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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病弱太女A后 步澹 18068 字 2个月前

第81章

许是被药性催晕了脑袋,听到明月婢愿意青灯古佛,度过余生的一刹那,元祯心中竟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自己驾崩,有萧氏的权势在,明月婢要想效法前朝惠帝的皇后,在宫禁中豢养几个面首,操纵几桩国事,是轻而易举的事。

……

旋即,她抿紧了嘴唇,为这种想法感到不耻,自己怎么能怀疑明月婢的真心呢?

眼下最大的忧患,应当是她们无女,家国后继无人呀!

“咳咳咳,我不忍心你去那种地方。”

元祯从隐囊下摸出一条细长的匣子,“我已经命顾七娘起草好了诏书,任楚王为宗正,留她在建邺,等再过些时日,就给她赐婚。”

“陛下是想过继楚王的孩子?”

“唯有这样做,你才能继续留在宫中。”

为了给明月婢留条后路,元祯可谓劳心劳神,特意将顾七娘招床边,自己口述,让她将旨意逐字写下来,又亲自校对了一遍。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疲倦揉了揉眉心:“我属意萧丞相的小女儿萧娥,唔,你与她相处过时日,觉得这桩亲事是否可行?”

就目前的时局来看,让楚王与萧娥结合,再过继她们的孩子来给皇后抚养,既能巩固皇室的权威,还能赢得掌握重兵的萧氏拥护,这项安排算得上十全十美了。

倘若楚王不是心有所属的话。

于公,萧夷光亦赞同下一任天子身上流着萧氏的血,于私,她又觉得楚王不会情愿,到时能给元祯捅出大篓子,便道:

“陛下思虑周全,只是怕楚王她不会满意。”

元祯敲着木匣,明知故问:“让她娶谁她会满意?”

萧夷光眼睫颤了颤,垂眸不语。

“咳咳咳,丞相与大长公主同意,便由不得她,等孩子生下来,就再把她赶回豫章,省得让朕心烦。”

美人对坐在咫尺间,元祯的目光一点点勾勒她的螓首蛾眉,停留在朱唇榴齿上,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心尖像被羽毛抚过。

似乎罗帐里的药气也淡了些,她嗅了嗅,总觉得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海棠信香。

轻笑一声,元祯伸指勾起明月婢的下巴,拇指擦过她的唇角,沾上一抹朱红的口脂,看着她莹白的耳垂染上绯红:

“朕心意已决,就这么定了——生了这么久的病,我也好久不闻丝竹声了。”

如今她生病,正是郁结于胸的时候,萧夷光便没有劝诫,纵容道:“妾去传乐伎。”

“不用她们,正巧张十一郎最近从中原买了一套玉磬,让人抬来,你亲自敲给我听听吧,明月婢。”

萧夷光抿了抿唇,嫣然笑道:“好,妾去准备。”

她顺手捞起木匣,打算教李大郎送去中书省,颁下诏令。

走到宣室殿,萧夷光掂量着手中的木匣,发觉它格外沉重,便启开一瞧,见里面赫然躺着两道诏书,不由怔住。

一道上面的红封写着楚王,另一道却干干净净。

踌躇片刻,她抬头四望,见内臣宫婢都立于殿外,便徐徐展开诏书。

诏书的字迹飘忽,是元祯的亲笔,她在重病中仍对朝政放心不下,连忙加封了郑伯康为右仆射,兼任兵部尚书,命他星夜回建邺辅政。

至于江州刺史的位置,则给了他的女儿郑銮。

不仅如此,广陵王元叡膝下还有两位庶出的坤泽,分别被元祯封为建安长公主和彭城长公主。

建安长公主较为年长,已年满十四,也被元祯赐给了郑銮做正妻。

朝中原就有萧氏谢氏两家争锋,郑伯康进京,江州势力也会紧随其后的渗入,加上元祯的眷顾,定会对其他两家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卷起诏书,妥帖封好,萧夷光依旧让李大郎送到中书省。

宣室殿的御座后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天下十七州舆图,由牛皮黄纸制成,将大周的每一条河流山脉都蜿蜒细致的描绘出来。

萧夷光徐步走至舆图下,手指迷恋的划过每一座城池,这锦绣江山,倘若真的交给楚王的孩子,再由郑氏摄政,她会甘心吗?

英娘手持托盘:“皇后娘娘,为您击磬的衣裳已经备好了。”

玉磬音色高雅,为了与之相衬,宫婢们备下的都是清淡素雅的襦裙。

“我记得上个月丝坊令刚进贡了一条曲裾素纱薄裙,薄若蝉翼、轻如云雾,将它也拿过来吧。”

那件纱裙皇后曾试穿过一回,英娘服侍时,偶一抬眼,隔着薄纱都能看到衣下细腻的肌肤,以及……裙子轻若无物,颜色浅淡到像是什么都没有穿。

“喏。”

许是皇后想讨陛下的欢心吧,英娘想到什么不该想的,脸颊顿时烧起来。

打发走臊红脸的英娘,萧夷光又冷声吩咐商音:“告诉孟医佐,若能尽快寻到好法子医好陛下,就升她为直长,但若陛下在病榻缠绵过七日,她这差事就不必做了。”

陛下受了风寒,派人到处寻找孟医佐,几乎将整个建邺城翻遍了,都没有见到她人影,皇后无奈,只能教其他医佐为陛下看诊。

过了两日,孟医佐才出现,进宫看诊时还神情恍惚,魂不守舍,这才把陛下的病情耽误了。

商音为她捏了把汗,“奴婢这就去说。”

她出门就去了外朝,到尚药局去找孟医佐,结果里面碾药的药童说:“孟医佐前日就没来。”

“今日不是她当值吗?”

