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灵这晚实在是叫苦不迭,她怎么忘了,容翊淮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刚刚自己让他在床榻上丢了面子,必定是要狠狠报复回来的。
第二日,宋湘灵果然又没能下床。
不过,和容翊淮的关系却是明显地好了起来,她会迷迷糊糊觉得,回到了刚刚成亲那几日的时候,甚至可能,比那几日还要如胶似漆。
偶尔宋湘灵还会想,两人各取所需的姻缘,需要做到这般地步,这种频率吗,可是细想想,自己也在这些事情中获得了非常多的快乐,索性也就不想了。
宁沛临出发前的那日,宋湘灵和容翊淮一同回了趟将军府。
宁沛知道宋湘灵今日会来,毕竟还要将祭品等东西交给他的,他也猜到,容翊淮大概会不放心地跟过来。
所以当那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出现在将军府门口时,宁沛并未过多惊讶。
只是当宋湘灵同他小声道歉,说因为容翊淮也要去北境办事情,所以想请他顺带去祭扫,想将祭品交给他时,宁沛还是微愣。
他很是不放心地看向宋湘灵,有些苦恼:“原来是这样。阿灵,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只是,往年都是我去祭拜,容公子想必还从没有去过二位的坟茔前,可知道方位?”他笑笑,一派无辜,“阿灵,这是大事,也是我作为威北军的一员应该尽到的责任,就这样交给旁人,我恐怕不能放心。”
容翊淮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我知道宋将军和应将军的埋骨之地。上次去北境的时候,我便去过。”
宁沛一愣。
“此行,我是代我的妻子去祭扫,宋将军和应将军,是阿灵的父母,我与她成亲,他们便也是我的长辈。”容翊淮并不相让,“说到底,我这个将军府的新女婿,也是该去一趟的。所以去年定了亲之后,我便去过一次。”
宋湘灵亦怔住了,这事,她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宁沛轻笑,“是我多虑了。没想到容公子倒是很诚心。”
“我也要替我的妻子,同宁公子道个歉。”容翊淮一派正室风度,“她先前不知我近期要去北境,才将此事托付于你,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夫妻二人先前未处理妥当。”
宁沛听着他一会儿一个“妻子”,一会儿一个“夫妻二人”,眸色顿时黯了黯,旋即才扯出一个笑来:“容公子哪里话,只是我作为威北军一员,即便阿灵不将此事托付给我,我亦是要去一趟的。既如此,又何必让容公子再跑一趟?”
“宁公子此举,是理所应当。”容翊淮知道他不肯轻易放掉这个替宋湘灵做事的机会,却已失了大半的耐心,“既如此,宁公子祭拜你的少帅,我祭拜我妻子的父母,各论各的。”
这下,宁沛哑口无言了。
“行。”他又看向宋湘灵,“阿灵,容公子对你果然很好,同传闻中一样,我也
放心了。”
一句话听在两名当事人心中,却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宋湘灵在想:宁沛哥哥也知道传闻了,不得不说容翊淮的表面功夫做的真是好。若不是她始终在提醒自己他又案子要查、仕途要追,恐怕她也会相信这种两人情比金坚的传言。
容翊淮却很恼,什么叫“我也放心了”?宁沛他站在何立场说这话?
便揽住了宋湘灵的肩,笑笑:“今日也是陪阿灵回将军府一次,听说上次阿灵将我订的春华楼的点心分给了大家,让大家见笑了,那原本只是我订给阿灵一人吃的,这么多人分,只怕各位都没吃好,今日我又准备了一些。”
说罢,一旁跟着的小厮们便又送上好几个食盒。
宋湘灵瞥了一眼肩上指节修长的手。心想,这么周到,难怪京中传闻说的和真的一样。
晚膳便在将军府中用了,因着今日还有为宁沛践行的意思,宋士威亦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不少精致吃食。春华楼的菜肴亦是色香味俱全,红木食盒盖子刚一掀开,那香味便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辣子酸菜鱼?”阮芪眼睛亮了,“没想到还有这个,昨日正想吃呢,叫英锐陪我去春华楼,谁知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便作罢了。”
宋英锐也无奈道:“既这么想吃,我说让你先行回府,我去排队替你买回来,你为何又不让?”
阮芪道:“我也想你陪我呀。”
宋英锐被轻易哄好了,低头笑笑:“无论是府中准备的还是春华楼的,这些菜都极好,我们今日真是沾了宁公子和阿灵的光。”
容翊淮轻笑,把玩了一下酒杯。
他不太喜欢别人将宁沛的名字同阿灵放在一起。可想到明日他就要出发去廊州了,便忍了忍,算了。
不过败犬罢了。
饭后,宋湘灵便回了房间,将之前收拾好的一些祭品物件取出来。
容翊淮原本想跟着进去的,但宋湘灵却不大愿意让他进入自己未出嫁时的闺房。
看她小脸红红又坚决拒绝的样子,容翊淮笑了,便由她自己去收拾。
宋湘灵打开红木柜子,最下面一层,是从前应玉的一些衣物,亦还有珠钗、耳坠等。
在宋湘灵的记忆中,母亲从小便不喜奢华装饰,这些留存下来的首饰也是同样的风格,大气简练,甚至显得朴实。她的衣物也一样,若是放在如今的京中,恐怕还会被那些贵女们嘲笑。
不是买不起,相反的,宋旌和应玉的军功换下大笔朝廷赏赐,就算不加宋老将军的那一份,财力也绝对不输盛京中其他的王侯重臣。
只是不喜欢罢了。
她将准备好的东西收捡好。原本的布局改变了,露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绛紫色衣裳。宋湘灵依稀记得,这套衣裳是当年应玉新做的,还没穿上身,便
宋湘灵心里叹了口气,将那套衣物连同其他几件一道收起来,打算带回丞相府。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几件母亲的衣物,仿佛母亲从来没有远去,还陪在她身边。
做完这一切,宋湘灵拿着一个布包,出了门。
容翊淮正在门口等待,宋湘灵将其中一个递给他:“这些,劳烦你帮我烧掉。”
“这个是?”容翊淮视线看向她手上没有递出的那只,看着依稀也是衣物之类。
“这个是我想带走,和我的衣裳放在一起。”她抬眼,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容翊淮应了。
夜色温柔,宋湘灵关掉了厢房的灯,周遭又静下来。
容翊淮看着她,忽然轻声道:“阿灵,我很开心你愿意让我去替你做这件事。”
宋湘灵嗯呐了一声,没有言语。
她的情绪说不上好。每次收捡母亲的这些旧物,看着那些素朴的布料、简练的装饰。盛京中的事和物都时移世易,时兴的样式一年都要变个两三回,可这些旧物终究没有变,彰显着它们已经被留在这里多久,宋湘灵都会感到不开心。
容翊淮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阿灵,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的肩膀”
