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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病弱太女A后 步澹 18211 字 2个月前

巍峨的明光殿矗立在风雪中,乌云沉重的压向殿脊,寒夜里狂风绞着雪花,缠着吻脊走兽,拍着椒墙彩壁,将白日里光大明亮的殿宇,渲染得阴沉可怖。

轿夫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将暖轿合力放下。

萧夷光扶着商音的手踩到积雪上,身后无数火光昏昏亮了起来,连路边的积雪都照得亮堂堂。

明光殿的格栅门却像是被深渊吞噬,与殿外的明亮形成鲜明的对比。

静谧得都有些压抑,这一度让萧夷光怀疑,元祯还留在诏狱没有回宫。

苟柔听到外面的动静,推门出来看,眼睛红肿着:“皇后娘娘,您来了。”

“陛下回宫了吗?”

苟柔心底叹了口气,弹了弹袖上的积雪:“回来了,可陛下不许任何人进去,就是奴婢也只能在殿外候着。”

不光不许人进去伺候,还让陈大娘子搬来六坛好酒,说要今晚一醉方休。

苟柔是实打实的心痛,陛下的身子才见好,不知道又在外面喝了谁的迷魂汤,浑浑噩噩的跑回殿,连帽子都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冻得脸通红。

萧夷光点点头,不问为什么不点灯,也没将那句“不许任何人进去”听进耳中,径直推门而入。

“哎,皇后娘娘,您可别去——”

苟柔刚摸到她的衣角,却被商音拦了下来,顺带关上了门:“苟姐姐,让娘娘去劝劝吧。”

刚入殿就被深邃的黑暗包裹住,耳边则是死一般寂静,萧夷光眼前什么都看不见,鼻子却能闻着阵阵的酒气,她嗓子干涩的唤道:“陛下,陛下?”

殿内没有回声,唯有沉重的呼吸声,闷闷的,像是掩在被子里。

萧夷光摸到长案,用火石点着烛台,有了光明后,回身差点撞到那六只酒坛。

酒坛一字排开,都启了封,酒香袅袅钻出,可里面的美酒却满满当当,一滴也没有少。

看来元祯尚存一分理智,没有喝酒,也没有糟践自己的身体。

萧夷光略微放下心,走入步障后,摸了把蒙在锦被里的人,她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掌心下的皮肤滚烫,活像枕在了火炉上睡觉,本该生气的那人触到她冰凉的手,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好似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凭本能靠近蹭了蹭,哼哼着:“好凉快。”

蹭蹭手掌还不够,元祯又呜咽两声,昏沉着掀翻被子,揽住萧夷光的腰,强硬的将人拖到床榻深处,滚烫的身子严丝密合的贴了上去。

她这是发烧了?

萧夷光心中一紧,想要下床去叫医工,怎奈何元祯神智昏沉,但劲儿一点不小,抱着她死死不撒手,像只讨食的癞皮狗,她挪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若是放在从前,十个元祯萧夷光都能甩开,但这人烧的已然迷糊,缠人劲儿上来,不管什么孕妇不孕妇,只顾着伸展手臂双腿,牢牢攀着她。

萧夷光无奈,红着脸唤了商音进来,众人齐心协力,才把元祯按到床上。

冒着大雪苟柔亲自去叫了孟医佐过来,经她把过脉,说是受了风寒和惊吓,煎了两副药给元祯灌下,一副治病,一副安神。

不大一会,药效发作,元祯就睡着了,只是手还牢牢牵着萧夷光的袖子,两排牙齿咬的咯吱响,嘴里喃喃不清:“别走。”

打发走众人,萧夷光倾耳去听,再抬起头,晶莹的泪水无声的滚下来。

噩梦足足做了一整夜。

清晨的微光洒进罗帐,萧夷光睁开粘连的双眼,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的中衣,她疲惫的抬手摸到身边,却扑了个空。

眼前由模糊转为清晰,勾勒出元祯盘腿坐着的身姿,她脸上的潮红褪去,青白着脸庞,正托着腮沉思。

“那罗延?”

萧夷光护着小腹,撑着床坐了起来,她想探探元祯额头的温度,又怕她不近人情的将自己推开。

前段日子的冷落、痛苦与无助,萧夷光还刻骨铭心的记着,倘若再来一次……

萧夷光的眸色暗了暗,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元祯晃回神,紧握着的拳头又松开,苦涩的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上,开口确实异常的温柔:“我能听听孩子的声音吗?”

“当然,你是她的阿娘。”

等来的不是冷言冷语,这让萧夷光有些始料未及,她解开衣带,两人和好后,元祯常轻轻趴上肚子,听到里面孩子的声音,眸里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温馨甜蜜的相处,像夏天的琥珀饧,慢慢融化在两人的舌尖。

温热的耳朵贴到肚子上,痒痒的,又勾起萧夷光体内的空虚,她抱住元祯的肩膀,后颈的腺体溢出海棠的信香,弥漫到罗帐的每一处角落。

若说肚皮是流水,那孩子就是一尾调皮的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也像介丘山上的小猴子,攀在树梢翻跟头。

元祯恋恋不舍的移开耳朵,亲自替她拢好衣领,声音闷闷的:“穿上衣裳吧,你若不喜欢,我会尽力克制自己。”

萧夷光反问:“谁说我不喜欢的?”

元祯避而不答,似是非常疲倦,仰面躺倒在床榻上,胳膊遮着脸,紧绷的腮帮子暴露了她起伏的情绪。

步障外一声门响,宫婢们端水进来伺候,她想起今日还要上朝,有气无力的向外头喊了声:“朕身子不适,教大臣们回去。”

苟柔应下,见她没有起床的意思,将人又全部带了出去。

“那罗延,你——”

元祯睁开的双眸透出缠绵的病气,喉咙更像是吞了块木炭,她沙哑着嗓子,怨气颇大:“朕昨日刚去了诏狱又冻了半日,还在病着,皇后就不能体谅体谅朕,饶过这遭早朝?”