药童赤白的双脚滚着药碾子,笑道:“她告假了,还是丹阳长公主府的人帮她来请的假。”

莫不是丹阳长公主也生病了?商音有点糊涂,叮嘱药童:“孟医佐一回来,就教她来椒房殿找我,这是掉脑袋的大事,可不要忘了。”

自元祯生病后,怕过了病气,两人分榻而眠。

当天夜里,萧夷光击完玉磬,没有走,而是褪下了身上的衣裙,露出曲裾薄纱衣裙,被留宿在了椒房殿。

被子高高隆起,汗水打湿了鬓发,颈后的腺体被狠狠咬住,萧夷光侧躺着,手指攥紧了丝被,身子也随之颤抖。

软绵绵的依偎在臂弯里,她品尝着快感的余韵,思绪却逐渐清晰起来。

元祯既许她太后之位,又诏书要郑伯康进京,显然是她为提防萧氏功高篡位留下的后手。

孩子降生后,说不准元祯还会命丹阳长公主监国,内宫倚重公主,外朝仰仗郑氏,彻底教自己徒有太后之名,而无太后之权。

萧夷光理解元祯对萧氏的忌惮,不过,既然过继宗子,就不免要受控于郑氏和丹阳,所以天子之位,还是让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坐比较妙。

————

次日清晨,椒房殿宫婢鱼贯而入,持扇的持扇,端水的端水,俱低眉顺眼,伺候着昨夜承恩的皇后娘娘梳洗。

她们的手脚格外的轻盈,只因商女史在外面耳提面命过,陛下没有上朝,依旧睡在帐中,若是谁一个不留神,将她吵醒,那就发去掖庭好好学学规矩。

正当大家伙忙得热火朝天时,沉重的脚步声踏进椒房殿,随着而来的还有又长又用力的吸鼻声。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连带铜镜里的皇后眉间都闪过一丝不悦,她拨开梳发宫婢的动作,瞥向门口,却惊讶的发现孟医佐的双眼肿成了杏核。

身上的官衣皱巴巴的,孟医佐表情木讷,整个人丢了魂似的,双腿不打弯的行走,像是刚从百年老坟里挖出的僵尸。

“你昨日去找她,她也是这幅样子?”

商音迷茫的摇摇头:“娘娘,昨儿孟医佐告假,说是与丹阳长公主在一处,奴婢恰巧没见着。”

提到丹阳,萧夷光挑着花钿的手一顿,心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宫内宫外,关于丹阳好泽风的风言风语并不少,萧夷光也略有耳闻,听说她不仅喜爱坤泽,还朝三暮四,府里养了七八个姬妾,仍不断在外沾花惹草。

这几乎算得上皇室丑闻了,大家都守口如瓶,只瞒着陛下一人,生怕她气急生病。

因多年习修武艺,丹阳身姿英挺,举手投足自有潇洒气度,她的容貌光艳逼人,若是笑起来,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有此良人在前,甜言蜜语再加重金讨欢,就是神仙也很难不陷进去,更遑论孟医佐了。

把过脉,萧夷光示意她来到侧殿,先问了元祯的病情。

孟医佐稍稍打起精神:“陛下是让风寒勾起了陈年旧疾,只要服下臣合的丸药,倒也不是大病。休息个三五日,陛下就能重新练习行走了。”

萧夷光蹙眉,她心疼元祯这几日遭受的病痛:“你既然有好药,怎么前些日子不呈上?”

“这,这。”孟医佐心思混混沌沌,寻不出辩解的理由,只好跪下,长叹一口气:“臣有些私事,顾不得合药。”

趁着她恍惚,萧夷光单刀直入:“丹阳长公主抛了你,又看上了哪家坤泽?”

像一药杵拍到脑袋上,孟医佐震惊的僵住身子,怕毁了丹阳的闺誉,她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定,只能摇头。

萧夷光压着怒火,温柔的嗓音蓦然拔高,带了几分疾声厉色:

“真不像话,竟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你不在,若是陛下出个好歹——英娘,教顾七娘去传旨,禁足丹阳长公主三月!”

孟医佐心口一痛,明明昨夜,她恨不得左拥右抱的丹阳去死,今日听到皇后要禁足,她却根本狠不下心,哀求道:

“皇后娘娘,都是臣自己渎职,跟丹阳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

商音疾步踏进来,在萧夷光的耳边轻轻道:“娘娘,李大郎说宫外……”

萧夷光的眸色如同入冬的湖面,慢慢聚起寒意,只听了半句话,她就打断了商音:“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

第82章

胡姬一路小跑进酒坊,将银囊拍到桑木柜台上,气喘吁吁道:“快,给我们酒肆送一车好酒过去。”

擦着酒坛的仆役回头去看银子,一眼瞧见胡姬身后清丽出尘的谢真一,他陪着笑脸道:

“哟,怪不得枝头喜鹊叫,原来是县主来了,实在不好意思,酒坊这会没酒啦。”

“胡说,你这前堂大缸里,不全都是酒?”胡姬催促道:“少跟我们废话,酒肆里客人还等着呢。”

仆役闪过一分不自然,双手一摊:“张郎君将酒全卖啦,坊里的酒都有主了,今日不开不了张,县主您过几日再来吧。”

走出充满酒香的酒坊,胡姬忿忿不平道:“县主,我刚刚还看见运酒的车驶进后院呢,怎么可能这会就没酒了。”

“八娘,你好狠的心……我不同意!”

一声嘶吼从酒坊后院震了出来,惊起柏树中的十几只乌鸦,它们盘旋在空中,翅膀扇起羽毛草屑落到两人的肩膀发髻上。

胡姬从嘴里吐出一根羽毛:“呸呸呸!晦气。”

八娘二字勾起了谢真一敏感的神经,她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后门,寻思一会,教胡姬去别家酒坊买酒。

“县主,您不随奴婢去嘛?”

