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下案上的密信与奏章,她们撇开皇室与世家的纷争,摆脱太女与太女妃的身份,只用最坦诚的姿态面对彼此,在原始的欢愉中沉沦。
长案上,步障前,甚至是四轮车里,两人偏爱狭小逼仄的地方,去探索一切的未知。
旖旎氛围里,明月婢格外纵容,她心怀有愧疚,只想补偿元祯,不论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总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一直贪欢到鸡叫,筋疲力尽的两人才略略收敛,用炉上的温水冲洗了下污秽,相拥着入睡。
往日明月婢早就醒了,今儿个这般沉睡……
元祯回想起昨夜,脸颊都快滴出了血,应是她自己连日的失眠所致,绝不是因为两人毫无节制的放纵!
她为自己狡辩着,忽地腰上的软肉被按住,一低头,却对上一双悲痛的眼睛。
似乎被她眼中的情绪感染,元祯的心都好似要碎了,她抚上明月婢的脸:“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萧夷光紧紧扣住她光滑瘦削的后背,彻夜欢愉后,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闷闷不乐:
“妾梦到王后终于按捺不住,在殿下的饭食里下毒,妾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殿下七窍出血……”
“我已经起了戒心,永远不会教这种事发生。”她的秀发沾了丝在朱唇,元祯轻轻挑开,看着明月婢毫无缺点的明媚脸庞,她怜爱道:
“你是多思伤神,所以才会做这种梦,也怪我,没有寄信回来报平安,惹得你跟着担心。”
话越说,元祯越有点心虚,信使有的是,写信的时间,挤一挤也会有,她每欲提笔,就想起明月婢对兰陵萧氏的偏袒,简直心里没有一点她这个妻子,就索性冷落了她几日。
“不怪殿下。”萧夷光的心如刀绞,她神情窘迫,想说的话如鲠在喉,但不论有多难堪,为了消除两人间的芥蒂,她理应对元祯坦诚相待:
“是妾太冲动了,过去这段时间,每逢想到那一日,妾都万般后悔,胸口像是刀扎了般痛苦。”
萧夷光咬了下嘴唇,她道:“若是殿下出个什么闪失,妾也绝不独活——”
元祯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沉默着坐起身,挑起床头两人混为一起的衣物,找出自己的白练衫,穿了起来。
“殿下是不信妾会殉情吗?”
“不是不信。”系云母扣的手停住,元祯摇头,她语气低沉:
“只是不愿去想,我吩咐过司马将军,若我在梁郡出了意外,就教她立马送你去会稽,有兰陵萧氏这个靠山在,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不是没想过失败的下场,真到了那一日,元祯宁肯让明月婢改嫁,也不愿她做出傻事。
“兰陵萧氏或许能给妾一容身之所,但绝不是妾的倚仗,唯有殿下,才是妾与萧氏依靠。”
萧夷光掀开锦被,露出光滑却青红斑驳的身躯,脖颈上却用丝绦悬着元祯送她的观音白玉佩。
她倚上元祯的肩头,与其说是倚靠,不如说她也将元祯容入自己怀中:“流民的事,是妾错怪殿下了。”
那日的不快太刻骨铭心,昨夜元祯没有无情的推拒自己,反而还愿意陪她坐在床上,好言安抚,这让萧夷光愧疚中又感到慰藉:
“殿下说的对,朝堂的事不是非黑即白。妾已经去信给会稽,教阿姊听从殿下之命。这几日,妾也为京口卫做了许多事,弥补阿姊的过失,妾想厚颜请殿下饶过她这一次。”
“我招募流民的事,萧太守先前并不知情,本就无罪。”
两人分开的日子里,萧夷光在反思,元祯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朝堂中的姻亲两家,本就是一棵树上的不同枝桠,生死同休,荣辱与共。
自己对兰陵萧氏太过苛刻,明月婢站在母族的立场上,自然会觉得她背叛了姻亲同盟,继而对她们的感情产生怀疑。
昨夜春宵前,元祯只来得及看了三封密信,其中一封是萧国相让人快马送来的。
信中说元叡已经攻克豫州五郡,为犒劳王后治理后宫,竟强夺了豫州百姓一万顷良田,赏给渤海高氏。
反观明月婢,嫁给她后不仅随着被发配到京口郡,甚至还要母族主动让步,支持她组建新军。
比起高氏的跋扈,可谓是十分委屈了。
还好,两人虽生出了些间隙,却都愿意为对方考虑,露胆披诚的将话说开,才能更好的携手同行。
沉默片刻,元祯的手指触碰到温润的观音玉佩,心蓦地漏了一拍,又顺着丝绦抚上明月婢的脸庞。
她郑重道:“东宫与萧氏眼下唇亡齿寒,互为依靠,倘若日后得势,我必不会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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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话说开,时候也到了晌午,闻到灶房飘来的香气,两人才感到饥肠辘辘。
步障内外,书信掼到了地下,裙衫反倒鸠占鹊巢,摊在书案上,胡床、香炉更是撞得东倒西歪。地上凌乱一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堂堂众将军的议事大帐,往日这里号令三军,是京口上下最具威势之地,今日却成了春宵迷窟,没有一处不充盈着靡靡荒淫。
萧夷光见了,又羞又恼,顾不得身下的酸痛,扯过中衣披上,就要去收拾。
哪知脚刚粘到地,痛楚自不可言明的某处钻出来,她腿一软,又坐回了床上。
元祯心疼她:“你上来歇着,我叫阿柔来收拾。”
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萧夷光几乎耻于开口:“这种事怎么好教外人看着?”
元祯不以为意,轻轻抓过她的袖子摇着:“怕什么,她又不是没收拾过咱们的烂摊子。”
从前都是规规矩矩在床上,能跟昨夜的混乱比吗?
