淮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那便是后天晚上,他就可以接夫人回家了。

这几日,阿灵没有睡在他身边。可是容翊淮还是自觉地在床榻上空出属于她的位置,亦在房间内夜夜点着她喜欢的香。

仿佛两人并没有分居一般-

宋湘灵在房中,面前摊着曲谱,手上拿着骨笛。

骨笛的素白色衬得她的指尖显出好看的粉红,仔仔细细地对照着曲谱上的位置按压孔洞,先是将容翊淮教给她的《姑苏行》第一句复习了一遍,很快便重新掌握,紧接着,便一句一句,开始往下学。

披月在旁边候着,听着她一句句顺下来,亦有些吃惊:“小姐,婢子之前从来不知道您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宋湘灵得意地哼了两下:“毕竟母亲吹这个便吹得很好,我当然也不差啊。而且容翊淮说了,我是初学者里学得最快的那一批呢。”

“我猜,我肯定学的比他当初还要快。他居然不承认,难不成被我比下去了没有面子嘛?”她道,“也是,他从小在学堂便受夫子的喜欢和赞扬,都说他无论学什么东西都是最快的,现在这方面却输给了我,可不是要觉得没面子嘛。”

宋湘灵想,从前在学堂里,一次夫子因病休假,他们外舍的课便让内舍的学子们来教。说起来,容翊淮还带她上过两天的课。

他少年老成,明明没比他们大几岁,却冷着一张脸,学足了夫子的做派。

可偏偏那张脸又长得极有欺骗性,哪怕没什么表情,也引得外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在课下缠着他问这问那,课上也积极举手,想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真是的宋湘灵想起那时候,那些姑娘的手都快伸到他脸上了,偏他像看不到一样,硬是点了那会儿正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的自己。

那时,小宋湘灵无奈站起,心里腹诽,他肯定是故意的!

可是他这次课上教的东西,正巧前两日娘亲同她讲过。

于是她顺利答了出来,随后颇自得地看着他脸上闪过了一抹错愕的神情。

被她将了一军吧。

好像就是那时候,宋湘灵开始觉得,让一贯冷淡的他露出这样鲜活的神情,居然是件能给她带来成就感的事。

他也是那时候,觉得她还挺聪明的吗?所有后来才会那般反驳同窗的话?

想起他当时的神情,宋湘灵忽然觉得来劲。

今晚一定要把这首曲子吹会了!

这夜,她一直学到亥时,把唇都吹痛了,这才在披月三番两次的提醒下,躺在榻上,昏昏睡去。

连梦里都是《姑苏行》的调子。

第二日便是宋士威的生辰,宴席摆在晚间,早晨她起身后,便先去祖父房中请了安,又赖在他旁边说了好几句吉祥话,最后开开心心地拿了一荷包的零花。

宋士威并不觉得明明是自己生日却给孙女零花有什么问题,钱这种东西,他一贯随便找个由头就大方给了,他想给孙女补贴的时候,连今日宋湘灵多吃了两口饭,都能被当做由头。

只是这次给了零花,宋士威还是笑着问了句:“阿灵今年可有准备贺礼?”

宋湘灵朗声道:“当然准备了!但我要到晚上宴席时再给您。”

祖父笑得胡子都颤起来,道:“好!那我便等着了。”

虽知道今日定会收到极多贺礼,果然他最期待的还是孙女的。

到了下午,宋湘灵装扮过,便要出去待客了。

她拉开屉子,将自己前几日专程去千金竞中拍到的护膝拿出来。

这护膝用的是上好的玄狐皮,里面是素色内里,很符合祖父的审美。而且皮毛光滑水润,一看便知防寒效果很好。

有了它,到了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就不怕祖父又为腿疾发作难受了。

而这几日,她还动了小心思,将护膝的内里翻过来,用针线在上面绣了个“宋”字。

手指摩挲着那小小的字,宋湘灵想,还得感谢容翊淮非逼着自己绣了璎珞和荷包,否则她还真绣不出来这个独一无二的字。

披月探着脑袋,看看那歪歪扭扭的字,心中叹息。

还好是绣在里面的。

不过,她知道不管小姐绣成什么样,哪怕绣个虫子在里头,将军肯定都爱不释手。

她将那护膝小心包起来,让披月先拿着了。

外面,宾客们已经陆续来了将军府。

宋士威每年生辰,都会遍邀此刻在京中的当年威北军人。而当年的老友若是不在盛京,也必定会差人送来一份极为丰厚的贺礼。他对待老友,亦是如此。

这些人里,有人八年前没去战役前线,却始终关注着北境的消息,有人上阵,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死去,因此更为珍惜还活着的朋友。