可以借你。
他想这样说,可是还没有说完,宋湘灵便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
容翊淮呼吸一滞,顿了顿,也环抱住她。
她人是小小的,在自己怀里显得很娇,容翊淮心疼极了,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只有几盏灯笼照明的小院里,宋湘灵抱着面前的男人,没有言语。
成亲不短的时间,拥抱的次数除了在榻上,倒是屈指可数。可是宋湘灵现在想抱他,便这么做了。
容翊淮没动,让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末了,才温声哄道:“不早了,一直在这里不出去,会让将军担心。”
宋湘灵从他怀中抬脸。
实在是巴掌大的一张脸,神色有些脆弱,好在没有哭,只是恹恹地应他:“好。”
夜色温柔里,容翊淮的心也柔成一片。
虽应了下来,却没急着离开。又让她靠了一会儿,容翊淮忽然抬头,警觉地看向院门的方向。
有人在看。而且他大概已经知道是谁。
他有些不悦。
可转念一想,让宁沛看到也无所谓,最好能让他少点那些不安分的心思。
都是男人,宁沛在想什么,他清楚得很。
便又紧紧揽住她的腰身。
宋湘灵又等了一会儿,对他道:“我们出去吧。”
她不着痕迹地直起身,朝院门走去,却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偷偷绞了绞手指。
刚刚抱上他、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的那一瞬,宋湘灵能清楚地感觉到——
他的心蓦然跳得好快,从那一贯平静的沉稳的人身体内不听话亦不受控地传出来,如同鼓声大噪。
第47章 049我是她的夫婿,她信任我是应该……
临走时,宋士威和宋英锐他们都迎了上来。
此次离别,宋湘灵对将军府倒没有之前那么多依依惜别之情,她知道,就算放在全盛京,自己回娘家的频率也算高的。
这不过才成亲约摸两个月的时间,便回去了三趟。而且看容翊淮的意思,她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既随时可以回,且距离相当近,宋湘灵心头的牵挂不舍自然就淡了些。
宁沛趁旁人不注意,走到容翊淮身边。
“容公子,还烦请你好好做这件事。”他轻轻笑了笑,语气还算客气有礼,“阿灵最在乎的一件事,她愿意交给你,说明她对你非常信任。不要让她失望。”
容翊淮挑了挑眉,那种不适感又来了。
宁沛这种语气,好像是宋湘灵的娘家人一样。反衬的他这个正牌丈夫,关系好似都没他更近。
他便回敬道:“我是她的夫婿,她信任我是应该的。这件事要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不需要宁公子来教。”
凤眸视线扫过旁边正和阮芪说话的宋湘灵,又转向面前清朗的男子,压低了声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灵抱着什么念头。她已经嫁给我了,请你自重。”
宁沛一愣,笑道:“容公子多虑了。”
“我与阿灵相识已久,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我来说,她自然像妹妹一样。”
容翊淮没接话,冷笑一声,看着冲自己走过来的宋湘灵,眸光才重新变得和缓。
“走了。”他唤道,随后很自然地将手伸出去。
宋湘灵亦很自然地牵上了他的手。
宋英锐和阮芪对视一眼,都在感叹两人情投意合,宋士威眸中也流露出满意神色,唯有宁沛,虽笑着的神情不变,终究流露出一二惆怅。
将宋湘灵父母的遗骨收回的那年,他十六岁。
看见往日灵动活泼的小姑娘陡然变得灰暗绝望的神情,少年意气的宁沛心头酸了一晚,当夜便对父亲道:“我想娶她,想一直保护她,我可以——”
宁父却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可以什么?”
“沛儿,你要有自知之明。湘灵是镇远大将军唯一的孙女,我们宁家在绥阳虽也是望族,但终究门不当户不对,你若娶了湘灵,也不能给她如将军府一般这么好的生活。”
话语直接,却是实话。如同彻骨的冷水,直接将宁沛的一腔热血浇熄。
“别忘了,宋将军与应将军对你也有提携之恩。你若娶了她,又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才是真的负了他们的恩情。”宁父说到此,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沛儿,想保护一个人,并非只有娶她一种方式。”
那个夜晚,宁沛未眠,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夏景,却觉得彻骨冰凉,将栏杆拍遍。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看着宋湘灵被容翊淮牵着手带离,两人情意缠绵的样子,宁沛握紧了拳,终究又松开了。
正因为宁父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动过提亲的心思。他也知道,阿灵从来便只是把他当作兄长。
这便将是一生的错过。
-
转眼,便到了容翊淮临行前的那天。
他骑马前去,途径约摸一个月的时间,正能赶上日子。
送行在城门口。天已经彻底暖了起来,前来的人衣裳已减至单薄,宋湘灵亦是。
她今日穿了件水桃色的衣裳,娇艳又清透,整个人如同枝头上的桃花,灿然美好。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吸引了周遭众多人的目光。
各色或打量,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宋湘灵却恍然未觉,她视线里只有那个骑在黑色骏马上的男子,穿了身玄色劲装,上头绣着金色的云纹,头发高高束起,在夏风中轻轻摆动。
好俊啊。
而且那极俊的男子,亦是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
容翊淮翻身下了马,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
为了方便骑行,劲装的设计几乎毫无拖沓的元素,删减了不甚方便的宽大袖口和长裾,倒是全身都被布料收紧,腰上一根系带,腿上两根,有力的线条被箍住,衬得人宽肩窄腰,利落十足。
“不是让你睡晚些,不用赶过来吗?”他有些无奈。
昨晚因为即将长久不见,他终于忍不住又把人在榻上折腾了。虽然顾念她的身子,没有做到最后,终究也是把人弄得腰酸背痛。
故而今日晨起的时候,他还专门叮嘱沐夏和披月,若是她很累,便不必过来送行了,好好休息就是。
只是容翊淮终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悸动,在人群中寻找那一抹最熟悉的身影。
当容府的马车姗姗来迟,他眼睛一亮,便知道是她来了。她下了马车后,容翊淮更是迫不及待,穿过众人径直走到她的身边。