萧夷光不想亵渎议事大帐的威严,无情的推开她的手,坚持下床“毁尸灭迹”。
枕边人做事认真,元祯拦不住,只好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胡乱穿上衣服,扶着四轮车坐下,力所能及的扶起地上的花瓶。
两人平时连穿衣都有人伺候,这等活计就更没做过了,齐心协力忙活了一炷香,好歹是让一干器物归了位。
扫视整座大帐,半点欢好的痕迹都找不出来,萧夷光眸中流露出满意。
只是,帐内的每个角落都留有她们交缠的记忆,萧夷光想驱走脑海中羞人的画面,连番错开眼,竟不知到底该看向哪。
元祯开口唤人进来:“阿柔可在外面?进来吧。”
“喏。”
外头应了声,苟柔提着一铜壶热水走进来,刚一抬头,脸上轰的就红了个遍。
不好,苟女史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萧夷光见她如此模样,也回眼暗暗打量,掠过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她们哪里知道,被奴婢伺候惯了人,眼里是找不到活的。
比方说,撕裂了的垂幔、带有可疑污秽的步障屏面、东倒西歪的胡床……
苟柔一打眼,就找出了许多二人激情后的证据,这脸能不红吗!
第57章
再看下去,脸皮都要臊糊了,苟柔自觉低下头,将热水倾倒在盆里,不敢继续想象昨夜帐内发生了什么。
元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趁明月婢盥洗之时,将苟柔唤到内间:“阿柔,过来给孤绾发。”
“喏。”
内间的床反倒是帐内最整洁的地方,苟柔略自然些,束发时的手脚也放开了。
“今晚将被褥送回去吧。”
有美人抱着睡,谁还愿意孤枕冷榻。
面对来回折腾的苟柔,元祯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这处帐子太大,清晨还是冷。”
苟柔挑着发簪,看破不说破:“喏。”
“今日司马将军要借这顶帐子议事,过会你带北面买的奴婢过来,把这里里外外再清扫一遍……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这活可不轻啊,苟柔暗暗想着,照旧答应下来:“喏。”
末了,见明月婢随商音回去上妆,元祯压低嗓音,连忙道:“帮孤跟孟医佐要……那种药,晚间悄悄送过来,不许教第三人知道。”
“喏——啊,哪种药呀?”
元祯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还能有哪种?”
阿柔平时多灵醒的人,她方才看了步障,瞄了床榻,就没看到明月婢都不会走路了吗?
苟柔眼神迷茫,见元祯欲说还休,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顿时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奴婢,明白了。”
用过饭,苟柔手脚勤快,又带着黄娘王娘两个奴婢一块忙,半个时辰,也只打扫干净了一半议事大帐。
元祯进去看她们跪在地上一点点的擦拭,又连忙逃了出去,重新挑了个地方处理几日积攒的政事。
看着司马将军坚毅的脸,元祯总会出神,不自觉想到明月婢梨花带雨的脸庞,以及坐在腿上时的娇弱。
这等事食髓知味,一旦陷进去,心就静不下来,她哀叹一声,干脆挥手散去众将军,让上官校尉推自己回帐。
刚走到帐边,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元祯心痒,让上官校尉赶紧揭开帐幕。
家具陈设都委委屈屈的挤到一起,凑出大约有二十步的空旷,元祯看到门前设了个球穴,旁边插了五只小旗。
因为帐幕打开,风顺着吹了进来,原本该滚进穴的球慢慢停住,又一歪身,撞上了旁边的火盆。
苟柔见了,不由捧腹大笑:“太女妃,承让了,哈哈哈,您的步打的技艺再高,也耐不住殿下跑出来捣乱啊。”
元祯挑眉:“孤可什么都没做。”
商音站在球穴边,也拿着根步打棒,经由她的解释,元祯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魏十三郎刚从朱大郎手下逃出来,心神慌慌,总怕京口营寨也不安全,萧夷光为了安慰他,就主动叫上两个女史与他玩步打球。
萧夷光是步打球高手,带着魏十三郎一路高歌,将苟柔与商音杀得片甲不留,若没元祯突然进帐,她进了这第六只球,就能赢走苟柔商音押下的彩头。
晨起时明月婢的腿心还酸痛着,想不到这会都能玩步打球了,还玩得这么好。
元祯感慨她的精力惊人,又问询:
“你们押的什么彩头?”
萧夷光嗔了她一眼,让元祯自个去看一旁长案上的首饰:“妾押了对金镶玉臂钏,苟女史她们拿出了双青白玉镯。”
苟柔补充道:“太女妃还许了我们三日的假,想去哪就去哪。”
说着,她挥棒将球击进步障下的球穴,高兴的咧开嘴,忙教商音去插上根小旗,算上这球,她们已经进了三球了。
嚯,这代价可真不小。
元祯终于明白了明月婢眼里的嗔怪,她跃跃欲试:“下一棒让孤来,孤的步打也玩的极好。”
苟柔听了,顾不得理会输赢,连忙将自己手中的球棒让给她。
奴婢们唯命是从,只会纵着她,萧夷光却不由元祯破坏规则,先一步拦在她面前:“步打球没有半路加人的道理,倘若殿下想玩——”
她故意顿了下,指了指苟柔三人,为他们讨赏:“可不能轻易就加入进来,必须也得重重的许个彩头。”
“好啊,我站在你和十三郎那边,这一击若是进不了,就赏阿柔和商音每人一个玉带钩,若是进了,我也不要她们的彩头,都给你俩。”
听到元祯想要同自己一队,萧夷光笑容凝住,她挑了挑眉,寻思自己的臂钏怕是留不住了。
“你难道不信我吗?”
元祯许久没有沾步打球了,一边玩球棒找回手感,一边兴致勃勃道:“在广陵时,我常跟宫婢们玩步打,还从没输过呢,不信你问阿柔。”
苟柔点头,证实道:“殿下一月能玩七八次步打球,技艺早就炉火纯青了。”
“殿下在广陵时的球技,妾自然是信的。”
萧夷光微微一笑,按住元祯的肩头,用其他三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道:
“但是经过昨夜的殿下,恐怕就不那么让人信服了,今晨起身,殿下不是还说胳臂没力气了吗?嗯?”