次次到周记酒坊,都有县主陪着,胡姬这是头一回自己买酒,还有些忐忑。

谢真一笑了笑,替她拂去耳边的浮尘:“也该磨砺磨砺你了,日后,我还有大事要托付给你呢。”

胡姬听了,眼睛笑成弯月,嘱咐谢真一要早早回去,就揣着银囊走了。

人前脚刚走,酒坊后院便走出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女郎,她赌气的拽下腰带上的酢浆草结,一把掼到地上,靴子也在泥地里踢踢踏踏。

刚走出后门,女郎就又扭头回看,脚步也变得拖泥带水,生气归生气,模样似乎还是非常不舍。

这不是楚王吗?

是谁敢在周记酒坊的后院跟她吵架?

谢真一闪到柏树后躲着,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李大郎带着队威武不凡的虎豹骑从窄巷子里钻出,将楚王五花大绑的塞进马车。

车轮卷起的尘嚣悠悠然落下,门口已然空无一人,仿佛方才绑人上车只是谢真一的幻觉。

院门卡着的铁将军吱呀乱叫,一双绣着牡丹花的丝履缓缓踏出门槛,谢真一睁大眼睛,指甲也紧紧扣进柏树粗糙的树皮里。

这婀娜多姿的身段,妩媚明艳的容貌,与楚王在周记酒坊私会的人,除了皇后还有谁?

她目不转睛,看到萧夷光神情有一丝不忍,怅然若失的曲身,从泥水里拾起那枚酢浆草结,如珍宝般用手帕包好。

这时,窄巷子又走出了两名布衣大汉,都是乾元,后面那个眼冒凶光,前头的皮笑肉不笑,都威武壮实,上前拱拳:“皇后娘娘日理万机,今日终于有功夫见我们哥俩了。”

他们额头的血管突突乱跳,壮硕的肌肉似乎要从圆领袍里胀出来,一看就是练家子,谢真一怕人察觉到她,不敢再看,忙用柏树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只听萧夷光开口,嗓音倒没有什么起伏:“你家大人可好?”

“好,都好,只是太挂念娘娘,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派小的们来问安。”

“进来回话。”

三人走进后院,也不顾及乾坤之别,将门重重关上,咔哒着还上了锁。

良久,谢真一踉跄而出,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情绪,她扶着树干的胳臂紧绷着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原来那些纨绔说的都是真的。

先是楚王,又有那不知真面目的大人,萧八娘,萧八娘,你仗着自己的椒房专宠,擅出宫禁,私通乾元,到底背着元祯在宫外养了多少面首?

真是可笑,元祯的真心,自己视作魂牵梦萦的珍宝,知道不能日日见她,就顶着胡姬疑惑的目光,常去她开办的帛肆酒坊睹物思人,活得像一个可怜虫。

可萧八娘呢,却把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真心当成低贱的草芥,拿来百般糟践。

不,她绝不能容忍这种负心负义的人继续留在元祯身边。

谢真一咬碎玉牙,凌然转身,朝着久久未回的谢府走去。

酒坊后院,商音聚精会神的守在前后院的二门处,生怕有人不长眼的闯进来。

“回去告诉阿舅,教他不要轻举妄动,如今,不是起事的时候。”

皮笑肉不笑的汉子根本不信:“刺史大人麾下有精兵十万,等朝廷与羌人开战,兵马都陷入中原,就是造反的大好时机,为何不能起事?”

院中摞满大大小小的酒坛,每一坛都灌满了上好的桑葚酒,浓郁的果酒香气像微风里的沙尘,就算屏住了呼吸,也能寻着空子钻进鼻腔。

萧夷光的脸色如乌云盖顶,她轻摇着团扇,酒气渐淡,也驱走了心头的焦躁,使眸色渐渐冷静。

“有江州的玄甲军做屏障,就算阿舅想要从益州、荆州出兵,也无法长驱直入建邺,对峙的时间一久,远征羌人的京口卫回攻,阿舅拿什么守城?”

汉子显然对大周的兵力部署十分熟悉:“京口卫由东而西,远水解不了近渴,无需畏惧,再者说,并州铁骑可握在咱们萧氏手里,到时两面夹击,玄甲军支撑不了多久。”

“近来陛下对各地军马多有调动,远远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萧夷光见他顽固不化,清冷的嗓音里透着隐隐不悦,她警告道:“阿舅若是执意而行,定然讨不到好果子吃。”

汉子咧开嘴,将此行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枕边人,难道您也不知道大周的布防图放在哪里?”

萧夷光在袖底蜷起手指,不论是玉玺,虎符还是布防图,都放在宣室殿的暗阁里,自从京口郡软禁后,元祯便对她不设防,甚至现在她身上就带有打开暗阁的钥匙。

但无论如何,阿舅已有司马昭之心,她是绝不可能教布防图外泄的。

“后宫向来不得干政,我从哪里知道?”

萧夷光将自己伪装成久处深宫的坤泽,一问三不知,遮掩道:“我身边到处都有陛下的眼线,就是今日出宫,也是借着阿嫂产女的名头出来的。”

阿舅占据荆州、益州,称霸西南,阿娘也在朝中位列三公,还掌握着并州铁骑这一支精兵。一旦阿舅起事,放在外人眼里,他们萧氏就是打着里应外合的主意!

倘若教元祯得知……明明是六月酷暑,萧夷光却仿若跌进了寒冬的冰河里,四肢漂浮着,头脑也有点儿昏,完全失了力气。

只要阿舅执意谋反,密室里的阴谋,就迟早会暴露出来,到时她就算长了一百张嘴,解释自己已经诚心悔过,要与阿舅割席,元祯也不会相信。

命运真是不可捉摸,谁能料到,那时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万全之策,如今竟成了悬在脖颈上的一把刀。

“皇后娘娘可要思忖好了,一旦刺史大人起兵,您与左仆射不肯带并州铁骑响应的话,就会立马被陛下的人捉住,兰陵萧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萧夷光的喉咙动了动,里面像吞进了把浸透了黄连汁水的蛾眉刺,前所未有的苦涩与痛苦一块袭来,几乎要将她这个内心素来强大的人击倒。

“我都明白了,你们先回去等候,不要轻举妄动,若有消息,我教底下人的来传信。”

两名汉子互相望了望,心里闪过不屑,萧八娘再如何聪慧,也不过是个坤泽罢了,每每提到陛下,她眸中的哀痛便多几分,显然是落入了情网无法自拔。

这样儿女情长是做不成大事的,说不准还能拖了他们的后腿。

眼看左右无人,眼冒凶光的汉子威胁:“这件事关乎萧氏全族的身家性命,皇后娘娘若敢将消息透露出去,就莫怪我们对陛下和左仆射下手了!”