“你要出发了,我怎么可能不来送一送呀。”宋湘灵的身后是春末夏初争奇斗艳的花朵,绿意已经绵延繁盛,她整个人像个水桃色的花,是春季最显眼的一朵。
“我会很快回来的。”他忍不住伸手,将一朵飘零下来落在她发髻上的花瓣抹去。
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
一向冷情淡漠的相府独子小容大人,此刻也会神色温柔地拂去夫人发上的落花。
宋湘灵有些害羞地躲闪,低声道:“干嘛呀,他们都看着呢”
在府里让他随意折腾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她觉得极不好意思。
“让他们看。”容翊淮声音低沉含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全盛京都知道。”
偏这个时候还要宣示主权。宋湘灵腹诽了一句,却也没有继续躲他的动作了。
她偷偷看了眼其他人,见到他们的亲密互动,的确大多都为会心一笑,礼貌地别开了目光。心下便松了些。
容翊淮将落花拂去,身高的差别,便让他微微低头,就看见了她颈间和锁骨上的红痕。
亦是昨晚动情时留下的,她的身体在他怀中掌中软倒成一片,还有锁骨上那颗红痣,被他吮了又亲。
容翊淮伸手将她领口扯了扯,无奈:“怎么出门时,披月和沐夏也不帮你好好看看。”
“若露出来让别人看见,某人又要说丢脸。”
宋湘灵后知后觉,脸更红。刚刚在马车上一路从丞相府中颠簸出了城,领口不知不觉就变得松散了些。好在大家的视线已经移开,否则这会儿倒是真要丢脸了。
容翊淮帮她悉心整理好,收回手。
却听不远处传来宫中传旨太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迎面从城门而来的便是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独属于九五之尊。威武的虎贲和禁卫军,高举着的龙旗,还有被十六个人抬起的銮驾,无一不显示着座上之人的权力。
前来送行的百官及京中贵族世家们纷纷跪下。容翊淮拉着宋湘灵,同样跪下行礼,语气不疾不徐:“臣参见陛下。”
肃云帝下了轿辇,在首领太监的陪同下径直越过跪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容翊淮面前,伸手将他与宋湘灵一道扶起:“无需多礼,起来。”
随后看向四周:“你们也都起来吧。”
陛下亲扶,这是何等的恩宠。道旁跪拜的文武百官心中颇惊。连同和肃云帝一道前来的太子李潭澂和燕王李潭渊都面色微变。
肃云帝打量了一番容翊淮,见他今日装束简明利落,更是心生赞赏:“好。”
随后又看向身边的宋湘灵。
肃云帝知道这是应玉的女儿。不免多看了几眼,似乎想从中看出些应玉的影子。
他成功了,宋湘灵的眉眼的确很像应玉,不同的是,她也继承了宋旌的模样,故而鼻梁颇为高挺,便一下子撑起了整张脸,显得娇媚有余,英气也足。
想起那个在边境死去的女子,而此行正是为了去祭奠她,肃云帝心生感慨,又命身边的首领太监捧出一只软甲,送给容翊淮。
他接下,认出这是极好的软甲,穿着轻便,但防御力很强。
“此去北境,和上回不同,气候温暖些,但你仍要小心。”肃云帝道,“祭奠的同时,不要忘了朕交给你的任务,好好办。”
容翊淮淡然称是。
不远处,李潭澂听见“任务”二字,轻轻笑了笑,对身旁的李潭渊道:“父皇近日传召翊淮次数不少。在查什么事,老二可知道?”
李潭渊也笑:“太子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会知晓。近日父皇虽说见翊淮的次数很多,见兄长的次数也不少啊。”
李潭澂顿觉无趣:“老二说话还是这样。”
“兄长亦是。”
这些年,肃云帝有意让他这两个最为优秀的儿子竞争,李潭澂的生母是皇后,占了嫡长子的身份,自然一早便被封为了太子。而李潭渊也不甘示弱,玫贵妃在宫中恩宠胜过皇后,他亦很早便有了自己的封号和封地。
未来的储君大概便是这二位中的一人。不过现在肃云帝尚在壮年,目前朝中保皇派依然更多,倒暂无人明目张胆地站队某位皇子。
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中书令、容相、几位尚书、还有镇远大将军,目前都是唯圣上之命是从。下面的那些官位不算太高的臣子们,也有样学样。
只是李潭澂和李潭渊,此时已然到了相看两厌,还不得不装得兄友弟恭的程度。
“到时间了。翊淮,出发吧。”肃云帝道。
容翊淮拱了拱手,又深深看了宋湘灵一眼,便跨上了马。
“陛下,臣先告辞。”
“等我回来。”他笑道。
后面半句,是对着宋湘灵说的。
骏马上,一身玄衣的男子俊美无俦,一夹马腹,马儿便奔腾着离开,唯留下飒爽的一抹影子。百官和世家们都看着他,就连那些跟着父兄出来的贵女们,不少亦抬头,偷偷看着那远去的身影。
多好的一个才俊,怎就成亲了。
于是视线又飘向宋湘灵,此时艳羡之意变得更多。
宋湘灵不知自己正被各色目光打量,池水和夏风送来海棠及草木的清香,她的视线亦紧紧跟随着容翊淮,直到他成为浩渺天地间的一个黑色的影子。
身旁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宋妹妹果然和容公子情深义重,人都走了还舍不得移开视线呢。”
宋湘灵转脸看向叶盈。
这几个月未见,叶盈好像又清瘦了些,简直一阵大点的风过来,她都能被吹倒。
而叶盈这般近距离看向宋湘灵,则听见心中传来不忿和懊恼的声音。
原以为她未嫁成燕王,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容翊淮,应当很不甘的。
可是叶盈在她面上看不到一点类似的神情,反倒能看出来,出嫁这两个月,宋湘灵越发光彩照人,竟是比先前养在将军府时更美。
她亦听说容翊淮不要钱一样给宋湘灵买各种东西,对外更是护短得不行,甚至连出言不逊的左盼都被他当堂陈词告诉了陛下,被打发去了净慈寺。
这种小事他也管?但叶盈终究还是有些嫉妒了。
先前想让燕王为她寻的北境玛瑙石,燕王是寻来了,可是成色还没有宋湘灵簪子上的好。叶盈并不觉得是燕王能力不够,他毕竟是皇子。唯一的解释是,燕王对这事根本不上心。
看着宋湘灵淡淡的神色,竟和容翊淮越发相像了。叶盈亦被激怒,容翊淮就罢了,她宋湘灵凭什么也能如此睥睨地看人了?
她垂眸转了转眼珠,再抬眼时,笑容又变得纯良无辜:“好不容易见到宋妹妹,原是有一桩喜事要告知。可惜宋妹妹一直在丞相府中,并未寻到合适的机会,今日正巧,也想从妹妹口中讨一句祝福。”
“我与燕王,已经订婚了。”她娇羞地说。
宋湘灵真的对叶盈无语了。
她已经成婚快两月了,难不成叶盈还以为,她还在对先前被退婚的事情耿耿于怀?
“哦。”她语气实在冷淡,“那便恭喜叶姐姐,以后就要叫你一声燕王妃了。”
叶盈面上笑着,却不着痕迹地盯着宋湘灵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抹的不快。
可是没有,宋湘灵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真的像是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了。
叶盈不可思议地咬牙。
她怎么会完全不在乎?