都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自然比其他人更注重生命。

宋湘灵同祖父一道站在门廊,看见人进来,都会朗声问好。

这些伯伯们,她全都认识。

“张伯伯,许久不见了,您在廊州住着还习惯吗,孙子还会调皮扯您胡子吗?”

“沈伯伯!怎么今年我生辰却不见您过来!您还欠我一份礼呢!”

“是嫁人啦,嫁人怎么就不能回娘家啦!”

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裙,整个人如同张扬的火,热情活泼,那些叔叔伯伯们和夫人们看见她,都忍不住一顿夸。

有位黎夫人甚至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许久都不舍得放下:“小时候阿灵最黏我了,天天吵着要我抱,当时我就说这小丫头长大肯定漂亮,看看现在,果然还是我眼光好!”

一旁,她的丈夫亦含笑温和地看着宋湘灵,同宋士威道:“是啊。我们若生的是个女孩便好了,就咱们家那混小子,军棍我都不知抽断了多少根。”

“来,阿灵,这是补给你的新婚贺礼,快收着。”那夫人让身边婢女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宋湘灵,“只可惜当日不在盛京,没见到你出嫁的样子。哎,你的夫君,今日可在?”

便又有另一位黄夫人凑过来:“阿灵的夫婿,我听说是位在全盛京都知名的才俊,很得陛下青眼呢!”

黎夫人一颗心都系宋湘灵身上,闻言不屑道:“凭他是谁?我看阿灵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能配得上,定是那小子高攀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得身后传来低醇好听的男声:“能娶得阿灵,是我高攀。”

第65章 067“你凭什么说她,你以为你是谁……

宾客们纷纷转过身去,看着刚刚走进正厅的俊朗青年。

宋湘灵大婚时因故不在盛京,未能参与的那些伯伯和夫人们,更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来人一身玄黑的长袍,衣料间隐有暗青色绣纹,便显出周身华贵的气度来,腰间细细的革带更衬得人宽肩窄腰,一张脸更是挑不出

一点问题的俊逸。只是隐隐透出些冷峻和居然千里之外的淡漠来,可在看向堂中间那年轻的夫人时,便扬起唇,眉宇间被温柔覆盖。

“我来晚了。”容翊淮朝宋湘灵走过去,很是自然地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看在众人眼中,这一对夫妻无论是谁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端的是天造地设地般配。

宋湘灵直到腰上传来了火热的触感,才意识到他在揽着自己。

她还沉溺在刚刚容翊淮那句话里呢。

什么高攀不高攀,他竟说的这样自然。

宋湘灵想,若是让盛京中人真实评价一番这场亲事,大多还是觉得容家要更为强势些。

毕竟,容家出过那么多丞相、太傅,容翊淮眼下又得陛下重用,而她依仗的将军府,说实话,远没有从前烜赫。

“黎夫人说得对。”容翊淮笑道,“阿灵很好,嫁给谁都不是高攀。她愿意嫁我,是我的福气。”

宋士威这边的好友,哪个不是把宋湘灵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亲女儿。听了容翊淮这话,个个都很满意。

随后坐马车赶来的容青厉和崔瓷一进门,便看见了自家儿子揽着阿灵,一脸“这就是我夫人”的骄傲神情。

容青厉偏过了头。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自己当年也不曾同他这样,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吧?

