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灵怔愣。
之前一些零星的线索似乎在脑中拼凑出完整的图案来。
她福至心灵,自己貌似,找到他的弱点了?
第35章 037(二更)夫君送了好几支……
过了两日,清晨宋湘灵起身时,才发现另一边床榻已经空了。
她这才想起来,容翊淮今日喜假结束,已经去上朝了。
这两日,他倒是谨遵诺言,什么也没做。宋湘灵翻了个身,养了几日下来,不仅身上的痕迹消了大半,浑身的酸痛已经淡得快感觉不出了。
宋大小姐很满意。
她将披月换进来,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披月端着一盆花水进来,准备替她清洗,闻言想了想,道:“约摸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公子看您睡得正香,还嘱咐我们不要打扰您呢。”
“听说刚刚那位兵部侍郎便在府前等他,大概是陛下又有传召。所以走得也急。”
“对了小姐,窦姑娘不是约您一道出去吗?”
宋湘灵想起来了,窦晚两日前送来了帖子,说盛京的千金竞拍卖行上了好东西,要喊她一同出去看看。
她应了一声,用铜盆里浸着花水的帕子擦了擦脸,看一眼窗外天气,今日正好阳光和煦,是个出门的好时节。
便让披月为她换衣簪发梳妆,乘着马车径直往拍卖行去。
这几日都没有出门,马车一出了将军府门,宋湘灵便觉得外头春光正好。眼下已到了二月中,早春的花已经开了些,草地上更是有薄薄浅浅的一层绿,看着很是生动。
马车停在千金竞门口,她按照窦晚递来的帖子,找到了三楼的包间。
“贵客请坐,这便是今日的拍品册子,您可先看看。”拍卖行的人见她穿着打扮,便知她来头不小,笑着为她呈上一本簿册。
“贵客,这册子上的拍品还不算最好的。”他轻声道,“今日,咱们还有些未造册的物件,价值连城,想必您会喜欢。”
宋湘灵来了些兴致,心想,估计窦晚也是奔着这些物件来的。
“贵客,是要金骏眉,还是蒙顶甘露?”介绍完,那小厮的音量便恢复了正常。
宋湘灵暗想,果然是盛京中最有名的拍卖场所,连提供的茶水都是最好的品种,便随口道:“金骏眉吧。”
她喝茶并不多,料想窦晚也是。所以什么种类倒是其次。
正低头看那册子,便听得包厢门口传来女声:“湘灵!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宋湘灵打趣她:“为何今日会来晚了?莫不是又和那位赵公子有关?”
窦晚耳廓微红,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湘灵,成亲的感觉如何,这几日你一直在丞相府不出来,容公子把你看得那么紧?”
宋湘灵闻言,喝了一口茶掩饰尴尬。
她怎么好意思说,不出门纯粹是因为身上酸痛。
窦晚没等到她的回答,却已经先入为主,再次感叹道:“感情真好,真是令我好生羡慕。”
宋湘灵继续沉默。
好在窦晚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她面前的簿册上,随手翻看了几页,又放下来,神秘兮兮地对宋湘灵道:“我今日要拍的东西不在这上头。等会恐怕也会被放在压轴的位置展出,记得帮我留意啊。”
“你看中什么了?”宋湘灵问。
“一只夜明珠。”窦晚冲她眨眨眼,“品质很高,绝无仅有。我觉得自己的卧房到了夜里便暗沉沉的,想买颗夜明珠很久了。”
宋湘灵早已习惯了窦大小姐的奇思妙想,道:“知道了,我帮你留意。”
参与拍卖的客人们大多已经进了包厢,拍卖便开始了。千金竞也知道如何吊人胃口,最先呈上的拍品虽然昂贵,但绝对谈不上珍贵,只是为了给后头的“主菜”做铺垫。
拍品一个接一个地被买走,窦晚也一时兴起拍了一块玉,宋湘灵却兴致缺缺。
窦晚戳了戳她:“这里那么多宝贝,你难道没有一样感兴趣?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不自己买,可以给容公子买啊。”
宋湘灵脱口而出:“他?”
她摆手:“不用了,他想要什么没有,偏偏注意力全放在我正在绣的璎珞和香囊上,真是太小气了。”
窦晚一脸笑意,再次感慨:“你们感情真好。”
宋湘灵:“”
越描越黑,引人误解,还是不再说了为好。
话音刚落,台下又展出了一对耳珰。这耳珰是用玉石做的,形状圆润如同水滴,倒很是好看。起拍价二百两。
这价格她能接受。宋湘灵尝试叫了一次价:“三百两。”
谁知马上便有人跟价:“五百两!”
宋湘灵放下了手中的牌子。
这耳珰在她心里怎么也不值五百两,便作罢了。
窦晚见状,还要帮她再叫价,又被宋湘灵拦住,摇了摇头:“不拍了,五百两,都够找盛京最好的匠人打两三对耳珰了。”
窦晚一听,也有道理,感叹:“若之前我参加拍卖时都叫上你,我爹给的零花钱也不会耗那么快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听到楼下传出:“南海夜明珠,起拍价一千五百两!”的声响,窦晚眼睛一亮。
仿佛立马忘了刚刚的感叹,她豪爽叫价:“两千五百两!”
很快便有人跟上:“三千两!”
窦晚不爽,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忽然一愣:“怎是她?”
包厢都是用纱帘隔上的,方便一些不愿抛头露面的买家,可刚刚叫价的那间包厢却只拉了半扇帘,她便认出了帘后的女子。
宋湘灵也看见了,那是给事中之女,叫左盼,容貌娇俏可人,同样也看着这边的竞争对手,略有些倨傲地扬起下巴。
“她最近和叶盈走的很近。”窦晚撇了撇嘴,“有一回还让我听到她们背后说你小话。”
宋湘灵疑惑:“她们说我什么?”
婚都退多久了,叶盈还能在背后说她,真是奇了怪了。
“没听清,我一过去她们就不说了,但看神情,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窦晚气不过,“不行,夜明珠可不能落在她手里,白白糟践了。我一定要拍到。”
于是举牌:“五千两!”
左盼瞪了她们一眼,举牌道:“五千五百两!”
宋湘灵不知这夜明珠价值几何,但看忽然热闹起来的氛围,便知现在两人的叫价肯定远远超过了它本身价值。
窦晚笑了一声,低声道:“呵,这时候了还跟我五百五百地加,看来快探到底了。”随后举牌道:“八千两。”
满场哗然。
左盼这回果然不再继续叫价,气鼓鼓地让身边婢女把帘子拉了起来,严严实实地将自己遮住了。
窦晚露出得胜者的表情,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剩下的时间,她便不着急了,坐在包厢里吃点心品茶水,时不时视线往对面那紧闭珠帘一瞥。
等拍卖会结束,窦晚起身,跟着千金竞恭恭敬敬的小厮一道,去取自己的战利品了。
宋湘灵原本坐在原处等她,美目随意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忽听一阵珠玉碰撞之声,再一转头,便看那左盼走进,坐在了自己面前。
宋湘灵冷淡:“左姑娘,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左盼笑笑。她的脸型很尖俏,偶尔会不自觉地露出些刻薄的神色来:“湘灵,早已得知好消息,我都没有前来祝贺,是我的失礼。今日既然见到,自然是要过来贺一贺的。”
只是她的神情,哪里有一点儿真心祝贺的样子。
宋湘灵也懒得理她:“你的贺我收下了,多谢你。”
明显的逐客令,左盼听懂了,却没有离开:“祝贺归祝贺,我也不免为湘灵你感到不值。当日你被燕王殿下退婚,关在将军府内不见人,亦不出来走动,可见是伤透了心。”
“虽然容家显赫,可是又怎么能与皇家相比?”她掩口笑了笑,“湘灵,那日婚宴我虽缺席,却听闻大家都说你的婚服很好看。”
“只可惜再好看,也比不上王妃的喜服,那上面可是要缀满宝石装饰的,连双肩上缀着的珠宝花叶都有整整三十二片,如此精贵,即便将军府和丞相府有万贯家财,你也穿不了,否则那便是逾制啊。”
她这话说得尖酸,宋湘灵越听越奇怪,喝了一口茶,道:“了解得这么清楚,我还以为左姑娘你要嫁给燕王了呢。”
左盼一噎:“你!你也是女孩子,怎么好意思满嘴嫁不嫁的?”
宋湘灵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左姑娘在京中多年,你父亲也与我祖父相识数载,难不成到今日才知道我是这脾气?就连叶盈本人都不会当面同我说这些,你又在急什么?”