说着,元祯就想起了往事,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有千支牛毛细针同时刺进心尖肉里,又将它翻来覆去的揉捏。

委屈、怨恨、自嘲各种情绪一朝涌来,比殿外的风雪还要强势,元祯痛得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她推开萧夷光试图摸她额头的手,激烈控诉道:

“白日你让朕劝课农桑、训练精兵,夜里还要伺候你生储君,到头来却是为了你巩固权柄,早日找回你的阿母。”

“那日船上,朕都想好要把你送回会稽了,是你说什么真心、非朕不可、愿意等着朕,亏朕还以为你说的是实话……到头来,让朕空欢喜一场,你好狠的心!”

这一桩桩,一件件,萧夷光都无力反驳,她只能牵住元祯的胳膊,僵直着身子低声辩解道:“那罗延——”

她的唤声轻柔婉转,手掌细腻滑柔,似是被一泓春水湿润过,端的潋滟多情。

幽幽的海棠信香靠近,元祯干脆起身坐到床尾,语气冷冰冰,刻意拉远距离:“请皇后称陛下。”

连小字都不许自己唤了?

萧夷光一怔,咬住下唇:“好,陛下,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还能如何?朕都听到了!你敢说你没有这个意思?”

元祯眼眶发红,声音战栗,却兀自憋着一口气,尽力不教屈辱的泪水滑下来。

在她的咄咄逼问下,萧夷光只好承认:“我那时是有,不过——”

亲耳听到她承认,元祯痛意更甚,像是被人扫地出门的猫崽子,委屈得胸膛剧烈起伏:

“若不是昨日朕去了仆射府,恐怕到现在还要被你蒙在鼓里,既然跟朕呆在一处是教你难受,那就趁着孩子还未降生,你也少份牵挂,是和离还是分居,都由你!”

元祯想通了,她们哪里像正常的帝后呢?翻遍史书,就没见过有哪位皇后宁肯独守着空殿,让皇帝累得腰酸背疼,也不愿耽误一点国事。

她不是嫁给了自己,而是嫁给了大周,嫁给了大周的兵马。

皇后心高气傲,与其将人拴在自己身边,像豢养在金丝笼里的鸟雀般痛苦,不如放她自由。

元祯不无伤感:“你的阿母,朕会派人去找,从今日起,你就在椒房殿称病,等到时机合适,朕让你假死出宫。”

见她安排的有条不紊,萧夷光气笑:“我心仪陛下,所以不愿意出宫,陛下还能教人绑我出去不成?”

“那就分居,你住你的椒房殿,我在我的明光殿,咱们互不相扰,至于孩子,白日归我,晚间归你。”

不是和离就是分居,合着就是同自己过不下去了,萧夷光恨得牙根痒痒,怀疑她在装傻,瞧元祯伤心的模样,又不大像。

既然衷情说一遍不够,那自己就说两遍十遍二十遍,总有一遍元祯会相信。

萧夷光口吻坚决:“陛下别想甩开臣妾,陛下在哪,臣妾就在哪!”

怎么还赖上自己了呢?

元祯一急,想教她现在就出去,离自己远远的,头顶却如炸了雷般痛,她软绵绵的捂住头,身体也慢慢顺着床柱向下滑:“好累,好痛。”

“啪叽。”

本就在病中,又说了那么多气话,元祯耗干了所有的力气,双眼一闭,直接气昏在了床上。

第97章

如何才能挽回一个人的心?

纵然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的萧八娘,也无法就这个问题给出满意的答案,她自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情。

自萧夷光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仆射府的门槛就被冰人踏烂了,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天潢贵胄,都听闻过她的美貌与才名,纷纷带着奇珍异宝上门求娶。

后来她与卢家郎君定亲,翠微台前照样围满了执着的世家乾元,像扑火的飞蛾,赶走一波又涌来一波。

胡人乱华,国破家亡,她搭上元祯的车仓皇南奔,也有无数狂蜂浪蝶誓死追随,鞍前马后的效劳。

……

那日的争吵被狂风暴雪一齐冰冻在了元祯的心里,又冷又硬,仿佛千年都化不开,即便是每日的例行关心,都带着令人揪心的疏远和生硬。

一贯倨傲的萧夷光,因受不了她的冷淡,半夜无人时落过好多回的泪。

泪水又激起了斗志,两人不能因为误会一直僵持下去,萧夷光有愧在心,发誓要凿开冰面,将二人的误解彻底解开。

她的目光落到了修剪花枝的商音身上。

商音忠心守着翠微台多年,辣手阻拦过许多给自己献殷勤的痴心人,同狂蜂浪蝶打交道多年,她积累下的经验定然无与伦比。

商音挂上无辜的笑,连连摆手:“奴婢向来不等他们说出甜言蜜语,就用棍子将人赶跑了,所以比起追求小娘子,奴婢更擅长赶跑小娘子啊~”

萧夷光言简意赅的提点:“就算来不及学会招数,你应该也认识不少精通此道的人吧?”

商音闻弦歌知雅意,立马明白了自家八娘欲说还休的心思。

于是,在一个明媚的春天,她拿着令牌出宫,到朱雀大街的酒坊里找到张十一郎,向他请教:

“张郎君,倘若你爱慕一个小娘子,偏偏又得罪了她,该如何将人追回来呢?”

酒坊人来人往,张十一郎正埋头算着账本,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拨着,他身后摆了好几只装满金子的箱子,闻言搁下笔:

“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商女官呀——常言道,富贵才能淫,有钱能使鬼推磨,当然是送给小娘子黄的白的圆的,她才能回心转意啦。”

商音久居深宫,还真不懂“黄的白的圆的”是什么,便连忙求问:“什么是黄的白的圆的?在哪里才能买到?”

“哈哈哈,就是黄金白银和东珠啊!不用买。”张十一郎神秘一笑,从架子上掏出手绢包成的小包,塞到商音手里:

“最近我从番国商贾手里买回一只硕大的东珠,比陛下冠冕上的那只还大,正好你来,帮我送给皇后娘娘。”

“娘娘她——”

商音欲言又止,放到袖子里。

告别了张十一郎,商音路过中书省,正好赶上百官散衙,车马轿子挤成一团,她忙走到一家水粉铺檐下躲避,只听有人唤她:“商女官,是你吗?”