“这——”
元祯气恼,推开她的手,“别小瞧人。”
“哈哈哈。”
萧夷光亲自将球棒放到她手上,再推着四轮车来到球穴正前方,意味深长道:“那妾拭目以待。”
“等着吧,我这就帮你赢来她们的手镯。”
元祯信心满满,让人将球拣到四轮车边。
为了让明月婢刮目相看,她先抻了抻双臂,又对球的摆放位置精益求精:“不行,有点偏了,再往左手边挪挪。”
苟柔照做,刚放下球,又听元祯道:“太靠左了,放回来点。”
“喏。”
“唔,还是有点歪。”
苟柔:……
见苟女史被磋磨得一脸无望,就差主动认输,萧夷光忍不住开口:“殿下,适可而止。”
话音刚落,元祯挥臂击球,“啪”的一声,在场的四人齐刷刷看向步障。
球在原地纹丝不动,球棒却脱了手,把步障砸出了个大窟窿。
这场步打球胜负已分,因元祯双手松软无力导致球棒甩飞,太女妃输掉了原本形势大好的局面,还赔上了自己的臂钏。
————
掌灯时分,帐内两人烛下对坐,不谈白日输掉的首饰,氛围十分的好,孟医佐也如约而至。
她看着元祯喝下今日份的汤药,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神神秘秘道:“殿下,此药方乃是我家祖传,吃一丸就管用,还不伤身。”
扯开油纸,元祯蹙眉:“怎么是丸药?”
红肿不应该用膏药去涂么?
“殿下放心,与汤药比,丸药胜在见效快,保证药到病除,半个时辰就治好您肾虚手无力的毛病。”
元祯:“???”
瞥见明月婢眼中明显的笑意,她恼羞成怒,拍着案道:“胡扯,哪个传我肾虚?”
“不是,是苟女史。”孟医佐傻了眼,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苟女史说,殿下行房时亏了身子,想要些房中药,能助兴的那种。”
元祯去看苟柔,果真见她含羞带怯的点点头,又猛的撇开脸。
阿柔想到哪里去了?
自己是让她去取消肿的膏药,又没让她造谣!
掌心像是躺了块烧红的木炭,元祯将药丸扔给她,双眼中闪烁着气恼:“孤的意思不是这个,孤也没有事,快拿走。”
太女连结契都不行,这会怎么还讳疾忌医了呢?
医者仁心,孟医佐抱着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的心态,小心翼翼的继续问:“既然殿下无事,那是——”
见元祯忍着诛人九族的怒气,朝太女妃那一点头,她立马领悟,原来殿下不是不行,而是……孟医佐躬身退下:“谢殿下指点,臣知晓了,药待会就送过来。”
“把丸药也留下吧。”
萧夷光笑意盈盈,手悄悄放到桌下,勾上她的掌心,暗示道:“万一日后用得上呢?您说是吧,殿下。”
昨夜分明是你先求饶的!
元祯张了张嘴,见明月婢堂而皇之的将药丸收进百宝盒,放进随手可拿到的枕下,她突然想起白日玩步打球时的尴尬,干脆扭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装着膏药的宽口小瓷瓶很快送来,苟柔带着婢子们放下垂帐,整治好寝具,也屈身离开。
外间的方角柜拉开,元祯双手拉出一只沉甸甸的枕箱,放在腿上。
推车走进步障,她见明月婢已经脱去裙衫,只着单薄的中衣,乌黑的秀发垂在胸前,在灯烛下,披上一层静美柔和的光辉,不由一愣。
萧夷光要扶她上床,看到箱子,问:“殿下,这是什么?”
“我听曹将军说,为了募兵,你把自己的嫁奁都拿了出来。”
听到此事时,元祯沉寂的心才鲜活起来,嫁奁是坤泽的私有物,也是坤泽与乾元和离后的退路,明月婢能拿出嫁奁给她募兵,说明是十分的在意她了。
元祯问:“东宫有内帑,咱们到京口郡也带了不少黄白之物,你怎么不取用呢?”
“殿下不在,妾也不好自作主张。”萧夷光笑笑,她指着枕箱,俏皮道:“看来是妾平日给殿下的印象太悭吝了,殿下刚回来不到两日,就惦记起还妾的银子。”
“有借有还嘛。”
元祯知道她出身富贵,平日用度虽奢侈,但从不吝惜钱财,执意将枕箱放在床边,道:“明早让商音替你收着。”
萧夷光不置可否,她起身扶元祯上床,又缓步依次熄灭灯烛。
两人依偎在一起,黑暗中,丹唇擦上脸颊,不知是谁先主动,紧接着又拥吻起来。
昨晚的放纵并没有消融她们对房事的热情,品尝过唇舌的滋味,元祯呼吸较为急促,在明月婢的引导下,她颤着手挑开衣带,触上那一片温软。
倏忽想起什么,元祯又缩回了手,“你的伤还没好,今日就先歇歇吧。”
欲火被挑起,又紧接着熄灭,明月婢的声音有点无奈:“那罗延……可真是。”
相拥的身子退开,元祯心中也空落落的,不料手中却被塞入一只瓷瓶,耳边传来明月婢的请求:
“乌灯黑火,妾自己不便擦药,能否辛苦那罗延一遭——”
元祯身子里的血又滚烫起来,她欲拒还迎,口不对心:“这不好,万一我下手粗鲁,又伤到你该如何?”
“只要是你,妾就可以忍受。”明月婢的话充满诱惑,她带着笑意,抱着元祯的胳膊,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畔:
“权当是还妾的嫁奁,好不好?那罗延,你就帮妾一次吧。”
————
京口的初雪断断续续飘了三日,等天空重新放晴,大地已裹满银装,士卒们穿上了朝廷送来的棉战衣,持枪的手也戴上了手衣。
据当地百姓说,京口再下过三场雪,长江湍急的江面也会结上一层薄冰,到时无论多大的船都无法渡江了。
营寨招募了七千多士卒,虽然还有不少空置营房,但元祯怕树大招风,也是秉着宁缺毋滥的想法,叫停了募兵事宜。
今日的募兵是最后一次。
元祯与萧夷光下船时,陈大娘子的铁锅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还有不少人陆续赶来,看着锅中的肉羹咽了咽口水,就去后头排队了。
曹楚对这里最为熟悉,她指着流民道:“殿下,天气越冷,参军的流民就越多,我们没有说今日是最后一日,就怕他们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士卒在精不在多,元祯扫视一遍流民,发现喝粥的人中高矮瘦壮都有,于是道:
“既然人多粥少,不妨将参军标准提一提,比如从前身高要求六尺,如今就拔到六尺三,若有识文断字的,更要优先招募。”
“喏。”
曹楚按着她的话去喊了遭,队伍出现骚动,果然有不少人不得不离开。
当然,也有许多矮个子乾元照旧混在其中,希望能浑水摸鱼过去。
通过检查的流民已经开始登船,元祯打量着他们坚毅的脸色,瘦削却不孱弱的身板,心中夸了曹楚几句。
转头却看到有的人领到粥后,舍不得喝,端着送给陪在身边的妻子郎君和孩子,元祯心有不忍,就与萧夷光道:
“天气冷,山上也没有能吃的东西,一个冬日过去,还不知能冻饿死多少人。”
萧夷光明白她的意思,顺着说道:“殿下是想接济他们?”