她就差当面把皇上不急太监急说出口了。左盼面色果然又白了白,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就在这时,左盼身边的婢女小心地捧着匣子,撩起珠帘走进来:“姑娘让我好找,原来是在此处,这便是刚刚下定的那对玉石耳珰,婢子取来了。”
说着,她将匣盖掀开,宋湘灵认出这便是刚刚她嫌贵没买的那对耳珰,原来最后是被左盼拍下了。
“你花了多少钱?”宋湘灵只觉得,左盼脸上就差写个“冤大头”三字了。
“一千五百两。”左盼还以为她是羡慕,洋洋得意道。
宋湘灵心道:只冤大头三字都无法概括全面了。
她在将军府,见过的好东西不可胜数,容翊淮这段时间更是送了许多来,眼力便是这般一点点磨炼得炉火纯青,不是真正的好东西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凑近一看这玉石耳珰,便知只值最初的两百量起拍价,左盼居然在这上头花了一千五。
她暗笑了一声。
左盼看她不说话,只盯着那耳珰看,心中愈发猜测她是嫉妒想要,便砰地一声将匣子扣上,交还给身边的婢女:“收着吧。”
“不过湘灵,我刚看你也竞拍了呢,为何没有继续叫价?容公子待你如此小气,还是将军府也不管你这个出嫁的孙女了?”
刚刚一局没说过宋湘灵,她似乎执意想争个上风,便依然在婚事上做起文章来。
话音刚落,恰巧窗帘被吹起些,一缕阳光照进,正映在宋湘灵头上一只宝石簪上,流光溢彩,竟将左盼的眼睛都闪了下。
她亦见过些珍宝,顿时一愣:“你这簪子是”
“哦,你说这个。”宋湘灵伸手将那玛瑙簪摘下来,漫不经心地在指间绕了绕:“夫君送了好几支,我只是看颜色不错便戴上了,还给了窦晚一支。左姑娘也喜欢?”
成亲好几日,她素来不肯叫容翊淮一声夫君。眼下却为了气左盼而故意用了这个称谓。
她肤白胜雪,手指纤细如瓷,随手把玩那只簪,名贵玛瑙石的暗红色衬得她手指更为白嫩,竟让左盼一时不知该羡慕哪一个。
这簪子在整个盛京也有价无市!她却说,容公子送了她好几支?她还送了窦晚一支?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宝贵!
左盼想起这段时间和叶盈来往密切,叶盈却什么也没送过她,她张了张口,刚刚尖酸刻薄夫家对湘灵不好的话已不攻自破,霎时脸上更挂不住,转身便欲离开。
一扭脸,发现自家婢女还谨慎地托着那匣子不放,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惹得她发怒,便训斥道:
“一对耳珰罢了,我妆奁里多得是,还没必要如此捧着端着,只不过一千五百两而已!”
宋湘灵皱皱眉,这是说不过她,就把气发在婢子身上?
可她最讨厌这种窝里横的人,便喝了口茶,轻飘飘补了一句:
“是啊,也就一千五百两,左姑娘若不拍这耳珰,还能和窦姑娘多竞价几轮。”
左盼离开的背影一滞,人差点被门槛绊倒。
不过如此。宋湘灵翻了翻眼睛。
“你得意什么?容公子娶你,也只是看在你刚被退了婚,又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孤身的祖父,可怜你罢了!”
没想到,左盼站稳后,又丢下这么一句话。
一时嘴快说出后,她便意识到不对,祸从口出了。
包厢内,气氛顿时宁静。
宋湘灵刚刚散漫的神态一肃,伸手将茶杯放在桌上。
尽管只发出了轻轻一声响,在包厢内却尤其安静。
“左姑娘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宋湘灵朝她走去,紧盯着她,“不妨再说一遍?”
第36章 038今日在拍卖行有人不长眼,惹了……
放眼全盛京,但凡是在京中住过一阵子的人,都知道宋湘灵有一位功高震国的祖父,亦有两位年少便有为,只可惜双双战死沙场的父母。
因着宋旌和应玉是为国捐躯,至今牌位仍供奉在净慈寺的英灵殿内供人瞻仰凭吊,京中年长一辈的人提起宋家,俱是满怀感叹。
连带着对这位失恃失怙的幼女更是颇为爱怜,否则,也养不出宋湘灵如今这样的性子。
可是年轻一辈,和宋湘灵年纪差不多,或更小一些的人,却是已经快忘了。
他们从未见过沙场,当年的往事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长辈们的几句叹惋,从未切身经历,又何谈敬重。
可这是宋湘灵最大的软肋。
见她一步步走向自己,左盼有些慌:“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宋湘灵道,“只是觉得,给事中大人教女无方,不如今日我来教教你。”
“你开什么玩笑?”左盼睁大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教我?”
“凭我是正二品镇远大将军的孙女,当年威北军少帅宋旌和应玉的独生女,亦是如今镇远将军府唯一的后人。”她说话间掷地有声。
“够不够教你左盼,一个下四品给事中府中姨娘所生的庶女?”
宋湘灵从不喜欢拿这些头衔压人,更懒得分什么嫡庶。
可不代表她不懂得,这一招用在摆高踩低的小人身上,极为管用。
果然,左盼听了这些话,瞳孔便颤动起来。
她这才发现,宋湘灵看似绵软,实则内里有多强硬。
也是,她可是来自将军府的千金!当年的将军府在盛京多么赫赫有名,连陛下也要礼让三分,当年镇远大将军宋士威,是怎么把周遭那些怀着狼子野心的异族们,打得像狗一样!
这下,左盼才是真的怕了。
她后悔了,今日不该如此口无遮拦,也明白过来,前面讽刺宋湘灵的那些话,实则她根本浑不在意,才能四两拨千斤地与她说的有来有回。
这是出身和眼界决定的。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是这最后一句口无遮拦的错话,却彻底踩进了宋湘灵的雷池。
左盼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宋湘灵真正发怒时竟然是沉默的,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害怕了。扭头正欲离开,却见窦晚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
“趁我不在就欺负我朋友?你刚刚说了什么混账话,正好我也想再听听!”她柳眉倒竖,“怎么这时候你哑火了,说啊!”
窦晚对她喜欢的人,向来是仗义疏财的。
若不是从小家族对她的教育还在,她真想将刚刚拿到手的夜明珠取出来,径直往左盼的身上丢!
什么人啊这是!
宋湘灵看着面前一团闹剧,心下已经有些烦闷。
尽管已经将左盼逼到了极点,可是被提起父母,她心中自然还是极烦极恼的。
外头,窦晚正一句一句控诉左盼。左盼原本就被宋湘灵的话震慑到,眼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力,好不容易等到自家来人接她,她赶紧溜了。
宋湘灵起身:“窦晚,我们走吧。”
窦晚还没解气,愤愤地挽住她手臂:“别跟她一般见识,拿着根鸡毛还当令箭了,哪怕是叶盈还不曾如此舞到你面前,何况是她!”
看她恼火的样子,宋湘灵却已丧失了开口的兴趣。她再次重复道:“走吧。”
窦晚听出她语气的不快,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不再多说,沉默着离开了千金竞。
她们在外停留了太久,窦晚的兄长窦令柏正忙完公事,在外接她。
一出门便看见自家兄长的身影,窦晚轻轻吐了吐舌,小声对宋湘灵道:“他们怕我再去见赵公子,让我哥每天接我。”
说罢,又提醒她道:“湘灵,你的委屈必不能白受,今晚便告诉你夫君吧,还可去信给大将军。他们两位都是在朝中说得上话的,还有容相,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宋湘灵暗想,去信给祖父倒可以,只是将此事告诉容翊淮
他一向不喜姑娘间的争执,只怕告诉了他,他只会淡着一张脸说无趣。
“知道了,你快回吧。”她并未讲这些告诉窦晚,只看着她在兄长的护送下离开了,她自己也上了回容府的马车-
容翊淮办完事情回府,一进门,便脱下一路披在外的玄黑衣袍。
因着今日上朝后还去了一趟京郊,策马来去,衣袍不免也沾上了些灰尘。他想起那日宋湘灵说的话,眉目舒展,还是将衣袍脱了下来。
“少夫人可在房中?”他问。
“回公子,少夫人在。只是今日少夫人同窦家姑娘一同去了千金竞,回来后便有些不快。”身旁的小厮接过衣服,赶忙回道,“听沐夏姑娘说,少夫人连晚膳也没怎么用,在夫人那里坐了一会儿便回房,一直到现在。”
容翊淮黑眸微敛,声音也沉了些:“可知是为何事?”