那袒护和偏爱,都写得满脸都是了。

崔瓷则掩着口笑,挽着一脸不忍直视的丈夫上前,并让身边的婢女送上了礼。

宋士威笑道:“天气热,请诸位先进堂中吧。”

虽然今日是他的生辰,但宋士威的性格一向是简朴实在的,或许是在军中历练多年,与其他盛京内世家贵族的风度截然不同。因而,宴会也一切从简,并未做过多的布置与装潢。

今日遍邀的大多都是当日威北军中人,性格个个磊落爽快,连夫人亦是诸多武将或将女,一群人坐在一起,整个大堂都有气象一新之感。

“各位今日无须拘束,都是多年老友,不讲那些虚礼。”主位上,宋士威端起一杯酒:“大家一起饮一杯。”

宾客们纷纷叫好,满饮杯中美酒。

容翊淮亦喝了一口,将军府的酒是很烈的,陪宋湘灵回门那日他便领教过,如今一口下去,更是从口腔到咽喉都传出热辣感,可他仍面不改色。

不知谁便叫好了一声。

宋湘灵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男子,这么烈的酒,连她祖父喝下去的时候都皱了皱眉,容翊淮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她不得不想,这都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想,她只看到了容翊淮为人老成,之前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样也是很累的吧?

可是容翊淮还有余力管着她。

既是夏日的宴席,总是少不了凉菜和冷饮。可是当宋湘灵的筷子要碰到那凉菜时,容翊淮的视线总会若有似无地飘过来,甚至还轻咳一声。

于是,宋湘灵又想起了当日钰姐的嘱咐,惺惺地将筷子收回来。

这些色泽鲜亮、口感爽脆的小凉菜,她是一道也吃不了啊

宋湘灵不免觉得十分惋惜。

披月站在旁边,轻轻提醒了一句,宋湘灵这才想起来,礼物还没给祖父呢!

她赶忙将那护膝拿出来,蹬蹬地跑上前,献给祖父。

宋士威一看见那玄狐皮呼吸,眸子都亮了,爱不释手地来回翻看。

宋湘灵狡黠道:“祖父,您看看里面。”

他闻言,将护膝翻过来,随后笑得更为灿烂:“是个宋字!不愧是我的好孙女,既惦记着我的身体,又知道我的喜好!”

将军身边侍酒的小厮也探着脖子看了一眼,不由钦佩起这对祖孙的默契程度。

总之在大将军开口前,他心里也暗暗对那图案想了很多种可能,花鸟鱼虫,怎么看都不像。他反正没认出来那竟然是个字。还是个“宋”字。

宋士威收了护膝,极为喜欢,还得意地扬起来让宾客们看。宋湘灵美滋滋地又收获了许多夸赞。

容翊淮在台下,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免失笑。这么久了,绣工非但没进步,眼看着还不如之前了。给他绣的那个香囊,起码他看得出来上面是竹叶。

不过他也笑,目光中尽是温和。

无需她绣的多好多像,喜欢的人自会珍而重之。

借着这护膝,席上便有人开始问起大将军的旧伤:“这么多年了,天冷的时候,将军的腿疾还会发作吗?”

“已经好多了。还要多谢陛下开恩,当年便请了宫中太医前来诊治,这些年更是时时慰问。”宋士威笑答。

“那便太好了。北境的确太冷,我们家老黎,都回来这么些年了,每年到冬天,手足冻疮都会发作,已经断不了根了。”黎夫人嗔道。

都是当年军队中的老人,由一个旧伤,一些冻疮开始,回想的自然全是军中之事。

宋湘灵听着他们从北境的天气,讲到北境的风土人情,又提及当年军中一起备战的日子,亦是十分感怀。

她很想去北境亲眼看看,只是不知是否有机会。

说着说着,忽有人便提起了当年的旧事。

“将军,这次怎没邀请老肖?”沈中将问,“这么多年也没见到他了。若不是当年他将军粮护送到前线,只怕我沈志就要死在那了。”

沈夫人拍了他一把:“好好的,胡说什么。”

老肖?宋湘灵纳闷,是在说兖国公吗?

