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继半人马后,侏儒和地精加入战场。
他们的体魄不够强悍,索性仰赖座兽的威力,驾驭大车横冲直撞,硬是在战场中碾压出一条血路。
豪猪竖起满身尖刺,经过处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侏儒为矮马套上额刺和护具,驾车冲入战场。矮马并辔直冲,接连刺穿十多个兽人的腹部,划开他们的大腿,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
“救命!”
“让开!”
“救救我!”
惨叫声、咒骂声、呵斥声和厮杀声交织,伴随着血雨泼洒,残肢断臂横飞,组成一幕血淋淋的混乱场景。
矮人们成功脱险,撤离是时不忘带走伤者。
驼背人和兽人兵败如山倒,短时间出现大量伤亡,余者吓得魂飞胆丧。
见势不妙,驼背人转身逃跑,兽人不甘落后,一度后来者居上,比前者跑得更快。
就在这时,战场外围发生颠簸,地面环形震颤,大量黑色荆棘破土而出。
荆条缠住驼背人和矮人的双腿,将他们困在原地。若是强行向前冲,非但无法挣脱束缚,更会被荆棘的尖刺划伤,毒素融入体内,令他们四肢麻痹。
“有毒!”
“这些荆棘有毒!”
“救命!”
剧痛之后,伤口流出黑色的血,兽人们失去力气,接连向前扑倒。
驼背人抵抗力稍强,却也没能坚持多久。继兽人之后,陆续砸在荆棘中,全身遍布划伤,样子狼狈不堪。
巨鸮飞近地面,岑青目光所及,俱是哀嚎的驼背人和兽人。
部分袭击者已经死去,僵硬地倒在地上,胸膛再无起伏。个别一息尚存,因剧痛惨叫连连,在煎熬中等待死亡。
见到岑青,矮人们顾不得危险,接连跳出大车,快步朝他迎上来。
路过哀嚎的袭击者,他们用力踏下大脚板,沿途踩碎不少人的骨头,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活该!”
“想杀我们没那么容易!”
“让你们埋伏暗算!”
认出倒地的面孔,自然猜出这场袭击背后的阴谋,矮人们同仇敌忾,都是火冒三丈。
他们庆幸赫尔足够聪明,部落提前做出防范,带着诚意投靠岑青,获得对方庇护。若不然,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有心算无心,他们绝逃不开对方联手。
无耻的行径!
矮人朝地上的家伙呲牙,接近岑青时,立即换上另一张面孔。
不等巨鸮降落,他们已经毕恭毕敬站好,深深向岑青鞠躬,并在卡贝的带领下单膝跪地,以最高的礼仪感谢岑青,感恩他拯救自己的性命。
“陛下,您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万分感激。”
“以祖先的荣誉发誓,我们效忠您,愿为您付出一切!”
矮人们信誓旦旦,看向岑青的目光满是激动,一个个脸庞涨红,情绪近乎狂热。
巨鸮落向地面,骄傲地收起翅膀。
岑青朝矮人颔首,示意他们站起身。
他接受这份感谢,并且会继续庇护他们。
“你们宣示效忠我,为我挖掘矿藏,建设领地,我自然会保护你们。”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围,指向驼背人和兽人,“他们就是赫尔首领担心的危险?”
“是的,就是他们。”卡贝抬起头,灰蓝色的辫子染血,凝固成暗色的斑点。发绳在战斗中松脱,散发胡乱地挂在鬓角处,被她反手别到耳后,下一刻又弹出来,像是弹簧。
她的头发很硬,堪比她的脾气。
“他们是泥岩部的驼背人和熊部落兽人,向我们借了许多钱,本该在入冬前偿还。”
“看样子,他们不打算还钱。”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环抱双臂,暗红色的斗篷自肩膀垂落,遮挡住他的靴子。
巨鸮突然发出唳鸣,锐利的眸子锁定一个装死的驼背人,抬起锋利的脚爪,直接将对方踩入泥土中。
驼背人发出一声惨叫,半个身体嵌入泥地,耳鼻和口中涌入泥浆,混着血腥味,令他作呕,却无法吐出来。
巨鸮继续施力,驼背人已经叫不出声。
他活生生被踩入土层,隆起的背部凹陷,骨头尽数折断,沦落为一滩烂泥,死状无比凄惨。
“我厌恶背信弃义。”岑青语气淡漠,无端令人胆寒。
卑劣的行径令人不齿。
杀人者,人恒杀之。
就如这些欠债不还,还妄图杀死债主的驼背人和兽人。还有远在金岩城的篡位者,以及簇拥在他身边的贵族,注定要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需要俘虏,杀光他们。”岑青平静道。
“遵命!”半人马很乐意执行命令。
他们停止奔跑,转身返回大车,抽出双刃斧。
斧柄长一米,斧身厚重,斧刃弯曲锋利,闪烁慑人的寒光。
半人马三两人一组,灵活游走在战场中,随机砍下驼背人和兽人的头,砸碎他们的脊椎和胸骨,确保他们死得不能再死,绝无生还可能。
“陛下,请容许我从他们身上取一些东西。”卡贝向岑青请示。
“可以。”岑青向她点头,又询问一句,“用来做什么?”
“诅咒他们,让他们的灵魂永陷烈火,成为锻造之神的火炉燃料。”卡贝一边说着,从腰间拔出匕首。
五六个矮人跟上她,穿梭在战场中,割掉兽人的毛发,拔掉驼背人的指甲,当场点燃火堆,将毛发和指甲投入火中。
火焰盘旋上升,焰舌指向天空。
矮人们围在火堆旁,口中念念有词。
烈火吞噬祭品,焰光活泼跳跃,柱状黑烟升起,笔直朝向天空,风过也未能吹散。
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只见烟柱上方出现斧影,一柄巨斧横在矮人们头顶,逐渐凝视,猛然劈向火堆。
火光爆裂,自中心处分裂。
无数火星飞溅,中途撞上透明墙壁,从外向内倒卷,重新收拢在一起。火光缠绕烟柱,呼啸着冲撞斧影,在天空中熊熊燃烧。
神奇的一幕持续数分钟,景象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死去的兽人和驼背人发生变化。
他们的尸体迅速萎缩,皮肉干枯,血液蒸发,只留下破损的骨架,样子异常可怖。
“锻造之神接受了祭品。”卡贝停止诅咒,和族人并肩站在一起。直至火光熄灭,斧影消失,火堆中只剩残烬。
目睹全过程,岑青感到十分惊奇。
“矮人的诅咒?”他询问卡贝。
“是的。”女矮人没有任何隐瞒,如实回答。
她抓起发辫,用皮绳扎在脑后。没时间清洗,只能胡乱摘掉干涸凝固的血块,“白涧部落流传的诅咒,是锻造之神的祭司教授给我们。”
“祭司,你们和祭司的关系很好?”岑青继续问道。
卡贝思索片刻,认真回道:“祭司大人常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岁,也没人知道她在何处。教授我们,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别的祭司也不知道?”岑青想起泰温,下意识追问一句。
“很抱歉,陛下,我不清楚。”女矮人诚实摇头。她对祭司的了解仅限于族中长老的讲述,实在无法回答岑青的问题。
除了年长的何塞,没有族人见过这名祭司,赫尔也是一样。
两人说话时,地精和侏儒忙着清理战场,矮人也加入其中,捡起还能用的武器,剥掉兽人和驼背人的皮甲。
“这些都不能再用了。”
“可以回炉重造。”
“这些都能重新锻造。”
“不算费事。”
他们嘴里说着,不忘搜集战利品,皮甲、刀剑、斧锤,乃至于断裂的箭矢,只要箭头还在,他们都不掀起。
东西搜集完毕,分门别类装入大车,用绳子捆扎起来。
数量有些多,半人马的车辆也被征用。
好在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半人马不需要乘车,他们更乐意尽情奔跑,放开速度,向岑青展示自己的力量。
战场清理完毕,地精和侏儒架起木柴,矮人们两两一组,抬起地上的尸体投入柴堆。
“点火。”
矮人点燃火把,投入柴堆之中。
火焰冒出木材间的缝隙,向上舔舐,包裹柴堆上的尸体,将一切焚烧殆尽。
“出发。”岑青下达命令,队伍再次启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双子堡。奥尔加等人来信写明,他们将在那里恭候岑青。
矮人赶着车辆,加入侏儒和半人马的队伍。为免再遇到埋伏,他们请求与岑青同行,一路穿过边境,去往千湖领。
“沿着山脉走。”岑青设定路线。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拨转方向,巨鸮降低高度,向地面的队伍传达指示。
山谷自荒域始,末端深入千湖领,跨越血族王国北部边境。
山谷中聚集大量异魂,不分白天黑夜游荡,危险如影随形,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成为王城贵族的禁地。
听到岑青的命令,众人毫不迟疑,驱赶车辆进入山谷。
车轮声回荡在山谷间,异魂冒出泥潭,逐渐包围上来,挤压这批闯入者。
不等他们靠近,恐怖的气息从天而降。
主宰者。
荒域的主人。
异魂不敢造次,立即让出通道,任由车队鱼贯穿过。
透明的身影游荡在山谷中,空洞的双眼凝视前方,队伍密集,仿佛在为车队送行。场景奇特诡异,不知情人瞧见定会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矮人们挥动缰绳,控制不住动了动嘴巴。不等同伴提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唯恐惊动这些可怕的家伙。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岑青中途转道去往双子堡,矮人的车队与大部队分离,目送巨鸮远去,随即扬鞭启程,急速奔向千湖领。
“我们要快点回去!”