“这小的不知,今日陪少夫人出去的是披月姑娘,请公子去问下她吧。”小厮回道。
容翊淮看了身后跟着的李芜一眼,后者马上会意,离开了相府。
他回了院子,院落四处静悄悄的,白天吩咐小厮们准备好的箭靶,已经干干净净地竖立在那里,没有用过的痕迹。
沐夏正站在院门外,看见容翊淮回来,急忙小步上前汇报道:“公子,少夫人今日不太开心,是今日去千金竞拍卖行的时候,被给事中之女出言讽刺欺负了。”
听了这话,容翊淮面上冰霜之意更重,道了声知道了,便推门进了房。
宋湘灵没打璎珞,也没看话本,只是坐在窗边发呆。旁边放着一碗酥酪,看样子一口没动。
披月原本安静地站在旁边伺候着,看到他回来,行了个礼,亦是满面担忧地离开了。
“怎么了?”他一边走过去一边问。
宋湘灵仿佛这才发现他回来了似的,可见刚刚在思绪中沉浸了多深。
“听他们说,今日在拍卖行有人不长眼,惹了我们大小姐?”他已经走到了宋湘灵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没有颤抖,没哭。
容翊淮的心绪这才平静了些,没哭就好。
可是下一刻,他又想把这句收回去。
因为宋湘灵一转身,径直抱住了他。
容翊淮一怔。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原本就长身玉立,坐着的宋湘灵只能抱住他的腰,抱了一会儿后,还非常不老实地上下其手。
偏偏腰侧是他极不愿意别人触碰到的地方,当下便握住了她的手:“你做什么?”
宋湘灵的手被握住,视线却没有离开面前束着革带,一看便知肌肉匀称,没有丝毫赘肉的劲腰。
她直勾勾地:“要。”
容翊淮呼吸一滞,见鬼一般看着她:“什么?”
“要。”她又说了一遍,只是面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没有一点生动或情意,“你抱我去。”
说完,那双手竟试图挣脱容翊淮的控制,往他的革带去勾。
他今日是要去面圣的,自然衣着整齐,革带也束得紧,宋湘灵试了试没能解开,又气鼓鼓地扯了一把。
自然是扯不动的,还把自己的手都弄痛了。
容翊淮失笑,再次将她四处作乱的手笼在手心里:“大小姐不高兴,好歹告诉我,这样在我身上作怪,只怕我会忍不住,顾不上之前的承诺。”
他掌心是温暖的,里面是硬茧,还有一些伤疤。粗糙不平,其实是不舒服的,但是宋湘灵被他握着,就忽然不想抽出来了。
“你手心还有疤?”烛光下,不同于从前在外牵手时或着急或昏暗,她将他的手翻过来,上头有一些疤痕是清晰可辨的,应该是刀伤,好在并不深,如今已经全愈合。
可是还有一些形状更为奇怪的,甚至近似半月牙形的伤痕。和刀疤不同,这伤痕更浅,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她的指尖点上去,轻轻摩挲,问道。
“没什么。”容翊淮又握住她的手,“阿灵,别转移话题。”
“若你不想说,我便不会再问了。”他道,“只是不要做出些古怪的举动。问题也不会解决。”
宋湘灵撇撇嘴:“你也不肯顺着我。”
终于又在她脸上看到了往日那般生动的表情,尽管是带着些气闷的。
“我是顺着那日早上你说的话。”容翊淮道。
今日在朝上,和楼镜一起汇报完事情,容翊淮便开始走神。肃穆庄严的大殿,还有端坐在最上头的面色冷峻的君王,彼时竟然都快浑忘了。
往日见一些新婚的同僚颇有些魂不守舍,他内心是极为不理解和不屑的,今日饱尝,原来是如此滋味。
是家里有人在,因此不能叫她久等的滋味。
尽管,眼下宋湘灵可能根本就没有等他的意愿。
他才回去上朝第一日,她便一个人出门,受了欺负把自己弄得气鼓鼓的回来。容翊淮太熟悉她,她性格就是如此,在外口齿伶俐,必不会让人占到便宜的,只是事情过完,却也不肯自己饶过自己,硬要记在心里,反刍好长时间,亦委屈好长时间。
未提亲之前,在街上碰到叶盈说她那回,也是如此。
若不是那日他在街上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然后护送她回了将军府,只怕那天本就兴致勃勃用了香粉和胭脂的某人,自己都要在街上哭成只花猫。
确实像只小猫。容翊淮心想,在外碰到敌人一定会亮爪子。只是抓完对手自己也会疼,便一个人回来轻轻舔。
她还是不愿说,容翊淮便不逼迫她了。李芜已经出去查,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谁欺负了他的夫人,又是如何欺负的,他也会替她加倍讨回来。
从小,他就是这样做的。
他看了眼桌案上的酥酪,已经凉了,便将那碗端起来:“听说晚膳都没怎么用,吃点东西。”
听他这样一说,宋湘灵才觉得自己赌气不吃饭的行为有些幼稚,闷闷道:“她们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我是你夫君,不告诉我,该告诉谁?”容翊淮自然而然地将那碗酥酪递了出去,吩咐沐夏让
厨房再准备一些热的餐食进来,又转头对依然坐在窗边的夫人道,“这府里,总得有一个人能劝得你吃两口晚饭吧。”
宋湘灵这才笑了声:“眼下已经过了亥时,还吃晚饭?夜宵差不多吧。”
“是。”容翊淮也笑,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偏宠,“那夫人夜宵想吃什么?”
第37章 039霁月清风之相。
李芜在外奔波,刚刚去了千金竞赶在他们歇业前将白天的事问清楚,又收到了容翊淮放来的飞鸽。
他若不遇到特殊情况,是不太用这只飞鸽的,李芜当即有些紧张起来,心想莫不是案子出了什么变故?
赶忙取下那红眼鸽子脚上绑着的纸筒,展开来,只见上头刚劲有力的字体的确是自家公子所写,只是内容并不是他以为的军政机密,而是
“胭脂街北,黄记包子铺,豆腐皮包子一屉。速。”
李芜愣在原地,看了半天才确定这不是暗语。
自家公子放飞这珍贵的鸽子给他传信,真的是要让他顺路买一屉包子回去。
李芜:“”
一看天色,他心里一紧,人包子铺估计都关门了,得赶紧过去看看才行。
小半个时辰后。
李芜端着一屉热腾腾的刚出笼的包子,进了院门。
沐夏一见他回来,便笑着将蒸笼接了过去,那蒸笼上还冒着热气,一看便是李芜赶着送了回来。
李芜一路赶回来,颇有些气喘,问:“是谁要吃这包子啊?”
“还能是谁?”沐夏狡黠一笑,“少夫人今日不是不高兴么,好不容易被公子哄着愿意吃点东西了,公子便让你快些去买少夫人爱吃的。”
李芜无奈:“好吧。那你快些送进去。今日在千金竞的事情我也查清了,等会我和公子当面说。”
沐夏商量道:“现在时辰已经不早,等少夫人用完吃的后,恐就得洗浴休息了,若不着急,不如明天再回?”
李芜想起今日在千金竞问到的来龙去脉,虽说只是姑娘家们的拌嘴,却终究牵扯到了之前退婚一事,和少夫人的娘家之事。
这两件事说起来,却是现在主子们心头顶重要的事情,便道:“我先在这里等一会,若一会公子有时间,我与他当面禀报。”
沐夏点头:“也好。那我先进去了。”
说罢,便将那屉豆腐皮包子给送了进去。
桌案上已经摆着些厨房备好的饭菜,因宋湘灵说今日没什么胃口,沐夏便让厨房准备了些清淡的菜肴。
厨房熬了一碗瑶柱菌菇粥,上头撒了把绿油油的葱花,香气扑鼻。旁边佐以各色的几道小菜,又是微酸辣起到开胃作用的。
沐夏见自家公子正哄着夫人用粥,便笑了笑,将那屉包子放在旁边,细致地将蒸笼盖掀开,用筷子将里头的豆腐皮包子取出,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盘中。
豆腐皮包子顾名思义,外头包裹的并不是面,而是薄如蝉翼的豆腐皮,取自磨好的豆浆表面那一层凝固的薄膜结晶。
光是这豆腐皮便要反复提取,保证新鲜和完整性,因此颇费工夫。
里头的馅料则是用笋丁、鸡丁、菌菇、松子调制而成。豆腐皮被咬开一个角,里面食材的味道便四散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沐夏是知道这黄记包子铺的,便是以这豆腐皮包子闻名。价格极贵,而且每日产出有定数,往往提前好几日便被预定了去,剩下的便更少了。
想也知道,刚刚李芜为了这屉现蒸出来的包子,费了多少力气。
容翊淮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可他不会在宋湘灵面前说。
他不知宋湘灵是否清楚这包子做工复杂,产量有限,将军府的大小姐用餐,自是从来不会顾及那么多的。
但既然她想吃,他便让人给她寻来。
宋湘灵看着那因为被夹在盘中,而轻轻摇晃的晶莹剔透的包子,顿时来了兴致。
之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倒是经常吃,后来她为了退婚的事不快,什么胃口都没,便忘记了这道美味,一晃也已经数月不曾吃过了。
见她小口小口吃掉一个包子后,眉开眼笑起来,容翊淮又觉得她很可爱。
哄道:“趁热喝点粥。”
丞相府的小厨房出品自然也上佳,宋湘灵吃完一个包子,喝掉半碗粥,正将第二只包子刚咬破了一只角,忽然便觉得,有点饱了。
一会儿便要就寝,还是不该吃那么饱为好吧?