果然是一起打过仗的,这称呼叫的真亲密啊。

“怎会没邀请。”宋士威有些无奈,“邀请函早发到了国公府,只是方允他,现在出行不便,便婉拒了。近两年若不是上朝,听说已经不怎么出门了。”

“老肖那腿也是为我们断的。”黎中尉道,有些感伤,“若不是当年他和宋将军、应将军连夜在帐中谋划作战方案罢了,不说了。”

“老黎,现在我想起当年的事,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沈志喝了不少酒,约摸是这酒意让他想起了什么,便开口了,“都说是老肖挟持了羌国人,拿到了地形图,才能反败为胜,可我怎么记得,先前宋旌将军和应玉将军那里,就有那一片的地形图啊?”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容翊淮眯了眯眼,敏锐地放下酒杯。

他本猜到,今日旧将们聚在一起,借着酒力一定会提及当年的事,或许,他能获得一些新的线索。

可连他都没想到,这线索出现得那么快。

这沈志看起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不大有城府。容翊淮想,大概也是因为这性子,才让他在今日宴席上,毫不避讳地说起这疑惑。

沈夫人道:“老沈,你当年被宋旌将军安排去左边包抄了,那段时间并不在剑阁关下,前线发生了什么事,你未必知道的全面。这件事,陛下已经派大理寺探查了彻底,你大概是记错了。”

黎中尉却将这句话听进去了,问身边人:“老黄,当时宋旌和应玉那,有地形图吗?”

黄坚亦喝了些酒,听了这话,转为沉思。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他酒醉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最后道:“有。”

“我似是听宋旌将军提起过,但是并未亲眼见过那图。当年老肖说生劫敌军获得了一张新图,我也没多想,想着羌人熟悉那地界,画的地形图或许比咱们的更为详尽?”黄坚说到后来,亦有些不确定了。

在场的威北军旧部们,大多露出疑惑的神色。

一片沉默中,倒是看似与此案无关的容翊淮开了口,声音有些紧:“也就是说,在座的各位,其实没有人见过兖国公带去的那张,所谓生擒敌军将领后获得的地形图?”

宋湘灵亦心中一惊,不自觉地捏紧了筷子,看着身边目光灼灼的男人。

“准确来说,我们见过,但并非是战时。那一战结束后,陛下下令将那地形图带回盛京,那时候我们都看过了,内容很细致。如今真品就在御书房里。”黎中尉喝了一口酒,说道。

破绽就在这。容翊淮心想。

既然有人记得当年,宋旌和应玉有一份地形图,而肖方允又带去了一份,那为何到战争结束后,只有一份地形图从北境被带回,另一份呢?

是在战争中被毁掉了,还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难道肖方允根本没有问羌国将领要到地形图,或许只是一两句关于地形的描述,足以让整个战局翻盘?

容翊淮给身边的李芜使了个眼色。

贺来钱庄,倒是不得不再去一次了。

他看了眼身旁的妻子。她圆睁着眼,看样子是为刚刚叔伯们说的话而惊讶了。

他将手伸过去,握住她垂于桌案之下的左手。

宋湘灵楞楞地扭头回来看他。

容翊淮没说话,将修长手指挤入她的纤细的指缝中,转为十指相扣的姿势。

宋湘灵忽然便安心了。

座上,大家还在滔滔不绝着当年的事情,可是在不为人知的桌下,两人沉默着交换了一个承诺。

直到宴席快要结束。

黎中尉看了一眼天色,忽然一愣:“是要下雨了么,天怎么红红的?”

他喝得有点多,身边的黎夫人却滴酒未沾,跟着丈夫看了一眼,见那红光闪动,顿时惊诧道:“是走水了!哪里走水了?”

容翊淮心一紧,李芜已经冲了出去,三两下轻功,便跳至房梁上。

“那是长安街的方向。发生何事了?”容翊淮沉声问。

待李芜看清楚那烈焰燃烧的建筑物标志性的层高和檐角,瞳孔一缩。

他回头,对容翊淮急促道:“公子,不好,走水的是贺来钱庄!”

等到容翊淮同李芜赶到现场时,贺来钱庄几乎已经只剩个空架子。

容翊淮脸黑的彻底。

啪地一声,火舌吞没悬梁,一根粗壮的梁木便轰然砸了下来,带动一丛疯狂的烈火,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李芜赶忙伸手挡在容翊淮前面:“公子,太危险了,您退后些!”

身边,前来救火的官差们面色焦急,防火缸已经被推了过来,可火势太大,一时还控制不下来。

“里面可有人?”容翊淮抓住一个官差问。

“小容大人,这还不清楚,火势实在,实在太大了,弟兄们都还没能进去。不过这么大的火,就算有人,肯定也,也烧没了吧。”那官差的语气亦十分焦急。

“去吧。”容翊淮松开了他,右手在身旁垂下,紧紧攥了拳。

他本打算明日就来查这贺来钱庄的账本。

没想到只是晚了一日,竟会有如此大的变数。

这么大的火,里头什么柜子桌椅、名器摆件,都会烧的连灰都不剩,何况是八年前的账本?