只有尽快回到千湖领,才能把陛下到来的好消息告知众人。
“快!”
卡贝不断催促,矮人们用力挥动缰绳,车队穿过异魂遍布的山谷,一路畅行无阻。
走出山谷口前,部分矮人回头眺望,撞见飘荡的白影,顿时打了个寒颤,迅速收回视线,再不敢回头。
岑青一行转道向东,途经数座坞堡,找不见王城贵族和骑士的身影,全部由骷髅接手。
途经河边堡时,众人看到一群骷髅与乱军交战。
半人马嫌弃对方碍事,直接冲上去,将乱军的队伍搅散、踏碎。其后绕开骷髅,沿着河畔继续狂奔。
乱军被半人马冲散,失去和骷髅二度厮杀的勇气,集体仓惶逃窜。
他们拼命冲向河道,仍未能逃开骷髅的袭击。
大批骷髅地鼠涌出地下,将乱军团团包围。
陷入恐怖的白海时,他们无比后悔,不该怀抱侥幸,以为能战胜这些骷髅,试图作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骷髅地鼠数量猛增,似喷泉涌出地下,湮灭所有乱军。
等最后一名乱军倒下,它们又重回地下,沿着河岸旁的地道穿行,追逐尤莉的召唤,大规模聚向双子堡。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弥漫晚霞,呈现醒目的绯红色。
双子堡座落在晚风中,经历过烽火洗礼,两座要塞依旧牢固,只是城门和城墙都需要重修,填补破损的墙砖。
城外木架林立,悬挂着上百名俘虏。
城头垂下多条绳索,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脸上凝固死亡时的惊恐和扭曲。
未知幸还是不幸,特兰和罗伊都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被捆绑在木架上,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伤口红肿发炎,样子狼狈不堪。
诅咒血族顽强的生命力。
他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痛恨活着。
比起苟延残喘,日夜饱受折磨,他们宁肯被刺穿心脏走向死亡。
“这是第几天了……”
特兰无力地抬起视线,撞见天空的晚霞,以及沉向地平线的红日。
红光刺痛他的眼球,恍惚之间,他周围聚集大量死者。
死去的贵族和骑士化作白影,游荡在他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身上的盔甲凌乱残破,手中的武器带着豁口。
他们飘向特兰,向他展示致命的伤口。
距离接近,部分人的面孔和身体开始融化,眼睛、嘴巴和耳孔中流出泥浆,样子极为可怖。
特兰想起来了。
他们是边境骑士,死在自己手中,也是自己下令将尸体掩埋。
没有坟墓,没有墓碑,他们被随意丢进坑底,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垃圾。
充满恶意和轻蔑的行为招来报应。
白影持续挤压,死者张开嘴巴,下巴拉扯到极限,完全看不出人形。
特兰双眼充血,干裂的嘴唇翕张,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响。
罗伊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更多力气关注。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被大片暗影吸引。
乌云?
不,不是。
鸟群?
是鸟,很大的猛禽……
随着距离拉近,罗伊终于看清来者。
雪域独有的猛禽,十几只强壮的巨鸮。
它们背负的不是巫灵,为首之人身材修长,兜帽被风掀起,黑色的头发,黑色眼睛,苍白的皮肤,陌生却又熟悉。
罗伊猛然瞪大双眼。
不是错觉。
不是濒死前看到的幻象。
是第一王子,他竟然出现在北境?!
天空中,巨鸮振翅破风,背负岑清抵近坞堡。
地面上,半人马拔足狂奔,侏儒驱赶大车紧随在后。隆隆的马蹄声震碎大地。
坞堡中传出声响,守卫要塞的骷髅集体转向,面朝飞来的巨鸮,眼眶中跳动幽火,组成一片白色海洋。
骷髅木穿过白海,站定在坞堡前。
奥尔加和尤莉离开树梢,先后落向地面,站定在树下。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行出,仰望天空中的巨鸮,一同翻身下马。
轰隆。
伴随着巨鸮飞落,所有骷髅向岑青俯身。
血族们恭敬弯腰,向岑青表示敬意。
“您最忠实的仆人,恭迎您的到来,岑青陛下,血王座的唯一继承人。”
狂风席卷地面,巨鸮全部降落。
岑青站在猛禽背上,视线越过面前的血族,扫过上万骷髅,最终落向城外竖立的木架。
距离虽远,罗伊仍敏锐察觉,对方在看他。
目光无悲无喜,也无愤怒厌恶,就像是看一个不具生命的东西。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在殷王后和戈罗德之间做出的选择,罗伊一瞬间陷入恐慌。
他会死,毋庸置疑。
他的家族也难以逃脱。
他舍弃荣耀,背叛誓言获取的一切,终究要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濒临死亡之际,罗伊突然变得清醒。
苦笑一声,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已经疯狂的特兰,做出一个疯狂的行径。
聚集最后的力量,他挣脱右臂上的绳索,反手抓向胸口,五指穿透胸腔,挖出自己的心脏。
他捧着一颗心,手伸向远处的岑青。
似在忏悔,又似在祈求。
短短数秒,生命之火熄灭,罗伊的手臂无力垂落,他的心滚落在地,表面沾染一层泥浆,呈现出污浊的颜色。
彼时,在矮人遭遇袭击的地点,泰温三人策马出现。
他们查看过火焰的余烬,感知到诅咒的力量,都不免心生奇怪。
“锻造之神的诅咒。”
“莱莎不在这里,她应该在海洋中旅行。”
“是矮人。”
“她曾教授过矮人。”
“那就说得通了。”
三人解开疑惑,分头搜寻线索,确认岑青曾经来过,当即再次上马,沿着山脉继续探寻。中途转弯,朝双子堡疾行而去。
第102章
罗伊当众自戕,他的头无力垂落,胸前破开一个大洞。血族的心脏滚落在地,沾染黑色泥浆,如同凝固的黑血。
特兰突然从疯狂中清醒。
他赤红着双眼,眺望巨鸮降落的方向,看到猛禽背上的身影,突生一阵恍惚。
鸦羽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凛然的气质,恍如漫长的冬日,无尽的黑夜。
黑暗神的宠儿。
回忆冲入脑海,他不禁想到了朱殷。
那个烈火一般的女人,天生的领导者,军团的指挥官,勇猛的血族战士。
在她的率领下,血族军团战无不胜,附庸种族俯首帖耳。曾有占星师预言,她的血脉将为血族播撒无尽荣光。
然而……
一切都在阴谋中落幕。
占星师的预言化为泡影,期盼的荣耀支离破碎,犹如镜花水月。
王城贵族们倒戈向相,不仅源于戈罗德的花言巧语,更多基于对权利的贪欲,他们公然背弃誓言,将忠诚踩在脚下,不惜践踏昔日的荣耀。
所有人沉醉在虚幻的美梦中,殊不知靠阴谋得来的一切终将如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有夯实根基,仅靠谎言支撑,楼阁会彻底坍塌,将充满贪欲的灵魂掩埋其下。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
特兰伯爵走神时,岑青已经穿过骷髅海,越过成排矗立的木架,站定在他面前。
高高悬挂的囚徒,仰头上望的黑发王族。
目光相对,纵然是仰视,仍给予特兰无穷压力。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透过眼前的黑发青年,他依稀看到了朱殷。
两人容貌相近,气质却迥然不同,几乎没有半分相似。
若言朱殷是烈火,岑青更像燃烧在冰山下的冷焰,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令人心惊胆寒,如同面对暗黑的深渊,断无欺骗他和战胜他的可能。
“咳咳……”特兰伯爵张开嘴,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场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现下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他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却无意效仿罗伊自戕。并非胆小,而是他想探究一件事,只有岑青能给他答案。
“特兰伯爵,你曾是我母亲麾下的军团长。”岑青淡漠开口,漆黑的双眼锁定木架上的血族,道破他的身份。
从荆棘女仆口中,他了解诸多旧事。
女仆们始终牢记仇恨,她们握有背叛者的名单,特兰伯爵就在第一页。
“咳咳……是的,殿下。不,陛下。”特兰伯爵艰难开口,声音沙哑,胸膛里仿佛藏着风箱,“我很骄傲,也很惭愧。”
“你有罪。”岑青并不废话,当场宣告特兰伯爵的罪状,“我将处死你,审判你的家族。”
说话间,他拔出佩剑。
绯红剑身离鞘,黑翼在肩后舒展。
黑发血族振翅升高,视线与特兰平齐。剑尖抵住伯爵心口,剑刃投射森冷的寒光。
“你可有为自己辩解之言,特兰伯爵?”岑青说道。
“没有。”特兰伯爵没有挣扎,他坦诚自己的罪过,却不像是自暴自弃,更像是一种坦然。
“我背叛誓言,抛弃贵族的荣耀,我理应接受惩罚。”
他勉强抬起头,双眼直视岑青。
英俊的脸庞沾染泥浆,血色凝固在下巴、鼻梁和额头上,结成一层硬壳。
他眼角有一道疤,划开脸颊,延伸至脖颈。伤口很深,也很新,是在战斗中留下,来自英诺森的利刃。
“我发誓为荣誉而战,誓言效忠您的母亲,但我没能做到。为利益,为我的贪婪,我在中途迷失,背弃本应守护的一切,我愿意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是命运,而是我。”岑青纠正特兰,剑身前递,锋利的尖端刺破特兰的胸口,只差些许就能划伤他的心脏,“你的罪由我审判,为恶者要千百倍偿还。”
“偿还?”