她便将那咬了一角的包子重新放回盘中,只打算将碗中的粥喝完。
谁知刚喝掉一口,便见容翊淮修长的手指拈起那被她咬过一口的包子,就着她咬过的位置,浅浅尝了一口。
宋湘灵放下瓷勺:“你!”
你怎么吃我剩下的啊!
她刚想这样说,只是话到嘴边突觉羞耻,便闭了嘴。
容翊淮倒是悠游,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和唇角,评道:“不怪你爱吃,味道果然不错。”
见宋湘灵还是如同见鬼一样盯着他,容翊淮看着她瞪圆了的眸子,笑道:“你我连亲吻都有过多少回,吃你剩下的包子又如何?”
“更何况,这包子难得。”他继续道,“据我所知,黄记的这味包子一般需要提前三日预定,且每日出品皆有数量,早了晚了,都是买不着的。”
他语气又顿了顿:“何况现在,已是亥时三刻。只怕李芜是硬生生把那黄掌柜的叫醒,让他现蒸了一笼包子。”
宋湘灵顿时觉得坐立不安。
宋大小姐根本不知包子做起来有多艰难,从前在将军府,想吃便是有的,于是自然而然以为只是寻常玩意,刚刚才会让容翊淮去寻。
她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这么艰难”
“那个,李芜在外面吗?我想当面与他道个谢可以吗?”
“当面?”容翊淮原本只是想逗弄她,谁知她竟起了这心思,当场便不快了,“这么晚,我的夫人还想当面见其他男子,这是把夫君的面子放在哪里了?”
宋湘灵撇了撇嘴:“他也只是你的属下啊。”
“那他也是个男人。”容翊淮干脆道,“所以不行。”
“夫人的谢意,我会转达。”他站起身,“我先让披月进来为你洗浴,我还有一些话要同李芜讲。”
宋湘灵嗯了一声,见他离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趁自己心情不好,容翊淮一晚上都叫自己为夫人!
她居然也稀里糊涂地应了,没有一句反驳。
尽管已经成亲,叫一句夫人是理应的,可是宋湘灵就能从他的话中感觉到浓浓的笑意和揶揄,霎时便不争气地羞红了脸,有一种被占便宜的错觉。
见披月已经端着热水进来,她赶忙收拾乱七八糟的心情,进了浴室。
门外,李芜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公子。
容翊淮在里头对夫人含情脉脉极具耐心,出来后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惜字如金的原状,看了一眼李芜:“她很喜欢,辛苦你。说吧。”
李芜无语望了下天,他刚刚可听到夫人说要亲口向他道谢的!尽管他没这个胆子当面接受,可是没想到公子口中的“我会转达”竟然只变成了三个字“辛苦你”。
可若不是夫人说了这句话,恐怕自家公子连这三个字也要吝啬地给省去了。
可是眼下,正事要紧。
他正了正神色,将今日发生在千金竞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公子。
愈听,容翊淮的眸色便越沉,到最后听完来龙去脉,还轻笑了一声,是一声沉到极致的冷笑。
“没想到,给事中的女儿,也有胆子在我相府的夫人面前大言不惭了。”
李芜知道,明日还要上朝。公子和这位左给事中都会去,恐怕在朝堂上,这给事中不会那么轻松了。
“她今日可买什么了?”没成想,他忽然换了话题。
“回公子,少夫人今日没有买什么,只是听说她参加过一对玉石耳珰的竞拍,但最后大抵是价格超过物品所值,少夫人只叫了一次价。”李芜回道。
“耳珰”两个字传入容翊淮的耳中,不免引起了他的警惕,“什么样的耳珰?”
李芜道:“平平无奇的一副耳珰。”
听他所言,便知和当日燕王送赠的大婚礼物截然不同,李芜明白他的意思,压低声音道:“公子放心,燕王那贺礼我已同段廉一
道毁去,不曾被任何人看见,少夫人不会知道这件事。”
“嗯。”容翊淮又问,“这耳珰最后是被给事中之女拍下了?”
“是的,花了一千五百两。”
容翊淮轻嗤一声:“蠢货。”
李芜也跟着笑了一声:“是啊。少夫人显然只是觉得这耳珰有点意思,却也没真的瞧上,非它不可。给事中之女硬是花了一千五百两,恐怕这会儿该肉痛的不行了。”
给事中在朝中只官居四品,在俸禄上便差了一大截,更何况左盼只是庶女,左大人也断不可能给她如此多的银钱。
今日,可真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可她却参与了那夜明珠的竞拍。”容翊淮道,“倒也不像真的囊中羞涩。有点意思。”
李芜明白,他这是察觉其中有问题,便拱了拱手:“明白,我会留意。”
“还有一件事你去办。”容翊淮最后道,“那耳珰既然平平无奇,让给他人也就罢了。你打听下她喜欢什么样的耳珰,让匠人多打几对给她。”
李芜抽了抽嘴角:“是。”
容翊淮进了屋。
宋湘灵已经沐浴完出来。黑发微湿,一缕缕搭在肩头的衣物上,更衬得交领里的肌肤胜雪。
每每她热水沐浴完,皮肤就会显出一种浅粉的色泽,恍惚迷人,竟与在榻上失了神时一模一样。
容翊淮眯了眯眼睛,偏宋湘灵还没意识到,朝他走过来,问:“你把我的谢意转达给李芜了吗?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费事,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幽幽的淡香便随着她的动作袭来,是容翊淮最熟悉的那种香气,被沐浴的热水激发后,和皂液香混在一起,简直像有了丝丝缕缕缠绕的实形,渐渐裹住容翊淮全身。
他不着痕迹地按捺下心头冲动,淡道:“转达了。”
“阿灵,衣裳穿好。”他黑着一双眸子,伸手将她略有些松垮的领口整理齐整。
宋湘灵低头,看他苛刻地将自己的衣服拉成老学究一般规整的模样,极为不满:“在家里哪需要穿得这么规矩”
听到她的话,容翊淮便笑了,略显粗粝的指尖伸进领口,抚上她锁骨,轻轻磨蹭:“原来阿灵是在想不怎么规矩的事。”
宋湘灵兔子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裹紧衣裳跑了。
容翊淮最喜欢看她被逗弄后,一边羞涩一边又要装作淡定的样子,唇角上扬几分,便也进了浴室。
第二日,容翊淮从温香软玉旁边起身,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见她依然睡得无知无觉,连自己走了都不知道,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叮嘱了披月两句,他便坐上马车前去上朝。
宫道巍峨严肃,正是臣子们都要赶来上朝的时间,车声碌碌,所有人脸上都是肃然的神情。
容翊淮十六岁便有了入朝议政资格,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只是靠着容青厉的势力,后来才知道,他这特权是皇帝亲赠。
对于这尚未弱冠的青年人,便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毕竟自开国以来,有这样特权的,容翊淮是第一个。
朝堂上。
容翊淮手持笏板,沉静地站着,已是一派霁月清风之相。
其余臣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其中不乏家中千金对其有意的人臣,只是在这位年轻有为的相府后代执意娶了将军府的女儿后,便只能叹惋作罢。
肃云帝年逾五十,尚处壮年,励精图治,在其带领下,大庆国一扫前几朝的靡费浮华之风,踏踏实实成为了这片陆地上的强者。
上朝的气氛自是无比严厉的,待其他臣子们都禀报完了自己所管辖的事情之后,肃云帝问:“还有无其他要事?”
众人沉默。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便是即将无事退朝的意思。
可谁也没想到,容翊淮会在这个时候启奏。
原本便如竹如松的人,一开口更是金声玉振。
“陛下,臣奏给事中左承颜家风不正,纲纪废驰,使其女昨日于闹市中对威北军将领后人出言不逊,实则是对整个威北军乃至大庆有所悖逆。”
左承颜猛地抬头。
他昨晚亦听到女儿向自己诉苦,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令他不胜其烦,听闻他是惹了将军府的宋姑娘后,更是出言责备了几句。
可他也只将此事定性为姑娘家的斗嘴,实在没想到,今日容翊淮会为此事站出来,话语间竟是要对刚过门的新妇鸣不平。
他咄咄逼人道:“有所悖逆?小容大人,这可不是浑说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第38章 040小容大人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朝上众人先是愣怔片刻,随后不免和身边人对视了眼神,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威北军后人,再结合容翊淮刚刚娶亲之事,他们大概都知道,恐怕说的便是将军府的那位宋姑娘。
小容大人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就这么个向来冷清严厉的人?
倒是有意思了。
容翊淮道:“证据么,自然有。甚至根本不用我搜寻,昨日在千金竞,左大人爱女的吵嚷声可是整个拍卖行都能听见,若去问一问,便可轻易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左承颜一愣,他意识到,昨晚左盼对自己诉苦的那番话,恐怕避重就轻了。
他有些懊悔,应当去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左盼故意说少了部分事实,恐怕是她自己亦心虚。
可现在左承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的女儿说了什么,不必小容大人来告知,且你又不是威北军的后代,眼下弹劾我,无非是为了你家夫人,仅因一点家事便欲为我安上如此重的罪名,陛下明鉴,是否有失公允客观?”