他紧紧皱着眉,盯着那被熊熊大火逐渐吞噬的楼宇。

“兖国公到!”

忽听身边传来小厮的通传声。

肖方允来了,坐在轮椅上被家奴推来,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他虽为贺来钱庄的幕后主人,却来得比官差和容翊淮他们还晚。

“怎么样!有没有人在里面!现在可救出人来!”肖方允急得狠狠拍着轮椅的把手,对身后的家奴道,“不长眼的东西!快把我的鸠杖拿来!”

家奴赶忙恭顺地将深红色鸠杖递到他手中,随后扶着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容翊淮冷眼瞧着,这位兖国公的神色倒是只有惊愕和焦急,看不出别的。

可事情查到这里,他都去过钱庄几次,钱庄账房先生的儿子在牢房中服毒自尽,这么大的动静,肖方允不可能不知道。

肖方允拄着拐在门口逡巡了一阵,和容翊淮对上视线。

他走过来,拱了拱手:“小容大人。我听闻今日镇远大将军生辰,应当邀了贵府参加,不知小容大人怎会在此处?”

容翊淮淡道:“宴席上见到火光,便来看看。”

“让小容大人见笑,这钱庄虽是我的,可平日大小事务都是方掌柜在管,谁想到这帮混账们竟这般疏于防备,酿成今日大祸!”肖方允越说越气,鸠杖在地上捣的砰砰响,又指挥官差,“造孽,还不小心着些,若火势蔓延捣旁边的商铺或人家,我明日自请去向陛下卸职!”

容翊淮看了他一眼:“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案情,国公的确应该自请卸职了。”

他说的是案情,不是火情。虽勉强也可称,终究让兖国公听得很不舒服,微微眯眼。

隔了许久,火势终于逐渐小下去。

那些官差这才进去搜查,过了一会儿,便传来焦急地声音:“闪开闪开!”

一具近乎烧成焦炭的身躯,从里头被拉出来。

兖国公瞳孔震动,扑了上去:“是,是方掌柜吗?”

“造孽啊,真是造孽!”他面色涨得发红,“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你们快些查,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李芜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容翊淮背后。

容翊淮侧身:“如何?”

李芜摇摇头。

一无所获。和他们想的一样,该烧的不该烧的,全烧光了。那什么账本,连一捧灰都没剩下。

还死了人。放眼整个盛京,亦是大案。

容翊淮不想再看肖方允那呼天抢地的模样,带着李芜转身回将军府。

他道:“肖方允也知道,钱庄失火,非同小可,何况还死了人。这事在陛下那,过不去。可他宁愿如此,也要做这件事,只为了掩盖痕迹。”

李芜不语,但很认同。

这案子查到现在,以为看到了曙光,偏偏线索又断了。

容翊淮回到将军府,宴席已然到了尾声。

见他回来,便都纷纷询问道:“贺来钱庄怎会失火,可有伤亡?”

容翊淮简单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他心头还有郁气,为着自己已经快要触碰到最后的答案,却硬是晚了一步。

只差几个时辰。

宋湘灵见他脸色难看,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容翊淮这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旁边的妻子。

她悄声道:“无事的。今日听叔叔伯伯们说话,亦获得了不少线索,再去查就是了。”

那拽着他袖子的手,在吸引了他注意后便松开来,转而移向他的脸,将额上一抹不明显的灰尘擦掉。

容翊淮失笑,原是刚刚离着火的钱庄太近,有一些飞灰落在了他的额上。

可是面前的小妻子,有时候能让他气得跳脚咬牙,有时候,却又能平缓他的躁与郁。

他松开眉:“嗯。我再查。”

寿宴便结束了。容翊淮晚上也要接宋湘灵回丞相府。

宋士威并没有流露出多少不舍,原本以为嫁了人后,和阿灵见面便会少,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现还真没少到哪去。