“啊,是我,原来是顾大人呀。”

顾七娘翻身下马,瞧她站在水粉铺前,袖子里鼓囊囊,微笑道:“皇后娘娘在宫中短了脂粉用不成?还要商女官亲自出来买。”

商音不欲解释:“顾大人也是来为夫人买脂粉的?”

“我家夫人偏爱舞刀弄枪,胭脂水粉嘛,倒是不太喜欢。”

想到稳重老成的顾七娘也曾是八娘的追求者之一,商音虚心请教:“顾大人成过家,是过来人,可知道如何追回小娘子的心?”

顾七娘刚从衙门出来,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她博个封赏,在朝堂上提携她的亲眷,教小娘子在娘家有面子,才能死心塌地的原谅你,商女官,你说呢?”

家族都是一荣俱荣的整体,商音点点头,将她的话记下:“是啊,说的在理。”

衙门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顾七娘重新上马,欲言又止道:

“商女官,听闻萧九娘赋闲已久,下官已经上疏为她谋求官职,还望皇后娘娘不要为九娘过多操心,好好养胎就是。”

商音:……

回到宫里,烈日当空,空气里弥漫着勾人的饭香,商音去厨下传膳,碰到熟识的陈大娘子,也顺便问了一嘴。

陈大娘子撇下锅勺,抹了把头上的汗,脸蛋被火光烧得红红的,憨憨笑着:

“想要挽回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所以送小娘子美食准没错。商女官,我刚好做了一碗石榴粉羹,有美容养颜的奇效,你帮我送给皇后娘娘。”

“啊,这。”

于是,商音带着东珠、石榴粉羹以及顾七娘的嘱托回到了椒房殿,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萧夷光。

“送珠宝,提拔亲眷,做美食?”

萧夷光看着案上的东珠和羹汤,哭笑不得,商音出去问了半日,行之有效的法子没问出来,反倒替她揽了不少殷勤回来。

“娘娘,虽然陛下不缺珠宝,也没有多少亲眷,美食估计您也做不出来,好像他们出的主意都用不到,但是这些人的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萧夷光指尖滑过东珠,心不在焉道:“什么地方?”

商音鼓足勇气,干笑几声:“就是这死缠烂打的精神啊!从您与卢郎君定亲到嫁给陛下,眼下孩子都快生了,他们就像甩不掉的赖皮糖,有一个放弃的吗?”

萧夷光却不这么想,轻笑一声:“可他们这么坚持,有成功的人吗?”

“那——倒没有。”

世家子弟追得愈烈,八娘愈避之不及,两者根本没有接触的可能。

商音像泄了气的皮球,耸下肩膀,脸上的那股兴奋劲都没了。

“烈女怕缠女,若说纠缠没有可行之处,那也不对,归其根本,还是这些人用错了力气。”

萧夷光沉思片刻,解释道:“比如珠宝美食,都是他们的心头好,于我而言则无关紧要,我定然不会接受他们的好意。所以,唯有投其所好,再配以穷追猛打,才是上上计。”

商音眸光不解,懵懵懂懂的问:“那么娘娘,陛下喜欢什么呢?”

萧夷光笑而不语,倒是把东珠和石榴粉羹都赏给了她:“去帮我请苟女官过来。”

当天夜里,元祯结束了一天的辛苦,拖着疲惫的脚步沐浴完,发丝带着水汽,顾不得晾干,就摸上了床榻。

香喷喷的柔软床榻,像回到了阿母的怀抱,缠绕上来的双臂,更像阿母温柔的抚摸——等等,双臂?

元祯阖上的双眼睁圆,像是被鬼摸了一把,猛然从床上跳起来,脑袋都磕到了床架子。

巾帕滑落,夜明珠的光芒适时亮了起来,荧光幽幽,虽然模糊,但也足以照亮罗帐内的不速之客。

床头的软枕垫得很厚,萧夷光以手支头,侧躺于床深处,薄薄的真丝上襦,若隐若现的露出她白皙的肩膀,宛如一副海棠春睡的画卷。

她嗔怪:“都要做阿娘的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撞到的地方隐隐泛着痛意,元祯双手握成拳:“谁放你进来的?”

萧夷光避而不答,摸着自己的小腹,楚楚可怜道:“孩子想阿娘,我就自己进来了,难道陛下不许孩子踏进明光殿?”

胡说,元祯疼惨了这个孩子,尽管两人闹来闹去闹分居,但都是大人的事,孩子的小衣裳,长命锁,傅姆……她可全给备好了。

“你不要胡搅蛮缠。”

有孩子这层理由,萧夷光打定主意要留下来:“是你心里没有孩子的位置,要不然也不会赶她走。”

“我——”

明明她不想见的人是萧夷光,这个人却偷换概念,生生扯到孩子身上,说的好像元祯冷酷无情,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在乎似的。

“孩子自然是好孩子,可朕已经下旨,不许后宫嫔御进明光殿,你也不能……”

鉴于她有孕在身,元祯轻声细语的催她走,说的口干舌燥,见人岿然不动,突然昏光一闪,脱口而出:“要不你留下,我去椒房殿住?”

萧夷光一怔,如诗如画的图景碎成一地,却而代之的是眸中冒出的怒火,拳头落到元祯的后背、肩膀、胸口,她边捶边道:

“陛下端的是正人君子,妾都追到床榻上了,还像根木头似的杵着,你倒是敢搬一个试试!”

元祯似乎是想到什么,便抓住她的手,诚恳道:“放心,只要孩子生下来,我就册封她为皇太女,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你也不必为了孩子的前途,牺牲到如此地步。”

自己打扮成这个模样,又大费周章的摸进明光殿,不就是为了让她高兴吗,这个榆木脑袋看了不动心不说,这是又怀疑到哪里去了?