“是啊,乾元有气力,不论是为奴还是参军,总有条路可以走,坤泽只有卖身一个下场。”
弯弯曲曲的队伍不远处,逼仄的巷子里也同样站了不少乾元,元祯早就看见了他们,靠着门的几个性子急,甚至提早就解开了腰带。
一盏茶的功夫能轮流进去三四个乾元,出来的人衣袍敞开,脸上带着邪淫的满足,他们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元祯不忍看,刚想把脸撇过去,却发现里面抬出来个瘦弱男人,臀上沾了大片鲜血,龟奴背着他向斋堂跑去。
原来里面卖身的是中庸,元祯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乱世坤泽精贵,那些嫖客衣衫褴褛,手里又没有多少钱,自然只有折腾中庸。
若是这些可怜人每日能有一碗粥喝,想必也不需要受这等苦楚了。
元祯道:“营寨还有些余粮,我想再拿出一部分内帑,隔日施一回粥,好歹帮他们度过冬日。”
萧夷光觉得不可行,她道:“殿下宅心仁厚,只是长江早晚会结冰,船只渡不过去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要提前将米放到北岸吗?
不成,不成,无重兵看管,这跟三岁幼童抱着金子招摇过市有什么区别。
元祯长于深宫,没有赈灾的经历,在这一块是短板,思索到许多法子,自己倒先否决了去。
第58章
她遗憾道:“能招到营寨去最好,可惜这些人身无长处,营里又不能白白养着他们。”
不料,萧夷光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没有长处,倒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
元祯疑惑,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想到明月婢自幼在大司马的公府里入学,应是学到不少治国之策,便虚心请教:
“大司马从前也赈济过流民吗?”
萧夷光忍不住笑:“她做的事与我何干?”
“看过总是会有经验嘛。”
不过,明月婢聪慧绝伦,天大的难事到她眼前,都会化成轻飘飘的羽毛,她能自己想出安置流民之道,也不足为奇。
若遇上那等嫉贤妒能的乾元,见自己的坤泽崭露头角,心中妒意滔天,恨不得在萌芽里就将其念头掐死。
可元祯胸怀开阔,只要身边人有治国良方,不论他们是何身份,她都愿意移樽就教,“不妨说来看看。”
拥护左右的将领们苦思冥想,对流民们也一筹莫展,听太女妃这样说,便竖起耳朵格外留神。
“殿下是知道的,赈济灾民的法子不过两种,以工赈灾和以钱粮赈灾。”
在众将面前,若只顾逞能使气,则会驳了太女的脸面,萧夷光考虑充分,语气便就略含蓄:
“以京口郡的境况,若想妥善安置流民,以工赈灾是最好的法子。”
第一回重新踏上北岸,纵然周旁的护卫挡成一堵墙,萧夷光还是在虎豹骑魁梧身姿的间隙,瞥见了坤泽与中庸们的悲惨掠影。
若乾元是在夹缝中求生机,那他们则是捡着乾元吃剩的渣滓,苟活在肮脏阴暗的角落。
身为坤泽,萧夷光更容易看到弱者,回到营寨,她就开始思索如何赈济灾民。
直到今日,有元祯的支持,她终于可以对这些可怜人施以绵薄之力:“营寨附近有深山,据说山上遍植野桑树。”
萧夷光之所以知道桑树一事,还得归功于她前段日子患的风寒,桑叶有疏散风热,清肺润燥的功效,孟医佐特意进山采桑叶为她治病,顺便就提了嘴漫山遍野的野桑树。
桑树浑身都是宝,叶、皮、根、枝都能入药,桑叶还能养蚕,最重要的是这座桑山没有主人,或者说,无需任何人准许,元祯天生拥有对它的处置权。
“你想让他们去采摘桑叶,明年养蚕缫丝?”
不用萧夷光多说,元祯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斟酌片刻,也觉得办法可行:“中原家家养蚕,想必流民中也不缺缫丝的好手。”
“只是会缫丝,还远远不够。”萧夷光道:
“妾是想世家逃难前,定会舍弃大宗衣物,只带着金银珠宝轻装渡江,等他们在江南安定下,一定会思念从前穿惯的绫罗绸缎。”
“江南比较中原,人烟稀少,桑户与织户更为珍惜,到时丝缎必然供不应求。殿下若能办一座丝坊,让力气弱小的坤泽中庸采桑缫丝,织成绸缎货与世家,也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萧夷光的肌肤娇嫩,有时元祯手上的动作略重些,就能擦起一片红晕。
所以她贴着身子的心衣是专用水丝织出的重莲绫裁成的,重莲绫光滑柔软,穿上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水丝只出产于益州,益州刺史萧岧是她的阿舅,听闻萧夷光的亲事,萧岧命人快马千里送来好丝缎作为贺礼,为了及时赶到,马都累死了几匹。
对华美衣饰的追求,其余世家有过而无之不及,有他们的追捧购买,元祯就不需再为粮饷发愁了。
元祯听了若有所思,手指也无意识的在扶手上点着,她暗忖寻常人怕得罪世家,即便心有妙计也不敢说出,眼下唯有明月婢肯直言了。
“除了缫丝,桑果也可以酿酒。”
闻一知十,元祯由桑叶想到桑果,桑树五月就结桑果,江南人多粮少,若是用桑果酿酒,拿到建邺售卖,不仅也能获得利钱,还可以节省粮食。
提到酒,将领们的馋虫也勾起来,他们想果酒清冽不醉人,若是能酿出来……虽然司马将军禁止营寨酗酒,但日后受伤,也能用酒冲洗伤口什么的。
开办丝坊与酒坊,既赚世家的银子,又安抚骚动的流民,还能使元祯从中获利,简直是一箭三雕。
元祯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爱重,萧夷光回顾时也佯装羞意,唯有将领们纷纷错开眼,不忍直视,也不敢直视。
回到南岸,元祯将李维从郡治唤来,确认桑山无主后,将其划归太女妃名下,第二日,又带萧夷光去山脚,寻一宽敞地方建屋舍。
桑山占地五十亩,附近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
她们跨过小河,才来到山下,山与河的中间,是一片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荒地。因为附近住着的百姓少,地上的积雪像一大块藕粉糕,平整洁白,踩下去能没过脚踝。
站在白玉般的雪地上,萧夷光难得起了些许童心,她弯腰捏起一只雪团子,回身扔向元祯。
她出其不意,上官校尉的刀更是快如闪电,雪沫子都没挨上元祯分毫,雪团就被刀劈成两半。
潇洒回刀入鞘,被元祯不满的眼光一扫,上官校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扰了两人的情趣。
还好那不满旋即又变作殷切,元祯注意力重新放回太女妃身上,上官校尉讪讪一笑,站到人群后松了口气。
“咳咳,许久没有到郊外走走了。”
元祯使了个眼色,她坐在车上没法抓雪,就让杜三娘给自己悄悄揉个雪球。
这点小动作全被萧夷光看去,她装作不知情,却放缓了脚步,自然而然地站到元祯身后,接过苟柔手中的四轮车推着,顺便还能监视杜三娘手中的雪。
可怜的杜三娘,在袖底捏了个大雪球,有她在背后盯着,丢下也不是,递给元祯也不是,冻得手都红了。
众人沿着河边走去,用脚丈量着土地,萧夷光道举目远眺:“这里地势平坦,离桑山和大道都很近,又有河水可以汲取,是建丝坊的好地方呢。”
元祯惦记着雪球,敷衍的心不在焉:“是啊,等教他们装一皮囊河水,回去尝尝,若是味道尚佳,酒坊也可建在此处。”
笑意爬上唇角,萧夷光噗嗤笑了:“哈哈哈,酿酒用的水可是要入口的,这条河旁有了丝坊,水就被污染了,怎么还能酿成好酒?”