还好孙女嫁的近。

而那些将宋湘灵视为亲生骨肉的叔叔伯伯和夫人们,则在临走前又委婉客气,却终究警告一般对容翊淮放了狠话。

沈志道:“虽然宋旌和应玉两位去了,但我们却都是看着阿灵长大的。她能觅得良婿,我们自然开心。可若是受了委屈,我们也不会干看着的。”

黎夫人亦道:“阿灵啊,今日给你的贺仪你好好收着,那可是一把极好的匕首,刀柄上还镶了红宝石呢!又漂亮又锋利,还能放在枕头底下,配你这样的小美人最合适啦。”

宋湘灵:“”

总觉得黎夫人似在恐吓容翊淮。

宋湘灵送走宾客,便和容翊淮一道坐上马车,同祖父挥手告别。轿帘一放下,看着对面男人的眉宇,她便解释道:“伯伯婶婶们都是太关心我了,你知道,他们大多都是习武之人,说话直率些,并不是说你不好。”

她伸手在容翊淮面前晃了晃:“不生气吧?”

手却被他抓住,放在胸膛前。

乍一下触到硬挺起伏的肌理,宋湘灵一怔。

“怎会生气。”却听见他道,“我很庆幸,阿灵有这样一群对你好的伯伯和婶婶们。”

他的妻子,是被宋家人、被威北军人、被盛京对她好的王侯世家人、被朝中记得当年那

场战役的人臣们,放在心上,养出来的花。

现在,他也想做这个养花的人。

宋湘灵忽然有些感动,可是紧接着,她皱了皱眉,一种熟悉的感觉自下腹涌起。

然后,热流便汹涌而来。

她吓得赶忙抽回了手:“容翊淮,容翊淮,我月事来了!”

他亦没想到这么突然,看了眼窗外现在马车所行到的位置,赶忙问:“现在疼吗?可还能忍忍,马上就回家了。”

宋湘灵抿抿唇:“现在还好,我就说我没吃太多冰——”

她还想强调这件事,谁知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疼痛便席卷而来。

容翊淮只看到面前的小妻子面色一瞬惨白。

他急了,撩开轿帘对马夫道:“快些!”

又嘱咐车轿边跟着的李芜:“你先回府,让陈大夫去我院中!”

不过吩咐两句的功夫,宋湘灵便开始冒冷汗了。

容翊淮心疼得不行,一时也不舍得再问自己不在的日子,她到底偷偷吃了多少冰的,只把她揽在怀里,这才发现在这夏夜,宋湘灵浑身发凉。

他便用衣衫将她裹紧。

马车到了丞相府,容翊淮便将宋湘灵从车上抱下来,大步穿过游廊,回到两人的房间,将她放在榻上。

屏退旁人,他将她亵裤褪下,又接过沐夏手中的药棉,亲手帮她垫了上去。

收拾完,容翊淮将陈大夫唤进来,让他赶紧诊脉。

陈大夫原本在园中,正拿自己调制的药包泡脚,发了一身汗,舒服喟叹的时候,听到了李芜慌慌张张的声音。

吓得他赶紧将双脚从泡脚桶中抽出来,简单收拾了番便赶来了小院。

他搭了脉,微微阖眼,几息后收回手:“少夫人这是体内寒凉积蓄过多,并未全部排出,再加上昨夜似是没休息好,因此不仅月事推迟,还伴随疼痛。也无事,待老夫去配个药”

说到这,陈大夫顿了顿,皱了眉:“不妙,老夫那里有一味药正好用完,还未来得及采买。恐怕得请公子现在派人去外面的药铺,或许还能买到。”

容翊淮对披月道:“你把前几天慕容大夫开的药给陈大夫看看。”

披月一愣,来不及去想公子是怎么知道的,赶忙应了声,将屉子里的药包取来。

陈大夫将那纱布药包拆开,看了眼里头的药材,又翻了翻,欣喜道:“就是这个,方子不错,快去给少夫人熬煮吧!”

又对容翊淮道:“公子放心,这药喝下去暖了身子,再睡一觉便好了。这几日一定注意休息,切记一直到此次月事结束,都绝对不可再饮生冷的东西!”

宋湘灵躺在榻上蜷缩着,可怜巴巴地皱着一张脸,虽能听见大家的交谈,却不想开口说任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