萧夷光气极反笑,轻车熟路的拽住她的耳朵,来回扭着:“谁稀罕你家那破皇位,陛下只管自己留着吧,白送我的孩子她都不要!”

元祯含着薄怒:“她都没生下来,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知道她不要?”

“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只有我这个阿母陪着,她自然只听我的话!”

元祯听了,眼神复杂的瞟了眼她中衣下微凸的小腹,一声不吭的掀起罗帐下了床。

这是恼了?

萧夷光心底一阵慌,心也提到嗓子眼,她对着元祯的背影服软道:“陛下别生气,臣妾回椒房殿就是了。”

黑暗里没有回话,只听步障外清脆的一声门响,连脚步声都悄无踪迹。

道歉不成,反倒将人气跑。

这事若教起居郎如实记录,恐怕也会落个皇后飞扬跋扈的名声。

萧夷光回想了方才的言语举动,双手捂住脸,理直气壮,蛮来生作,几乎是在强逼着元祯同自己亲近。

就是下山抢亲的山大王,其行径也不过如此吧?

第98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元祯是头犟驴,萧夷光也得给她套上笼头,栓回自己身边。

更别说这人顶多算头骡子,只有温顺拉磨的份,骨子里就折腾不起风浪。

她并排放好两只鸳鸯枕,正寻思是现在就追到椒房殿,还是矜持些第二日再去,门声响了,出走的人去而复还。

元祯背着手摇摇晃晃走回来,别过脸,轻咳一声:“就铺到床外沿吧。”

“喏。”

苟柔抱着床缠花金丝锦被,低头给她铺好,余光瞥到皇后半露着香肩,手下的动作都比往日快了不少,刚安置好就飞也似逃出去。

别别扭扭坐回床上,元祯躲开萧夷光的黏糊的眼神,板起脸退了一步:“咱们可以同床,但得一人一床被子。”

若不是怕孩子出生后与自己不亲近,她才不会教萧夷光留在明光殿呢!

萧夷光感动的泫然欲泣,捧着肚子抚摸道:“宝宝,你阿娘终于肯接纳你了,虽然是两条被子,今夜暂且忍忍,明日阿娘就把被子撤了,让她搂着你睡,还教她给你讲小老虎的故事。”

元祯:“……”

真是得寸进尺,赖上她的床就算了,还替她向宝宝答应下那么多事。

元祯语气冷飕飕:“宝宝又听不到,我是讲给你听还是讲给她听。”

萧夷光脸颊晕红,双眸湿漉漉的,定定望着元祯:“再委屈也不能委屈宝宝呀,臣妾可以用棉花堵住耳朵,或者陛下亲自帮臣妾捂住双耳,臣妾听不到不要紧的。”

元祯无语,怕她再顺着杆子往上爬,赶紧吹灭了烛火,摸索着上床,感觉到那温热的躯体越靠越近,忙划清界限道:

“我是因为宝宝才让你留下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晚可要安分些,不能半夜钻到我被子里面。”

床内的人闻言,僵了半响,又委委屈屈的缩了回去:“臣妾知道了,不会打扰陛下。”

终于能松口气了,元祯暗地里长叹,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刚要阖眼却发觉不对劲。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身上总觉得空落落的,还有点小冷。

我的被子呢?!

举起夜明珠一看,元祯差点没被气笑,原来萧夷光挪回去的时候,趁着黑暗把她的被子也勾走了,如今两床被子紧紧挨在一起,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她拽了拽,没有拽动,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再这样教我难做,我就去地上睡。”

萧夷光听了伤心,明明只想跟她亲近亲近,这人反手就将自己推开,好不近人情!

不等她催促第二回,她主动把元祯的锦被丢了出去,又裹紧自己,面壁而睡。

看样子风雨已经平息了。

跟萧夷光斗智斗勇了半夜,元祯盖上被子,身体立马被软绵绵的云朵包裹上,眼皮也坠了只千斤坠,一直往下垂。

眨眼间,乌云遮天蔽日,狂风大起,吹得元祯身下的雪白云朵翻腾折腾,大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不是云在飘,而是床在动。

元祯从梦中惊起,揉着眼睛,等到眼前清明,才发现萧夷光抖着肩膀,正瞒着她伤心的呜咽。

小小的缩在那里,只占据了床的一小角,像被母猫抛弃了的幼崽,哭得既委屈又隐忍。

这下就算想再将人推开,元祯都狠不下心了,她倦得睁不开眼,就把人一把搂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抚摸。

萧夷光哭得梨花带雨,揪上她胸前的中衣,语调断断续续不成句:“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爱的人是你——”

怕她不信,萧夷光双臂缠上元祯的脖子,急切的落下亲吻,想来表明心意和压下心底的不安。

元祯被亲得七荤八素,又反过来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疲倦得耳朵里都炸出了轰鸣:“好了,睡吧睡吧,明天我一定给你讲小老虎的故事……”

————

次日清晨,许是有元祯信香的轻抚,也许是这块寒冰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萧夷光的睡眠格外沉,以至于天光大亮她才悠悠醒转。

身侧已经没有了人,连枕衾的温度都变凉了。

但萧夷光的心情却不错,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脸蛋,回味临睡前元祯的亲吻,又温柔又宠溺,里头的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娘娘,您醒了吗?”

商音端着盆进来,见罗帐微微摇了摇,也不知昨夜娘娘有没有把陛下追到手,便小心问询:“陛下快下早朝了,可要教婢子们进来伺候?”

萧夷光勾唇一笑,慵懒的坐起身,理了理额边的碎发:“进来吧。”

原本该在椒房殿伺候的宫婢们跟随着皇后,全都转移到了明光殿,这会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伺候萧夷光梳洗。

睡得安稳,气色也就好。

铜镜里的萧夷光容光焕发,商音在后面盘着发,瞧见了也不禁夸赞道:“娘娘的越来越美了,从前常听外面人将您跟西施比,奴婢却觉得西施不如娘娘。”

萧夷光忍俊不禁:“这话若教西施听到,恐怕又要气得捂住心口,嚷嚷着心绞痛了。”

“气煞我也!”