第48章 050容翊淮嘛,这辈子也就只娶我一……
若当日燕王没有和她退婚,如今被叫一声“燕王妃”的,可就是宋湘灵了。
现在她哪怕嫁给了容翊淮,依然是臣妻,和王妃如何能相提并论?
况且,燕王如今和太子虽然势均力敌,但照近日来陛下对燕王的欣赏程度,到时也难保不会将大统交给他。毕竟,燕王的风评从来比太子要更好,据说当年初开蒙时也聪慧许多。
若真有那么一天,这“王妃”,恐怕就要擢升为“皇后”了。
她怎么可能不嫉妒?
宋湘灵发觉叶盈笑盈盈的表情中多了一丝裂痕,她挑挑眉,一笑:“祝贺也祝贺了,叶姐姐还站着不动,难道是觉得我的祝贺还不够隆重?”
“若是如此,”她亦盯着叶盈的脸,“等到时二位成婚那日,丞相府必定会上一份大礼。”
叶盈面色一白。
她发现,宋湘灵实在很聪明。
上次在街市遇见,便是宋湘灵看穿了燕王必定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向她提亲,故意拿“好事将近”的话来刺她。
这次,她似乎又看穿了什么。
宋湘灵只笑。她的确看出了些不对劲的事。
燕王提亲,这在整个大庆朝野都将是大事,她怎么会不知道,还需要叶盈主动告知?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婚约并不像叶盈说的那么隆重,很可能只是口头的约定,连聘礼都还没来得及送上,是以还未能让大众都知晓。
连订婚都还没走完流程的事,何谈日后成婚那日。
叶盈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痛意让她清醒几分,便又绽开了一个笑容:“等到那日,必定会给丞相府送请帖的。皇室成婚,仪式必是在宫中举办,与平常人家不同,宋妹妹说不定还没见过呢。”
皇室娶亲,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这些都是少不了的。她宋湘灵当日成婚,可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宋湘灵在心里轻笑了声,她刚刚那些话说的还算客气,没想到叶盈不依不饶,那她便打算说点不客气的了。
“是,皇室与我们这样的平常人家自然不同,丞相府家风严肃,从容相的曾祖父开始,历代男子都只娶一妻,从未有任何妾室或通房。容翊淮嘛,这辈子也就只娶我一个了。”宋湘灵笑着看她。
“但皇室毕竟不同,想必陛下也会希望子孙满堂,螽斯衍庆,到时免不了要给燕王陛下也多娶几位侧妃。”她道,“这仪式嘛,之前是没看过,以后没准能多看几场。”
叶盈气得脸色铁青:“你!”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宋湘灵没有说错。
那是皇家,最为追求子嗣繁茂的地方。肃云帝自己便有近百人的后宫,怎么可能同意燕王只娶她一个王妃?
“近日天热了,看叶姐姐身子还是不大好的样子,还是好好休息,切勿动怒为妙。”宋湘灵对叶盈身旁的奴婢道,“赶紧扶你家主子回去啊。”
说罢,自己也搭上一旁披月的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徒留被气得快要发疯的叶盈。
她原本只是想告诉宋湘灵这个消息,好好欣赏下她的神情,没想到被反将了一军。
走出十几步,确保叶盈听不见了,披月兴奋极了,压低声音:“真是痛快!”
宋湘灵笑了两声:“你看我什么时候是好欺负的了?”
若不是叶盈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来挑衅,宋湘灵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何况,嫁给皇室就是要面临她刚刚说的问题,叶盈也不应当自顾自地高兴,将挤兑她的劲多用在王府争宠上便好了。
容翊淮既已策马离去,肃云帝便也不再久留,他案头还堆了很多折子要看,便重新乘上轿辇,浩浩荡荡的队伍又离开了。
宋湘灵跪拜完,缓缓起身,对披月道:“我们也回去吧。”
另一边,叶盈追上了正欲回宫的李潭渊。
刚刚宋湘灵的话,着实给了她不少的危机感。
“潭渊哥哥。”她轻轻咬了咬唇,“真的不能只娶我一人吗?”
许是她也知道这请求不大可能,语气便弱弱的,自己也心虚。
李潭渊一愣,视线扫过旁边还未离开的李潭澂,见他唇角似挂了抹看热闹的笑容,心下便烦躁起来。
之前他觉得叶盈懂事,娇滴滴的身子又不大好的人,闹不出什么风浪,没想到近日却越发骄纵起来。
“好端端的,为何又说起此事。”他还是耐下性子,对叶盈道,“叶盈,我身在皇室,婚姻大事很多时候无法自己做主,更何况是这个要求。”
见叶盈泫然欲泣的模样,李潭渊又道:“乖,看你近日越来越清瘦,可是天热了有些不思饮食?我专门为你请了位好厨子,江南菜做的极好,你要好好养身体,知道么?”
随后又看向她身边的婢女:“你也要照看好你家小姐,否则本王拿你是问,知道么。”
婢女慌忙跪下:“是,奴婢不敢不用心照顾小姐!”
叶盈见闹成这样,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潭渊哥哥,她们照顾我还是很用心的,那,我便先行回府了。”
她刚刚离开,李潭澂便笑道:“二弟好艳福。美人都求上前了。”
李潭渊皱了皱眉:“求的什么事,女孩子家耍脾性罢了。”
李潭澂道:“内务府应当把聘礼都操持好了吧?二弟你也该尽早登门,宣告天下,免得未来王妃苦苦等一个名分。”
李潭渊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只是他的视线却又飘向不远处那抹水红色的身影。不过两月不
见,竟出落地愈发娇艳,就像一朵饱受阳光雨露而全然绽放的花,倒是勾人去折。
容翊淮很真把她护得很紧,又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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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灵和披月坐了马车回丞相府,中途路过春华楼,她想起上次吃过的裹了一层糯米粉的糕团,一时被勾起胃口,便下车打算去买。
春华楼的小厮一看见她,便火急火燎地笑脸迎了上来:“原是容家少夫人,近些日子小容大人经常派人来买糕点,倒是没见少夫人亲自来。”
宋湘灵被勾起了些兴趣:“你们叫他小容大人?”