————

日落西山。

萧夷光踏着绯红的暮光回到椒房殿,在侧殿换过衣裳,走过廊心墙,偶然瞥见西边火红的天际,不由驻足远望。

金黄的圆日藏于薄纱般的云层下,悄无声息的西沉,带走白日烈火烹油般的余热,就如同鲜花着锦的萧氏,眼前看着风光无限,谁知道这面子下隐藏着的危险,比将要来到的黑夜还要令人头皮发麻呢?

阿舅那里……

萧夷光沉吟,就算阿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她也必然是要无条件的站在元祯身后的,当务之急,是先叫停北伐,调集兵马防守西南。

可该如何同元祯坦白这一切呢?

她还会继续信任自己,相信兰陵萧氏吗?

……

一只手重重的拍在她的肩头,似是强迫般,粗鲁的抓起萧夷光肩膀的衣料,又将她拽进怀里。

“放肆!”

谁人敢这么大胆?

萧夷光惊怒交集,刚想唤虎豹骑将人拿下,转眼却瞧见元祯的笑脸,正眸色柔和的看着她,身子便软了下来。

“陛下这是大好了?”

“嗯呐,吃过孟医佐的丸药,感觉头脑清醒不少,下午还看了几分奏章。”

元祯占有欲颇强,旋即又疑惑:“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第83章

十一日前,阿嫂王遗姜顺利诞下她的长女,今日大办宴席,萧夷光闻听消息,便向元祯求了恩典,出宫观礼去了。

萧琼是去年才升的秘书监,从会稽正式搬到了建邺城居住,按理说小辈降生,又不是左仆射做寿,萧夷光本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出宫。

只是清晨那两名汉子托了人,竟曲曲折折的将萧岧谋反的消息送到她眼前,萧夷光听完商音的通禀,指尖直接按碎了银盒里的胭脂。

若她素来没有个主意的,听完这等诛九族的谋反大罪,恐怕头皮就立马就麻了半边,或是跪到元祯床前请罪,或是干脆卷了布防图携母姊出逃,投奔益州。

萧夷光只慌乱了片刻,便洗干净胭脂,稳住心神去侍奉元祯用早食。

等到寻了由头出宫,萧夷光眸色逐渐镇定起来,她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了阵脚。

首先阿舅那里只能安抚,萧恪和卢猷之已经率军渡江,与羌人黏住,总要想法子调些兵马回防,才好跟他撕破脸。

其次楚王和萧丞相小女的联姻不能中断,萧丞相对元祯忠心耿耿,又与兰陵萧氏本家的血脉疏远,她不能让阿舅的事连累到她。

于是瞒着元祯,萧夷光亲自去劝说元徽,料到元徽不会同意,所以她又暗中布置下兵马,将人直接抓回楚王府软禁,只等大婚日送进洞房。

做好这一切,收敛起对元徽的愧疚,她才重打精神,面见阿舅的使者。

“外甥女的名字可起好了?”

元祯饶有兴致的问,若不是生了这场病,她还真想白龙鱼服,一块去凑凑热闹。

“起好了,是阿娘给起的,单字弼,萧弼,是个坤泽。”

“坤泽好哇。”虽然出身皇家,元祯却没有非生乾元不可的迂腐,她摆开萧夷光来搀扶的手,坚持自己用拐杖慢慢挪回殿中:

“稚婢终于有玩伴了,唔,改日将她接进宫来住几日,免得秘书监她们忙着照顾萧弼,疏忽了她的感受。”

越走步子越慢,元祯的汗从额角沁出,流经眼角滴到石砖上,终于挪到了特制的胡床边,当即丢下两只拐杖,一屁股坐了上去。

膝盖、脚踝就像生了锈的锁芯,十几年的旧疾,哪能治个一两年就健步如飞?

元祯没有气馁,先前连感觉都没有,如今都能绕椒房殿一圈,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定就可以骑马了。

胡床上头有条横梁,梁上挂着两条麻绳编的环,怕绳子粗糙,明月婢还特意让人在外裹了圈丝帛。

她上抓着绳环,用力抬起腰腹,做了十个起坐,由于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薄衫,松松垮垮的袖口就顺势滑落到肩膀,露出小臂上线条分明的肌肉。

晶莹的汗珠挂在发梢,顺着元祯白皙俊美的侧脸滑下,落入半敞的交领下,打湿了锁骨若隐若现的弧形。

目光从锁骨挪向流畅优美的肌肉,萧夷光想起昨夜春宵,病中的元祯撕碎了那件纱裙,就用这双结实有力的胳臂将她……她眸色暗了暗,感觉嘴里有些发干。

见元祯撒手绳环,累出满头大汗,却还要扶着高足隐几练习行走,萧夷光端了碗紫苏膏给她:“陛下要劳逸结合,用点补汤吧。”

元祯正口渴,吃了一大口,抬头见她抿嘴笑,便问:“你笑什么?”

“妾……只是在想陛下对稚婢那么贴心,若是今后当上阿娘,孩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宝宝。”

“那可不。”元祯坐回胡床,得意的看着自己貌美如花的皇后:“我还给她找了这么漂亮聪慧的阿母,她以后照镜子的时候,就偷着乐去吧。”

听到她这样夸,萧夷光从宫婢手中取过一只银匙,不声响的就着元祯的碗舀了勺紫苏膏,慢慢品着味道。

眉头舒展,萧夷光忍笑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元祯见她高深莫测,忙道:“怎么回事?”