他既不知昨日在千金竞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能接下容翊淮的话,只能从他说这话的缘由出发,尽量让整个弹劾都显得站不住脚一些。
“原来是左大人不知如何辩驳事实,便开始诛心了。”容翊淮笑了笑,“我倒记得去年三月下旬的时候,左大人上朝时控告刘将军府中下人驱车时惊了你家夫人的马车,害得你家夫人回府后同你大吵一架。”
“左大人爱妻之心,果然公允,客观。”
此话一出,朝中一半人偷偷笑了笑,另一半则在心中胆寒。
别看小容大人平日上朝时淡淡的,似不声不响,谁知他在沉默中已经记下了这么多的事,只等关键的时刻拿出来一击毙命。
谁知道他那有没有自己的把柄?
这个人轻易真惹不得。
左承颜无话可说。去年三月,他刚刚休了人老珠黄的发妻,娶了另一位女子,新鲜劲上来自然爱护有加。那日出事后,他一时气急,听了两句枕头风,便在朝上弹劾刘将军,他也知道,那件事比今日容翊淮提起的事要小得多。
偏偏容翊淮说他爱妻,嘲讽之意无以言表,左承颜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朝中,臣子们均在看热闹,可就在这时,却听见鸠杖敲击地面的声音,顿时一肃。
只见兖国公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给事中之女,属实口不择言,冒犯英灵。”
谁也没想到这位会站出来说话,惊愕后,大家都默不作声。
“遥想当年,威北军在北境苦战,不仅是希望大庆边境安宁,更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妻儿可在国内平安度日,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兖国公断了一条腿,致使一只裤腿空空荡荡,平日需坐轮椅,上朝时为表恭敬,以鸠杖作为支撑。
他那条腿,便是八年前在北境断的。
当时,兖国公还不是国公。他奉命运送军粮,路遇大雪,是他带着一众下属飞度关山,又生劫了一名羌国将领,这才能将军粮在如此冰天雪地、道路不通的绝境中送给苦战的威北军。
若不是他,恐怕那
一战,就要败了。
他便是因为此番功绩,被拜了国公。平日在朝中不甚开口,可无人敢小看他说话的分量。
何况,他的身份和经历,为容翊淮站台,理所应当。
“若是当年的宋将军和应将军,知道如今自己的女儿被外人如此贬低嘲讽,只怕会很生气,亦会很难过。”兖国公看向左承颜,“给事中,你还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左承颜紧蹙着眉,无话可说。
“朕早先有过旨意,威北军是为了我大庆的疆土作战,无人可以对其不敬,给事中的女儿,为何明知故犯?”肃云帝淡淡道,言语间已经为这件事定了性。
左承颜一愣,连忙解释:“陛下,您不可听信容翊淮的一面之词啊!”
谁知肃云帝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便让他浑身一震,噤了声。
随后,皇帝看向容翊淮:“那么依你看,此事该如何惩戒?”
“倒也简单。”容翊淮道,“既然给事中之女不敬英灵,便让她去净慈寺英灵堂待上一段时间。有威北军牌位在上,又有晨钟暮鼓日日警醒在旁,自不用左大人亲自教了。这法子,左大人觉得如何?”
左承颜睁大眼睛,喉头滚动。
让他的女儿去净慈寺?那里全是方丈和姑子们,她女儿尚未出嫁,怎么能去那?!说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死!
肃云帝却笑道:“是个好法子。”
随后,无视了左承颜颤颤巍巍就要跪下求情的动作,道:“若给事中想要求情,认为净慈寺中生活太苦,便由你亲自带着千金一起去住一段时间,朕准你假,如何?”
“众位爱卿,可以退朝了。”
“翊淮,你留下。”
左承颜知道陛下已不愿在这件事上多纠缠,愤恨地看了容翊淮一眼,也只得先起身,跌跌撞撞地随众臣一起退下。
一时,殿中只剩下肃云帝和容翊淮二人。
近些日子,容青厉有意培养儿子,自己有向二线隐退的意思。肃云帝知道他这心思,也允准,故而将北境细作一案交给容翊淮去查,也是想看看,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新婚不出十日,就在朝堂上为宋家女求情了,你这做的也是扎眼。”肃云帝喝了一口茶,目光从杯沿看过去,落在直立于下方,堪称芝兰玉树的年轻人身上。
“瞒不过陛下眼睛。”容翊淮轻轻笑了笑,“她是臣的夫人,受了委屈,臣这个当丈夫的,自然要替她讨回来。”
肃云帝不置可否。
“罢了。之前潭渊和她退了亲,已经叫她受尽了委屈,听说那段时间满盛京人都等着要看笑话。”肃云帝道,“还是你的提亲将她从这流言蜚语中拉了出来。左家女朕罚也罚了,希望盛京中人都能引以为戒,少一些让朕烦心的言论。”
提起宋湘灵,肃云帝便想起应玉。
当年如此明媚张扬的一个女子,如同一只飞鸟,一去北境,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多年前他曾让应玉入他的王府,被她直视着自己的双眼,毫不留情地拒了。
那日她眸中毫不退让的灼灼神采,隔了这么多年,肃云帝也还记得,甚至入过他几回梦。
若她当日允了,现在应当也会在他的后宫里好生养着,或许现在就不会丧了性命。
肃云帝心中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被关在金丝笼中当一只豢养的鸟,并非应玉心中所愿。
连带着这些复杂的感情,肃云帝对宋湘灵多有照顾。当时燕王要娶她,他亦是支持的。也在退婚后对燕王极尽严厉地斥责了一番。
不过最后终究比不上父子血缘亲情,此事便放下了。
“陛下,臣今日弹劾左大人,倒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容翊淮道,“陛下可知,左大人之女昨日在千金竞出手豪爽,甚至还能同户部尚书的女儿争个长短,据臣对他们家的了解,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肃云帝一听这话,面色便浓重了几分:“还是你细心,一叶知秋。这件事朕会让御史台去查。”
“臣还有一事。”提到这里,容翊淮的神色黯了黯,想到宋湘灵。
“在查北境细作之事时,不曾想一个线人竟交代出些陈年往事来,当年威北军在北境苦战半年,或许还有所蹊跷。”
此话一出,殿上顿时宁静。
连肃云帝身边的公公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你的想法是?”过了许久,肃云帝才问。
“事关重大,臣现在还不能有什么猜测或想法。”容翊淮淡道,“但臣会查清楚。”
当年威北军那场战役是险胜,亦是惨胜。虽然最终守住了国线,但主要兵力几乎全部折损,三万大军最后回来的竟不余两千人。
战线太远,最后的结论是因为那时北境忽然下了场百年未见的大雪,从腊月一直连绵到三月,彻底拖垮了大庆的军队。
肃云帝站起身,在殿内慢慢踱步了一圈。
这是他碰到艰难的问题时,习惯性的动作和反应。
最后他停下来,威严又有神的双眼看向容翊淮:“翊淮,你说得对,此事必定事关重大。你去查,悄悄的。查出什么,立刻回来禀报朕。”
“是。”容翊淮亦是眸色一凛,行了礼后,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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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披月兴致勃勃地走进来,“有件事跟您说,您听了肯定会高兴的!”
宋湘灵正在做香囊,璎珞已经差不多学会了,香囊上的花也能绣得勉强能看出花的形状,宋大小姐十分满意,看向披月:“什么事?”
“就上次和您在拍卖行起了争执,对您出言不逊的给事中之女左盼啊!左家居然把她送去净慈寺了!”
沐夏一听都怔愣了:“怎么会?这位左姑娘还没议亲吧,左家这是打算让她出家做姑子?”
“不是不是。”披月道,“是陛下的圣谕呢,说左家家风不正,左姑娘不敬英灵后人,要她去净慈寺的英灵堂清修三个月,吃住都在寺中,也不能回家!”
宋湘灵抬眼:“是陛下的圣谕?陛下怎么管起这件事了?”
披月眨眨眼:“还能因为什么呀,显然是今日在朝堂上,公子弹劾了给事中呗!”