“以血还血。夺走什么,就该偿还什么,这样才公平。”
特兰伯爵愣愣地看着岑青,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震惊、疑惑、赞叹、悔恨,终化作释然。
他咧开嘴角,现出一抹灿烂的笑。
一夕之间,他仿佛回到百年之前,英姿飒爽的血族玫瑰策马经过,马上的身影背对阳光,仍炽烈得刺痛他的双眼。
特兰伯爵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竟全部褪去。
“我有重罪,请处死我,以公正之名,以权威之剑。”特兰伯爵直视岑青,没有对死亡的惧怕,只有坦然,“您将是血族之王,我会在地狱中祈祷,偿还我的罪孽。”
话落,特兰伯爵闭上双眼。
岑青没有饶恕他,剑身前递,刺穿了他的心脏。
战功彪炳的血族伯爵被利益和权欲蒙蔽双眼,他在生命中迷失,背离誓言和荣耀,助纣为虐,向袍泽挥刀,更辱没骑士尊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心脏被贯穿的一刻,特兰伯爵终于释然。
剧痛袭来,他在痛苦中微笑。
眼前光影离散,他的身躯开始破灭,从指间开始消融,化作万千流沙,水流般洒向地面。
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忆再次回笼。
马上的朱殷向他伸出手,清亮的声音冲击他的双耳,是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特兰伯爵,幸会。”
简单一句话,特兰牢记至今。
他终于想起来,他是如此热爱那朵美丽的玫瑰。他渴望她,崇拜她,却因嫉妒和黑暗的欲望想要毁灭她。
他错了。
大错特错。
无法饶恕的罪过,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偿还。
叹息融入风中,终不可闻。
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空荡荡的木架投射暗影。
岑青悬滞在半空,手中长剑横扫,绯红的光芒扫过,悬于城外的王城血族尽数湮灭。身体化为流沙,沦为齑粉,真正的尸骨无存。
残阳如血,下坠的日轮触碰地平线,光影笼罩岑青,将他圈入其中。
黑发血族舒展双翼,手持王者之剑,静谧、黑暗、充斥血腥。
这一幕震撼所有人,无论是在场的血族,岑青的随员,亦或是踏着晚风赶来的三名祭司。
“黑暗的造物,神祇的宠儿。”
传说具象化,在岑青身上真实体现。
短暂的沉寂之后,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来临,夜色笼罩苍茫大地。
岑青落向地面,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坞堡。
三名祭司不请自来,顶着血族猜疑的目光,联袂走到岑青面前,向他道明来意:“神明的谕旨,我们希望能跟随您。”
岑青没有拒绝他们,只是明确道出,他尊重三人的信仰,敬重他们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不要仰赖神谕,试图对他指手画脚。
“我与泰温祭司有过一番深谈,我想两位能够理解。”他说道。
“自然。”安杰罗和柯蒙同时点头。
既然选择追上来,自然不想被拒之千里。
他们保证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请放心,陛下,我们不会明知故犯。”安杰罗说道。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本该和黑暗势不两立。可他却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摇摆,亦正亦邪,性格和行为都很古怪。
柯蒙同样做出保证,绝不会有任何冒犯之举。
“言出必行,这是祭司必须奉行的准则。”泰温为两位老友做出担保,“这一点请您放心。”
“希望如此。”
岑青没有多言,交代艾尔伍德给三人安排住处。
他会在北境停留数日,将自己到来的消息散播出去,确保血族全部听闻,再启程前往领地。
“陛下,你确定要这样做?”奥尔加问道。
“是的,奥尔加女爵,我确定。”岑青给出肯定回答。
夜色渐深,众人移步坞堡一层大厅。
大厅内宽敞明亮,兼具会议厅和宴会厅功能。地面和墙壁都以条石铺设,穹顶挑高,悬挂火炬形的吊灯。
墙上开有窄窗,窗框距地面两米,一旦敌人攻破城墙,守军会立即关闭大门,以大厅为据点防守反击。
厚实的墙壁能抵挡冲撞,窄窗成为射击孔,骑士们由内射箭,既能攻击也能得到防护,进攻者想要冲进来则是千难万难。如非采用卑鄙手段,王城贵族很难攻占这座坞堡。
占据双子堡后,罗伊曾对建筑内部进行改建。工程进行到一半,就遇骷髅大军来袭,改建因此停止。
如今走入这间大厅,能看到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昭示边境贵族和王城贵族的差异,在建筑形式上发生碰撞。
为方便谈话,大厅内摆设大量桌椅。
岑青的位置在上首,奥尔加和艾尔伍德等人陪坐两侧。
部分随员留在大厅内,其余人忙着安顿,例如半人马,他们不习惯参加会议,请示过岑青,专门从事照料座兽的活。
这让地精变得紧张。
感觉十分微妙,让他们想起和山地人的竞争。
“别紧张,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携手。对,携手,更好完成陛下的吩咐。”半人马拍着地精的肩膀,看似粗枝大叶,却在短时间内成功站稳脚跟。他们头脑不算聪明,却有丰富的经验,只需要照葫芦画瓢,就能取得不错成效。
地精半点没有受到安慰。隐隐约约,他们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他们不只这样想,而且有证据!
这些半人马绝对是故意接近自己,用美酒和交易开道,获取投向陛下的阶梯。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发挥本领,坚决不能被这些半人马比下去!
大厅内火光通明,火把熊熊燃烧,却不见一丝烟气。
匠人们别出心裁,在墙上镶嵌镜子。成排的镜子反射火光,使大厅内更加明亮,夜间也亮如白昼。
众人面前摆着食物和饮料,由于条件所限,食物种类单一,味道也很一般,饮料
主要是麦酒和浆果汁,口感实在难以恭维。
尽管如此,众人仍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抱怨。
喜悦的心情足以抵消一切。
击败敌人,夺取领土,胜利的果实无比甜美,远赛过世间美味佳肴。
“敬诸位!”岑青端起酒杯,祝贺血族们取得胜利。
“敬陛下!”众人举杯回敬。
几轮过后,气氛变得放松,血族们开始畅所欲言。
奥尔加同岑青讲起战场趣闻,以轻松的语气提起特兰和罗伊设计的伏击,重点讲述刺客的阴险,以及她是如何依靠血咒脱身,更对刺客进行反杀。
“有毒的箭,带有诅咒的利矢,依靠您给予的符文,我成功击退所有攻击。”奥尔加面带微笑,惊心动魄的场景在她口中变得云淡风轻。更凸显这场刺杀的戏剧性。
如非亲眼所见,没人能够想到,令人谈之色变的血咒竟成为她的护身符。
“毒药,刺杀,真是熟悉的作风。”荆棘女仆站在岑青身后,闻言轻蔑冷笑。
岑青再次举起酒杯,对奥尔加说道:“女爵,你的能力令人惊叹。我没有想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看到这般战果。”
“仰赖陛下的支持,以及众位同僚的鼎力相助。”奥尔加没有大包大揽,不忘提出北境贵族和骑士的功劳。
岑青当即予以褒奖。
他展开亚伦送上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赐给几人更多土地,并向他们承诺,会奖励他们金币、战马和武器。
“我会命人从暴风城送来,你们只需要等待接收。”岑青说道。
“感谢您,陛下。”
几人起身离席,单手横在胸前,单膝跪地,诚挚感谢岑青的赏赐。
这些都是他们急需的。
岑青的行为让他们看到希望。
脚踏实地,真正做到忠心不二,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而且相当丰厚。
待众人回到座位,岑青话归正题,重提他之前所言:“不必封锁消息,最好大张旗鼓,让更多人知道我来了北境。”
“您希望以何身份让人知晓?”英诺森突然开口。在场血族之中,他的政治嗅觉最为灵敏,甚至超出奥尔加。
岑青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正统,而非第一继承人。
他的血脉和身份来自他的母亲。至于他的父亲,是一个篡位者,自始至终不该被承认。
岑青旗帜鲜明地否定戈罗德的权威,从根本上撬动对方的统治。
在场血族听得分明,心情不免激动。
三位祭司眸光微闪,彼此交换眼神。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看向岑青的目光却充满激赏。
“遵从您的吩咐,陛下。”
血族们肃然神情,正式接受岑青的命令。
接下来,他们将不遗余力散播消息,让更多人知晓岑青回归王国,目前就在北境。
“要起风了。”泰温吃空盘子里的食物,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发出一声感叹,“也许会是一场风暴。”
“这很正常。”柯蒙吃下最后一块烤肉,舔干净手指上的酱汁,确保不浪费丁点食物,“命运偶尔偏离,总要走回正轨。”
听着两人的对话,安杰罗端起酒杯,透过杯口上缘眺望,目光锁定和奥尔加交谈的岑青,眼底交织着疑惑和兴味。
黑暗的造物,为何能让光明神降下谕旨?