“怪不得陛下方才嘴那么甜,原来是紫苏膏里头加了蜂蜜。”

“咳,我说的都是实话。”元祯脸红了,越发坦诚:“再说了,我还以为你吃到苍蝇了呢。”

萧夷光按着她的肩膀,腰都弯了下来,正想尝尝这抹了蜜的小嘴,听元祯这么说,不禁怒道:“……不解风情!”

今天的元祯似乎要将不解风情贯彻到底,她收回暂放在明月婢手中的玉玺,批复了几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件,甚至还见了三两个大臣,好好完善了前线的部署。

明月婢也就北伐的调兵遣将说了些什么,好似是劝她不要急功冒进,需留兵后守,她心觉不然,但也好言好语的敷衍过去。

元祯乐于当一位善于纳谏的明君,在军国大事上也不是不容明月婢进言,但至于用不用,就是另一码事了。

回到椒房殿,元祯洗浴过身子,又连喝了三杯蜜水,这才心满意足的躺进床榻:“今夜见了左仆射,朕安慰了她许久。”

那两个使者又去找阿娘了?

萧夷光尚站在罗帐外,手中端着的烛台都差点落在地上,她还没想好如何跟元祯坦白此事,语调竭力平静:

“哦?阿娘在宴席上还好好的,怎么不到半日,就要烦陛下安慰了?”

“你这话倒不对,对待左仆射,怎么能用烦字?”

元祯唏嘘不已:“说到底,还是羌人做的恶,这段日子我没有上朝,便教左仆射讲讲并州铁骑的近况。一提到北伐,她眼中便含着泪,若不是丞相拦着,左仆射都想要随军出征,亲自找回魏夫人。”

原来是这样,萧夷光松了口气,她将烛台放置在床头,又在帐中悬挂了元祯送她的那颗夜明珠:

“大凡乾元成亲,都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阿娘阿母不同,她们在元日看灯时相遇,是真正的相爱相知。阿娘来到建邺后,就一直没有再娶,想必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阿母找回来。”

元祯点头,突然兴奋的一拍手:“这不就是你我吗!咱们在船上定情时,身边也没有父母媒妁做主,可还不是走到了一起,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佳偶呀。”

若是真的,那就好了,萧夷光苦笑,可是那日船上的表白,是自己为了救阿母的主动献身,根本算不上定情。

现在就算后悔百遍,也为时过晚,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她忙背过身装作修剪烛花,忍住鼻腔中的酸涩,不敢对上元祯那双情真意切的眸子。

明月婢没有反应,元祯心中生起疑云,她道:“要睡觉了,你掌灯做什么?”

“我,我从明光殿带回几本你平日爱读的书。”

拉开抽屉,萧夷光犹犹豫豫,她一咬牙,就将几本灰皮册子拿了出来。

“什么书?”

元祯支起胳膊肘,翻身一看,脸闹得通红:“一派胡言!我、朕平日最爱读的是《春秋》!”

“可是妾遍览架子上的书,只看到这两本卷了边,余下的书页都好好的。”

萧夷光带着春宫册坐到床边,手指拂过她袒露在中衣外的脖颈,沿着白皙的锁骨滑动,隐隐有向下的趋势:“在妾面前,陛下还掩饰什么?”

至亲至疏妻妻,元祯可不这么想,她身为天子,被人发现在处理国事时看春宫册,总觉得丢了面子。

萧夷光随手翻开一页,惊讶道:“这一页褶皱最多,原来那罗延喜欢妾跪着——”

“够了,不要说了!”

元祯劈手夺下春宫册,向地上使劲一摔,又捂住双耳滚到床内侧,像蚕蛹似的将自己包裹起来。

丝被外,萧夷光看着大蚕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拾起春宫图册,又吹灭了灯烛,然后拉了拉元祯,见她纹丝不动,便道:

“妾的每一寸身子,陛下不都看过抚过了吗?怎么还装成这副模样,显得妾在逼良为娼似的。”

帐内那一团还是没有动静,萧夷光的目光克制又复杂,拉过自己的锦被盖着,也怕她闷着自己,幽幽叹口气:“是妾多言了,陛下不要拿妾的错误惩罚自己,要罚就罚妾吧。”

姜太公钓鱼,是在等周文王上钩,而元祯捂在丝被里不依不饶,则是在等明月婢让步,听到这无奈的叹息,她狡黠一笑:

“真的由我来罚?”

推开被子刚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下一刻元祯的唇瓣就被吻上。两人都刚沐浴过,水汽氤氲着海棠花的信香在帐内爆炸开,一下一下的勾人魂魄。

黑暗里,明月婢的衣衫落到腰部,果真倚着春宫图册,跪坐到床榻上,像是在无声的引诱……

呻吟声低低的传出罗帐。

结契后,元祯胳膊酸痛,脑袋却晕晕沉沉,快要醉倒在她的脖颈里。

“明月婢,你压着我头发了,能向外面躺躺吗?”

怀抱着软如泥的美人,元祯发根被压得有点紧,她大胆提出要求。

自己下面还痛着呢!这死人光顾着自己舒服,没消停几刻就哼哼唧唧。

还好萧夷光本就心存愧疚,想要弥补元祯,于是就忍下去扭她耳朵的心思,手指轻轻画着她心口,柔声道:“可是妾心里空落落的,想离着陛下更近一些。”

元祯色欲熏心,不顾头发的死活,越发搂紧了她,又听明月婢叹息:“妾有罪,想请陛下饶恕。”

“什么罪?”