她素日听到的都是容公子,这称呼倒也很新鲜。
小厮一怔,笑道:“是啊,容相为容大人,为了区分,便在其子的称谓前加了个小字。眼下小容大人得陛下青眼。就连我这跑堂的,都知道北境是对大庆最重要的一块边疆,能派去做事的,必定都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啊。”
“看不出来,你虽日复一日在这春华楼做事,消息倒是挺灵通。”一道女声响起,宋湘灵看过去,竟是林杉月。
她夸赞完小厮,便冲着宋湘灵微微福身行礼。宋湘灵亦回了礼。
小厮忙道:“姑娘谬赞了,小人不敢当。”
林杉月以让小厮去取茶的理由支走了他,又转而看向宋湘灵:“湘灵,许久不见。看样子,婚后的生活倒是过得很滋润,恭喜你。”
宋湘灵心情也不错,对她开了句玩笑:“还要感谢林姑娘,若我当日没听姑娘所言,真的嫁给了少将之子,可就要以泪洗面了。”
林杉月笑了一声,喃喃道:“容翊淮都提亲了,其他人怎么还敢不长眼往上凑。”
宋湘灵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小厮正好端来了茶,林杉月亲手为自己和宋湘灵斟上,倒是也很随和。她又随便点了几味应季糕点。
“那小厮说的没错,容公子在朝内一向显眼,近日,更是愈发显眼了。”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我听说,陛下已经属意日后让他接替其父的丞相之位。”
宋湘灵一愣,再一次感叹林杉月的消息灵通。
有吏部尚书做父亲,当真能知道好多朝内的动向啊。
“自然,朝中的势力纷繁复杂,不支持他的也不少。毕竟容公子如今尚不到二十五,若真做了丞相,着实年轻了些。”林杉月娓娓提点,“但只要北境一事办的漂亮,想必朝中也不会再有什么闲话,所以——”
她放下茶杯,好看的眼睛盯着宋湘灵,“仅靠丞相府还不够,他需要旁的助力。”
“林姑娘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宋湘灵也不避开她此时有些锋利的眼神,道,“你是想说,他娶我,也是为了能把北境一事办好吧。”
林杉月微怔,随手取了一块青团放入口中咬下一口,里面绵软的红豆沙便露了出来:“湘灵,你性子倒没改,还是这么直率。”
“我不喜欢和旁人弯弯绕绕地说话。”宋湘灵知道,林杉月素来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今日专门过来提醒她,亦是好心,“多谢你同我说这些。”
林杉月笑,摆摆手:“不用客气了。我只是见过一些将契约婚姻当真,在夫婿那里饱受伤害的女子,所以来跟你说这些话。不过湘灵,你的境遇远没有那么坏。”
“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她起身,带着婢女离开了。
林杉月的婢女走出春华楼,回头一看,见宋湘灵还坐在原处喝茶,倒是悠然,不禁疑惑道:“这丞相府少夫人,看起来似并不惊讶?”
林杉月亦回头,淡淡瞥了一眼:“或许是成亲这段时间,湘灵自己也有所感觉。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很难说得明白,还是他们自己最清楚。”
婢子笑道:“小姐,您这话说的,和您也成过亲似的。”
林杉月却没笑:“看到表姐的遭遇,我怎么还会有成亲的想法。这辈子便留在府中,也无什么不可。”
婢子默了默,又道:“其实小姐今日何必同她说这些,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反倒容易惹一身是非。再说,现在京中人人都传,小容大人对妻子极好,婢子怎么看,也不像您说的那么糟糕。”
“男子的心思,谁猜得准。”林杉月不以为然,“何况是容翊淮。呵,一个十六岁便能入朝议政的人,心思必定比旁的男子更难猜。”
“让湘灵多留留意,总是好的。”林杉月跨出了门槛,“起码,女子别比男子更早动心。”
第49章 051就是感觉这糕团好香,嫂嫂你身……
宋湘灵将盘中的糕团吃完,这才带着披月慢悠悠地起身。
她将小厮唤来,说要再买一些糕点带回去。
小厮自然开怀,便带着她往摆放着数种糕点的柜台走。
一边看,小厮一边介绍:“这些是我们春华楼新上的点心,这是豆沙卷,这是鲜花馅的糯米团子,卖的都很不错。”
宋湘灵顿了顿:“你知道我的喜好?”
“小的怎知少夫人喜好,只是小容大人第一次来春华楼的时候,是各类糕点都选了些,有绵软的亦有酥脆的,后几次再来,便几乎只挑绵软的种类了。”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所以小的斗胆猜测,少夫人应该喜欢这种。”
宋湘灵点点头:“你确实很敏锐。”
“不是小的敏锐,是小容大人细心。”那小厮道,“来我们春华楼为夫人买糕点的大人不少,却甚少有人想的如此周全。所以便记下了。”
宋湘灵让披月拿出些碎银子赏了他,那小厮更是恭敬地用油纸包好了所有的糕点,递到披月手中:“姑娘拿好。”
重新上了马车,见宋湘灵盯着那点心,披月忍不住道:“容公子当真细心,奴婢看他不像林姑娘说的那般。”
宋湘灵表情平静:“他做事向来很周全。从小时候便是这样了,你忘了吗?”
披月不吭声了。
马车很快停在了丞相府门口。
宋湘灵眼尖地看到旁边还停了辆眼生的马车,不像是丞相府的,便问门房:“是有客人来?”
门房还没来得及回答,院中便传来一道女声:“你便是翊淮哥哥新娶的妻子?”
听了这个称呼,宋湘灵眉一挑。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院中站着个穿紫衣的姑娘,一张鸭蛋脸长得很标致,眼睛水灵灵的,正一脸好奇,又不乏敌意地盯着她。
霎时,宋湘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容翊淮在听到她叫“宁沛哥哥”时,会那么不高兴。
眼下看到这紫衣姑娘亲亲昵昵地叫他“翊淮哥哥”,她同样觉得不顺耳。
隐秘的不快自心头升起,宋湘灵道:“容翊淮还有妹妹吗,我倒不知道。”
“看你叫他哥哥,那叫我,也该叫一声嫂嫂吧?”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崔瓷赶忙走出来,皱了皱眉:“乔蕤,越发没规矩了!”
宋湘灵咂摸了一遍这名字,倒是还挺好听。
人也长得挺可爱,挺好看的。
可此时此刻,她却着实喜欢不起来这姑娘。
“阿灵,我来介绍下。”崔瓷笑吟吟地走过来,揽住宋湘灵的肩膀,“这位是乔蕤,是我娘家表亲的女儿,从前一直在太原郡,这次随母亲来盛京,会在府中住一段时间。”
宋湘灵心想,这也算是容翊淮的远房表妹了。
难怪唤他哥哥,声音还那么甜。
“乔蕤,还不叫人,这是你表嫂呀。”果然,崔瓷轻轻推了推乔蕤,“表嫂虽只比你大三岁,但你也要守规矩才是,知道么?”
紫衣姑娘看了眼宋湘灵,颇有些不乐意叫,但崔瓷就站在旁边,她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句:“嫂嫂。”
宋湘灵应了一声,心情便微妙地好了起来。
随后,便听到乔蕤一脸不满地晃了晃崔瓷的手:“表姨母,为什么我刚来,翊淮哥哥就走了?这么不巧,我都好多年没见到他了!”