他活了几千年,还是首次经历这样的奇事。
这个年轻人很特殊,不仅是力量和外表。
会是灵魂吗?
安杰罗不得而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将跟随他的步伐,见证他挥剑斩断阻碍,踏着鲜血和火焰,走上王者之路。
血族王城,金岩堡。
魔族使者突然到来,如石子投入水面,打破王宫伪装的平静。
王座厅内,面对戈罗德和众多贵族,魅魔态度肆意,未见多少恭敬。
她们于清晨时分抵达,驾驭魔鹰飞入城内,遇见呆滞的血族,愉悦地抛洒飞吻,丝毫不介意周遭投来的目光。
“奉炎境之主的命令,照会金岩城,交出涉及购买禁药之人。”
站在王座前,莉娅敷衍行礼。她甚至没有递出国书,仅是口头传话,轻蔑的态度可见一斑。
依照炎境之主的说法,篡位者不配得到国书。
魔族们很赞成君王的这次任性,对他的理由深以为然。以卑劣手段窃取王权的家伙,的确不配得到任何尊重。
看清魔族的态度,戈罗德深感被冒犯,对魔族的行为火冒三丈。
“欺人太甚!”戈罗德怒不可遏,眼底腥红,几乎要冲上去撕碎魅魔。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将他牢牢按在王座上,没有冲动行事。
目睹他的变化,魅魔的表情愈发轻蔑。
“总之,话我已经带到,你们可以选择听或不听。”魅魔环抱双臂,勾起饱满的红唇,笑容里充满恶意,“如果拒绝,你们将迎来战争。据我所知,你们的北部边境很不太平,如果魔族发兵,你们能抵挡几天,也许几个小时?”
这番话形同一记巴掌,重重甩在血族们脸上。
“你不怕我杀了你?”戈罗德目光阴沉,声音充满杀意。
“你大可以试一试。”魅魔不屑于使用敬称,蔑视的态度毫不遮掩,“如果我们在日落前没有走出金岩城,诸位不妨猜一猜,究竟会发生什么?”
话落,魅魔施施然旋转脚跟,当着众人的面走出王座厅。
毫不意外,她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穿过王宫走廊,建筑华美依旧,壁画色彩鲜明,却隐隐透出颓败的气息。
几人走出王宫,正将步下台阶,就见一名骑士急匆匆走来。他的样子很焦急,与她们擦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怎么回事?”
“不清楚。”
魅魔带着疑惑登上魔鹰,低空掠过城内,捕捉人群中的声音,终于获取一则有用的消息。
“黑发王族出现在北境?”
“事情确实。”
“需要尽快禀报陛下。”
魅魔们一致同意,以最快的速度送出消息。
相信炎境之主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感到高兴,必然会有所行动。
掠夺是魔族的天性。
假若奢珵当真去抢夺雪域的王后,她们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祭司的预感即将成真,血族王国会掀起一场风暴,规模远远超出想象。
同一日,金岩城的虫人放出信鼠。
信鼠背负记载情报的信件,日夜不停奔赴北境。一同带去的,还有魔族现身王城的消息。
第103章
金岩堡,王座厅。
骑士单膝跪于阶下,低垂着头,肉眼可见脸色苍白,额头滚落冷汗。
廷臣站立台阶两侧,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表情或凝重或沉郁,眼底笼罩一层阴霾。
大厅内明光通亮,水晶灯高悬,华丽的织锦缀于众人头顶,奢侈一如往昔,却透出一股灰败和颓靡。
贵族们窃窃私语,纵然压低声音,也难免流入上位者的耳朵。
王座之上,戈罗德面沉似水。
他向前倾身,左手抓握王座扶手,右臂搭在腿上,手指持续收紧,直至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是说,我的儿子,他出现在北境?”
“是的,陛下。”骑士不敢对上国王的视线,反而把头压得更低。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只手压着膝盖,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即使隔着护甲,地板的凉意仍不断侵袭,就如这座古老的城堡一样,冰冷森寒。置身其间,令人不寒而栗。
“他拥有一支军团,骷髅军团?”戈罗德继续问道。
骑士的头垂得更低,他预感到答案出口,一定会使上位者雷霆震怒。
可他不敢隐瞒。
也无法隐瞒。
当下,骑士心一横,道出王国边境的真实情况。
“乱军不成气候,残军四处躲藏,随时都能覆灭。造成威胁的是骷髅,数以万计的骷髅。”
“他们组成庞大的队伍,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像是恐怖的白色海洋。”
“骷髅由占星师指挥,接连攻破数座坞堡,杀死那里所有人。”
“死者转眼变成骷髅,开始袭击同伴。”
“还有边境贵族现身,带领骷髅骑兵冲锋,他们几乎战无不胜。”
“河边堡和双子堡前后失守,菲尔德子爵、罗德利克男爵等全部战死。特兰伯爵、罗伊子爵等沦为俘虏,他们麾下的骑士多数战死,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
一口气说到这里,骑士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仅仅一眼,他就被戈罗德猩红的眼睛惊吓,迅速垂下目光,再不敢对上国王的面孔。
“双子堡陷落,骷髅大军没有继续进攻,全部驻扎下来。”
“费恩伯爵命人探查,从远处望见巨鸮从天而降,黑发的身影出现在双子堡,跟随他的有半人马和侏儒,巫灵的附庸种族。”
黑发。
驾驭巨鸮,有半人马和侏儒跟随。
如此显著的特征,没人能产生误判。更无法用谎言蒙蔽自己,闭着眼睛说现身北境的另有其人,压根不是第一王子。
“第一王子到时,率领大军的占星师和边境贵族共同出迎。”说到这里,骑士再次停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极其可怕的画面。
“王子殿下,他手持一把血红色长剑,当众处死城外的俘虏,他们都被绑在木架上。”
由于距离太远,无法明确死者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被处刑的必然是王城贵族和骑士。
特兰伯爵死前的一幕,透过信鸟的双眼,牢牢铭刻进骑士脑海。每每想起,都令他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坠冰窖。
听完骑士的讲述,大厅内无人开口,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众人紧锁眉心,心思纷乱。一时间,王座厅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扎克斯垂下眼帘,衣袖遮挡下,拇指持续按压关节,眼角频繁抽动,颇有几分神经质。
巴希尔沉默不言,他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占星师。
能指挥庞大军团的占星师。
根据骑士的描述,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奥尔加,他的妻子,也是诱使他落入陷阱,被殷王后烙印血咒的推手。
会是她吗?
想起日前收到的情报,巴希尔咬紧了牙关。
奥尔加离开隐居的庄园,西科莱姆和尤莉随行。名义上,母子三人动身前往领地,事实上,他们中途偏离路线,根本就没去那里!
他们去了哪?
如果之前想不清楚,现下,巴希尔已然有了答案。
第一王子麾下。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相当合理。
群臣沉默不言,下意识看向上首,观察国王的反应。
出乎所有人预料,戈罗德没有暴怒。
他以前倾的姿势坐在王座上,身体下压,两只手肘撑在腿上,十指相对呈塔状,眸光晦暗,分辨不出更多情绪。
许久,他终于出声。
不是咒骂,也非呵斥,他在笑。
起初声音很低,渐渐的笑声放大,他仰起头,笑声在殿内回荡,五官狰狞扭曲,近似于癫狂。
骑士一动不敢动,即使双腿发麻,仍谨慎跪在地上。
贵族们心生疑惑,却无一人出声。
笑声传入走廊,守在门两侧的侍从不禁颤抖,国王上次发出这样的笑声,王宫内血流成河。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所有人脸色惨白,寒意蹿至四肢百骸,一个个噤若寒蝉。
终于,戈罗德笑够了。
他缓慢收敛表情,向后靠向椅背。猩红的双眼环顾殿内,逐一扫过贵族们的脸庞,饶有趣味地观察众生百相。视线没有刻意停留,仍带给群臣巨大压力。
“我的儿子,他在挑衅我,公然挑战我的权威。”戈罗德缓慢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发兵侵占北境,抢夺我的领土。”
“他向所有人宣示存在,公然挑战君父,形同叛乱!”