“关于妾的阿——”萧夷光觉察到头枕着的的胳膊僵硬,情欲未退,元祯就摆出了防备的姿态,她暗暗叹口气,终究没有把阿舅的事说出来,转而道:

“妾的阿姊举办的宴席,也邀请了楚王,妾在府里遇着她,见她十分可怜。”

那人没有说话,呼吸略粗了些。

“楚王与萧娥只有一面之缘,妾想,这婚事是不是太匆忙了,若是能再给一些时间,让她们互相了解,就如妾和陛下般,或许楚王也就能接受这门婚事。”

“朕的圣旨不是一纸空文,她若不愿,就先绑了再提前婚期,看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元祯声音不悦,她虽然耽于情事,可没有被情欲冲晕了脑袋!

第84章

针脚细密的罗帐拦住了殿内的烛光,两人同枕一只鸳鸯枕,面对面的躺着,赤裸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

明明枕边人的脸近在咫尺,萧夷光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轻轻抚在后脊背的手停了下来,只听元祯的声音倏忽冰冷:“你对楚王还留着余情?”

“我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要阻扰她娶妻?”

萧夷光沉默,她抬手捧起元祯的脸,像是讨好似的,轻轻触了触那对颤抖的嘴唇。

这番举动落在元祯眼里,无疑是心虚的默认,似乎连这两日的沉沦,都是为了这番话而故意为之的。

她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明月婢的娇躯,拽过中衣草草穿上,赤足站上冰凉的地面,元祯拄上拐杖,没好气的喊道:“来人,来人!”

“哟,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苟柔闻声赶来,烛台一举,发现元祯没有穿鞋,目光向上,空荡荡的中衣下还光着小腿。

“磨墨!”

拐杖重重落到地面上,元祯妒火焚身,拔脚就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只见皇后也匆匆下床,提着木屐追上她,却被甩开了手。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

苟柔闻不到信香,却能听见里面如潮涌般的呻吟,刚消停不一会,她寻思着正要让人进来送水,没想到又闹了这一出。

君命不可违,苟柔只来得及给皇后搭上件衫子,就接过木屐追了过去。

那边元祯正在亲自往砚台里注水,磨了两下,墨痕没磨出来几缕,先把耐心磨光了,她忍不住向伺候笔墨的婢女发脾气:“一点墨也没有了,你是怎么办差的!”

谁家好人大半夜写字呀,苟柔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想为婢女辩解几句,却见皇后穿戴齐整,赶来解围:“都下去吧,我来伺候陛下。”

“不必了,朕要提前楚王的婚期,皇后若是看了,会心疼吧。”

元祯轻描淡写的挖苦,像一把开了刃的刀,直直往人心口戳。

萧夷光却置若罔闻,一手按着砚台,一手捏墨转圈,很快就磨好了一片又黑又亮的墨汁。

“别以为你给朕磨墨,朕就不会计较此事!”

蘸饱浓墨,元祯在空白诏书上唰唰挥笔,为防止夜长梦多,她干脆将楚王的亲事提前到下月,命有司准备好相关事宜,不得贻误。

行云流水的写完诏令,盖下朱红御印,再让人连夜将诏书送到中书省,将这件事一锤定音,元祯方觉痛快些。

偏头去看萧夷光的脸色,令元祯惊讶的是,她没有一丝怨气,反倒十分温顺的侍立在旁,仿佛先前为楚王求情的人不是她。

看着旧爱娶妻,不痛得撕心裂肺,也得躲在一边默默流泪吧?

撞上元祯诧异的目光,萧夷光松开怀抱着的双臂,主动递过木屐:“陛下,地上凉,莫让寒气渡到身子里。”

“在长安翠微台里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服侍楚王的吗?”

元祯又对萧夷光摞下一句,也不看她骤然发白的脸色,依旧打着赤脚,折回内殿。

拉过薄纱被,元祯赌气面朝内侧,听到身后浅浅的呼吸声,她又意觉不平,救明月婢的是她,给明月婢皇后的也是她,楚王到底积了什么福,能让明月婢嫁人了还念念不忘!

将人如面团一样揉到自己怀里,元祯像是在宣誓主权似的,双手胡乱的摸着,怀里的人默默忍受,越发柔成了一滩春水。

她又觉得不够,便艰难的爬到萧夷光上方,掐住柔若无骨的纤腰,目光像黑暗里的饿狼,贪婪的盯着她。

萧夷光顿觉不妙,慢慢勾过丝被,企图在两人中间造一个并不怎么牢固的堡垒。

可惜她已经沦为砧板上的肉,丝被连同中衣都飞到了床尾,一阵摩挲后,罗帐内响起低低的喘息。

枕边人的低吟比最纯净的磬音还要让人神魂颠倒,元祯心里冒着坏水,却让这美妙的音乐戛然而止,俯下身子问:

“为什么要闭着双眼?明月婢,这时候你是不是在想着楚王?”

元祯肆无忌惮的纠缠:“是在把朕想象成你的青梅竹马?明月婢,楚王会对你这样吗?”

“……”

她每问句腌臜话,手中的动作就随之变化,萧夷光抽了口气,忍无可忍,抵着肩将她掀翻。

踉跄着下了床,萧夷光捡起散落的衣裳,一层层裹到身上,才听到元祯略带慌张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妾心里念着别人,已经伺候不得陛下了,只能同宫婢们守在殿外,等天一亮,妾就自请出宫。”

明月婢要回仆射府?

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元祯后悔不已,彻底没了挑逗她的心思,忙别别扭扭道:“朕在开玩笑呢,你可别糟践自己,快回来。”

单薄中衣之下,萧夷光浑身战栗,残有媚意的语气透着冰冷,她反唇相讥:“糟践妾的是陛下!”