未见其人,先闻其怒吼,元祯怒气冲冲的回到明光殿,冕琉随着大步摇晃碰撞,清脆的声音惹人心烦,她干脆扯下平天冠,扔到苟柔怀里,口里仍不平:

“早晚我要杀了这老匹夫!”

萧夷光诧异,先挥手教宫婢们退下,又望向苟柔,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苟柔也少见的露出一张苦瓜脸,悄悄对她指了指门外的太极殿:陛下在大朝上受了不少气。

元祯眼底的杀意渐浓,在殿中走来走去,靴底重重踩着水磨砖,似乎将无辜的砖石当成了奸臣的脸来泄气:

“谢济这老匹夫,简直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朕在朝会上重提北伐,她却说立国以信为本,不可撕毁停战协议,否则就是失信于羌人。这个老糊涂!羌人挖我祖庙、辱我先人,我对他们还讲什么信义!”

宗庙皆毁,本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去岁元祯与羌人和解,她心本就不甘,只是形势所迫,才不得已为之。

没想到今日再提北伐,谢济反对不说,还暗暗把她比作言而无信的晋惠公,晋惠公是谁,一个受了秦穆公的恩惠却食言的小人啊。

再者说,按她的逻辑顺下来,自己是晋惠公,那羌人不就成了好心的秦穆公?这不是认贼作父吗!

元祯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她刚要发怒训斥,不料江南世家出身的大臣像是约好了一般,都站出来应和谢济,不赞同天子北伐。

萧夷光听她说完始末,立马就领悟过来:“倘若陛下北伐成功,势必要还都长安,可这些人的产业部曲都安置在江南,不想放弃财产,就只能逼宫陛下了。”

按下葫芦起来瓢,元祯刚断了萧氏一臂,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朝上没了萧氏的钳制,以谢氏为首的江南豪族就又猖狂起来,都敢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

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这些人就不知道御座上坐的天子到底是谁!

元祯的手攥得咯咯作响,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对结党夺权的江南豪族憎恨已然达到顶点,倘若此时有人戳她一下,她的怒火就会如火山喷发般爆炸出来:

“谢济是江南豪族之首,若想北伐绕就不过她,留着谢济只会给朕添堵,不如教她永远的闭嘴。”

谢济相当于战场上的大纛,她一死,其余人就乱成一盘散沙,再也没有力量干涉元祯的政令。

元祯定下暗杀谢济的心思,就朝外面喊道:“杜三娘!”

杜三娘应声而出:“属下在。”

“你去……”

萧夷光冷静道:“陛下不要心急,此事关系重大,容妾想一想。”

她因为阿舅的事,受了谢氏不少刁难,甚至差点被废后。

听到谢济不知收敛,不仅骑到元祯头上作威作福,还要阻拦北伐,萧夷光眸中的柔情覆上浮冰,浑身透着肃杀之气。

可杀人也是一门学问,是选择借刀杀人还是派出暗卫,里面的方方面面都要考量到。若是处理不好,消息泄露,元祯也会颜面扫地,甚至失了臣心。

思忖片刻,萧夷光计上心来:“杀人,诛心为上策,这件事就交给臣妾吧,保证不会脏了陛下的手。”

————

“砰砰砰!”

“放我出去!阿娘,阿母!我不嫁人!”

守在门外的部曲听到里面的人嗓子喊得沙哑,却还在一刻不停的撞门和呼救,不禁劝道:

“七娘子,您先休息会吧,大人昨日都收了朱家的聘礼,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门板的震动停了一瞬,旋即又剧烈捶响,连门格上面的灰都飘了下来:“谁收了人家的聘礼谁就嫁给朱大郎,你去告诉我阿娘,若不放我走,我就吊死在屋里。”

部曲怕谢七娘想不开,忙不迭跑去同谢济说了,谢济刚送走几位相好的世家大臣,脸上的笑还没消失,听到女儿要寻死,立马变了脸色:

“她是我生的,就该老老实实的收心嫁人,跟京口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像什么话!还想要死?想死就去死,可就算死,也得让朱大郎迎了她的尸首,葬进朱家的祖坟!”

这部曲是个实心眼,谢济说什么,他就一字不落的回去同被软禁的谢七娘说,说到最后,部曲也咂摸谢济过于冷酷无情,就道:“……七娘,大人说的也是气话,您可不要往心里去呀。”

房中平静半响,部曲心里发了毛,就在嘀咕七娘是不是寻了短见时,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她教我去死,我偏偏不如她的意!送饭进来,我要吃饭!”

第99章

京口郡与建邺城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生机勃勃,一个死气沉沉。

起码对于坤泽来说是这样的,乾元在哪里都过得不赖。

建邺城内的坤泽,无论家世如何,日常除了做女红就是学习琴棋书画,遇到相好的人家设宴邀请,才能出去见见世面,否则就只能待在后院。

可京口郡就完全不同了,谢真一刚下马车,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坤泽从私塾里走出来,腋下夹着书册和算盘。

据招待的黄娘说,只要他们学会算数就能在丝坊酒坊里谋到好差事,且近来皇宫的女史宫婢也从识字的坤泽中挑选,所以家家户户送坤泽去私塾。

谢真一暗暗惊奇,她能自由出入府宅,开办酒肆,是因为有元祯在背后撑腰,但也惹来不少风言风语,想不到在京口郡坤泽读书识字、出门做事竟是常态。

等到丝坊、酒坊参观,坤泽就更多了,连门口的守卫都由坤泽担任,几乎见不到一个乾元。

谢真一问:“会不会有歹人进来骚扰?”

黄娘自豪的指着墙根底下一排红缨枪:“想来打丝坊的主意?我们全抓住交给郡守处置了,一个坤泽打不过一个乾元,十个打一个还不行吗?”