戈罗德陡然拔高声音,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令众人心头一颤。
听到“叛乱”二字,贵族们瞳孔紧缩,最先想到的不是平叛,而是国王如此宣称,会带来何种后果。
国王失去权威,他们可以拥护另一个。退一万步,第一王子不可能杀死所有人,除非他要屠尽王城。
自己若是死亡,家族破灭,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他们绝无法接受。
“陛下,事情尚未明朗,最好不要武断下结论。”一名贵族开口说道。
他的言论得到支持。
陆续有贵族发声,赞成他的论调,美其名曰“谨慎”。
荒谬的是,支持他的人来自不同阵营,旧贵族、新贵族、外戚,本来水火不容的几方,此时站到一起。
他们不想承认戈罗德的话,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更是荒域承认的主宰。”巴希尔在旧贵族间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话代表多数人意见,“何况炎境来势汹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扩大战火。”
换成百年之前,大可以两线作战,北边平叛,西边对抗魔族。
奈何形势今非昔比,以金岩城目前的实力,支撑一场大战都是捉襟见肘,更不可能开辟两线战场。
戈罗德是否失去权威,贵族并不在乎。
他们不愿去死,也不肯去死。明知是必死的深渊,没人乐意向下跳。
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戈罗德的引导和放纵,终于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巴希尔话音落下,扎克斯紧接着发声。十分罕见,他没有和丞相唱反调,反而公开支持对方所言。
“陛下,事情非同小可,请您务必三思。”
股肱心腹前后发声,口口声声反对,这令戈罗德处于尴尬境地。
类似的情形此前从未发生,戈罗德蓦然惊醒,甚至丧失了暴怒的力气。他发现所有大臣都在反对自己,他们胆敢质疑他的话,站到他的对立面。
这不对。
这种情况很不对!
戈罗德目光阴沉,一遍又一遍扫视众人。他终于发现,被视为心腹的臣属正逐渐脱离掌控,公然向他表达反对意见。
此情此景,仿佛旧事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自己站在队列中,而被孤立之人是他的王后,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岑青的母亲。
思及此,戈罗德猛然握紧拳头。
他清楚朱殷的下场,也明白贵族勾结代表着什么。
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自己也落到那般境地。
但是,他该如何破局?
血丝爬上双眼,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戈罗德强迫自己冷静,抓住唯一的切入点,沉声开口:“诸位,你们想必记得,我是如何登上王位。”
此言一出,贵族们脸色骤变。
“朱殷失去权柄,被迫退居红堡,其中不乏诸位的功劳。你们该不是以为,转向我的儿子,跪在他脚下声泪俱下,就能祈求到原谅?”
戈罗德审视众人,发现多数面孔上闪过慌乱,不禁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察觉到情况不妙,自己的王权恐将分崩离析。但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不容许别人好过。
他熟悉背叛者的嘴脸,不会重蹈覆辙。
朱殷的遭遇的一切,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设想一下,他得知全部真相,将如何对待你们?”戈罗德敲击手指,慢条斯理说着,像毒蛇吐出信子,“跟随我还有活命的机会。背叛我,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异常直白,而且相当粗鲁。
他无意婉转其词,选择以最尖锐的语言让在场贵族明确立场。
既然贪生怕死,就用死亡恫吓。
背叛自己要付出代价,他的儿子未必宽容,更有可能让所有人去死,而且死得无比凄惨。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若他在北境有任何闪失,巫灵王不会坐视不理,他很可能会发兵。”扎克斯出言提醒,貌似为戈罗德殚精竭虑,样子忠心耿耿,“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必须提前有所防范。”
他心中一清二楚,戈罗德不会轻易打消主意。唯有从严重的后果切入,让他心生顾忌。
不料戈罗德发出冷笑,他的声音更加阴冷:“魔族和巫灵不睦,爆发百年战争。炎境之主陈兵边境,距离北边也不是太远。如果不幸发生,谁能保证不是魔族趁乱下手?”
“您的意思是,将一切推给魔族?”
“推给他们?”戈罗德摇摇头,“这个说法不对,我忠诚的扎克斯。该是几支军团交锋,混乱中发生惨剧。”
事情已经足够糟糕,无妨再混乱一些。
北境糜烂日久,难以挽回局面,西境又将燃起战火,魔族来势汹汹。他可不认为把人交出去,魔族就会真正罢手。
既然如此,干脆将水彻底搅浑。
戈罗德做出决断,没有征询群臣意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告知炎境之主,他的要求很无礼,我不会答应。如果想挑起战争,尽管发兵。”
“通告各地领主,集结骑士和仆从军,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把他们武装起来送往边境。我会发下金币,弥补他们的损失。”
“宣告国内,我要大力围剿乱军,同时抵挡炎境的军队,保证王国安全。”
戈罗德一口气颁发数道旨意,不给群臣阻拦的机会。
不过,他也听取大臣的意见,没有公开宣布岑青是叛乱者,只以覆灭乱军的名义征兵,给事情留有余地。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事情已经无可转圜。
巴希尔和扎克斯明智地闭嘴,各自接受命令。
贵族们虽心有不甘,见两人不出声,也失去出头的勇气。他们只能低下头,聆听国王的旨意,装作愿意接受差遣。
骑士似被遗忘,过程中一直跪在地上。
事情尘埃落定,国王才大发慈悲,容许他起身离开。
“谢陛下。”骑士膝盖肿胀,双腿发麻。起身时小腿微颤,咬牙强行站稳。
他向王座的方向鞠躬,倒退离开王座厅。
走出房门时,他短暂驻足,回首望向收窄的门缝,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他会记住今天的遭遇,牢牢记住。
有朝一日,只要找到机会,他定会百倍千倍偿还。
高高在上的国王,坐视他受辱的贵族,一个也跑不掉!