“我们不是妻妻么,怎么谈得上糟践。”

萧夷光没有回话,背对着那人,单薄的肩膀却不住抽动着,随后仰起面,似乎不想让泪水流下来。

她出身名门,自幼就是兰陵萧氏的掌上明珠,大司马为她定亲的是大家子弟,环绕在身边的人也都彬彬有礼。

就是寒门蓬户的坤泽嫁的乾元,也从未有像元祯这样,在床上用下三滥的话来侮辱人的,萧夷光听着刺耳,再想起白日的事,不免勾下一连串泪珠,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是朕错了,你不要走。”

元祯蹑手蹑足的走到她身边,扳过肩头一看,明月婢的眼圈泛红,明亮的眼睛蓄满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血红的樱唇哆嗦着,像是在极力压制对自己的怒气。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明月婢,方知自己做的太过,妒意上头,竟把没影的事当真:“我不该怀疑你,你就当我昏了脑袋,饶过我这一回,好不好?”

萧夷光甩开她拭泪的手,反问她:“陛下是真的怕妾走,还是畏惧妾的阿娘知道这件事?”

元祯想说她都很怕,不过在这个关头说实话,可能两件事都会成真,于是她思忖片刻,选择了第三条答案:

“你若是走了,我的心就跟撕裂了一样,就算左仆射进宫指着我骂,也浑浑噩噩的,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到时候她老人家更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就该让阿娘把你骂一顿,让你再说些不三不四的混账话。”

这是将人哄住了。

元祯得寸进尺的环住明月婢的腰,轻柔的呼吸吹拂在她耳边:“那也别教阿娘大老远入宫,怪累的,改日我自去仆射府请罪。”

萧夷光不敢让她出宫,生怕元祯着了阿舅派来刺客的道,正担忧呢,元祯的手又不知死活的缠上来,就啐了一口,又软绵绵地推了把:

“你就只会气我,一点也不想想,我若心里真的有她,半路就在豫章下船了,何苦跟你回建邺,受苦受累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

经她一提,元祯又想起明月婢的诸多不容易,拂拭着她乌黑的云鬓,嘴里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打消了她回娘家的念头。

萧夷光心里装着事,半推半拒地躺回床榻,靠在她柔软的怀里,心跳如脱兔,忍不住问:“陛下真的信妾吗?”

元祯嗅着好闻的海棠香气,好似梦呓:“信信信,朕以后再也不提楚王的事了……”

“那么,其他的事呢?那罗延会不会因为因他的事,就怀疑妾对你的真心?”

她一追问,纵然元祯已经见了周公,心脏也没由来的一紧,想想今晚的风波,她的怀疑又很快就散去。

“你的真心不已经放在我这里了吗?真真切切,实实在在,不掺一滴水,比咱们酒坊里的酒还真,你就放心吧。”

眸中腾起酸涩的泪雾,萧夷光不再打扰元祯入睡,而是让身体尽量的贴近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化解心底浓浓的愧疚。

阿舅随时能起兵谋反,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刺激元祯提前楚王的婚期,免得这场亲事最后因阿舅而无疾而终。

就算今夜受了场折磨,只要能稍稍对萧丞相一家有所弥补,萧夷光就不后悔。

可是元祯那里,她又该如何补偿,或者说赎罪呢?

————

一月后,元氏萧氏再次联姻,在这场盛大而又庄重的典礼上,除了楚王垂头丧气,其他人脸上都掩不住喜色。

丹阳云英未嫁,主动去做了萧娥的女傧相,好好将楚王为难了一番。

说是为难,不如说是威胁,她送了三条裹着金丝的好鞭子给萧娥:“乾元不听话,就拿它狠狠的抽,保准打一千下都不带断的。”

萧娥搁下团扇,用力抻了抻鞭子,发现质量颇好,就笑纳了。

心满意足的退下,丹阳路过楚王身侧,强调:“成亲后,若教我知道你有对不住阿娥的地方,或是有觊觎别人坤泽的时候,莫怪我亲自动手了。”

楚王打了个寒颤,火红的嫁衣衬得小脸惨白:“不敢,不敢,我与皇后只是——”

“住嘴!还敢说。”

瞪了她一眼,丹阳施施然离开,她在人群中瞧见了孟医佐身影,只是那人见了她就扭头,好似在躲瘟神一般。

丹阳烦闷的揉了揉眼睛,她承认,还没有跟孟医佐分手,就去找别的小娘子,是自己的不对,可她都说了,金银珠宝任由孟医佐挑,权当补偿,这人倒来了硬气,不仅唾了自己一口,平日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当朋友嘛。

那人躲,丹阳就追,直到跑到筵席上,人多嘈杂,她才弄丢了孟医佐的身影。

“啧啧啧,这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

围案吃酒的乾元传播着风言风语,浑然没有注意丹阳的悄悄靠近。

第85章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

大庭广众下,丹阳抡起花架上的牡丹,忍了几忍,才没将那些多嘴多舌的乾元开瓢,而是将花盆掼到地上,揪住一个人的衣领:“你敢再说一遍吗?”

脖颈被勒得喘不过气,那人怒目回头,等看清眼前人,吓得面如土色:“啊?丹阳殿下!”

瞧见他被抓个正着,凑热闹的人同样唬了一跳,再也不敢多待,忙脚底抹油溜走。

丹阳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一双眸子阴沉沉的盯着她,声音阴恻恻的:“稚婢是皇后的女儿?你是听谁说的!”

“殿下饶命啊,外头的人都这么说。”

“说出姓名!”

乾元咽了咽口水,他倒是知道传播流言人的名字,可那人是谢氏门生,一旦说出去,自己祖宗八代都得被谢氏弹劾:

“小人忘了,啊不,是一群人,七嘴八舌,小人那会吃醉了酒。殿下,您大人有大量……”

丹阳怒不可遏:“狗屁!背后诋毁皇后,该依律论罪!曹中郎将呢?快把人绑走!”