“我听李芜说,今日朝中陛下便发怒了,当场斥责了给事中,还说他如果要为女儿求情,便一起去净慈寺住。”披月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学的有模有样,仿佛她亲眼看见了一般。
宋湘灵淡淡道:“左盼只是给事中家的庶女,他才不会为了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女儿,自愿放下三个月的公务,去净慈寺陪她呢。”
盛京朝中势力波诡云谲,他若真这样做了,哪怕陛下允诺,等回来后朝堂上还有没有他说话的位置都不一定。
“尽管只是四品,可是惦记着他官位的人也多的是。”她说完,又继续悠游地将香囊拿起来,“没事,不就三个月么,净慈寺的佛经一读,经声一听,素斋一用,也能好好治治出言不逊的毛病。”
披月和沐夏对视一眼,看得出她心情好了。
堵在心头一整天的气终于疏散。
沐夏便道:“公子当真对少夫人很是上心呢。”
披月掩口笑道:“是啊,都说容公子这次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她说完,视线又落在自家小姐身上。
哎,小姐长得这么美,满盛京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哪个男子看了这副容貌,会不愿意冲冠一怒,只为博她一笑呢。
“别胡说。”宋湘灵低声训斥道,“这是什么话,外面的人传,你们也跟着说,羞不羞啊。”
她心里门清,眼下丞相府和将军府已经结了亲,在外便是荣辱一体了。她作为将军府的后人被羞辱,可不就等同于容翊淮被羞辱?
容翊淮那么个小心眼又记仇的性子,不在朝上狠参对方一本才奇怪呢。
沐夏和披月又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件事情,刚刚少夫人在训斥她们时,那神态那语气,倒是和公子越来越像了。
外头又有一婢女把沐夏叫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沐夏抱着好几个匣子走了进来,面上尽是喜色。
“少夫人,公子命人制了好几副耳珰,您试试吧?”
“耳珰?”宋湘灵疑惑,“怎的忽然送我这个?”
披月反应快:“公子肯定是听说您昨日看中一对耳珰,又被那左盼抢走的事了!”
宋湘灵伸手:“沐夏,拿过来我看看。”
沐夏听话,笑吟吟地将那只匣子一字排开,放在桌案上。
一个个盖子掀开,宋湘灵也一愣。这几对耳珰的成色完全不是那日千金竞那只玉石耳珰能相提并论的,只怕若拿去拍卖,也会是和那颗夜明珠一样,属于不造册的珍贵品类。
这才是真的值得一千五百两银子,甚至更高价格的好东西。
容翊淮还真是大手笔啊。她想,这几对加起来,恐怕都得上万两银子了吧?
可宋大小姐喜欢。
她便挑了一只自己觉得好看,又衬她今日衣裳颜色的,兴致勃勃地让披月将铜镜拿来,便要往耳朵上比。
沐夏看她喜欢,便道:“公子眼光不错,我听说这几对耳珰都是找了盛京最好的匠人赶工打造的,很衬夫人肤色。”
原本就是倾国倾城的一张芙蓉面,配上这环佩玎珰,更是让人见之不忘了。
宋湘灵也嗯了一声,很是满意:“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倒要和他当面道谢了。”
话音刚落,容翊淮便从房门处迈步进来。他今日一身墨蓝,浓重的颜色,周身的气场却是和润的,与往日大为不同。
他身后院中,细微冒出的草色与日光汇成溶溶春色,而容翊淮站在那,墨发束起,长身玉立的模样,迤迤然便如同春风化雪一般。
“现在就回来了。”他走到宋湘灵背后,看着铜镜里她那张极美的面容,声音含笑,“尽管夫妻间无需如此客气,可是阿灵想要同我说什么道谢的话,我倒是很期待。”
第39章 041存心要撩拨她已经残存不多的理……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宋湘灵对上镜中他在她身后那双黑眸,心中暗骂了一句大尾巴狼。
“喜欢哪对?”他却已经越过她肩头,够着了案上的一只绿松石的,沉翠的颜色,一定能衬得她皮肤更白,“试试这对好不好?”
这对亦是里面最贵的一只,若不是看在丞相府的名号上,那匠人怕是想把好原料留存,不轻易拿出使用。
宋湘灵今日穿的衣衫是浅绿色,盈盈的好似一捧春水。他将那绿松石耳坠拿过来,凑近,找到宋湘灵细小的耳洞,轻轻将耳坠穿了过去。
耳坠上的银钩是冰凉的,穿过耳洞激起一阵凉意,惹得宋湘灵轻颤一下。而身后他的呼吸却又灼灼,因着距离近,喷薄在她颈侧的皮肤上。
这样一凉一热的交替刺激,叫她忍不住抖起来,从耳后颈侧皮肤开始,酥麻感瞬间游走全身,忍不住道:“容翊淮,我自己来”
她想去取桌上的另一只耳坠,可容翊淮向来是比她要更快的,转瞬间的功夫,耳坠还是落入他修长指尖:“别动,小心扎到。”
宋湘灵不动,却只能坐在原地,像一只布娃娃一般被他摆弄,酥麻感没有断过,她觉得浑身发烫,镜中的她亦是双目含春,面色绯红了。
可这次,容翊淮却未直接将耳坠穿过她左耳上的细洞,而是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耳垂原本是凉的,柔嫩的白瓷一般,他有心磋磨,也想存心看她害羞,便用了两分力道,还在她耳边道:“阿灵的耳垂长得真是好看,是不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美的?”
宋湘灵顿觉羞耻,不由自主地合了合腿。本能性的动作也被他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笑声打在她耳膜上,涟漪似的,更让宋湘灵忍不住麻了整段脊背和腰肢。
“你,不要再说了”她还是想制止。
可是两只手都被他握住。他的手真大,一只手就能制住她的左右两只手无法乱动,整个人像是被他按在了原地。
宋湘灵脸如同烧红了一般,又听到容翊淮在她耳边道:“不是叫名字,就是单单一个‘你’字。不叫夫君也就罢了,现在连句哥哥也不肯叫了?”
“还没小时候乖。”
声音带着狎昵的味道,存心要撩拨她已经残存不多的理智,宋湘灵已经抖得不行,惊觉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上最为敏。感的地方,就新婚这几日时间,竟已经被了如指掌。
而对他,自己却还只发现不太确定的一处,甚至未有机会验证。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左耳传来穿透的凉意,容翊淮已经帮她将左边耳坠也戴好了。
镜中她眉目含春,一双眼如同藏了潋滟春水一般,羞得只看他一眼便匆匆别开眼神。
原本莹白的耳朵已经因羞愤而耳廓发红,耳垂部位,右耳依然莹白,左耳却因被他指尖玩。弄磋磨过,而不受控制的发着烫。
耳坠随着她细细颤动而轻微摇摆,荡出一池春意,容翊淮尽数看着,却不动声色,视线再往下移,便又看见她双腿竟也绞着,原本工整的裙上生了许多褶皱,他心里已经了然。
他知道若这时候抱她去榻上,她必是半推半就,不会拒绝的。尽管她再不肯承认,她的身子亦是在这几日之间便被他灌输了很多体验,也准备好了去感受快乐。
可是之前被她说了那些话,让容翊淮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大小姐从前在将军府养的太好了,想要什么,应有尽有。不想要什么,同样只需要她一句话,老将军和府中婢女下人们,便麻利地让那些东西远离她的视线。
嫁过来后也是同样的毛病,觉得他要的狠,便发了脾气还要赶他去别的房间睡,从来不考虑若是他真在婚后几日便被赶出了新房,这堂堂丞相独子,小容大人的名声要往哪放。
她向来不在乎他这点薄名,只求万事如她所愿,偏偏这娇纵让容翊淮心痒痒,只想捉住她便好生磋磨。
于是人便远离了她,坐在旁边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因为自己忽然离开,而有些迷茫微怔的神情。
也好可爱。
“今日陛下下令,让给事中之女去净慈寺清修。”他细细观察她落空后每一寸神情,偏生说着严肃的事。
她大抵都没注意到心中正叫嚣的渴,愣了两秒后便点头:“我知晓,披月刚刚同我说了。此事也要感谢你。”
“如何感谢?”他问。
“诶?”宋湘灵看向桌上已经成型的璎珞和香囊,这些日子她花了好多功夫呢,“这些——”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这些不行。这是之前你在我面前当小骗子的赔礼,亦是你欠我的定情信物。换一个。”
“换什么?”她被套进去了,懵懂地问。
“亲我。”他说着,双腿分开坐在椅上,没动,显然要她主动,“虽然这谢礼太轻,但是”
“礼轻情意重,是不是?”
宋湘灵刚刚才要压下去的一点羞意,顿时翻江倒海地重新袭来,快把她压倒了,嘴上依然在反驳:“什么情意重你真是不知羞。”
“夫妻之间,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为何亲一口便是不知羞?”他反而冠冕堂皇,轻轻一拍椅子扶手,“阿灵,过来。”
他人高腿长,散淡地坐在椅上,已有上位者的气魄。
宋湘灵不由自主地便被蛊惑着靠近,越接近他,便听到胸腔内心跳越不安。
躁动着如同窗外拂
柳的春风。
不过一步多的距离,却显得格外漫长,她知道容翊淮正在紧盯着她,有些不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随后便凑上去,弯腰去亲。
唇轻轻触碰,片刻即离。
她嗅到了容翊淮身上好闻的,草木一样清淡的气息。
原本以为,按照容翊淮这样恶劣的人,必定会趁她离开时再反扣住她后脑,强势地让自己失去平衡,只能自然而然地倒在他身上,任他作弄着再接一个绵长的吻。
因此宋湘灵甚至加快了撤离的动作。
可是——他没动。
容翊淮并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动作,他的双手始终搭在座椅上,一个全然接纳却并不打算主动的姿势,她的唇离开后,他便睁开眼。
片刻后,他笑了:“以为我会做什么?吓成这样。”
撤离的速度都快了许多。看来是之前的一些经历深深刻在脑海里,已经让她长教训了。
宋湘灵顿时羞恼,他竟然还好意思问自己!