元祯一怔,方回过神,也笑道:“啊,我倒是忘了。”
左手装作拂去右臂的雪花,她一扭头,正好撞见杜三娘正捏碎雪球,将雪漏出去,一边抓紧捏碎还一边偷看明月婢,好像她会吃人似的。
一个也指望不上!
元祯愤愤瞟了她一眼,心思回到酒坊上:“山中桑树多,也必有好泉,到时教他们去寻一寻,用泉水酿酒也好。”
泉水发自深山,上游无人迹污染,确实比一般河水要好,萧夷光颇为赞同:“殿下说的是。”
看过地势,元祯开始建造丝坊,她先派人圈了地,然后拨了五百京口卫去山中砍树建房。
冬日的桑叶品质最高,曹楚招募完京口卫,又奉命马不停蹄招纳坤泽。
北岸报名者如云,都希望能摆脱这个魔窟。曹楚精挑细选,本着以会缫丝者优先的宗旨,择了肤白体健者五百人,用船送到营寨暂住,歇过一日就让他们去采桑了。
看起来一切有条不紊,实际上却出现了新的难题。
采桑酿酒者都是坤泽,这两项又都是能过手银钱的肥差,托给身为乾元却不懂买卖的将领并不合适。
本钱既然由东宫所出,元祯自然也想让东宫的人牢牢把握住这两座工坊。
一日,同司马将军布置过军务,元祯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大帐,却看到萧夷光倚在美人榻上,手持《周民要术》,在翻阅古法酿酒,她心意一动,道:
“以工赈灾是明月婢出的主意,眼下人已募到,却没有能胜任管事者。”
自元祯从梁郡回来,就常拿白日举棋不定的政事回帐,与萧夷光参详,两人百无禁忌,常常商议到深夜。
今日却与往昔不同,萧夷光品出她话中有话,便扣下手中的书,揣摩着元祯的心思道:“殿下身边有不少贤才,上官校尉稳重,杜三娘灵活,都堪当大任。”
哪知她每提一人,元祯就摇一次头,萧夷光最后无奈,只得道:“想必殿下心中已有人选,又何苦让妾白费口舌?”
元祯坐上美人榻,环着明月婢的纤腰,又捉住她的手,将一枚方方正正的小印握给她:“我身边最合适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呢。”
摊开手,两坊令的信印就在掌心,萧夷光微微怔住,心中过了百转千回,竟开口婉拒:“妾资质愚鲁,又不善与人打交道,当不得这项差事。”
送出的印信又回到自己手里,元祯兴奋的心情一滞,先是沉下脸色,后又寻思明月婢性子外柔内倨,果真教她与几百名乡野村人混在一处,恐怕也难以忍受。
这般想着,元祯的不快也就消退了些,又听明月婢举荐他人:“术业有专攻,帐中就有极合适的人,殿下为什么不考虑她们呢?”
“帐子里?”