陛下最宠爱的长公主发怒,没人敢触霉头,都遥遥躲远了,连个多余眼神都不敢分过来,只能任由曹楚将人带走。

解决完乾元,丹阳又闯进后院,抓住在王遗姜怀里的稚婢,不顾众人惊诧的表情,扭着她肥嘟嘟的小脸翻来覆去的看。

后院谈笑暖房的都是坤泽,还不知前面发生的风波,王遗姜抱紧稚婢,谨慎道:“殿下,您这是——”

顾盼生姿的明眸,细巧秀挺的鼻梁,灿若丹霞的唇瓣……简直与萧夷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丹阳心乱如麻,她从未见过这么像姨母的外甥女,但若要承认阿姊冠冕上染了绿色,她又不忍心。

这种话不好对萧氏的人说,丹阳挠了几把稚婢的头当掩饰,烦闷的一挥手:“我瞧着稚婢可爱……不干你们的事!”

风风火火的出门,扬鞭纵马,丹阳好热闹,这下连闹洞房都不参加了,她要回宫向阿姊问个明白。

阿姊不介意阿嫂生过女儿,她就将这件事烂到心里,但要是阿嫂欺瞒了阿姊,那就别怪她将兰陵萧氏的脸扔到地上踩!

宣室殿,元祯失手洒了满襟茶水,她边擦拭沾湿的奏章,边憋着笑道:“哈哈哈,你是从哪听得疯言疯语?”

“还不是那群仗着祖荫潇洒的碎嘴子,说阿嫂年长未嫁,连逃命都带着稚婢,还常接她进宫小住,若非亲女,哪能做到这种地步?”

丹阳只恨自己穿着褶裙,没有带佩刀,否则她定要当场劈了他们:“说什么楚王、卢将军都跟阿嫂有过前缘,我气不过,让曹将军通通抓了起来。”

“没有影的事,抓就对了,她生没生过孩子,我还能不知道?。”

元祯沉心政务,对无稽之谈不感兴趣,案头还堆着二十多本奏章呢,再不看,今晚又要熬夜费眼了。

这些日子明月婢格外缠人,她可不想让美人独守空榻。

“改日朕教曹将军盯着市里坊间,好好灭灭流言蜚语。不过这件事你可别往外说,若让你阿嫂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丹阳语塞,她寻思着阿姊那张比纸还薄的面子,恐怕就是真事,也不会承认,于是也不再追究,原路返回楚王府,接着去寻孟医佐。

刚打发走丹阳,苟柔又过来禀告:“陛下,吴兴县主求见。”

“七娘?”

登基后为了避嫌,两人就都刻意躲着对方,除了些许几次宫宴,遥遥相望过一眼,就没有再见过。

元祯想她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便搁下朱笔,整了整衣冠,沉声道:“请她进来。”

随着一声门响,细碎的莲步自门口传来,元祯抬头,见她云鬓轻笼蝉意,蛾眉淡拂春山,容貌丰神光艳,离开了谢氏,似是过得还不错,笑道:

“许久不见县主,朕听闻你在朱雀大街开了座酒肆,颇为照顾朕酒坊的生意,今日是想要来做桩大买卖?”

冰雪般的眉眼笑了笑,谢真一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停下,吩咐苟柔掩上门:

“买卖日日都能做,妾今日进宫是想向皇后请安,不料扑了个空,所以才来陛下这里碰碰运气。”

平常命妇入宫请安,玳婢也是能推则推,尽量不与明月婢照面,今日怎么倒来了兴致?

元祯咽下疑惑,笑道:“那可不凑巧,楚王大婚,娶得是萧国相的小女郎,萧氏的人都从会稽赶了过来,趁着这个机会,皇后微服去与亲眷们叙旧了。”

若不是并州铁骑与京口卫已渡江,正与羌人的精锐厮杀,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到她案头,实在脱不开身,元祯也不会错过楚王成亲的热闹,必然要一起出宫的。

谢真一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妾刚从楚王府离开,并没有见到皇后娘娘的身影呀。”

元祯凝住笑容,不可思议的望着谢真一,旋即眉梢攒起怒火,拄杖走到她面前,怒目如电道:

“你是在昏礼上没有见到皇后,又打探到她不在宫中,所以才赶来见朕的吧?请安,不过是你的托词!”

心思被元祯戳穿,谢真一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坦诚承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妾近来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所以才想着避开皇后,来跟陛下说说。”

元祯一句也不想听,指着宫门:“你若想说皇后不守妇道,与他人私相授受的话,就请离开吧!”

“那罗延!”

谢真一真的生气了,萧八娘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连铁一般的事实都可以不看不听不想,还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她扯住元祯的衣襟:“好,就算你包庇皇后,那么萧氏呢,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作乱?”

元祯眉头攒成小山,下意识想起前线的兵马:“并州铁骑反水了?”

“萧氏在朝中一手遮天,门人姻亲无数,难道他们只控制了一支并州铁骑?”

谢真一见她冷静下来,怨气也消散了些许,讲出这几日她在酒肆中的见闻:

“这几日总有益州口音的乾元到酒肆用饭,一个个人高马大,像是行伍出身。他们仗着建邺人听不懂益州话,竟明目张胆的说什么刺史筹备了十万兵马,只等时机一到,就里应外合——你若有心,自己去查,免得到头来说我的不是!”

益州口音?

元祯瞳孔震颤,明月婢的阿舅不就掌控着益州、荆州之地吗!

蜀地天高皇帝远,萧岧只称臣不纳贡,与朝廷联系极其松散,手中还有先帝的幼子蜀王,倘若打出这张大旗,再与并州铁骑合兵一处……

————

萧氏的事办得隐蔽,上官卫率顺着益州那条线查过去,三两天内只知道人是萧岧的人,至于到底想要做什么,与并州铁骑有没有干系,则是半点内情也摸不到。

元祯密信司马将军,教她变攻为守,尤其要提防并肩作战的并州铁骑,免得他们背后插刀,至于原因,则不许多问。

还有江州,它紧邻荆州,是抵御萧岧的第一道防线。

阿舅已经来建邺述职了,玄甲军在阿姊手中,元祯不放心,她找了个理由教阿舅回去备战,人还没走几日,西边的消息就如夏日惊雷一般,突然爆出来。

成都郡侯兼益州、荆州刺史萧岧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