一眼便横过去,只是看在某人眼里,这一眼也是媚态横生的。
他心情不免就变得更好。
从前没少被她瞪过,可是今天这一眼的情愫终究和以往不同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喜假结束后,容翊淮自然忙了起来。
这约摸大半个月的时间,都要很晚才会回来,最近两日,甚至不归家了。
宋湘灵猜测,大概是他在查的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这几日她在府中,亦见过一回楼镜来寻他,若不是知道两人有要事商量,她恐怕要腹诽容翊淮见起兵部侍郎,倒比见自己还积极。
璎珞已经做好,她将那暗青色的珞子举起,对着光看了看,丝线匀称,缝隙均匀,尽管没办法和绣铺里曾为宫中绣女所作的绣品比较,却已经是宋湘灵最好的手艺了。
香囊也大有进步,绣花一向是宋湘灵最不擅长的事情,可现在有几回她在帕上练习时,也已经绣出了几只可以被称为精巧的花卉。
披月一边帮她收拾桌上的绣线,一边问:“需要婢子托人将璎珞送给容公子吗?”
宋湘灵却道:“罢了,人都不回家,上赶着送他做什么?”
昨晚他便没回,只让李芜传了信回来,让她早点睡,不必再等他。
沐夏听到消息后,担忧地看了少夫人一眼,在她心里,两人刚刚新婚,正应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最近却经常让少夫人独守空房
谁知宋湘灵听到这消息,哦了一声,什么也没多说,便让沐夏备热水去了。
沐浴完,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在床榻上随便翻了会话本,便径直去睡了。
沐夏看着,只觉得好像有没有丈夫在身边,对少夫人来说没差。
披月笑了:“行。那还是等公子回来,您亲手给他比较好。”
宋湘灵撇撇嘴:“那他今晚回来么?”
刚问完,便听见屋外头,李芜不知何时来了,正对沐夏道:“劳烦转告少夫人,今晚公子也有事不回,传了话让少夫人早些休息。”
沐夏皱眉,压低了声音:“这已经连续三日了,少夫人那边”
李芜也尴尬起来:“公子实在是忙不开,昨日刚去大理寺审完人,今日又去了京郊,晚上赶回来怕会很晚,恐打扰少夫人休息,应该会歇在驿站。”
“但是今日公子特地请春华楼送了些时兴的春日点心,稍晚些他们掌柜便会送到府上,到时还请沐夏姑娘帮忙送进少夫人院中。公子还说,三月气温虽转暖,也要注意切莫贪凉,给少夫人准备的餐食要格外注意。”
沐夏笑道:“有劳你转告,放心吧。少夫人的一饮一食我都盯着呢。”
她刚进了屋,宋湘灵便道:“听见了,又不回来。”
恐怕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话中的怨气。
沐夏温言宽慰道:“少夫人也听见其他了是吗?公子还是很记挂您的,事务缠身还想着您的饮食。”
宋湘灵自然听到了,却没作声。
她却觉得府中待得有些无聊,便道:“我想回将军府一趟。”
“我也好久没有陪祖父用膳了。见我回来,他必定高兴。”
沐夏有些为难,毕竟公子还准备了吃食,可想了想,却觉得那吃食是没什么的,若违背了少夫人的意愿,更会惹公子不快。
便道:“也好,我去同夫人说一声。那春华楼送来的点心,我便先拿去厨房叫他们保存好,少夫人是想当夜宵,还是当明日早膳,都可以的,幸好点心也能存放住。”
“不不,既然是时兴糕点,还是吃新鲜的好,这样,让他们直接送往将军府吧,我同祖父、堂兄和嫂嫂一起吃。”宋湘灵道。
沐夏也觉得这样更好,应了一声。
两边问题都解决了,宋湘灵心情不错,便带着披月坐上马车,径直回了将军府。
宋士威正在府中看兵书,忽听小厮急急忙忙来汇报:“将军,将军,姑娘回来了!”
宋湘灵虽已嫁人,可将军府中众人还是会称其一声姑娘,不仅称呼照旧,她房中的陈设也从来不曾变过,还每日会有专门的婢子去打扫。
尽管一切都做好了让孙女回来时马上便能舒舒服服住下的准备,但宋士威听了消息还是眉毛一竖,第一反应是:今日怎急匆匆地回了娘家,莫不是容翊淮欺负了阿灵不成?
他赶忙将兵书往桌上一放,便大步走了出去。
正赶上宋湘灵跨进门槛,飞奔几步扑到他怀里:“祖父!”
宋士威心里一紧,赶忙揽住孙女的肩膀让她站直,随后俯身细细看了看,看到她脸上并未有受过委屈的神色,才放心下来。
“祖父为何这样看着我?”宋湘灵还在疑惑。
“阿灵为何今日忽然回来?”宋士威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翊淮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委屈。”原来是误会了,宋湘灵笑着对祖父道,“他近日很忙,今晚不回府住,所以我就想来陪陪祖父嘛。”
“当真?”宋士威又确定了一番。
“我怎么会骗祖父?”宋湘灵撒着娇,同祖父一道往房里走,“堂兄和嫂嫂不在,今日可出去了?”
眼见孙女这次回来,眉宇间也是灵动的,和回门那日相比甚至更见神采,宋士威也知道容翊淮最近在忙什么,孙女还有如此状态,想必不仅没吃过委屈,反而在相府也被宠得不行。
他便缓了声音:“你嫂嫂最近胃口愈发刁钻,爱吃辣也爱吃酸,英锐听说京中来了位从前在蜀地的厨子,便带他去了。”
“这是好事啊。”宋湘灵笑眯眯的,“嫂嫂难不成要生一对龙凤胎?”
“他们晚上会回来吧?正好容翊淮今日还让春华楼准备了些春日点心,我让他们直接送过来,可以一起尝尝鲜。”
“好啊。”宋士威也笑。他听说最近玫贵妃陪陛下微服出宫,便去了春华楼,夸赞了两番点心的口味,传出去后,那点心霎时便供不应求。
难得的不仅是他知道阿灵喜欢吃这些小点心,帮她留意着,还有他近日那么忙,却还专程联络上了人,特地送过来。
宋老将军心中对孙女婿便更为满意。
“是正好。”他道,“今晚除了你哥嫂,还有一位客人。宁沛,他也会过来。”
宋湘灵眼睛一亮:“宁沛哥哥?他来盛京啦?”
第40章 042容翊淮管不住我的。
“是啊。”宋士威道,“晚上见了他,你再亲自问问他近况,如何?”
“那当然好了。”宋湘灵更是开心,说完后,便和披月一起钻进了自己的闺房。
房间内所有布置摆设,和自己出嫁前没有丝毫差别,桌案上没有一丝灰尘,床榻上的被褥还有阳光的味道,显然在她离开将军府后,祖父依然让人细细照顾,保持原状。
在自己家里,便再也不需要顾及什么,宋湘灵扑到榻上,狠狠嗅了一口被褥上熟悉的,皂角混合着日光的味道。
披月看她那样便笑了,可也没有劝阻。
不多会,宋英锐便带着阮
芪回来了。一听宋湘灵今日也在,便同她来说了几句话。
阮芪的脸和嘴唇都还是红红的,想必是被辣到了,宋英锐无奈道:“又不是下次不带你出去吃了,怎么如此贪嘴。”
阮芪和他争论:“这几日吃什么都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有一个厨子手艺合我心意,还不允许我多吃些?”
妻子都这么说了,宋英锐赶紧好言好语地解释:“不是不许你吃,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才好。今日吃了那么多辣的,若在胃中不消化,可别晚上又找我说难受啊。”
阮芪翻了他一眼:“我才不找你。”
宋湘灵看着明明是来问自己安好的哥嫂二人,竟在自己房中便斗起了嘴,忍不住也噗嗤笑了一声。
她一笑,原本就生得美的面容更像一朵繁盛的芙蓉似的,看得阮芪一阵喜欢,便上来捏她的脸:“阿灵,你是不是吃胖啦?小容大人把你养得越来越好了。”
“哪胖了?”宋湘灵一点儿都没被她打击到,她日日都有照镜子,根本没有胖。
顶多是比出嫁的时候稍稍丰腴了一些。
可是那肉却也都乖乖长在该去的地方,小脸依然巴掌大,一笑起来,下巴还是尖尖的。
“是是是。”阮芪也由着她,“我可听说了,你家夫君前段日子找了京中最好的工匠为你打制耳珰,真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了,这对可就是?”