骑士收回视线,怀揣着怨恨离开。
在国王和贵族眼中,他仅是一个小人物,压根不值得关注。然而,历史往往因小人物发生扭转。等到上位者发现,已然追悔莫及。
骑士离开后,哈布克从廊柱背后闪出。
他目送骑士的背影,其后看向关闭的王座厅,思索片刻,重新回到阴影里,希望能听到更多情报,以备王后询问。
金岩堡前,骑士一跃跨上马背,猛一拽缰绳,战马撒开四蹄,向城门方向奔去。
依照惯例,他本可以休息一天,在王城中过夜。
骑士却无意这么做。
王座厅内的经历让他倍感耻辱,他无法留在城内,一分一秒都不行。
战马穿过街道,骑士不断扬鞭,赶在城门关闭前冲了出去。
同日,在戈罗德的命令下,王城放飞大量信鸟,派遣使者奔赴各地,要求领主们集结军队。
和之前不同,国王不仅出钱,还向骑士们提供物资,承诺丰厚的奖励,大方得超出想象。
此举堵住领主们的借口。
他们无法继续推脱,纵然不情不愿,也要召集武装力量,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听候王城命令。
在此期间,岑青现身北境一事不胫而走,消息传得轰轰烈烈。一同传开的,还有魔族陈兵西境的消息。
人心忐忑,慌乱愈演愈烈,根本难以压制。
这种情况下,头脑再迟钝,也知王国情况不妙。
不愿为国王效力,只为自保,领主们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们陆续展开行动,抓紧抽调力量,增加城堡和要塞守卫。
连番严令下达,骑士集结的速度比之前快出一倍不止。
领地内的农夫和匠人也在大规模聚集。
面对领主的征召令,他们不敢反抗,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唯有匆匆告别家人,跟着来人离开村庄。
他们中的多数人没有武器,顶多有一面木盾,拿着简陋的农具。
走上战场,注定是炮灰的命运。
明知前路悲惨,他们也无法逃跑,只能硬着头皮走入领主的要塞,老实地听从调遣,等待战争来临。
作为紧张气氛的源头之一,岑青已经离开双子堡,率领大军奔赴下一处战场。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的目标不是坞堡,而是深入王国内部,将视线锁定在一片贵族领地。
十分凑巧,领地的主人正是费恩,向王城派遣骑士,禀报北境异常的血族伯爵。
巨鸮振翅升空,逆风飞行。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俯瞰辽阔大地,广袤的平原呈现砖红色,与雪域截然不同。
地面上,骷髅大军如浪潮汹涌,朝孤立的城堡席卷而去。
城堡的主人登上高处,站在墙后张望,目击地平线处翻卷的白浪,看到天空中飞来的暗影,不由得双拳紧握,面如土色。
“完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念头。
费恩伯爵直觉大限将至。
今日之后,他的领地、财富、生命、乃至整个家族都将不复存在。
平原起风时,矮人的车队抵达千湖领,向众人宣告岑青到来的好消息。
岩巨人后裔按耐不住,他们迫切想要见到岑青。当下聚集起来,经过一番讨论,决心走出千湖领。
“血族的正统继承者。”
“这片土地都属于他。”
“我们去找他,不算违背契约。”
岩巨人后裔跨出领地边界,发现契约没有任何变化,当下坚定信心。
根据契约指引,他们大踏步向前,去往岑青所在的方向。
时隔上万年,古老的种族走出千湖领,再次现身世间。他们即将跨越血族的土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104章
费恩伯爵的领地十分富饶。
砖红色的平原一望无际,农庄、马场和铁匠炉座落其间。田亩中生长着王国最好的大麦,每岁输送往各地,总能为伯爵大赚一笔。
夏末时节,领地内本该热闹非凡,来自各地的运粮车排成长龙。
今时却不同往日,各道路关卡重兵把守,严禁外来人员进出。
伯爵下令抽掉全部武装力量,短短数日时间就集结上千名骑士。同时召集仆从军,武装农夫和匠人,数量轻松超过三千。
征兵的队伍在村庄游弋,能拿起农具的老人、女人和少年都被勒令进入军队。
如此严酷的架势,闹得领地内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敢随意打听。游骑兵从村子里抓走一批人,罪名就是刺探情报。
天晓得,他们只是多嘴几句,竟然就被套上绳索带走。
他们不会立刻被处死,暂时生命无虞。不幸的是他们都被打上烙印,罚成奴隶。发生战争时,绝对是第一批炮灰人选。
号角一旦吹响,他们就会被投入战场,无论守城还是进攻,全都必死无疑。
前车之鉴不远,领民们学会闭嘴。
纵然如此,一则消息仍不胫而走,相关第一王子,关系到金岩城的权力争夺,血族王室正统。
“第一王子现身北境。”
“他拥有一支强大的骷髅军团。”
“占星师跟随他。”
“恐怖的白海淹没边境坞堡。”
“王城军团连续失利,贵族和骑士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虏,没有人逃出生天。”
“继续这样下去,更多城堡会易主。”
“王城要变天了。”
领地内流言四起,农夫和工匠还能弹压,仆从军也能设法封口,唯有骑士,费恩伯爵拿他们毫无办法。
流言越传越广,逐渐达到离谱的程度。
岑青及其麾下被传得神乎其神,巨大的压力下,领地内人人自危,心神不定。
在骷髅大军闯入领地,涌向费恩的城堡时,紧张的气氛达到顶峰。
守军仓惶四顾,表现得惴惴不安。费恩本人面如土色,即使攥紧拳头,仍无法抑制指尖颤抖。
巨鸮背上,岑青掀起兜帽,眺望远处的城堡。
风吹起他的长发,鸦羽般的发丝向后飞扬,如同黑色的绸带。
瞳孔中映入白光,浮现一抹森冷。他轻微地掀了掀嘴角,抬起右臂朝前一指,向军团下达命令:“进攻。”
没有接触,更没有劝降。
费恩伯爵其人,他从奥尔加口中了解过,且有荆棘女仆佐证,没有任何招揽的必要。
第一批投靠戈罗德的贵族,背刺他的母亲,由此获取财富地位的小人,他不会给予任何宽容。
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进攻!”
进攻的命令传达下去,奥尔加展开双臂,掌心涌出黑色光带,接连投向大地,穿梭在骷髅大军之中。
白色的海洋激烈翻滚,不同族群的骷髅迈开大步,冲向座落在前方的贵族城堡。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锁定沿途关卡,可怕的箭雨落向大地,破风声连成一片。
关卡中的守卫尽数被射落高处,无一幸免。他们惨叫着坠向地面,在墙下砸出大团血花。
关卡接连被突破,前方的道路畅通无阻。
有长河穿过平原,奔腾不息,水流湍急。
大军无需架桥,直接涉水而过。
骷髅兽人为先锋,庞大的身躯站定在河中,排成两条长列,轻松切断水流,硬是在河中拦出一条路,笔直通往对岸。
其余骷髅急速入水,以惊人的速度登陆,冲向费恩伯爵的城堡。
失去天险,城堡变得不设防。
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城堡守军惊恐万状,几乎吓破了胆。
打不赢的。
面对这样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打不赢的!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
关卡处,诡异的黑气穿梭地面,亡者摇摇晃晃站起身,血肉剥落,只余森森白骨。
他们化身骷髅,空洞的眼底燃起幽火,追向前方的大军,成为占星师的傀儡,骷髅队伍中的一员。
“黑暗神在上……”
“老天!”
此情此景,彻底击溃守军的心理防线。
战斗尚未开始,他们已经丧失拿起刀剑的勇气。
农夫和工匠最先逃跑,其后就是仆从军。连骑士都下意识后退,远离垛墙前的位置。
“不许退!”费恩伯爵亲临城头指挥,见状大声呵斥。
他拔出腰间佩剑,朝着逃跑者挥舞,连续砍翻数人。
银色的板甲飞溅上血痕,肩甲凸起狼首,象征勇气和守护,融入此情此景,只令人觉得讽刺。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声音来自城外。
边境贵族策马并行,艾尔伍德居中,亚伦和英诺森分在左右。他们各率一支骷髅骑兵,在跑动中分三路,加速冲向城下。
马背上,三人各自吹响号角。
声音震荡热风,持续逼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费恩伯爵的弹压失效了。
他的威慑全无用处,城堡守军丢掉武器,不顾一切冲向女墙后的台阶。
他们互相推搡,所有人拥挤在一起。
地上是倒伏的旗杆,带有伯爵家纹的旗帜被践踏。费恩眦目欲裂,七窍生烟,却无法挽回局面。
“让开!”
“该死的,快让开!”
“让路!”
骑士、仆从军、农夫、匠人、仆人、奴隶,身份和地位的边界彻底模糊,众人互相推挤,互不相让,完全堵死通往城下的台阶。
号角声持续不断,奔雷声越来越近。
混乱中,几个农夫滚下台阶,摔得头破血流。通道打开一条缝隙,更多人准备冲下来时,头顶忽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响。
众人在混乱中抬起头,就见大片黑影盘旋在半空,展开的骨翼遮挡阳光,向地面投下恐怖的条纹,精准闯入众人眼底。
吵闹戛然而止。
可怕的死寂降临城头。
骷髅羽人盘旋数周,探清城堡内的混乱情况,随即振翅飞离。
他们来去自如,大摇大摆,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阻拦。
费恩伯爵试图组织防御,可惜毫无作用。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见识过骷髅羽人,守军的恐惧攀至顶峰。
他们不愿意作战,只想逃跑,远远逃离这座城堡,逃离恐怖的骷髅大军,越远越好。
白色的骷髅逼近城下,城头的混乱蔓延至城内。
基堡内传出声响,一群奴隶突然造反。
他们挣脱锁链,随手抄起任何武器,包括火把和石块,合力杀死看守,移开门后的木头,打开门闩,一股脑冲了出去。
他们打开了城堡。
战斗尚未真正开始,费恩的城堡就门户大开,再不设防。
是意外,更是一场笑话。
“不会是陷阱?”侏儒和地精并排而行,见状心中嘀咕。
他们驾车穿行在白海中,准备在大军突破防御之后,跟随骷髅兽人冲进城堡。
不想行动尚未开始,城堡大门就自行敞开,里面冲出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模样狼狈,身上还带着伤。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设计它的人真是一个“天才”。