元祯随意一扫,只有苟柔在用力擦花瓶,于是道:“阿柔还要跟着我,脱不开身。”
萧夷光笑了笑,走到步障边,唤进在外间做针线的婢子:“黄娘,你过来。”
步障外果真走进一位粗壮的妇人,她肤色黝黑,双手倒是生得纤细修长,施礼道:“奴婢黄娘,见过殿下、太女妃。”
元祯识得她,接回商音那日,听牙侩说她与另一婢子王娘曾在京兆魏氏府里做工,明月婢说不好教她们流落在外,便将两人一起买了回来。
她们倒也兢兢业业,自来后就接手了大部分粗活,也从不过问主子们的事情,大大减轻了苟柔身上的担子。
“妾想,缫丝与酿酒的都是坤泽,真教乾元去打理,少不得会生事。”
乾元性淫好色,就是授以一阉人权柄,再将他放在五百名坤泽当中,不出三日,他也会起不该有的心思。
为了从源头上截断这种可能,萧夷光直接向元祯推荐坤泽为官:
“所以妾想,不如直接委任对殿下忠心耿耿的坤泽,再将印信一分为二,分做丝坊令与酒坊令,也好让她们互为掣肘,不敢从中贪墨。”
当然,除了为元祯着想,她在这项差事的人选上,还有另一层的考量。
第59章
正如元祯所想,萧夷光外表温柔,里子倨傲,她虽怜悯流民,却也忍受不了与他们长久相处。
况且此事并不轻松,她若真投身进去,日日早出晚归,势必会对元祯这里有所冷落。
两相权衡下,萧夷光婉拒了元祯,又转而推荐起他人。
这项差事丰美肥腴,既然元祯有心让她参与此事,萧夷光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所举荐之人既妥当,又与她熟稔。
黄娘听说太女妃愿意荐她去管理偌大的丝坊,感激之色像酒爵里的酒香,快要溢了出来,登时跪下磕头。
不消元祯多问,黄娘极为上道的交代家世:“奴婢祖祖辈辈都为魏府种桑缫丝,蚕的好坏,丝的品类,绸缎的花样,就没有奴婢不知道的。”
她伸出手给二人看,那手上的中指没有指甲,短了一截,“奴婢三岁就开始摆弄丝车了,如今已有三十年了,这指头就是不小心被车轧断的。”
元祯瞥了眼断指,头皮有点发麻,就挥手让她收回去:“既然太女妃看好,就暂且是你了。”
由婢女升做丝坊令,这种翻天覆地的好事,黄娘从前想也不敢想,她连忙谢恩,眼底藏下对萧夷光的感恩,轻手轻脚退出去。
“至于酒坊。”萧夷光的眼神微微在苟柔身上停留,转而笑吟吟的望向元祯:
“妾记得曹将军入伍前,家中在山阴开着有名的酒垆,恰巧殿下答应过女史,日后要将曹将军调入东宫,若是将酒坊交给她,也好预先观其才干。”
苟柔背着身子,正一点点擦拭柜橱上的花纹,觉察出太女妃话里的笼络,她蹲着的腿先僵了。
好在,身后的两人不知在做什么,只听元祯低低笑了几声,语音含糊不清的应下:“好,都依你的。”
两坊令的差事金贵,到任就能沾上一手油水,这两天有不少人拐着弯跟苟柔套近乎,想要请她在元祯面前美言几句。
若没有萧夷光的求请,酒坊令绝不可能轮到曹楚,感慨于太女妃身上的盛宠,苟柔贴着额头的发丝渗出一滴汗。
她放下抹布,回身代曹楚谢恩,算是应承下太女妃的人情。
床中没有回话,钩着床帐的银钩却滚落到眼前,苟柔心里如明镜似的,照旧低着头,匆匆躲了出去。
罗帐落下,掩住一室春光,里面的一对璧人只来得及褪下半边衣裳,便陷入活色生香的纠缠中。
云雨罢休,元祯的鬓边少见的起了层细密的汗珠,她歇息片刻,感觉身体里好似又充满无限的精力,连胳膊也不疲乏了。
难不成是孟医佐的药起了效用?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元祯边寻思着,边由背后圈住明月婢的腰,手探向她紧实的小腹,还想再来一回。
两人肌肤刚贴近,燥热之意滚至全身,元祯畏寒,这还是第一次觉得火炉可恶,她高声唤道:“阿柔,阿柔!”
颈后的心衣没有解开,就被元祯没耐心的推到胸乳之上,萧夷光忍着羞怯,正颤着手褪下,就听元祯胡乱叫人,忙翻身捂住她的嘴,责怪道:
“殿下这是纵欲忘形了吗?”
一边挑弄她,一边让人进帐,她们就差赤裸裸在苟柔面前演活春宫了!
世家的乾元坤泽荒淫无度,在床事上多多少少都极放得开,更有凶残者,甚至还将刑具请到寝房使用,以为情趣。萧夷光耳濡目染,自然也不例外。
可让外人见着最隐私的狼狈,就像是在自尊上戳了个洞,纵然萧夷光不拘小节,心间总会升起一种莫名的屈辱。
所以欢好后,她几乎不教婢子们贴身伺候,而是事事亲力亲为,这会萧夷光忍不住揪住元祯耳朵:
“有什么急事,殿下不能先与妾说吗?”
她就不该当着苟柔垂下的脑袋,主动吻上元祯的唇,瞧把这人纵容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拦着她,萧夷光深深怀疑,元祯都想叫一队虎豹骑到床边观摩。
元祯捂住耳朵,声音委屈:“你刚刚不是说没有力气了,所以我才唤的阿柔。”
床笫中的话,岂能当真?!
萧夷光哽住,她怎么思量,都觉得元祯就是故意的,于是扭着耳朵的手转了半圈,控诉道:“妾方才还要殿下轻点呢!殿下怎么也不听?”
“好痛哇。”
明月婢怒目而视,也不放手,颇有给她个教训的意思,元祯没办法,毕竟耳朵上全是肉,总不能拿自己的肉去拔河。
僵持间,她很快想出围魏救赵的妙招,扑到枕边人身上,香肩、脖颈、脸颊,亲吻如雨点般落下,手也滑进堪堪遮住腰的锦被里。
耳朵上的禁锢果然松开,明月婢忙去阻拦,只是那双手软绵绵的,在元祯的攻势前,没了揪耳朵时的力气。
“殿下,奴婢进来了?”
门拉开一条缝,苟柔肩头落了层薄雪,提着灯笼走进门,极有分寸的停在步障外。
萧夷光推着她的肩膀,声音已经颤得不成样子:“那罗延,女史她来了。”
元祯充耳不闻,她的手如游鱼,根本不会因苟柔的到来而停下半刻。
简直要被她逼到墙角,萧夷光瞥见元祯眼中的得意之色,不由又羞又愤,回手抓过一只隐囊塞到她怀里,自个则拉起锦被,迅速坐到床尾。
“殿下,殿下?”
听得红罗帐摇动,就是无人说话,苟柔纳闷,怀疑起自己方才是不是幻听了。
元祯一时大意,竟让人逃了,她双腿不便,又不能追上去,只好先将苟柔打发走:“帐里太热了,撤走一个火盆。”
待外间门关上,元祯拍着枕头,哄劝道:“人都走了,明月婢还不回来吗?”
“那罗延,你是不是……偷偷吃了孟医佐的那颗补药?”