她视线转向宋湘灵耳垂上戴着的绿松石。
便是那日容翊淮专门挑出来,细细为她带上的那对。
想到当日的情景,耳畔仿佛又滚过了他狎昵的语言,宋湘灵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含糊过去:“是的,也不值什么钱。”
“阿灵口中的不值什么钱,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么酸呢?”阮芪看向丈夫,“我也要,你也找工匠打去。”
“都听你的。”宋英锐道。
三人在房中打趣多时,待到日头西下,厨房准备好的饭菜已经摆上了餐桌时,宁沛来了。
他是骑着马一路从绥阳赶来的,因此着了身玄黑的骑装,夕阳照在身上,显得飒爽极了。
一见宋湘灵,便温柔道:“阿灵,当日我刚去绥阳不久,便听闻了你定亲的消息,还未恭贺你。”
说着,便取出一个匣子来:“给你,权当贺礼了,看喜不喜欢。”
宁沛自小也与宋湘灵熟识,眼见着从前还不足自己胸口高的少女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他也觉得感慨。
宋湘灵将那细长的匣子打开,竟见里面放着只精巧箭囊,顿时眼前一亮,“谢谢宁沛哥哥!”
“好了,站在院中说话像什么样子。”宋士威走过来,“饭菜都布好了,快来用膳。”
宁沛将马牵去马厩,人跟着宋士威进了堂中。
外头,春华楼的小厮也来了,手里捧着个多层红木食盒。披月赶忙取过来,也一同放到了堂上。
食盒盖子掀开,只见最上层放着四色小糕点,颜色是清透的粉、绿、蓝、黄,甚至隐隐能看出里面馅料的颜色,很是可爱。
再掀开下一层,则是海棠糕、桃花姬、梨花糕各两只。
最后一层则是艾草福团、淡黄色的酥点、还有豆沙馅的驴打滚。
“这是谁准备的?竟如此有心。”宁沛看那食盒,惊奇道。
“阿灵夫君特地叫准备的,说是春日新上的点心,宁沛,尝尝。”宋士威笑道,“前几日贵妃和陛下亦尝过些,称赞不已,才叫名声传了出去。”
听闻是容翊淮准备的,宁沛正欲伸手去取的手轻微一顿:“各色口味都有,还真是周全。”
他那日在将军府见到容翊淮,便清楚这位容公子对自己抱有敌意。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日来,他是要求亲的。
“嫁了这样的夫婿,阿灵也是有福气的。”宁沛还是取了最上头的一只浅黄色果子,送入齿间咬了一口。
独属于春季食材的新鲜扑面而来,宁沛一边咀嚼,一边听阮芪道:“阿灵可不是有福气吗,我今日同英锐一起可看到了,春华楼门口那队排的,想吃上两口果子,没两个时辰恐等不到!”
宁沛垂眸笑了下。
“这桃花糕,做法倒有些像我们那的样式。”宁沛评价道,转而看向宋湘灵,“若有机会,阿灵去绥阳尝尝更正宗的桃花糕,如何?”
宋湘灵不作他想,便应下:“好呀,都说绥阳的糕点好,我还没尝过呢。”
宁沛看她毫不犹豫便应下,唇边的笑容便加深了些。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春华楼送来的果子也被分完了,只是宋湘灵发现,宁沛似乎只吃了一个。
“宁沛哥哥,”她便问道,“可是那糕点不合你的胃口?”
阮芪插嘴:“只怕是在绥阳吃到了更好的点心,瞧不上这些了吧?”
宁沛笑笑:“并没有,春华楼里的点心也很好。容公子既然专门去准备了这些,想必是阿灵爱吃,便想着让阿灵多吃些。”
宋湘灵一听,想到席间的确是自己吃的糕点最多,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怎么是这个原因啊,不必刻意为我留的,我若是想吃,便让容翊淮带我去春华楼就好了,只是宁沛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京,理应你多吃些。”
宋士威道:“阿灵,既然你们已经结为夫妻了,这称呼上便要注意了。”
“没关系的。”宋湘灵道,“我在他面前也这样叫呢,他不在意的。”
说罢,欲盖弥彰一样喝了一口茶。
平常是不在意的,可是在兴致上来的时候,便会让她改口。
宁沛不动声色地将她反应尽收眼底,即便嫁了人,却依然娇得像个小姑娘,话里话外都是与新婚夫君的亲密之意,谁会听不出来。
他道:“阿灵,我会在京住半个月,也顺便探访一下好友。随后便会启程前往北境了。”
宋湘灵点头:“我知道的,给阿爹和阿娘的祭品都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她绞了绞手指:“麻烦你。”
宋旌和应玉有两处坟墓,一处在北境曾经的战场旁,还有一处则是在京中厚葬。
当年宁沛和他父亲带回的,便是爹娘的半副遗骨,而另外一半,确实是带不回来了。
于是,北境立着的便是他们的衣冠冢,和其他因为种种原因无人来收、或无法带回大庆朝的将士们的遗体一起,以天为盖,地为舆,永远地留在了北境的土地上。
宋湘灵一直想去北境一趟。可是宋士威考虑到路途遥远,气候苦寒,更是担心路上会遇到什么麻烦的问题,毕竟,那离羌国的领地太近,终究不曾答应。
于是每年她都只在盛京中的坟墓、和净慈寺的英灵堂拜祭父母,并会在每年的春天,准备上一些祭品,让去北境的人代为祭扫。
今年也是如此。
宁沛了然,点了点头:“好,不麻烦的。阿灵与我,不必这么客气。”
宋湘灵便道:“好,那便等宁沛哥哥你要出发之前,我再将那些东西给你。”
“嗯,不急。”宁沛应下后,唇角又微抬起,“听这意思,阿灵出入相府和回娘家,倒是很自由?”
宋湘灵也笑笑,语气带上些自得:“当然自由啦,容翊淮管不住我的。”
这天晚上,宋湘灵没有按原本的计划回容府。
她实在不想离开祖父和堂哥堂嫂他们,在堂上硬是陪他们说话到很远,随后便干脆打发了小厮去传话,说今夜便住在将军府。
沐浴完,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随手翻开本话本看。
老将军这么些年一直保持着规律的生活习惯,到了亥时过半便会准备入睡,今日孙女来,也只多待了一刻。
将军府中的小厮们都知晓将军习惯,到了晚间,整个府便安静下来。
宋湘灵坐在自己的房中,只听得外头的风声竟也如此清晰。
她这才忽然觉察出此处与丞相府的不同。
丞相府中到了晚上也是安静的,可是她
院中不只她一个人。有容翊淮在旁边,哪怕两人都只做自己的事情,总也是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容翊淮不在府中住的夜晚,也一定会让小厨房备好她喜欢吃的食物,以备她忽然兴起想吃点夜宵。
宋湘灵想到这,裹了裹身上的外衫,轻轻唤了声:“披月?”
披月在旁候着,大概同样被这宁静的氛围浸泡了,已经昏昏欲睡起来,听到小姐叫自己,赶忙打起精神:“小姐可是饿了?还是想睡了?”
宋湘灵轻声道:“我困了。先睡觉吧。”
“好。”披月吹熄了几盏灯。
宋湘灵躺在自己的床上,被褥柔软散发着香气,身后没有那个触手可及的男子,她忽然便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另一边,容翊淮卯时便起身,跨上马匆匆往盛京赶。
他知道自己这次不在府中的时间太久了。最近事务实在繁忙,尤其是当年北境那场战役,当越来越多的细节浮出水面,尽管还尚未能串成线,却已让他隐隐心惊。
一想到当年之事还牵涉到宋湘灵的父母,他便知道自己必定用尽全力也要查出真相来。
清晨,天尚未亮,空气中还透着深重的寒凉。容翊淮策着马往京中赶,一路马蹄飒沓,风将他的衣袍和乌发带起,实在是任谁见了都会说一句俊朗。
可此时这男子心中,满满记挂着的都是自己三日未见的夫人。
一路几乎未停下,约摸两个时辰后,他停在丞相府门前。
门口的小厮却告诉他,少夫人昨日因他不回,便回了将军府,晚间也传信在娘家住下了。
此时容翊淮尚未多想,甚至内心又升起了更重的愧疚。因为他这几日缺席,她是觉得孤单吗,竟回娘家了。
便面容平静道:“无事,我去将军府接她回来。”
说罢,一夹马腹,那奔驰烈马又带着他去了将军府。
可是到了那门前,却正好见到自家夫人被祖父送出来,而她身边,还站着个当日提亲不成的男子,正微微欠身,和他的小妻子说着什么话。
容翊淮眯了眯眼,清晰地想起了这人的名字,宁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