岑青高踞半空,清楚目睹城头混乱,看到城堡大门洞开,仅仅片刻时间,他就做出判断:“茉莉,鸢尾,通知奥尔加和艾尔伍德,冲进去。”
“遵命。”荆棘女仆领命,分别拨转方向,驱使巨鸮降低高度,飞近占星师和边境贵族,传达岑青的指示。
“陛下命令进攻,冲进那座城堡。”
“听从旨意。”
占星师欣然领命,边境贵族也毫无疑问。
黑气向内收拢,螺旋状扶摇直上。
骷髅木大踏步向前,粗壮的树根灵活延伸,推动骷髅大军前行,冲入城堡大门,攀爬上城墙。
爬上垛墙的骷髅越来越多,城堡覆上一层灰白色,远望似加上一层罩子。
骷髅骑士在城下冲锋,无论留在城堡内,还是逃出城堡外,只要费恩伯爵现身,注定难逃一死。
骷髅羽人二度降临。他们逡巡城头,射杀忠于费恩的骑士。猫戏老鼠一般,剪除他的守护力量。
城内燃起火光,不知放火人是谁,也不知源头在哪。
火舌舔舐地面和墙壁,引染滚木和火油桶,为阻击骷髅大军准备的物资,此时反作用于城堡。
轰隆!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接二连三。
黑烟缠绕烈火上升,顶端触碰云层,天空都被染红。
费恩伯爵身陷重围,料定大势已去。想到送出的求救信,他最后一次眺望西南方向,援军迟迟不至,他失去最后的希望。
“结束了。”
周遭一片混乱,骑士在厮杀,仆从军、农夫和工匠互相推搡,只想要逃跑。奴隶倒戈相向,很可能就是他们在放火。
没有任何转机。
也不会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费恩伯爵仰望天空,目视巨鸮背上的岑青,极端的绝望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
“我选择背叛,但我不会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出同样选择,迈出同样的脚步。”他凝视岑青,嘴巴开合。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悔恨求饶。
他告知岑青,他既然选择背叛朱殷,投向戈罗德,就绝不会后悔。
“朱殷,她过于正直,在政治上更加天真。她以荣耀和战功为骄傲,眼中只有黑白,无法给我想要的一切。”
费恩持剑挥砍,劈碎一具骷髅。
一双蝠翼在背后张开,带着他飞上天空,悬浮在战场上方,直视黑发血族。
“我会死,我想国王也一样。”费恩抬起手臂,长剑指向岑青,“不过,王子殿下,你不会听到我的忏悔。”
岑青的视线迎上对面,他歪了下头,神情始终淡漠,情绪不见任何变化。
“你忏悔与否,我不在乎。”岑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想杀死你,毁灭你的家族。”
“那也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费恩双手持剑,孤注一掷发起攻击,猛然冲向岑青。
岑青没有闪躲,也没有出剑。
荆棘女仆护卫在他左右,数条黑色荆棘凭空出现,缠绕住费恩伯爵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半空。
一条荆棘从身后逼近,洞穿伯爵的胸膛,带出他的心脏。
费恩瞪大双眼,低头看向心口,口中涌出血沫,眼底的光刹那熄灭。
长剑脱手,垂直砸向地面。
剑身斜插进城墙,在烈日下发光,惨白的颜色,仿佛在昭示费恩的结局。
岑青打了个响指,荆棘女仆收回荆棘,费恩的身体从半空坠落,过于凑巧,他撞在自己的佩剑上,整个人悬在半空。一侧蝠翼折断,另一侧也被撕裂,胸口的伤不再流血,只存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心脏早已不见。
费恩死亡,城堡守军群龙无首,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陷入更深的混乱。
骑士和仆从军被锁定,很快被骷髅大军湮灭。
农夫、工匠、仆人和奴隶四散逃离,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阻拦。地精和侏儒刻意排成长列,给他们设定出逃跑路线,与狂暴的骷髅大军隔开。
这一幕相当奇怪,众人却无暇深思。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逃跑,远远离开战场,保住自己的性命。
“农夫和工匠,陛下都很需要。”一名地精说道。
“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播种粮食一定能丰收。还有现成的铁匠炉,很适合制造铠甲和兵器。”侏儒跳下大车,抓起一把红土,很满意泥土的肥沃。夸张点讲,这里的土几乎能攥出油。
“我同意,这里很适合种植。”地精颔首。
“有经验的农夫,熟手工匠,现成的村庄和聚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就目前来看,这里的土地利用率实在太低。”
“我也这样想。”
“暴殄天物。”
地精和侏儒说话时,城堡内的战斗接近尾声。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哪想过程和结果都颇富戏剧性。
骷髅大军根本没遇到多少有力的抵抗,城堡内自行陷入混乱。费恩不自量力挑战岑青,死在荆棘女仆手中,更是注定了失败结局。
至于费恩伯爵求救的对象,并非无视他的信件,而是压根没法前来。
几人率领骑士出发,在中途遭遇拦截,根本无法到达目的地。
他们撞见走出千湖领的岩巨人后裔,对方认出他们的旗帜,二话不说,直接发起攻击。
巨大的岩石在地面滚动,他们长出四肢,挥舞着长矛和斧头,有的干脆徒手,每一次挥舞手臂都能扫飞马上的骑士,带起大片血光。
一名伯爵,两名子爵和一名男爵死在战斗中,他们率领的骑士也死伤殆尽。
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根本不敢回头,更不敢看那群庞然大物一眼。
战斗在正午打响,于午后结束。
血族溃败,岩巨人后裔毫发无伤。
索斯走过战场,岩石大脚踩过血族的尸体,留下硕大的血脚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还有活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多伦。他单手抓起一名血族,后者满脸血污,勉强能辨认出俊俏的五官。身上是一件金铠甲,肩部和胸口有花形图案,象征他的身份。
“贵族?”
“应该是。”
“带去给陛下,当成是一件礼物。”
“不错的主意。”
岩巨人后裔做出决定,没人征询血族的意见。
英俊的子爵被多伦拎在手里,双脚离地,被迫和这群庞然大物一同前进,奔赴注定到来的死亡。
与此同时,魅魔的消息送达深渊城。
奢珵斜靠在王座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展开羊皮卷。从头至尾读完内容,他的神情立刻变了。
炎境之主坐直身体,手指轻弹羊皮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有了主意。
“来人,召唤艾兰德。”
仆人领命,沉默地退出大殿。
奢珵靠向椅背,手指轻敲,赤金的双眼涌出兴味。
“美丽的王后,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巫灵王对珍宝看护愈紧,他越是迫切想要抢夺。
空隙少之又少,总算遇上天赐良机,他决定亲自前往边境,夺取他想要的一切。
夺走那个黑发美人,把他带入深渊城。用魔族的宝石和丝绸装点他,一定会相当漂亮。
只是在脑海中想象,奢珵就抑制不住兴奋。
他迫切想要启程,率领大军奔赴边境,带回他渴望的珍宝,收藏进自己的王宫。
第105章
费恩伯爵战死,领地易主。一夜之间,战报传遍各地。
王城贵族获悉情报,最初是难以置信,待到回过神来,迅速派人前往探查。得知消息属实,不由得心情紧绷,面如土色。
御前会议开始前,众人齐聚王座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这份突如其来的战报。
他们的心情都很糟糕。
焦躁不安,忧心忡忡,对前路的迷茫和担忧困住所有人。让他们陷入困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可能?”
“太快了。”
“费恩有一千名骑兵,还有仆从军和领民,他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天时间,不,只有几个小时!”
“这件事太古怪了。”
“古怪暂且不提,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提及最紧要的问题,大厅内骤然陷入寂静。没人敢轻易开口,哪怕是最活跃的几人,此时也闭紧了嘴巴。
巴希尔站在台阶前,沉默地仰视王座。
王座以秘金打造,扶手雕刻成狰狞的骷髅,象征戈罗发迹的军团。高背椅上镶嵌各色珠宝,外观华丽,奢侈非凡。
这是一把昂贵的椅子。
丞相大人如是想着。
巴希尔垂下眼帘,交握双手,转动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一圈、两圈、三圈,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习惯。
他想起血族的传说,关于真正的王座,血王座。
只有得到黑暗神认可,才有资格坐上象征权威的交椅,佩戴王冠,拥有王者之剑。
很显然,戈罗德并不具有这种资格。
他没有获得三项中的任何一项,黑暗神的祭司对他避而不见,王城内的占星师离他远去。
他无法登上血王座,就为自己打造一把华丽的椅子,命令金匠为他打造王冠,让铁匠锻造一把长剑。
一切的行为,不过是掩耳盗铃。
自始至终,他从未获得黑暗神的青睐。
巴希尔攥紧手指,忽又松开。他想起奥尔加,想起离他而去的一双儿女,以及那个被烙印血咒的夜晚。
蓦地,他扣住自己的胸口。
血咒在燃烧。
一种强横的力量侵袭而至,巴希尔必须竭尽所能抑制身体的颤抖,才能避免在人前失态。
距离他不远,扎克斯一样陷入煎熬。
他正和拉斯金几人交谈,突然感知到一阵灼烧,来自烙印在他心口的血咒。
“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快调兵……”罗伯特认为形势刻不容缓,王城应该尽快出兵。
赖利与他意见相左,毫不客气说道:“出兵讨伐第一王子?你是否想过后果?”