往日元祯的身子虚得很,今日不仅穷追不舍,还嫌弃起帐内的火盆,倒像是吃错了药,萧夷光用锦被遮住身子,狐疑的看着她。
元祯视线游离不定,“没、没有啊。”
晚间喝药时,趁着明月婢去看魏十三郎,孟医佐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在汤药与针灸的双管齐下下,她体内的陈年毒素已然荡清。
也可以说,元祯距离结契就差一个契机,为了制造这个契机,孟医佐又在药里新增了几分助兴之物。
虽然被明月婢猜出来了,元祯依旧不打算承认,她贪婪的吸了口帐内的海棠信香,胡诌了个缘由:“今日只是想试试与你结契。”
萧夷光表示不信,但对于她结契的请求,又不能拒绝,只好慢慢放下遮身的锦被,由着元祯拉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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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到半夜,契也没有结成,元祯睁开眼,望着帐顶的结绳,眸里尽是疲乏,回想孟医佐信誓旦旦的保证,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诈骗。
不多时,枕边人的睫毛动了动,萧夷光从好梦里醒转,眼眸清醒后第一刻,就是从被里伸出手,摸到后颈,光滑如初,还是没有一点结契的痕迹。
她忍了又忍,才按下将元祯踹下床榻的心思。
帐中的气氛着实尴尬,再想到昨夜夸下的海口,元祯恨不得长出六条腿,赶快带她逃出这个地方。
怎奈何夙夜纵欲留下了后遗症,她的身子像是被掏空,连手都抬不起来,就更别说逃避了。
元祯索性又闭上了眼,装作睡觉,希望能躲开明月婢无声的谴责。
外间苟柔端进了新火盆,将早食吊在上头温热着,忙好一切,又到步障边请示:
“殿下醒了吗?昨夜您提拔曹将军任酒坊令,今日她知晓了,想来谢殿下的赏识。”
按理说,她应当见曹楚一面,再恩威并施的敲打敲打,教她好生做事,不要偷奸耍滑。
可是元祯的腰软的像汤饼,还是泡坨了的那种,几次伸手撑着床,腰使不上劲,脊背连动都没动。
她放弃了,将锦被拉回肩头,直接吩咐苟柔:
“去军中寻杨主簿,教她起草一道调令,黄娘任丝坊令、曹楚任酒坊令,她们之上,再设一职两坊使,由张十一郎担任,总辖两坊事宜。”
听到元祯在黄娘、曹楚上增设两坊使,紧接着安插自己的人,萧夷光心道果然。
不管她昨夜多耽于情欲,又轻易许出多少好处,一旦涉及根本权力,元祯总能瞬间清醒,然后将主动权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或许酒坊丝坊两令,在她眼中只是不足为道的小玩意,所以才会慷慨的拿出来,笑着与自己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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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营寨中终于建好了一座三进的院落,元祯命人将大帐拆除收好,就与萧夷光搬进更为温暖舒适的屋舍。
院中没有亭台楼阁,只是整整齐齐三排小屋,条件比不得建邺王宫,可元祯不打算在此久住,所以就没有叫人精益求精。
她收到了萧国相的密信,广陵王已经攻克豫州,杀光了陆氏与豫州刺史满门,留下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华做刺史,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到时元祯照例要上贺表,国相建议元祯在表中提及先王后,勾起广陵王的父女之情。
她再在朝中联合众臣,向广陵王建言,以期能将元祯从京口调回建邺。
元祯从善如流,当即亲笔写下一封哀感顽艳的贺表,让人快马送到建邺。
哪知贺表刚走一日,广陵王的使者便来到了京口郡。
第60章
从建邺来的使者是位高个子郎君,他面白无须,开嗓的声音尖溜溜,进了辕门,连马都没下,就喊着要见王太女。
他大呼小叫,随从们也横冲直撞,活像一群发情的野狗,因求偶不成就摇着尾巴狂吠。
将营寨上下的官吏都喊了出来,使者又挑了块平坦开阔的地界,让人供上香案,说要宣读王谕。
当着他们的面,摊开大王的手谕,他挤眉弄眼,竟然在元祯头上清了清嗓子。
使者举止粗俗无礼,显然没把太女放在眼中,众人忍着怒火跪地,手暗暗捏成拳头。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若不是元祯的腿实在无法支撑,使者也不会放由她坐着的,他阴恻恻的笑了声,鼓出中气,高声念道:
“王上谕旨……太女无知,挟势弄权,薄一郡之卒,渡江……禁足三月,非王命不可出营,以儆效尤……”
谕旨揪着元祯出兵衮州一事,指责她大好喜功,不顾人力艰难,直骂了个狗血喷头,遇着言语狠厉处,使者格外拉长声调,生怕他们错过。
一鼓作气念完,众人哑然,杜三娘更是愤愤捶地,纷纷抱不平。
在他们眼里,收复衮州兵不血刃,是大胜,广陵王不嘉赏就算了,竟盯着微末的过错不放,还专门派人责骂。
这不光是羞辱太女,也在把京口营寨的脸扔到地上踩。
使者折起手谕,直呼其名的大喝:“元祯,你可知罪!”
他有意羞辱,不完全是自个抖威风,见手持王谕的使者就如见君王,凡他所骂,每一个字都有广陵王的授意。
元祯的脸煞白无血,唇上倒咬得鲜血淋漓,她俯首认错:“臣女有错,望大王饶恕。”
“接谕吧,太女殿下。”
使者原还想阴阳几句,只是拿眼一瞧,周旁的将领像一群发了怒的狮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便悻悻闭了嘴。
既然谕旨里要禁足,自然一刻也宽缓不得,在使者的催促下,元祯不得不当场划定那三进的院落为禁足之地,从此之后,其他地方她都不能涉足。
除了限制她的自由,广陵王在谕旨里还上了层重锁,在禁足期间,他剥夺了元祯调兵遣将的权力,严禁她与将领们接触,更不许与营寨外的人有信件往来。
使者带人检查了院落,为确保没闲杂人等藏匿其中,连锅上的釜冠都揭开来看,苟柔一路跟随,见他们吹毛求疵,没好声气道:
“这底下还烧着柴火呢,哪个脑子进水了,会藏进热锅里?”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使者挑不出刺,又不愿轻轻放过,便站住脚盘问起了人。
“哼!”
鼻子里轻蔑一哼,苟柔眼睛撇向房梁,还是商音好言好语的解释:“奴婢与苟女史都在殿下身边伺候。”
“好。”使者点头,他踢开釜冠,斜起眼睛,偏要好好磨磨太女及身边人的锐气:“除了太女妃和你们二人外,殿下不许见任何人,也不能有其他奴婢伺候!”
禁锢于一方小天地,日日只能对着三人说话,这不是打断殿下双腿后,还要戳瞎、戳聋她的眼睛和耳朵吗!