谢真一也笑了,她在京口郡逗留了十多日,越看越喜欢,不仅喜欢,还写信给元祯称赞这里的好,惹得她都不想回建邺了。

很快,元祯回信,想要让她代替张十一郎做酒坊令,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口。

谢真一没有推辞,她之所以飞快的离开建邺,也是怕睹物思人,能在京口舔舐情伤,或许就能渐渐忘了元祯。

她很满意这种安排,直到一日,府中部曲突然找到谢真一的住处,递给她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

阿母病中,危在旦夕,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她回来。

婢子疑惑:“夫人身子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病倒?”

“阿娘在信里是这么说的,不会有假,快收拾行李,咱们今日就走。”

谢真一素来纯孝,接到信差点晕倒,忙将大件行李托付给黄娘,只带一个婢女日夜兼行的赶回去。

本以为回去见不到阿母的最后一面,没想到下了马车,她看到谢府门脸没有挂孝布,进了门,又瞥见阿母跟几位世家夫人聊得热络,身子好得能上山打老虎。

“玳婢,正巧你回来了,快过来,这就是阿母从前跟你说的朱家夫人,她家大郎刚在虎豹骑谋了个差事。”

阿母明明没有病,为什么要骗自己回家?

谢真一隐隐感到不妙,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等到将人都送走,谢济也散衙回府,她们的獠牙才暴露出来。

不同于谢夫人,谢济连装都不肯装,听到谢真一还要回京口郡,当即命部曲将她软禁在闺房:“朱氏与谢氏在朝中互为倚仗,你嫁过去,他们还能亏待你?”

谢真一这才发觉自己受骗了,当即砸了只花瓶,戳穿她的狼子野心:“你分明是想把我货到朱氏,给谢氏换些好处!”

“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你这么说,也太叫阿娘失望了。”

谢济亲手给门上了大锁:“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能把七娘放出去!若再闹,就好生饿她几天。”

都是京口郡的田舍翁将玳婢教坏了!

谢济很生气,第二日就弹劾了张十一郎和黄娘,还怼了元祯,差点将天子的脸气白。

————

建业城外的码头上停靠了一艘载满流民的船,衣衫褴褛的流民们踩上江南的土地,欣喜得跪到地上,喜极而泣:“啊啊啊啊啊。”

在这一群癫狂的人中,一位小郎君拄着木棍,从人群里挪出来,他的亲人都死在了羌人刀下,在江南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一莽汉跳下甲板,对着接应的牙侩使了个眼色,用嘴型默默道:“就是他。”

牙侩点点头,拉下帽檐,悄悄的跟上小郎君,走到四处无人的地方,突然出声:“哟,这不是裴小郎君吗?”

裴郎君吓了一跳,他出身河东裴氏,是大族子弟,知书达理,见有人识出他来,就弹了弹身上看不出颜色的缎袍:“正是小可,敢问您是?”

牙侩倒也坦诚:“我是牙侩,有位大人看上了你的身子,就派我来抓你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坤泽?”

裴郎君慌了神,下船前,他用淤泥摸脏了柔美的脸庞,又把最后一颗止息丹吞了下去,没想到身份还是暴露了。

街里坊间瞬间钻出许多乾元,步步紧逼:“抓住他!”

裴郎君想逃,不料一棍子从天而降,打得失他去了意识,直直栽倒在地上。

牙侩收起棍子,摸了摸裴郎君的小脸蛋,年方二八的年纪,果真如青葱般青涩顺滑,他舔了舔嘴唇:

“将人洗干净,养好伤就卖到谢府里,谢济那老东西,怕是等不及了。”

夜里,牙婆带着四五位弱柳扶风的坤泽找到谢府门上,对门上人甩了甩手绢,傲气道:“奴家是来给大人送坤泽的。”

谢济有个古怪的癖好,她买了小妾后,最多只留在府里半年,等新鲜劲过了,就发卖出去,再买新的进来。

正值乱世,流民身贱,她这一买一卖,倒也费不了几个钱,后来不光谢济,府里的郎君全都有样学样,全都蓄起了姬妾。

牙婆来来往往,嘴又碎,这种事瞒不了人。元祯在宫中闻说,还对萧夷光吐槽:“谢济不想北伐,怕也有想获流民之利的缘故,只是可惜了这些坤泽。”

她数番下诏,不许世家参与流民买卖,谢氏也表面顺从,背地里这种腌臜事却没少干。

门上人认识牙婆,忙堆起笑,亲自给她打开门,将人恭恭敬敬送进去。

裴郎君落到牙侩手里,经过毒打威胁,胆子都打小了,不敢再反抗,乖乖的由他们给自己梳妆,带到一座华丽的府邸里。

深院高堂,一位身着华丽宽袍的贵人躺在宽榻上,她道貌伟然,玉冠下的头发已然花白,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威严的光芒。

坤泽们都站到了面前,贵人还在不紧不慢的抿着茶,偶一抬眼,在她们的脸上扫一圈。

牙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介绍完其余众人,又推了把裴郎君,逼他站到前面:“大人您瞧瞧,这是今日刚卖身的郎君,细皮嫩肉,脸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

“哦?那倒是少见。”

睡过许多坤泽,谢济也是懂行的人,她见裴郎君面容白净,眼神懵懂,跟往日皮糙肉厚的贱民不同,就断定他是大家子弟。

有本领的世家都已经平安渡江,像这种落单的世家坤泽,一万人中都见不到一个。

谢济起了兴趣:“几岁了?”

裴郎君感到背后又被扭了把,让他想起白日的毒打,身子不由一阵哆嗦:“十、十四。”

刚及笄的年龄,怪不得如此水嫩。

谢济满意:“其他人都不要,就他了!”

当天晚上,裴郎君就被送上谢济的床,一连几日,都在房里侍奉,非常受宠。

谢府的消息很快由眼线传到宫里,萧夷光停下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笑:“你们办的差事很好,也是时候将裴郎君的真实身份放出去了。”

眼线拱拱手,领命而去。

殿外三声鞭响,元祯恰好下朝,走进明光殿,那眼线跪下参拜:“见过陛下。”

“起来吧。”

眼线的脸庞通红,脑袋像獐子一样生的又小又尖,眼睛则像老鼠,绿豆大小偏生眨得还快。

这教看惯明月婢美貌的元祯有点不忍直视,瞥了一眼就挥袖让人退下。

等人走后,元祯奇怪的问:“那人是谁,怎生的如此丑陋?”