崔瓷道:“他领了朝廷的差事,要去北境一趟。”
乔蕤愈发不乐意,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同宋湘灵再说什么,便回了刚刚崔瓷给她安排下榻的小院。
见那一抹鲜妍的紫色从视线中迅速消失了。
宋湘灵倒觉得好笑。
她回到房中,看见床榻已经被沐夏她们收拾好了,后知后觉地又想起昨晚的情状,赶忙将视线移开。
昨晚,他倒还顾
及着她的身子,虽然不舍,终究没有进去。
可是他的精力哪有那么好排遣,一次下来,把宋湘灵的腿根都磨红了一片,他还没出来。
最后宋湘灵喊疼,才让他堪堪停下动作,把她的腿分开来检查,一看才发现居然有些肿,便只能一边哄着她一边道歉,然后去浴房洗了个冷水澡。
一大早,他赶着要走,可还是嘱咐沐夏拿了药膏来,轻轻给她涂上,这才起身穿戴。
宋湘灵迷糊中只觉得腿间热辣辣的感觉逐渐消退,一层冰凉的膏体覆了上来,凉悠悠地很是舒服。
她本就半梦半醒,既然舒服,便本能地往上贴去。惹得容翊淮沉了眸子,最后不得不握着她光。裸的腿和腰身让她不要乱动,赶紧帮她把药膏涂完。
醒来后,宋湘灵全然忘记了这些事。可刚刚看一眼榻上,她忽然又想起来了。
腿间的红肿热烫感的确消失了大半。宋湘灵心想,虽说是各取所需的婚约,好在她的夫婿还挺有良心。
夕阳西下,崔瓷将宋湘灵和乔蕤都叫了过去,一同用膳。
今日容相也在,用膳便不再同往日那样随意。乔蕤的座位被安排在宋湘灵旁边。她本来有些不愿意,但顾及到表姨夫,还是顺从地坐了过去。
刚刚落座,拿起只糯米团子,乔蕤一怔。
一抹特别好闻的熏香,就这么悄悄地,隐秘地轻飘了过来。
那香气甜甜的,是脂粉的香气,亦或是香料?乔蕤有些分不清,却觉得当真好闻,便忍不住嗅了再嗅。
随后她发现,那香气是从宋湘灵身上飘出来的!
乔蕤睁大了眼。
她之前便听说,翊淮哥哥娶的这位妻子,是盛京镇远大将军的孙女。
她原本以为,宋湘灵大概是个身形高挑健壮的女子,大概说不上美。毕竟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可能还会舞刀弄枪,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是今日见一妙龄美人从马车中缓缓走下来,乔蕤马上就呆了。
没人告诉她,原来宋湘灵长得那么好看啊!
乔蕤在太原的家中,也是受尽宠爱的娇娇女郎,眼下忽然见到大美人,又是从小认识的翊淮哥哥的妻,不免升起了些敌意。
而现在——
乔蕤像只小狗儿似的,又悄悄靠近了宋湘灵,轻轻闻了闻。
原来她不仅是大美人,身上还这么香。
难怪翊淮哥哥喜欢,这样又香又软的美人姐姐,她也喜欢啊。
今日在看见她后,不由自主生出的敌意瞬间便消弭了大半。
“怎么了?”宋湘灵偏头问。
一张芙蓉般的姣好容颜便放大在乔蕤眼前,那双眼睛翦水似的,盼睐倾城。
平日里活泼伶俐的姑娘忽然便磕巴起来:“无事,就是感觉这糕团好香,嫂嫂你身上好甜。”
说完,便恨不得将舌头咬了。
说反了!
堂上,众人都笑起来,就连容青厉也忍俊不禁地看着这小姑娘。
宋湘灵却懂了她的意思:“这点心是在春华楼买的,那里点心素来很不错,还有不少时令口味,你多尝尝。”
乔蕤咬了一口,糯米团被拉扯出长长的尖,里头绵软的鲜花红豆沙便露了出来。她眼眸顿时便亮了。
“至于香粉,等会你到我房中,我送你一些?”
乔蕤忘了咀嚼的动作,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宋湘灵,只知道点头了。
崔瓷在宋湘灵和乔蕤碗里各夹了些菜,笑道:“眼下时节正好,我看外面集市上热闹得很,阿灵也可带着蕤儿去逛逛。”
宋湘灵便问:“明日便可以,你呢?”
乔蕤已经将手中的糯米团子吃完,又伸向了下一块,闻言乖乖点头:“可以的。”
饭毕,乔蕤跟在宋湘灵背后,去了她的小院。
她对这位神仙一样的嫂嫂还是很好奇的,一会儿问“我听说嫂嫂和表哥老早便认识了”,一会儿又开口:“听说表哥对嫂嫂特别好,我尚未来京时,家里母亲便叮嘱我,一定要注意礼数,只是我没想到……”
宋湘灵一路听着小姑娘絮絮叨叨,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嫂嫂原来生得这样好看啊。”
小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也红起来。
还是彻彻底底的小孩子脾气。宋湘灵想,乔蕤今年才十五六岁,大概之前在太原郡也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才生出这么伶俐的性子。
一进院门,乔蕤兴致勃勃地看着园中种着的花卉,水流布景以及假山,还有不远处的演武靶……
其他世家王侯的园子的布置其实差不多的,可是表哥和嫂嫂这里,却添了很多生活情趣。
花卉并没有为了面子而选择最名贵的那种,反倒是一些既漂亮又好养,花瓣还可以用作食材的种类;园中一棵树下居然挂着个晃晃悠悠的秋千,也不知平日是谁在玩,还有箭靶上,也密布箭孔的痕迹,生活气息十足。
她仿佛都能看见表哥和嫂嫂是如何在这院中举案齐眉,恩爱度日的。
“嫂嫂,你会射箭?”她看着箭靶问,语气里已经满是佩服了。
“会一点。”宋湘灵谦虚,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快进去吧。”
一进房门,乔蕤便嗅到了更好闻的气息,室内有清淡的熏香,桌案上是脂粉香粉的气息,还有衣物被褥上残留的皂角香乔蕤素来就是个喜欢收集各类好闻物件的,置身此处,只觉得好幸福啊。
“这些香粉,你挑挑?”宋湘灵看她左顾右盼,失笑地将几个小匣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乔蕤精挑细选了一通,得了宋湘灵的允许,又不好意思地挑选起簪子来。
她的视线停在那红玛瑙簪上,不由得上手摸了摸。红玛瑙触着是冰凉的,很是滑润。
上回她送了窦晚一支,容翊淮还不高兴,嘱咐她以后不许将他送的东西转赠他人。宋湘灵想起他那时的神情,轻声道:“这个不能送你,你挑支别的吧。”
乔蕤也聪明,马上明白过来:“我知道了嫂嫂,是表哥送你的吧!”