苟柔瞪大眼睛,呵斥道:“殿下千金之体就算禁足,也不能只留两人侍奉,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也是大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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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使谩骂、禁足、削兵权,一连串动作下来,广陵王的意图昭然若揭。
他想要废太女。
可能是听进了王后与元焘的谗言,也可能是广陵王本就打着先平豫州后废太女的主意,他当日将元祯禁足,当日就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京口卫的建设刚刚起步,元祯羽翼未成,连起兵造反的本钱都没有,只能被软禁起来。
使者不是不想接管京口卫,只是司马将军对元祯忠心耿耿,只拿他当空气,营寨上下运转如旧,倒也不需她太过担心。
丝坊、酒坊尽管有黄娘、曹楚在,却因万事都不完备,处处少不得元祯拍板,她这一禁足,两坊几乎要陷入停滞。
在此关头,萧夷光站了出来,她的出行没有被限制,就主动充当起元祯的口舌,代她面见大小官吏,安抚京口卫将士,甚至还冒雪去了一趟桑山,将酒坊的选址定了下来。
朝中党羽很快得知了元祯的处境,也在尽力挽救,建邺、会稽的密信来往不断,只是使者看管严密,无法送进院子。
这件事难不倒萧夷光,她拆信背下内容,回去再口述给元祯,有时加上元祯的回复,萧夷光一日间不仅要处理政事,还要背默二十多封信。
如此繁冗的事务,就是老练的权臣也会心力交瘁,还好她耳闻则诵,又天生精力充沛,在外间工作到深夜,回去又照顾元祯,从不觉得累。
“……再写一封信给萧六郎,大王不承认衮州,也不出饷银养兵,让他自立为衮州刺史,筑墙存粮,应对羌人。”
加上这封,萧夷光在心中记下了六封信,为确保准确无误,她慢慢将这些信的要点复述一遍,而后用目光询问元祯。
“很好,没有纰漏。”
元祯坐在空荡荡的长案后,手指拨弄着念珠串,眉眼神色抑郁,望向明月婢时,才稍稍带些柔情,她道:“只是辛苦了你。”
许是怕元祯写衣带诏,案上的笔墨纸砚,书格里的典籍书册,全都被使者搬空。
若不是兰陵萧氏在朝中尚有地位,使者又极瞧不起坤泽,认定萧夷光掀不起风浪,她的来去也要受限制。
萧夷光发自内心道:“事出突然,那罗延没有一蹶不振,妾就极为感激了。”
她走到四轮车边,为元祯理了理领子,又在脸颊留下一个吻:“你好好养病,要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元祯笑笑,目送她出院润色写信,从窗缝里看到明月婢的身影消失在仪门,才开口唤道:“阿柔,进来吧。”
苟柔闻言,进来打开橱柜,在角落里取出个油纸包,用食指蘸了一小块,轻轻揉搓在元祯额头两边。
禁足后,元祯忧思过度,先是口中的牙痛,过了一日剧痛转移到额侧,最后几乎半边脸都要痛麻了。
严重时,夜里都能生生将她痛醒,元祯怕萧夷光知晓后,跟着忧虑,就忍到天明,才偷偷教苟柔去找孟医佐。
孟医佐没法进来把脉,问过她的症状,先开了些外敷的止痛药。
擦过药,凉滋滋的感觉缓解了元祯的偏头痛,她一吐胸中浊气,声音虚弱道:“阿柔,莫忘了开窗。”
通通风,免得药气积郁在屋里,再教明月婢觉察到。
苟柔推开格子窗,外头的风又干又冷,冻得手疼,于是与她商量:“只开一小会,要不然殿下又该发烧了。”
元祯点点头,太阳穴突突的跳,痛感随着跳跃涌来,她几乎没有力气再开口。
床边搭着两人昨日换下的衣物,苟柔顺手收拾干净,走出院子交给洗衣婢,又去找曹楚,询问了些酒坊近况,回院时照例遇着使者的随从搜身。
她身上一无所有,连个香囊都没挂,随从咂咂嘴,找茬道:“进进出出,我看你心里有鬼!”
苟柔没给他们正眼,拔腿就走,回屋先关上了窗,才道:
“殿下,曹将军打探到了,使者出身渤海高氏,行七。宣读谕旨那日,他对您百般羞辱,恐怕也是奉着王后的意思。”
双头的珠穗坠在春碧色的中衣上,元祯手腕上久违的缠上三圈琥珀念珠,她不急着出声,而是一颗颗默数着大小均匀珠子,使气息渐于平稳。
大婚后,她鲜少读佛诵经,一来是因为京口郡事务繁忙,二来她夜夜与明月婢缠绵,再举头见佛,总有言行不一的别扭。
这会佛珠于指尖划过,元祯的头痛似乎也好了许多,她问:“阿舅知道孤的事了吗?”
苟柔忧心忡忡,手揉搓着衣襟:“消息是递出去了,可是,曹楚说羌人突然南下,与郑刺史在江州鏖战,连郑娘子都连夜赶了回去。”
“那她们是无暇顾及这里了。”念珠停住,元祯冷笑:“大王故意挑了这么个天时地利的好时候,恐怕过不了过久,他就要活活将孤饿死,好给元焘让位。”
苟柔大惊失色,她连忙劝说:“殿下不要乱想,就是看在丹阳县主的面上,大王也不会这么对您的!”
大周三百年国史上,从未有禁足后能顺利登上王位的太女。
元祯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死是最轻松的事,但真到不得不饮下鸩酒的那一日,她心中还是有放不下的牵挂。
若安置不好明月婢,元祯去了阴曹地府都不会安心。
“幸好酒坊、丝坊的土地,买来时就挂在明月婢名下。”元祯无意识的甩着念珠,思来想去,自感是活不成了,就对苟柔交代起“后事”:
“告诉上官校尉,即日起,虎豹骑听从太女妃的吩咐,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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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寨后头建了一溜儿的灶房,晚间没人吃饭,炊家子们都锁了门回帐休息。
没了锅铲瓢盆的碰撞,灶房后却并不平静,一道女声突兀的响起来:
“郎君是王后派来的?”
高七郎倚着墙,漫不经心的侧过眼:“不错,她有个口信,要我告诉你。”
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高七郎明面上是广陵王的使者,背里又受了王后的指使,打算在京口营寨里,搅个风雪不停。
心娘边留意着周旁,边狐疑的看着他,假笑道:“王后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