“他是暗卫安插在谢府的眼线,今日入宫禀告事宜,妾前段日子布下的局可以收线了。”

元祯点头表示知道,又忍不住:“杜三娘也不知选些好人,这人生的如此丑陋,还让他入宫,万一吓到孩子怎么办?”

萧夷光忍俊不禁:“孩子哪会如此胆小?倒是你,孩子马上要出生了,你给她想好名字了吗?”

“早就想好了。”

元祯取过笔墨,挽袖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推给萧夷光看:“这个字,你看好不好?”

纸上赫然一个阙字。

萧夷光与她心意相通,看了阙字,亦露出赞许的笑:

“坊间有谶语,‘灭羌者,当涂高也’,当涂高者,两观阙是也。羌人在大周北面作乱了二十年,如今又占据了长安,倘若孩子的降生真能应谶消灭羌人,那也算不愧于列祖列宗。”

更何况长安城外的两观阙,用紫檀木临城而建,气势恢宏,当道又高大,是历代天子的行宫,拿来给下任天子,也是最好不过的。

元祯收好写字的纸,又关心了几句萧夷光的身体,用午食时才想起一桩正事:

“雍州刺史顾虎传信过来,说鲜卑部主动派出使者,想要联合大周起兵攻羌,她派人一路送到建邺,过不了几日,就能抵达建邺了。”

年初不光大周与羌人议和,鲜卑部也见好就收,抢了不少财宝人口回到草原,实力暴增。

他们这是将财宝瓜分完了,又想再劫掠一波,所以才千里迢迢来觐见元祯。

无论如何,有鲜卑部在北面牵制,总是好的。

比鲜卑部来的更早的是流言。

街里坊间无人不说无人不传:司隶校尉谢济丧心病狂,不仅强纳流民为妾,且那强纳的小妾,还是自己弟弟的亲儿子!

好事者传的有鼻子有眼:“谢二郎嫁的是河东裴氏,那妾也出身河东裴氏,阿爹凑巧还姓谢。一定是谢济那老贼,看上人家的美色,也不问出身,就纳进了府里。”

也有人嘲笑:“谢府的人惯爱糟践北面的流民,结果报应到自己亲眷身上,看谢济还有什么脸面再阻拦北伐!”

第100章

坊间的飞短流长很快传到谢济耳中,她身为司隶校尉,负责监察京畿,建邺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初时,谢济并不在意,只是教手底下的人去关了几个嚼舌根的百姓,可到后面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浇油的大火般,愈演愈烈,连衙门里的小吏都嘀嘀咕咕。

她脸上挂不住了,回府让家令去问,那新纳的小郎君果然姓裴,出身河东裴氏,是太史令裴大郎第三子。

双鬓花白的家令越说越惶恐,她是府里的老人,自然知道主君的亲弟,多年前出嫁,正是嫁给了河东裴大郎,夫夫生了三个儿子。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谢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中原大乱,裴大郎举家杳无音信,八成是南逃时遇害了,裴郎君独身一人,又是坤泽,能沦落到牙侩手里,也是正常。

自己怕是真的睡了阿弟的儿子。

“裴郎君可知道这里是建邺谢家?可知道我是他姨母?”

家令想起那说话都细声细语的羞涩郎君,摇摇头:“郎君胆小,除了用饭,几乎不与旁人说话。”

如今陛下以忠孝治天下,最看重官员的品行,若有那德行不端的,轻则斥退,重则流放。

她身为朝廷命官,罔顾伦常,做下这等禽兽之事,若是泄露出去,不光谢氏百年的威望一扫而空,陛下也极有可能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谢济脑门的血直往上顶,双眼也迸出一点凶狠,连杀意都漫了出来,唯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只要裴郎君一死,谁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她收敛住周身的杀气,挤出一副温情的笑容,对家令道:“走吧,咱们去看看裴郎君,若是可以,趁早给他找个好人家嫁了。”

两人走到裴郎君住的香兰院,只见院子里一个婢子仆从都没有,正奇怪呢,屋内喊出惨烈的呼救声:“救命,来人啊!”

接着就是一股淫邪的笑声:“裴小郎君你就从了我吧,阿娘她不会知道的!”

“四郎君不可——”

布料“哗啦”撕开,裴郎君的痛哭骤然换了个调,撕心裂肺的哀恸冲破天际。

谢济阴沉沉的快步进门,外间守了个书童,她认出是自家四郎的身边人,教家令将人捉住,又一把掀开帘子,等到瞧见里面的景象,愤怒的面孔扭曲成紫红色。

“混账东西!”

床榻滚着的两位郎君,一个压在另一个人身上,下半身白花花的赤裸着,像贴烧饼般贴在一起,脚踏上还有条随意丢弃撕裂的亵裤,污秽至极!

鬓角的青筋像只蚯蚓般破土而出,谢济眼珠子快要掉了出来,连呼吸都喘不上气,恍惚间她在下巴处张开手,像是在接自己快要气掉的眼球。

半响,眼睛没有掉下来,谢济的仍好似踩着棉花般,颤颤巍巍指着迅速放开裴郎君的四郎,怒骂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我们谢氏清流人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荒唐东西!”

谢四郎披上件衣服,就战战兢兢跪在了地上,怕到了极点:“阿娘,儿子一时糊涂,您就饶了儿子这回吧!”

他不知道裴郎君的真实身份,谢四郎从前也暗地里染指过谢济不少姬妾,都瞒得天衣无缝,哪里料到谢济今日突然回来,还直奔兰香园呢?

“你,强奸母婢——”

脑中的血沸腾起来,谢济想骂,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偏生祸不单行,她的长女谢简冲进门,焦急道:

“阿娘,不好了,曹将军带人要见裴郎君,说是陛下听到了最近城里的流言,想召他进宫,问个清楚!”