言下之意,胜利的话,一切好说。若是战败,他们的下场注定凄惨。
以目前的局面,参考费恩的下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王权的争夺,就如国王与殷王后。如果我们贸然出兵,与第一王子交锋,局面会变得难以挽回。事后想要改换立场,定然不可能。”拉斯金一语道破天机,使在场几人陷入沉默。
“扎克斯,你怎么看?”几人举棋不定,一同看向扎克斯伯爵。
连唤数声,对方却充耳不闻,始终背对他们。
直至赖利绕至对面,看到扎克斯的模样,登时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扎克斯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单手攥紧胸口,分明正在承受巨大痛苦。
不等他回答,大厅门突然开启,一个仆人从门外冲进来。
不顾贵族们难看的脸色,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确认扎克斯所在,立即跑上前。
“阁下,王后陛下需要您的帮助!”来人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他满脸恐慌,显然左娜遇到不小的麻烦。
扎克斯转头看向他,胸口的灼烧感恰好停止。
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一把抓起哈布克的领子,沉声道:“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布克嘴巴开合,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度欲言又止。
他用目光示意四周,很显然,左娜遇上的事情无法宣之于众。
扎克斯反应过来,当即拽着他走向门外。
贵族们的目光如影随形,包括巴希尔。扎克斯全部置之不理。他有不祥的预感,能让哈布克如此惊慌,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两人进入走廊,越过守在门外的骑士,哈布克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向扎克斯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后陛下秘密联络商人,购买炎境的药。事情被发现,国王雷霆震怒。他威胁要处死王后陛下。”
闻言,扎克斯停下脚步,猛然闭上双眼。
“左娜,左娜!”
他清楚妹妹的固执,却没想到她完全不听劝阻,执意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事情做得隐秘,一切还好说。
她偏偏被发现!
还是被国王抓住!
“国王是如何知道?”想到关键处,扎克斯沉声问道。
“那名商人,他出卖了陛下,用这件事向国王讨取金币。”哈布克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扎克斯咬牙切齿。
他不再问话,也不去纠结商人的出卖,他的脑子飞速旋转,只为想出一个办法,让他的妹妹能活下来。
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冲向王后寝殿。
抵达殿前,扎克斯发现房门大开,几名女官和侍女倒在地上,面孔朝下,不知是生是死。
他越过地上几人,迈步走入室内。
入目一片狼藉。
家具尽数翻倒在地,一张高背椅四分五裂。墙上的装饰脱落,绘画雕刻破损斑驳。水晶灯坠向下,末端的灯座全部摔碎,飞溅开透明的颗粒。
露台门大开,一侧窗帘撕裂,压着散落的花瓣。
左娜半跪在地上,她头发散乱,肩膀和手臂染血,一条腿不自然扭曲。
她顾不得伤痛,双手抓住戈罗德的上衣下摆,正在苦苦哀求:“陛下,您不能这样做。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惩罚我,放过达尔顿,放过我的孩子……”
扎克斯骤然一惊,继续抬头望去,就看到无比骇人的一幕。
戈罗德站在露台内,单手抓住达尔顿的脖子,将他的身体悬在栏杆外。只要松开手,达尔顿就会坠落。或是收紧手指,也能扭断小王子的脖子、
左娜不断哀求,染血的裙摆上翻,现出扭曲的脚踝。她已经无法站立,只能半跪在地,祈求戈罗德的宽容。
“陛下,”扎克斯无法不出声,他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请您宽恕小王子,他是您的血脉。”
他没有提及左娜,也没有装作不知详情,再多的求饶和辩解都无济于事,那不会救下妹妹的命。
“扎克斯,你果然来了。”戈罗德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臂仍悬在栏杆外,“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关于左娜的所作所为,你是否知情。”
“在今日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扎克斯信誓旦旦,迎上国王的视线,目光毫不闪躲。他了解戈罗德的为人,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丝毫动摇,“我请求您放过达尔顿殿下,他是一个懵懂的孩子,是您珍贵的血脉。”
“我有许多孩子。”戈罗德仍不松口,他目光阴沉,语气格外阴森,“只要我愿意,我会有更多血脉,包括婚生子。”
图穷匕见。
他首次公开表态,他有意迎娶新的妻子。
左娜的哀求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表情扭曲,目光中透出愤恨。
扎克斯神情不变,坚持道:“我是您忠诚的仆人,陛下,我拥护您的所有决定。但是,陛下,第一王子已经归国,他率领军队攻伐土地,宣称自己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您需要达尔顿,除了第一王子,他是您唯一的婚生子。”
话至此,已经相当直白。
岑青摆明要夺权,事情发展比预期迅猛,局势对王城不利。
戈罗德不想失去权威,除了派兵讨伐,也当公开宣称,取消岑青的王位继承权。
如此一来,他就需要另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达尔顿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扎克斯的确了解戈罗德,他的切入角度很巧妙,成功说服对方。相比杀死达尔顿,留下他对戈罗德更有用处。
至于左娜,要使达尔顿的继承权合法,她也不能死,还要继续留在王后的位置上。
“扎克斯,你足够聪明。很可惜,你的妹妹没有你的头脑。”戈罗德终于收回手,松开可怜的小王子。
左娜不顾伤痛,迅速扑到他脚下,展开双臂接住达尔顿,确保他不受半点伤害。
“作为你挑衅我的惩罚,亲爱的左娜,你不被允许走出这个房间,你必须忏悔你的罪过。”戈罗德站在左娜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宣布对她的惩罚。
左娜沉默不语,始终低垂着头。
戈罗德失去耐心,抬脚踩住她的脚踝。坚硬的靴子用力碾压,直至左娜发出痛苦的闷哼,冷汗浸湿额头。
“回答我,左娜。”
“遵从您的命令,陛下。”左娜艰难出声。她脸色煞白,紧紧拥住怀中的小王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
“很好。”戈罗德收回脚,越过她走向室外。
经过门前时,他突然调动力量,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昏迷的女官和侍女。
短短两分钟,女官和侍女全身萎缩,血肉完全干枯,沦为青黑色的干尸,死状异常可怖。
哈布克蜷缩在墙边,他老实匍匐在地,始终头不敢抬。
戈罗德从他面前经过,靴子踩中的他手指,哈布克依旧一声不吭。
他的忍耐救了他的生命。
戈罗德没有多看他一眼,信步穿过走廊,就此扬长而去。
房间中,扎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左娜跟前,检查她的伤势,认为并不致命,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又仔细查看过达尔顿,确信他仅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还好。”他勉强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突然扬起右手,用力扇在左娜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
左娜偏过头,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
“我告诫过你,左娜。”扎克斯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语气凶狠,“你为什么不听话?”
左娜咬住嘴唇,眼底闪过凶光。
最终,她没有反驳扎克斯。
“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扎克斯毫不留情,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仅固执,更加愚蠢,喜欢自以为是。你错误的估计形势,做事不计后果,让你和你的孩子陷入麻烦。今天的事就是教训。你差点害死自己,还有你的孩子!”
左娜沉默不语,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小王子。
达尔顿抬起头,他惊魂未定,却还是握住母亲的手,试图安慰她:“母亲,不要悲伤,我没事。”
他又转向扎克斯,认真道:“伯爵阁下,请不要责备我的母亲,她受了伤。”
扎克斯看着达尔顿,神色和心情一样复杂。
“你是个好孩子,殿下。”
纯真、善良,简直不像一个血族,不像是戈罗德的孩子。
和第一王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左娜,有件事你必须知道,第一王子返回王国,他已经攻占北境,击败费恩,打通平原上的道路。”扎克斯单膝跪地,手臂搭在膝盖上,平视惊愕的左娜,“消息刚刚送达,所有人都在担忧。”
“他就要来了,是吗?”左娜低声说道。
“是的,比预期更快。”扎克斯靠近左娜,进一步压低声音,“没人能预料明天,就如当初达成联姻时,不会想到有今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达尔顿,重新对上左娜的眼睛:“派依、菲尔德、罗伊、特兰……众多前往北境的贵族,他们都死了。”
“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没人能够逃脱。”扎克斯抬手按住左娜的肩膀,靠近她耳畔,“不要再触怒戈罗德,他注定不会有未来。听从我的安排,我会设法让达尔顿活下来。”
“不包括你我?”左娜突兀开口。
“我不知道。”扎克斯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算不上欺骗,却也不是左娜想要的答案,“你我一清二楚,我们都做过什么。在殷王后失去权柄这件事上,我们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是的,我明白。”左娜低下头,撞见达尔顿担忧的表情,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心,终于下定决心,“我会听从你,我发誓。你必须承诺我,会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我会尽力而为。”扎克斯说道。
左娜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队宫廷骑士出现在走廊,他们奉国王的命令,封闭王后寝殿。
“扎克斯阁下,请您离开。”骑士队长沉声说道。他是一名骷髅骑士,只听从戈罗德,对国王忠心耿耿。
扎克斯皱了下眉,放弃与对方争论。
他最后一次握住左娜的肩膀,手指用力,同时盯紧她的眼睛:“记住我的话,左娜。不要再轻举妄动。”
言毕,他站起身,迈步走出房间。
在他身后,左娜紧紧抱住达尔顿,染血的裙摆铺在地面,像一朵盛放之后,即将枯萎的花朵。