她瞬间毫不留恋地收回手:“我不要。正好我也不怎么喜欢红色。那我就挑这支淡紫色的吧,谢谢嫂嫂。”
随后,她忽然看见了桌上一个青瓷的小罐子:“嫂嫂,这是什么,可也是香粉?”
宋湘灵面色一僵,正欲阻拦,乔蕤却已将盖子轻轻旋开,一股清凉的药气便扑面而来。
这药的色泽和气味她都很熟悉。从前她在家中,玩闹时若不小心磕到撞到,母亲都会用这药膏替她涂抹红肿或破皮的部位,很快便能消肿。
她顿时紧张,眉毛微皱,压低声音:“嫂嫂,你受伤了?”
“这是琥珀膏吧,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湘灵面色一红,在小姑娘面前竟也支吾起来:“只是近日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无碍。”
乔蕤哦了一声。
她年纪小,注意力很快便被旁的东西吸引了去,宋湘灵也欲让她赶紧忘掉此事,朱钗耳坠香粉,不要钱一般往她怀里塞。又趁她不注意,赶紧将那琥珀膏塞回了屉子。
不一会儿,乔蕤抱着鼓囊囊一怀的东西,美滋滋轻飘飘地走出了小院。
正巧碰见崔瓷。
崔瓷也笑:“蕤儿,你这是去你嫂嫂房中打劫了呀?”
乔蕤红了脸:“都是嫂嫂给我的。”
嫂嫂又好看,人还好,而且大方。
她该怎么报答才好?
想起刚刚嫂嫂偷偷将琥珀膏藏起的样子,还有她说起原由时面上的一抹不自然,乔蕤愈发肯定,嫂嫂一定是不想旁人知晓,免得惹人担心。
可是,嫂嫂那么好看,若磕得重了,在身上留下疤可怎么好。
于是她立马对崔瓷说:“表姨母,嫂嫂身上好像有伤呢。”
崔瓷皱眉,语气也紧张几分:“受伤了?怎么会?”
乔蕤眨巴着眼睛,笃定认真道:“我见她在用琥珀膏,还瞒着不想让我看见。表姨母,还是请府医去给她看看吧。”
第50章 052她正在为怎样
的一桩事害羞。……
听了乔蕤的话,崔瓷带着陈大夫风风火火地去了。
然后在宋湘灵房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崔瓷又尴尬万分地让陈大夫先行离开了。
看着羞红了脸的儿媳,崔瓷却责怪起自己的儿子来。
“上次都已经说了他,怎还如此不知分寸!”
宋湘灵默默想,正是因为上次说过,容翊淮仗着服了药,反而要得更不知节制。
之前可能还怜惜她些,不敢次数太多、频率太高,怕怀上意料之外的孩子。
前几日,简直疯了一样在她身上酝酿。
昨晚都还收敛些,否则,宋湘灵恐怕今日又得下不来床。
陈大夫走之前留下了药,说是补身体的。
崔瓷让婢女去煎药,她眼尖,也看见了宋湘灵颈间的红痕。
作为人妇,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崔瓷心里叹了一声,心道,毕竟小夫妻又要分离好几个月,罢了。
等他回来,还是要再说说他。
便看着宋湘灵将药喝了,离开了小院。
第二日,乔蕤穿了身淡粉的裙子,巴巴地站在她房门口等。
沐夏来报时,宋湘灵失笑:“让她进来呀。”
乔蕤便跟在沐夏身后,乖巧地进了门,道:“嫂嫂,若你身上不舒服,我们今日也可以不去的。”
她还惦记着宋湘灵被桌角磕到的伤呢。
不过,昨晚陈大夫也来过,想必应该没事吧。
宋湘灵脸热了热,好在瞒住乔蕤很容易,只道:“无事,早就不疼了。今天我带你见另一位姐姐。”
窦晚早在府中闷得发疯,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出门,身旁还跟着众多窦家的护卫。
宋湘灵一惊:“怎么跟了这么多人?”
窦晚没好气地看一眼身后那些男子们,为首的一个对上自家小姐的视线,便低下了头。
不敢直视,但跟得很紧。
“我家派来看着我的。”她道,“若我今日见的不是你,就会被他们直接带回府。这位是,你妹妹?”
她早看见宋湘灵身边跟了个姑娘,长的是好看的,脸上稚气未脱,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
“容翊淮的远房表妹,名乔蕤。”宋湘灵回道,“小蕤,你唤她窦姐姐就是。”
窦晚一皱眉,声音都拔高两分:“表哥表妹?”
她父母近日总在她耳边提及和远房表哥萧隋安的婚事,还说小时候她和萧隋安关系很好,当时两家便许下了口头亲事,劝她妥协。窦晚不胜其烦,今日一听这两个字,顿时便警觉起来了。
偏乔蕤不明所以,怯生生地回了句:“窦姐姐好。我是翊淮哥哥的表妹。”
窦晚没说话,打量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
翊淮哥哥,喊那么亲密。
她也没喊萧隋安为隋安哥哥啊。
尚书千金可不是好打发的,直接把乔蕤看得紧张起来了,往宋湘灵身后缩了缩。
“你看什么啊。”宋湘灵失笑,“不是说找了间不错的成衣铺么,带我们去啊。”
窦晚这才收回视线:“走吧。”
事实证明,窦大小姐看得上的铺子,果然是好。
这间铺子是盛京刚刚开起来的,衣料样式新鲜,做工亦极好,不那么完美的是,价格也是水涨船高,故而几乎只做熟客生意。
那掌柜看见窦晚,便急忙迎了出来:“窦姑娘又来了,有失远迎,小店新上了不少好东西,还有苏州的月影纱,全盛京就这么十匹,您可要看看?”
窦晚来了兴趣:“看看。”
掌柜带她们去了店面深处,只见柜中果然放着匹滑润细腻的纱,宝贵地用小锁锁住。窦晚要看,掌柜这才将锁打开,让她摸了摸。
“果然不错。”窦晚点头,“湘灵,这颜色衬你。进去试试。”
宋湘灵一怔:“我?”
窦晚道:“是呀,快进去吧。裁缝,绣娘,跟着去。”
宋湘灵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簇拥进了后面的小房间。
店中仅余窦晚和乔蕤二人。她们两人并不算太熟,乔蕤看了窦晚一眼,沉默了一下。
窦晚却问:“你是容公子的表妹?你之前不在盛京吗?”
乔蕤虽有些怕她,依然乖巧道:“窦姐姐,我先前一直在太原郡。”
窦晚哦了一声:“这么说,你同容公子,应该也没见过几面?”