她话音刚落,曹楚便不客气的带着士卒跟了进来,刚跨进门槛,就见地上跪了一个,床上趴着一个,跪着趴着的都赤条条,脸上春意盎然。

曹楚一愣,嘴角旋即勾上耐人寻味的笑:“哟,我来的不巧,这是谢四郎吧,大白日的好兴致啊。”

床上的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旧的是谢济留下的,新的是谢四郎捏的。

被这么多人看光身子,裴郎君呜呜哭起来,嘴里呜咽:“阿爹,阿爹……”

“行了,你的苦日子到头了,陛下会替你做主的。”

曹楚撇撇嘴,不耐烦的说了裴郎君一句,然后教手下给他穿上衣服,送进宫里。

她转头想奚落谢济几句,没想到谢济身子摇摇晃晃,两眼一白,竟仰面倒了下去。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谢简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她在地上抽搐,被曹楚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将谢济放到床上。

“快去找太医!”

次日,经元祯问询和有司会审,确定了裴郎君是谢济的侄子,因为谢济阻拦北伐和接济流民,所以才会流浪到江南,又被转卖到谢府。

谢四郎强占裴郎君的事也一块抖搂了出来,加上他平日欺男霸女,多有不轨之行,不少大臣上疏元祯,要求严惩。

最后谢四郎被判流放交州,京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等到他出城那日,向陷车里扔了不少臭鸡蛋。

这一连串的事,在朝中激起了千层浪,众人感慨裴郎君不幸的命运,又暗地笑谢济自食恶果。

往日她可是反对北伐的急先锋,还暗地里派人去北岸买卖流民,中原家破人亡的惨事越多,她赚得就越多。

这下好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侄子也被谢济买了回来,还睡了半个月,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阻拦北伐。

谢济的确没了脸面,因为她的脸麻了半张,不仅脸,连半边身子都动不了,躺在床上噫噫呜呜,连话都说不清楚。

众人还以为她中了邪,等到孟医佐来看过,才说谢大人是中风,目前药石无医,只能先将养着。

回宫孟医佐便去了明光殿,将谢府里的事一五一十全说出来:“……此病是被气出来的,不出三日,谢大人眼睛就全瞎了,即便能熬过来,也是个活死人。”

元祯刚布置过北伐事宜,热出一脑门的汗,回来就抱着一牙沙瓤西瓜吃,淡红的瓜肉染红嘴角,闻言用帕子擦了把:“若你用出十分的本领,可能把她的病医好?”

“依臣愚见,只有一分希望。”

元祯差点笑出声,谢济一病,江南士族群龙无首,她布置北伐的事宜都异常通顺。

更何况谢氏就是个榜样,大家在中原都有亲朋,谁敢保证这种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此事还要多亏了明月婢的妙计,仅仅示意牙侩将清秀的裴郎君送进谢府,就挑起了他们本性里的贪婪重欲,逼瘫了谢济,顺带还毁了谢氏的名声。

元祯拿了盏西瓜汁走到内间,殷勤送到萧夷光唇边,却被这人无情的推开:“陛下,不要过来碍事。”

长榻上摆了几样长命锁、绒线符牌、背云等祈求平安、辟邪消灾的配饰,花花绿绿,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萧夷光正忙着挑选,在宝宝的事上,她总是特别有耐心,每一样都要反复摸过,只有光滑柔软的才配留下来,免得伤到宝宝娇嫩的肌肤。

元祯的身子孱弱,她也怕宝宝生下来,跟元祯一样三天两头生病,所以就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福气都放到宝宝身边。

查点一番,萧夷光难得的对商音板起脸:“天气这么热,怎么没有备蚌粉铃?”

蚌粉有吸汗的功效,缀进布帛里,宝宝即便出生在夏日,佩戴着,也不至于热出痱子。

商音一拍脑袋,匆匆下去教人准备。

“你也歇歇吧,喏,西瓜汁,喝了解解乏。”

天气热,总是让人莫名烦闷,更别提怀胎十月的孕妇了,身子沉重,胃口也不好。

元祯给她打起团扇,刚见明月婢抿了一小口西瓜汁,就皱起眉来,她忙问:“可是不好喝?”

“不是。”萧夷光的额前滚落几滴香汗,她呼吸急促,捧住自己的小腹:“陛下,恐怕臣妾是要生产了。”

元祯心脏差点跳出来,疾步走到外间:“来人,快送皇后去产房。”

产房安在明光殿侧殿,经验老道的稳婆都找好了,众宫婢训练有素,抬着宽榻进了侧殿,还不忘将元祯拦下来。

“凭什么不许朕进去?”

殿里的稳婆开始喊叫“娘娘用力”,元祯听得揪心,她拨开众人,就要往里面走,却被赶进宫的寿春拦了下来:“这是规矩!”

元祯看见姑姑,态度稍微软了下:“我就在外间陪着她,不进去看。”

寿春嫌她碍事:“没见过陛下这样讨价还价的,陛下就乖乖等着,不要进去添乱。”

元祯与她说不通,干脆觑了个空隙钻进去,拔脚推开了门,高声道:“明月婢,你别害怕,我来了。”

这小兔崽子,就是不听话!

寿春气得牙根痒痒,也忙追上去帮忙。

萧夷光闭目用力,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握在温暖的掌心里,耳边淌下的汗水也被一方香帕擦拭干净。

她嗅到几丝淡淡的青竹信香,知道是元祯来了,焦躁不安的情绪莫名安定下来。

迷迷糊糊,萧夷光陷进梦里,她梦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天地浩大,苍鹰自由盘旋。

天底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久不入梦的阿母盈盈笑着,淌过刚没入脚踝的小溪,踏上这方绿草如茵的草原……

“明月婢醒醒,不要睡。”

萧夷光摆脱了梦境,睁开眼,就看到了元祯焦急的脸庞。

她虚弱的笑了笑,感觉身子也恢复了些力气。

不多一会,嘹亮的哭啼划破明光殿上方的天空。

稳婆用襁褓抱起孩子,惊喜道:“生了,恭喜陛下,恭喜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