“就见过两三面。”乔蕤忽到京中,乍见了窦晚,也没多想便全说了出来,“两次都是几年前,表姨母回老家,一次是去年,翊淮哥哥和容相一起去太原郡办事,亦见过一面。”
窦晚看着面前小姑娘的眼睛,倒是很真挚。
也没什么心机的样子,一问就全说了。
她便也放下心来,最后道:“容公子是你表哥,湘灵就是你嫂嫂。好好的,不要生出什么旁的心思,知道么?”
乔蕤脸一红,赶忙道:“窦姐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哪怕是议亲,也会被说年龄还小,可以留两年。举止同样透着孩子气,哪怕先前对容翊淮有一二好感,终究没见过几次面,现在又见了那么漂亮的嫂嫂,哪里还对容翊淮有旁的想法。
窦晚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湘灵是我朋友,我必不会看她受委屈的。”
话音刚落,宋湘灵从隔间里出来了。
窦晚问:“怎么样?”
宋湘灵道:“颜色倒是太嫩了些,没试。这颜色我看着小蕤会喜欢,来试试?”
乔蕤之前从没见过这全盛京都只有十匹的月影纱,兴致勃勃地进了里屋。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宋湘灵坐下来,问窦晚。
“没事,我只是问她同容公子认识了多久,见过几次面。”窦晚道,悄悄凑过去,“放心吧湘灵,小姑娘刚刚笃定对表哥没想法呢。”
宋湘灵失笑:“还是小姑娘而已,再说亦不是所有表兄妹之间都有干系,你也太草木皆兵了。”
窦晚叹了口气:“或许吧。我母亲近日在我耳边动不动便要谈起我表哥,害得我夜夜做噩梦,梦到婚后生活不幸。他近日竟还来了盛京,午后,母亲还安排了我与他会面。”
“也未必。”宋湘灵拍了拍好友的肩,“你与他也很久没见过面了吧,今日见一见也好,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不一会儿功夫,乔蕤眼睛亮亮地出来了。裁缝已经帮她量了体,那件月影纱上身,果然很是好看,她也喜欢那颜色。
宋湘灵看窦晚还是闷闷不乐的,便拉着她起来:“铺子是你选的,好歹挑两件衣裳吧。”
按她对窦晚的了解,新衣裳选一选,心情就能好。
果然,窦晚一路都郁结着的眉头逐渐松开了,最后,尚书千金让婢女取出银两压在桌上:“今你们挑中的衣裳,我都包了。”
乔蕤一愣,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湘灵一眼。
那眼神软软的怯怯的,宋湘灵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对她来说只是指缝里漏一点罢了。何况,我也送了她好些东西,是该敲一点回来。”
可是掌柜的却含笑将那钱袋往回推推:“窦姑娘,不必了,三位的衣裳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谁?”窦晚一愣。
“刚刚路过位姓萧的公子,看见您了,便让身边小厮来付了钱。还留了话呢。”
“什么话?”
掌柜道:“萧公子就留了三个字:‘见面礼’。”
窦晚默不作声,看向宋湘灵:“坏消息。这就是我那表哥。”
宋湘灵却笑:“好消息是,看上去他家倒是很有钱。和你家也不相上下了。”
窦晚一咬牙,问掌柜:“他留了多少银两?”
掌柜说出一个数字,足以让她们把挑好的衣服数量再翻一倍。
“咱们再买点。”窦晚回头对宋湘灵和乔蕤说,“反正是他的钱,不花白不花!”
半个时辰后。三人满载而归从铺子里出来。
这成衣铺大多做的是熟客生意,京城贵女更青睐量体定制,铺中本就没留多少做好的衣物,今日这一扫荡,竟差点将铺子里合适的衣物都搬空。
乔蕤更是大开眼界。
她深刻感觉到了,比起表哥,还是嫂嫂香!
起码表哥肯定不会送她这么多的香粉发钗,也不可能带她出来随便买衣服。
可嫂嫂会啊。
不仅给她买衣服,嫂嫂的审美还特别好,而且嫂嫂的好友还是个花钱不眨眼的大方姐姐!
她彻彻底底拜倒在嫂嫂的石榴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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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容翊淮不在,比起容青厉和崔瓷时常念着,宋湘灵倒是很淡然。
不过容翊淮寄回的信件里,总有一整张是给宋湘灵的,内容无外乎是说些北境风光,亦或是问她近日如何。
遣词造句倒是处处克制,唯有一回似是带了些酒意,字迹飞扬了些,还在结尾问她有没有想过他。
同信送来的布包,被李芜小心翼翼地揣着。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却听公子叮嘱,一定要亲手送到少夫人手中,不得假手他人。
宋湘灵在房中悄悄打开包裹,两根细长手指拎起那根本不能说成是衣裳,顶多只能算两片布的东西,臊地啪一下将它塞进了衣柜最底层。
容翊淮怎么还会买这种东西给她他那么淡漠的一个人。
果然,送来的下一封信,又回到了那种淡泊矜贵的口吻。
这性子真是宋湘灵忍不住笑。
她也给他写回信,提起京中的一些变化,还有日常琐事,春华楼新上了菜肴啦,慕容大夫说嫂嫂阮芪怀的大概是个小姑娘啦,窦晚的未婚夫来了盛京啦,诸如此类。
她总是想到哪就写到哪了,偶尔还随便在信纸上画一朵路边随意看见的花,很是散漫,同他来信时规整的形制和言辞很是不同。
信寄出的时候,她总担心容翊淮会不会觉得无聊。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每封去信,容翊淮都看了不下十遍。
这段时间,宋湘灵和乔蕤成日在一处,白天一起看看话本,亦或是出去逛逛街,晚上则一起在花园里走一走,聊聊天。
日子像水一般淌过去了,直到某日容翊淮递来的信中提到了已经返程,随后每一封都会告诉她自己所在的位置。
从羌国与大庆的边境,到北境,到凉州,再到京郊,同宋湘灵一点点近了。
他回来的这日,丞相府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既是替圣上办事,回来时路过丞相府,也只停留了一瞬,略略见了下家人。当然,他主要想见宋湘灵。
可是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允许他细说自己的思念,只在众人会心一笑的视线中,将宋湘灵搂进了怀里,好好抱了一会儿。
宋湘灵听着身边低低的笑声,瞥见乔蕤好奇又羡慕的眼神,也不争气地往他怀里又埋了埋。
夏天的衣物已经单薄,她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能听见年轻男子心口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带着她的耳膜也跟着发颤。
他要去宫中复命,抱了一会儿后,便哑着声音艰难地揽住宋湘灵的肩,把自己同她分开来,压低声音:“乖,晚些回来。”
是许久未见了,还是许久没有听见他这样喑哑的声音?宋湘灵想起了些旁的事,某些只有两人知道的隐秘便在记忆中探出了头,这是独属于夫妻的默契。
她心口也蓦然一动,低下头乖巧道:“好。”
此时此刻,或许只有夏风和对面的男子知道,她正在为怎样的一桩事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